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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找个支点撬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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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如果过于关注各种媒体发布的征婚启事,就难免引起旁人的种种猜疑。

  最近一段日子,三楼的护士几乎都发现了彭赛赛的秘密,每到不忙的时候,彭赛赛总是一个人坐在护士办公室的角落里,膝盖上放一大摞杂志和报纸,专门在夹的征婚栏里寻寻觅觅,有时还拿个小本子,认真地抄抄记记。

  情人节这天,彭赛赛忙完了自己的那摊子事,又坐在护士办公室里翻报纸,小护士机器猫跑了进来,打趣彭赛赛:“喂,丁克,是不是要找个情人呀?我帮你!”彭赛赛结婚七年还不要小孩儿,大伙都叫她丁克。

  正说着,护士刘翠平也凑过来帮腔说:“守着个成功男士方登月还不知足?想跳槽呀?你也太贪心了吧?”

  机器猫叉起说:“老土,你懂什么?一辈子守着一个人,太悲哀了吧?”

  刘翠平笑笑说:“我是老土,没你们新。嗯,丁克,要甩方登月的时候提前打个招呼,我给他介绍个好的,小你十岁!”

  彭赛赛听了既不生气也不解释,其实她关注征婚启事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她那个三十未嫁的女朋友关自云。为了让关自云尽早结束看似潇洒的单身生活,彭赛赛的急切几乎超出了当事者本人。

  快到中午的时候,三楼内科病房的七八个男病人一涌而入,他们是来送花的,女医生、女护士每人一束红玫瑰,花上还系着鲜的彩带,上写:辛苦啦,情人节快乐。

  收到鲜花的女人们无不喜出望外,老护士长谢馨兰捧着花竟然笑出了眼泪。

  机器猫摆着手里的花,不以为然地说:“护士长,至于吗?不就是一束花吗?哪至于激动成这样?人家又不是向您求爱!”

  护士长骂了一句死丫头,更加感慨地说:“我是激动的,我们年轻的时候,连件漂亮衣服都不敢穿,怕人说资产阶级情调,如今漂亮衣裳有了,花儿也有了,可人却老了。”护士长的声音有点幽幽的。

  “护士长,您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叫有牙的时候没豆子,有了豆子,牙又没了。”彭赛赛天生直肠子,说起话来口无遮拦。

  “瞎说什么呢?谁没牙了?”彭赛赛的话刚一出口,就挨了刘翠平一巴掌,还惹来好几个护士的围攻。

  “去你的,咱们护士长哪儿老呀?”

  “有人送花就不老,是不是?”

  这句话言者无心,却让彭赛赛心里一动,最近一个时期,送不送花的话,已经在方登月嘴里说得越来越少了。

  护士长摇头说:“你们都不如彭赛赛实诚,我明年就退休了,怎么不老?这是自然规律,谁也不是说年轻就年轻了。”

  护士长说着话,把那束花爱不释手地举在眼前,看了又看:“这花真漂亮,不过我可不敢捧着花走在大街上,尤其今天这样的日子。”

  彭赛赛说:“是怕老爱人醋掉大牙吧?”一句话把大伙逗得大笑。

  护士长也笑了起来:“他要是那么在意我就好了。这老家伙自从离了休,脾气大得吓人。你们猜打架的时候他说什么?他拍着桌子大喊,人贩子那么多,怎么就没把你给拐了去?”

  众人一听又笑得东倒西歪。

  正笑着,护士吴红芳从化验室要来两个废弃的广口瓶,大声嚷嚷着说:“不愿意把花拿走的,都在这儿。”说着,撕去玫瑰上的装饰彩纸,把花泡进瓶子里。

  机器猫故意大惊小怪:“哟,真不敢拿回家呀?算了算了,不敢拿走的都给我,我正好去气气我的男朋友。”

  护士长的神情严肃起来:“女孩家别这么疯疯癫癫的,不能开这种玩笑,伤感情!”

  吴红芳说:“别听她瞎咋唬,她现在还没有男朋友。”

  机器猫朝护士长做了个鬼脸,又拉了彭赛赛一把说:“丁克,你怎么样?敢不敢把花拿回去,气气你们家的方登月?”

  彭赛赛白了机器猫一眼:“怎么不敢?我还得告诉他,先有了一夜情,才有了红玫瑰。”

  护士长眼睛瞪得老大,大声训斥说:“说什么呢?二百五!”又用手把所有的人指了一遍“不管是结了婚的还是没结婚的,都给我听着,花可以抱回去,可一定得跟家里人说清来龙去脉,男女之间的感情最怕的就是闹误会!”

  机器猫撇着嘴捶顿足,做出一付痛苦不堪的模样,呜呜呜呜!有人送花不敢要,可怜哪!

  这天晚上,彭赛赛独自坐在沙发里等着迟迟不归的方登月,茶几上的玻璃花瓶里,着那束没有爱情的红玫瑰。

  花太,把客厅反衬得有点灰暗。送花的不是情人,红花绿叶间的娇媚就显得有点空

  彭赛赛心里七上八下的,虽然无从得知猎人小屋正在上演的那一幕好戏,可丈夫此时不回家,肯定是和短信女人一起度情人节之夜去了。如果真的是去吃饭还好,只怕早就勾肩搭背地去了女人的家里或者什么旅馆。

  想着七年间只有盐没有味的日子,彭赛赛忽然觉得自己的婚姻是场错误。已婚女人伤心的时候,十有八九会不知不觉地怀念她们的初恋,彭赛赛也不例外。

  她翻箱倒柜地找出一盘封存已久的录像带,那上边记录着她和秦羽的初次见面。

  关自云曾给彭赛赛的初恋下过定义——“挥一挥手,他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却给你留下一对眼。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屏幕上出现了北京南山滑雪场的画面。

  梳着马尾辫,穿着红色羽绒服,踩着滑雪板,摇摇晃晃地跑在雪地上的少女是十七岁的彭赛赛,紧追其后的少年,就是让彭赛赛刻骨铭心的初恋情人。

  原以为和秦羽邂逅相逢是一种缘份,却不知轰轰烈烈的相爱之后留下的只是绵绵无期的痛。

  秦羽的样子再一次在彭赛赛的眼前清晰起来,两道黑黑的剑眉,一对微微凹下去的眼睛,一张笑起来微微上扬的大嘴,一双修长而均匀的大手…

  那是初中三年级的冬天,电视台来到彭赛赛所在的学校招募“金苹果”节目的参赛者。条件是身体健康,爱好体育,有较强的参与意识和吃苦耐劳精神的青少年。

  经过选拔赛入围的共有六人,三男三女,分别来自不同的学校。

  彭赛赛有幸入围,竞赛的内容充情趣。

  第一站是按照地图,转乘三次公车在城区某一小胡同里的某一人家找到指定的联系人,取得第一张联络图。

  第二站是根据联络图提供的照片,在王府井大街上找到与图片对应的那家商店,彭赛赛按图索骥,很快就找到工艺美术品商店,她在那里拿到第二张指令。

  第三站是到内联升鞋店门前的金靴子形的雕塑里,寻找下一行动的路条。这一步,彭赛赛完成得也很顺利。

  第四站是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环节,乘车去北京的南山滑雪场。

  六个人当中,最先来到南山滑雪场的是彭赛赛和一个外校的男生。那个高三的男生就是秦羽。他们两人取得了最终的决赛权。

  滑雪场的工作人员把滑雪的要领讲完,又让他们试练了几分钟,然后宣布比赛规则。比赛的终极目标是五百米以外的山下,那里有一只放置在雪地上的金苹果。谁最先抢到了金苹果,谁就夺取了冠军的桂冠,并将获得南山滑雪场提供的一张免费季度金卡。

  比赛即将开始,站在二十米开外的秦羽朝对手彭赛赛挥了挥手,伸出两个手指做了个V字型的手势,这个小小的举动,让全身紧张的彭赛赛放松下来,她也笑着朝秦羽挥了挥手,并记住了他头上的滑雪帽是大海的那种湛蓝色。

  比赛的声响了,秦羽有意让彭赛赛先滑出两米,才不急不缓地撑起滑雪板,离开起跑点。

  彭赛赛跌跌撞撞地滑在对手的前头,中间虽然摔倒过两次,但直到距金苹果只剩下不到一百米的时候,依然还保持着领先的地位。

  离目标越来越近了,秦羽追了上来,两个选手从夹角45度的不同方向同时向金苹果冲刺。

  这一刻,彭赛赛忽然发现跟自己一样从来没滑过雪的秦羽竟像是个老运动员,重心放得低低的,滑得又快又稳,那样子根本看不出是个初学乍练的新手。

  彭赛赛本来就滑得摇摇晃晃,一分心,脚下突然失控,身子一歪,狠狠地摔在地上,借着惯性,从雪地上飞快地滚了出去。

  秦羽正全神贯注的向金苹果奋进,冷不丁看见摔倒的彭赛赛向自己冲了过来,眼看就要和自己相撞。

  容不得多想,秦羽身子一拧,来了个鹞子翻身,把自己摔向雪地的另一边。就在秦羽倒地的一瞬间,彭赛赛从他的身旁擦肩而过。

  好险哪!如果不是秦羽故意一躲一摔,贴着地面飞驰过来的彭赛赛一准撞在他的滑雪板上,说不定一张青春花季的脸,就要留下一条永久的,金苹果的印迹。

  一场虚惊过后,赛场旁的观众都在心急地大喊,快呀,快呀!金苹果!金苹果!

  秦羽先从雪地里爬起,没有跑向金苹果,却朝彭赛赛走来。

  场外一片掌声。

  “你没事吧?”秦羽走到彭赛赛面前,俯下身,关切地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像雪地的冰花那么晶莹澄澈。

  彭赛赛不好意思地摇头,莞尔一笑。眼前那顶蓝蓝的滑雪帽,融成了一片无边的大海。

  那次比赛最终没有产生冠军。

  电视屏幕上只剩下闪动的雪花和沙沙的噪音,彭赛赛已是泪面。彭赛赛走到阳台上,外面是一片黑漆漆的暗夜。

  和青春年华一起消逝的情海过客,你如今身在何方,有没有成家,做什么工作,活得快乐不快乐?没有人回答彭赛赛,但她确信在五湖四海的山山水水间,一定常常有一个人在风里雨里弹着那把旧吉它,唱着美丽伤心的往事。诚所至的巨大磁场效应,便穿云破雾,把琴弦间的月光和花影,全都嵌入远方女人的梦。

  身到此间,彭赛赛才懂得“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的痛楚竟是这样的长久,这样的铭心刻骨,只怕今生今世都摆不了。

  方登月深夜回来的时候,彭赛赛已经睡下,怀里搂着个枕头一动不动。其实彭赛赛并没有睡着,只是不想搭理方登月。直到听见背对背的方登月发出轻微的鼾声,彭赛赛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人也真怪,因为心回到了从前,情系于另一个男人,彭赛赛就能不在意方登月跟谁在一起,去做什么了。

  一个是情感的背叛,一个是行为的出轨,扯平了。于是,天涯海角的那个就更近了,同异梦的这个就更远了。

  如果说花好月圆是对美好婚姻的希冀,那么“云破月来花影”的意境就是大多数现实婚姻的写照——花影摇曳的蒙,薄云遮月的恍惑。

  第二天一早,方登月显得格外殷切,他一向很少跟彭赛赛闲谈,这天却一反常态,在饭桌上说起汽油调价,说起高速路明令止货车超载,说起皇家马德里队高价买进了某某球星…

  彭赛赛一口一口地嚼着面包,喝着豆浆,也不搭话,只是偶尔点点头,表示她在听着呢。

  “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疲惫?是不是昨晚睡得不好?瞧,眼睛好像有点肿。”方登月难得这么关心老婆,更难得有心思对老婆观察得这么细致入微。要是在以往,彭赛赛早就感动得稀哩哗啦了,可现在,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来眼睛。

  彭赛赛不动声,反而让方登月有点不自在,想了想,她既然不摊牌,自己也没必要解释手机短信的事。再说,以前这种冷战也发生过,用不着理她,先让她慢慢消化消化,等她自己把劲儿消耗得差不多了,气也不那么大了,火也不那么高了的时候,再想法对付她。这样的策略在足球场上叫防守反击,在生活里也是屡试不,只要应用得当,大获全胜并不难。

  天底下最好糊的就是一心一意跟着你的女人。不管你把她们气成什么样,只要找个恰当的时机,说一声“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真的只爱你。”就够了。要是再陪她逛逛商场,给她当参谋选件时装,然后带着欣赏的口气说,什么衣裳到了你的身上,都像定做的一样。她们要不幸福得晕过去才怪!

  二月的北京,还是一片冬天的景象。

  高大的建筑群把熙熙攘攘的车辆和人归拢在一个永远没有变化的大洋灰盒子里,刻板而凝重。

  刚刚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便多了几分泠。的路面和灰突突的树梢也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冬去来的愉悦。

  方登月开着车走在上班的路上,想起彭赛赛那一脸委委屈屈的神情。心里还是有一丝抹不去的愧疚。

  从结婚那天起,方登月的脑子里就从没闪过换老婆的念头,彭赛赛虽然不能算百分百可心,但至少比做过他情人的那些女人更适宜做个子。设若彭赛赛再感一点,再霸道一点,再早几年把探照灯安进方登月的游乐园,方登月也许就不至于像现在滑出得这么远。

  这么说也许不够公平,倒好像男人有过错,全得怪女人疏于管理。

  不过话又说回来,彭赛赛要是真的有一双金睛火眼,只怕两个人也早就打得人仰马翻,分道扬镳了。想到这儿,方登月自嘲地笑了,晃了晃脑袋。

  眼下方登月对张雪一越来越不可抗拒,是因为这女人主动呈献的不仅仅是雪白的、感十足的体,还有一张金牌彩票高高地挂在伊甸园的树上,正等着方登月去摘下来对号。

  彭赛赛常常为有个能干的丈夫引以为荣,而张雪一却黑眼白眼看不上方登月的“废品公司”口口声声说,把方登月放在这么个小旮旯里,实在大材小用,委曲了。张雪一亦褒亦贬的话不怎么受听,却充骟动

  这个胆识不凡的女人劝方登月不必计较是做维华的经理还是做总公司的助理,重要的是应该拓宽天地,另辟蹊径,广开财源,建功立业。这说法倒是让方登月觉得英雄所见略同。

  交谈中得知,张雪一从美国回来后,倒过服装,做过进出口贸易,炒过股也做过期货,虽然时运不好,没有一下子发起来,可她对经商已经有了瘾头。眼下,她开的那个美容店收入不错,但那其实不过是小打小闹地玩儿玩儿,更大的作为还在后头。

  张雪一向方登月透了一点商业秘密,她说她正在着手注册一家房地产公司,然后借助香港一家极具经济实力和开发经验的公司做后盾,与南城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联手圈地,炒楼花。虽然这几年房地产市场规范了许多,生意并不好做,可是只要看准了机会,看准了地盘,把握住市场,让它刀刀见血,还是能砍出一片新天地。

  她又分析了北京房地产的形势,市中心黄金地段地皮天价,不予考虑。东西北三面开发得早,目前已经都形成了格局,很难再见针,倒是南城一直没有龙头项目,拉动缓慢,因此地皮也相对便宜,目前正好是下手的机会。前两天,她们刚看好了一块地皮,一万多平方米,正好够她们小试牛刀,建一个低密度小区,如果头一个项目搞好了,后边的事情就会越来越顺。

  张雪一说得滔滔不绝,方登月听得半信半疑。且不管是真是假,已经对这个经历和见识都非同一般的女人刮目相看。

  “等我的公司注册下来,还想拉你入股做我的股东,你有没有兴趣一腿?”张雪一问。

  “这倒是天大的好事,可身为国家干部不能私自经商办企业。挣大钱是我的愿望,保住饭碗也是我的愿望,二者不可兼得,还是先保住饭碗吧。”

  张雪一说:“又不让你非法利用职权,正当的投资并不违反国家条例。何况,你自己不说又有谁知道?”

  方登月笑了说:“可惜还有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本人囊中羞涩,奈何?”

  张雪一朝方登月飞了一眼说:“这个好说,只要你愿意,辞不辞职无所谓,有没有资金入股也无所谓,只要用心用脑用眼睛入股就足够了。要是我这么迁就你都不成,我真遗憾。”

  “为什么?”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呀!自古有论。”

  张雪一的每句话都让心比天高的方登月心惊跳,没想到这么一张辉煌美好的蓝图竟会从天而降,那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欣喜,让方登月极度兴奋之余又如同梦幻。

  方登月虽然心中早已迫不急待,脸上却装得无所谓,谈谈地说:“让我考虑考虑。”接着又调侃地问:“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得想想你凭什么白白扔给我一只火腿,这么做你能有什么好处?”

  张雪一用尖尖的牙在方登月的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天底下的确没有坐享其成的好事,所以用心用脑用眼睛入股的同时,还得添加点利比多做润滑剂。”说着哈哈大笑,笑得又妩媚又放

  方登月脸上勉强挤出了一点笑纹儿,心里却窝火地大骂:“这是他娘的什么女人?真要是长出葱来,整个地球都容不下她!拿我当什么了??还是鸭?”

  利比多是素。张雪一开玩笑说添点利比多,有点影服务,难怪方登月会如此恼火。但尽管怒火中烧,却不敢怒发冲冠,为了那张蓝图,为了那只火腿,有时也得学学韩信,受得了下之辱。

  脑子里开着小岔儿,冷不丁一个横穿马路的中年妇女窜到了车前头,方登月猛一脚急刹车,雪天路滑,车溜出去足有一米才停住,车头已经贴在女人的身上,方登月吓出了一身冷汗,从车窗探出头去大骂:“你丫瞎啦?找死!”

  惊魂未定的女人半张着嘴,呆不叽叽地僵在那儿,两眼直不愣噔地盯着方登月的脸,方登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看什么看?还不快走!乡巴佬。”

  口京腔京韵的方登月并非北京土著,不过来京城的年头多了,站稳了脚跟,混出了三分人样儿,就自以为有资格骂那些外地来的倒霉蛋们是乡巴佬了。

  方登月出生在广西柳州郊区的一座小县城,父亲清清苦苦地当了一辈子小学里的教书匠,母亲是位家庭妇女。方登月是家里四个孩子中的老疙瘩,又是唯一的男孩。父母辛辛苦苦一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要培养儿子上大学。

  儿子考上高中的时候,老父亲问儿子有什么宏图大志,方登月想也没想,回答说:“学考古。”老父亲连连摇头说:“刨祖宗坟的事情,不好整。”方登月又想了想说:“那就学中文吧,将来当教授,在大学教书。”老父亲点点头说:“我儿有出息。”

  方登月没有辜负老父亲的期望,也没有辜负“方登月”这个豪气冲天的名字。以全省文科状元的优异成绩考上京城的名牌大学,成了小县城名噪一时的天才少年,但全家人除了旗开得胜的喜悦之外,更多的是囊中羞涩的辛酸。

  为了给状元凑学费,父亲卖掉了家里的三间老屋,看着父亲爬上刚租赁的土房给屋顶抹灰,方登月哭了。父亲蹲在矮矮的土房上出言豪迈“哭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只要我儿有出息,有志气,老爹我这辈子就算没白活,哪怕立马死了,也能闭眼了!”

  为了省钱,方登月大学四年中没回过一次家,别的同学大都在寒暑假回去与家人团聚,方登月却总是留在京城,每天举着个纸牌子站在超市门口,寻求做家教的机会。夏日骄似火,冬天寒风割面,方登月从来没觉得委屈,支撑着他苦度十六年寒窗生活的信念只有一个——改变命运。

  校园里漂亮的、家境好的女孩儿,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寒酸的小城状元根本入不了她们的视野,而那些从小地方来的,其貌不扬的柴禾妞们又根本入不了方登月的眼。看着同宿舍的公子哥铁皮烟盒定期更换地挽着不同的美眉在校园里去,方登月心底暗自泣血,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娶个百里挑一的漂亮女人做老婆。从此真的一心读书,不问风月,四年之间,落下一个苦行僧的雅号。

  方登月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柳州市的一所中学做语文教员。

  当时方登月的老父亲已经癌症晚期,在那间矮矮的土屋中卧不起。当方登月时隔四年之久,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的时候,一辈子都没哭过的老爷子下了两行热泪,他拉着愁眉不展的儿子,气若游丝:“时耶!命耶!命有八升难求一斗。”

  此后的几天,老人家一直不说一句话,直到临终的时候才又开了口:“儿呀,不管怎么说,你比爹强,你现在是中学老师了。爹知足。”方登月知道父亲的这句话里包含着太多的失望和太多的无奈。

  料理完父亲的后事,方登月没有去那家中学报到,在家里住了十多天,就辞别母亲去了深圳。据他所知,他的大学同学中有好几个都去了这座南方的新兴城市,传说中,那里遍地都是咸鱼翻身、一夜暴富的机会。

  方登月在深圳苦苦挣扎了三四年,前后换了足有七八种工作。走门入户地推销过洗发水和减肥香皂,穿上厚厚的人造皮扮成大熊猫去做活广告…后来经一个同学介绍,找到了一份专业还算着边的差事,在一家小报当了一名娱讯记者兼文字编辑。

  沿袭香港人的习惯,这里的人把娱讯记者们称之为狗仔队,这么叫的含义有两重,一是说他们像狗追骨头一样讨厌,一是说他们必须像狗追骨头似的,才能真的追上那骨头。

  一年的试用期,薪水不多,除了租房子吃饭和一些日常必要的零用之外,方登月每月最多能给广西的老娘寄五十块。惟一让方登月庆幸的是顶头上司对他不错。

  编辑部主任余立儿也是广西人,比方登月大两岁,人长得不漂亮但还说得过去,个子不高,也就一米五几,典型的广西人模样,脸上有棱有角,黑,但有光泽,瘦,但很结实。

  方登月一来,余立儿就和他认了老乡,百般关照。那份他乡遇故知的温暖把一直生活在北极圈里的方登月渐渐由冰化成了水。

  一天晚上有个香港的当红女歌星来深圳开个人演唱会。娱乐记者们一个个风闻而至。散场之后,方登月被拥在热心歌的人海里,等着和偶像面对面。挤掉三粒扭扣,丢了一只鞋子之后,终于抓拍到几张女歌星给歌签字的照片,载而归。

  已近子夜,编辑部的灯还亮着,是余立儿等着他回去一起赶稿子发排。两人足足地忙了两个多小时总算完成任务。

  余立儿从报社外那家通宵营业的大排档叫来外卖。深夜和一个与自己年纪相当的女人一起吃宵夜,这在方登月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既兴奋,又局促。

  余立儿也和平常有些两样,一直喋喋不休地说说笑笑。

  两人吃着宵夜,探讨着各地的方言,不明白同一种东西怎么会有那么多不同的叫法,就拿正在吃着的东西来说,在四川叫抄手,在北京叫馄饨,而到了广东就改名叫云了。

  接着又说起家乡广西出名的土特产。

  方登月说:“咱们那儿最负盛名的东西一是柚子,一是棺材,可如今实行火化了,棺材就成了废物。”

  余立儿说:“你这个人太悲观,只要木材好,怎么都成不了废物,不做棺材还可以做衣柜、做书架、做桌椅板凳。对了,你听说没有?四川有人发明了一种做,据说能调节八十多个角度,一下子畅销全国,还风行了东南亚。想了一个点子就成了千万富翁,瞧瞧人家!”

  余立儿的话这么直接地涉及到,涉及到做,让方登月有点如芒在背,怕余立儿笑他少见多怪,就勉强笑了笑,可脑袋却像灌了铅,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鼻子尖沾到了盛云的碗边儿上,连出气都不像平时那么均匀了。

  没过两三天,一个下班后的晚上。余立儿又约方登月到一家大排档吃炒蛤粉,吃炒田螺,还各自喝了一扎啤酒,然后,余立儿把方登月带回自己的住处。

  余立儿租住的房子在离报社不远的一座简易楼里,是一套小小的一居室,面积不足三十平米。房子的主人是个做竹篾生意的江西商人,生意做得好了,换了新的住宅,这里就一半堆货,一半租给房客。因此房租也比一般的出租房便宜了不少。

  房子里约有三分之二的地方堆放着箩筐、竹席和篾条,剩下来的地方,也只能将将放下一张小桌和一张单人,余立儿没有放,只在房间里当不当,正不正地扔了一张单人的席梦思垫,据说这也不是买来的,是原先的房客搬走时丢下不要,余立儿捡来废物利用。

  房子又又挤,不过厨房和卫生间倒还一应俱全。关起门来,也算是个独霸一方的小天地,比起方登月和四五个打工仔挤住的民工房,真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尽管这样,方登月还是想问:“你怎么…”

  “我怎么也住得这么破?是不是?”余立儿把方登月没说出来的话补充完整。接着又笑着说:“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轿车会有的,别墅也会有的。”

  说着又指了指墙上:“看,全在这儿呢,又有钱,又有途,又有前途。”

  墙上贴了花花绿绿的张贴画,有毫宅楼盘,有进口轿车,还有空调、冰箱以及各种各样的家用电器。

  方登月喜欢和余立儿在一起,这个女孩好像天生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又美好又容易。

  余立儿扔给方登月一条浴巾,一双拖鞋,像对家里人一样随便地说:“一身臭汗,去,先冲个凉。”说着,还用手在方登月的肩上捏了一把,把方登月得大热的天直起皮疙瘩。

  方登月走进不足两平方米的小卫生间,卫生间没有门,甚至连一块遮挡的布帘都没有,香皂和各种化妆品混杂在一起的浓郁香味,让方登月有点透不过气,他朝着那面缺了一个角的小镜子发着楞,不知所措。

  余立儿趴在门框上朝他笑:“怎么啦?磨蹭什么哪?是怕我看你吧?好,我走开,保证不偷看。这总行了吧?”

  方登月下衣服,放在小小的水台上,然后拧开了淋浴的水龙头,细细的水柱从头顶泻下来,立即遍体清凉。但此刻的他却更加六神无主。他强烈地预感着那件重大的事情即将发生,这让他又紧张又激动,像个新兵头一次上战场。

  “喂,怎么这么半天?再不出来,罚你水费!”

  随着话音,余立儿又出现在门口。

  目光和余立儿相触的一刹那,方登月的全身都凝固了,下意识地微弯着,背过身去。全身肌绷紧的方登月,在余立儿眼里又健美,又感。

  “阿月”余立儿低低地叫了一声,扑了过来,从背后紧紧地箍住了方登月的,像一千折百转的绿藤,死死地攀附在一棵深叶茂的大树上。哗哗的水声不停,淋了余立儿的衣裳也淋了方登月干涸了整个一个春天的心。

  余立儿把紧贴在身上的衣裳一件件地了下来顺手扔在地上,得又缓慢又从容。微黑的皮肤是最时尚的所谓麦子。结实的小腿,结实的身,把肥厚的和尖房烘托得更加望在方登月的瞳孔上一点点地点燃,然后又一点点地蔓延到周身的每个角落。他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余立儿走上前,轻轻地吻了吻方登月厚厚的肌,然后拉着他的手,朝着那张窄窄的席梦思走去。

  从卫生间到边不过是三四米,方登月却在心里走了一程又一程,像是从广西走到北京,又从北京走进南国的椰林里。

  余立儿把自己舒展在席梦思上,脸侧向背光的一边,一只手背向脑后,另一只手搭在两座突兀的小山间,水的长发上还沾着一粒粒的小水珠,被昏昏的灯光一照,就像是地撒落的珍珠。

  方登月的目光移到那片平坦紧绷的小腹上,那个圆圆的脐就像一只婴儿的眼睛,正朝着他顽皮地一眨一眨。目光下游,便是那一滩茂盛得快要长疯了的野草。方登月闭上干涩的眼睛,有那么几秒钟,血管好像马上就要破,烈焰就要从头顶了出来,这是死寂了多年的火山即将爆发前的沉默。

  余立儿缓缓地睁开眼,灯影把方登月勾勒得如同一具雕塑。生硬的线条包裹着呼之出的狂热。她微微欠起身子,手沿着方登月多的小腿向上摩挲,指尖渐渐触到那拔的男图腾,方登月哆嗦了一下,像大山倾倒一样,轰然一声,把娇小的余立儿整个覆盖了起来。

  那头困顿已久的小兽像是突然间挣脱了牢笼,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地狂奔猛走,最后还是沿着女神的指引,才穿过那片温的原野,冲过潺潺的溪,呼啸山林。

  浑身水的方登月像是经历了一次生与死的搏杀。等火光渐弱,喧嚣全都宁静下去之后,方登月才睁开眼睛。

  “你…头一次?”余立儿抚着方登月的一双浓眉。

  方登月一怔,讷讷地问:“你是说…不好?”

  余立儿笑了,长长地一吻之后说:“我是说,没想到你那么!”

  赞美的话把刚刚安静下来的拨得再次蠢蠢动。

  “你真的没爱过别的女人?”

  方登月轻轻摇了摇头,想起校园里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小公主们。

  “阿月,我会好好的爱你!”余立儿双手抱住方登月的头,把脸贴在他汗的头发上。

  后来,余立儿哭了,哭得很伤心。为什么哭?方登月没敢问,心里猜测说,也许女人都是这样,总是乐极生悲的。

  那一夜,强烈地震后的余震先后发生过四次。

  从那一夜之后,方登月就成了这个神秘小屋的常客。

  余立儿喜欢给方登月做饭,虽然厨艺不高明,但方登月吃得津津有味,常常能从不是太咸就是太淡的饭菜中,吃出家的感觉来。

  余立儿最喜欢给方登月煎荷包蛋,每次总是把两个鸡蛋煎在一块,看着方登月吃得狼虎咽,余立儿就会在一旁用筷子点着包在一块的两个蛋黄说:“看清楚再吃,两个!这个是你,这个是我。”

  只有一点,让方登月有点不舒服,余立儿不但不许方登月在报社公开他们的恋情,还不许方登月在她这儿过夜,并且再三叮嘱不是事先约好的时候不能不请自到。方登月对余立儿的这种做法也有过种种猜测,不过这点小小的不愉快,很快就被初恋的痴狂迅速淹没了。

  热恋中的方登月沉浸在巨大的快乐里,只要能在一天的辛劳之后,用简单的饭菜填了胃,然后和余立儿一起在那间是竹子味的小屋里,在那张窄窄的旧席梦思上双双起舞,方登月就能感到最大的足,更无暇过问余立儿为什么提出那些苛刻的要求。

  她是他的初吻,她是他的初夜,她是他启蒙的先生,她是他苦难中唯一的火花和光亮。有了她,蹉跎岁月和艰难生途就都充希望。方登月在欢乐颂歌的序曲中,第一次对自己强健的体魄和超群的智力有了充足而坚定的自信。

  日子在绵的情意和疯狂的爱中过得飞快。转眼到了节之后。

  从广西探家回来的余立儿白胖了一点。虽然前后分别不到半个月,可那种小别胜新婚的爱,却把两个人的感觉研磨得更加如漆似胶。

  整整一天一夜,方登月和余立儿都像不干胶一样,相互紧贴着,粘在那张超负荷的席梦思上。那张超期服役并已骨断筋折的席梦思不堪重负,每当两个人翻云覆雨抵达最情的阶段,席梦思的尖叫就比余立儿的呻更刺耳,更持久。

  方登月说:“下月就能加薪了,换个新的吧。”

  “不换!”余立儿说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

  “还不到该换的时候。”

  “什么时候才是该换的时候?”

  “嫁给你的时候。”

  方登月不再说话,一股酸辣的胃反了上来,逆到咽喉间,方登月不由得一阵轻咳。

  “你怎么了?”

  “没怎么。”

  其实,两个人心里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谈及婚嫁,真是有点奢侈。按照两个人眼下的情况,就算再全力打拼十年,也无力在深圳的万家灯火中,点起一盏属于他们自己的灯。

  不知道是身体累了还是心累了,两人都不再说话,昏昏睡。

  天黑下来的时候,一阵钥匙进锁孔的开门声把两人同时惊醒。余立儿倏地坐了起来,下意识地抓起一条巾被,遮盖在方登月赤的身上。

  进来的人让方登月大吃一惊,竟是报社那位头发白了一半的胖主编。

  余立儿站起来,一丝不挂地站在那儿,盯着一脸僵硬的胖主编。样子很平静、很坦然,没有一点羞涩和不安。

  胖主编和余立儿对峙了约有一分钟,两人谁也没说话。是胖主编先收敛了目光,低下头,然后转身走了,关门的动作很轻,没有出什么声音。

  余立儿呼着气,一脸铁青,像是和谁赌气一样,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裳。转过头看了一眼神情恍惑的方登月,面无表情地说:“穿起你的衣裳,走吧。”

  方登月疑虑地望着余立儿,没动。

  余立儿说:“叫你走你就走,什么也别问。”

  方登月还在迟疑着,余立儿忽然暴怒地抓起一个枕头朝方登月砸了过去,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声:“走呀!”

  此后第三天,余立儿和方登月就被报社双双炒了鱿鱼。

  丢了工作的当天,余立儿拉着方登月在一家颇有档次的州饭店里像有钱人一样消费了一回,一顿饭竟吃掉了四五百块。然后两个人回到余立儿的住处,疯狂地爱了一夜。

  这一天一夜之间,余立儿的话很少。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余立儿把睡的方登月推醒,问他:“如果我死了,你会怎样?”

  方登月吓了一跳,坐了起来说:“你胡说什么?不就是丢了个工作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你一定得说,我死了,你会怎样?”

  “不管是生是死,我们俩已经分不开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余立儿笑了,笑得有点凄凉。

  "阿月,你说什么叫生存?”

  方登月让余立儿问得有点发懵,想了想说:“生存就是衣食住行,男男女女。”

  余立儿摇了摇头说:“生存就是要命不要脸。”

  方登月笑了:“深刻。”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真的,阿月,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要脸的,我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好。”

  方登月的心略略一沉,其实从报社总编破门而入的那一瞬间,方登月已经明白了余立儿和他的关系,现在由余立儿亲口证实,就像一把刀子在那个叫尊严的东西上拉了一道口子。他想不出来余立儿是如何同时扮演两个不截然不同的角色,一个纯情爱人,一个地下二

  “刚来深圳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没头苍蝇似的东撞西撞,后来就撞到了咱们报社,是一个做字画生意的男人介绍我来的,一来就当上了主任。”

  “运气不错。”方登月承认这句话说得有点玩世不恭。

  余立儿冷笑说:“你怎么就不问问,一个高中没毕业的外来妹,凭什么有这份运气?”

  “算了,别说这些个陈谷子,烂芝麻了。”方登月不想让余立儿在这种时候再去揭那些旧伤疤。他不怨余立儿,倒是恨自己,一个丈八的汉子连自己都养不活,还奢谈什么尊严,又有什么资格期望女人的贞洁?

  “他跟我有个私下的君子协定,他在报社给我一个位置,外加五百块的住房补助,我给他做情妇,限期是三年,每周一到两次。”

  方登月的心流泪了,曾经支撑他在艰难中挣扎前行的那点光亮熄灭了。那座爱的沙塔坍塌了,那条爱的溪混浊了。

  “其实限期就要到了,本想从此一心一意爱你到死,谁知…”

  “命中八升难求一斗。”想起老父亲的话,方登月竟和父亲一样的苍老了。

  “阿月,你为什么不生气?你越是这样我越难受,你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自己不配要你的第一次。”

  方登月无声地把余立儿搂在怀里,余立儿没有哭,眼睛干干的,有点空

  两个人就这么相拥而坐,小屋里的竹子味道像是比以往更浓重了许多。

  天大亮了。

  “抓紧找个工作吧,不管什么工作,人总得吃饭,这是最重要的。”

  余立儿说着,拿出两千块钱给方登月,方登月死活不要,余立儿说:“如果你真的爱我,就拿着,你刚刚说过,我们分不开了。”

  方登月怎么都没想到,余立儿从那天起就失踪了。一周以后,那间堆竹器的小屋,又住进了新的房客。

  方登月失魂落魄地四处游,每天把长长的影子拖短了,再把短短的影子拖得老长,有时会发现深圳的太阳特别亮。

  不到一个星期,口袋里的钱花光了,才想起真的应该尽快地找一份工作。不过,方登月光花的是自己的那一点可怜的积蓄,余立儿留给他的钱,一分都没有动,他知道余立儿攒下这点钱不容易,她虽然每月的工资比自己多些,可她还得负担老家的父母和两个还在上学的弟妹。

  深圳这个地方最过盛的就是学历,从全国各地来的硕士、博士、博士后,一抓一大把,大学本科就更像丰收年的荔枝,遍地皆是。再加上方登月学的是文科,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文学这东西实在是无用无用又无用。

  方登月的运气还算不错,一家叫吉格林特的酒吧老板看他文质彬彬,又是大学生,答应留他在酒吧做侍应生。

  在深圳大学生当酒吧侍应生不算新鲜事,可方登月的心里却失落了好一阵,终于有一天突然发现,这个工作其实不错,每天能看见形形的面孔,每天能听到五花八门的新闻,而且工钱也不低,遇到手头大方的客人,还会给点小费。况且无论怎么说,都比做推销、做活广告好得多。一个月下来,比在报社时的收入翻了一倍。

  惟一让方登月不能释怀的是余立儿的不辞而别,但方登月相信她不会寻短见不会死,这个女人曾经让他识了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寸感情,也让他识了她骨子里的那种顽强和不服输的宁劲儿。

  方登月几乎每天早晨起来都有一个愿望,希望余立儿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出现在吉格林特酒吧的吧台前,笑着对他说:“喂,来杯伏特加。”但这一幕的情景却始终没有出现。

  方登月还有一个更大的愿望,离开吉格林特酒吧,找一个工钱再多一点,地位再高一点的工作。这样的机会也始终没有出现。

  不知不觉,方登月又老了一岁。

  方登月生活里那个最大的转折出于偶然。

  一个非常普通的晚上,吉格林特酒吧和往常一样高朋座。一个头顶微秃,北京口音的中年胖男人倚着柜台,向方登月要了一杯加冰的干白,听方登月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就和他聊了起来,得知方登月毕业于北京名牌大学,又是学文学的,就更加热呼了。

  正天南海北地扯着,一个小青年匆匆地走了过来,在胖子的耳边嘀咕了两句,胖子的脸一下子有点变形。方登月一抬头,两个穿警服的男人正带着一个黑黑的小个子从门口走了进来。

  胖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往方登月面前一放,低声说:“哥儿们,拜托了,帮我藏起来。”

  方登月不容多想,抓起来进柜台下一个抽屉里。

  接下来的一幕有点像电视剧。

  胖子走到一张酒桌边,搂了一个不认识的小姐,用足了劲儿在她的腮帮子上亲了一口,带着点恫吓的口吻说:“跟我亲热点!”

  那小姐一愣,立即进入角色,一股坐在胖子的腿上,含了一口酒,喂到胖子的嘴里。

  黑黑的小个子在酒吧里四下张望,然后把警察引到胖子的跟前,没说几句话,警察就把胖子带走了。

  胖子的烟盒里放着个小塑料袋,方登月没敢打开,却几乎百分百地断定里边的东西是什么玩艺了。

  据说五十克就是死罪,这一包的重量约摸着有二十多克,不死也得判个十年上下。方登月前思后想不敢出去,多少有点不忍心亲手把人送进牢狱,更重要的是谁也不知道胖子倒底是什么人,真要是黑道上的,自己举报了他,说不定就连命都保不住。或者让胖子一口咬定是同伙,那就真的是长十张嘴也说不清了。想扔,也不行,这么贵的玩艺儿,要是胖子回来找他要,想赔都赔不起。于是捧着那个烟盒,心里七上八下,像是捧了个烫手的山芋。最后狠了狠心,索还放回那个抽屉。那抽屉平时放一些不常用的东西,比如扳手,钳子,螺丝刀之类,很少有人打开。反正越是公开的地方,越没什么人注意。

  方登月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煎熬了两天,每当有人在那个抽屉旁边稍做停留,方登月都会心跳加快,额头冒汗。

  万没想到,两天以后胖子就又回来了。依然一副轻松自如的模样,看来是没遇着什么大的麻烦。物归原主,方登月的心里,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胖子说:“哥儿们,你真是牛哥我命中的贵人,够意思!”

  方登月说:“快要把我吓死了,您下回可千万别再玩悬的!”

  牛哥嘿嘿地笑了两声说:“你别害怕,也千万别瞎想,这是我买来自己用的,好上了这一口,没办法。可我只买不卖,真的,只买不卖。老天在上,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咱从来没做过。”

  方登月定定地看着牛哥,不说话。

  牛哥看方登月一脸的疑惑,有点急了:“真拿我当哥儿们,就别这么看着我,老天在上,我说的是真话,骗你是这个。”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个四脚向下的大王八。

  再后来,牛哥把方登月邀出来一块去洗桑那,问方登月要不要买几个钟推推油,方登月知道他说的是异按摩,就连连摇头。

  牛哥说:“你这哥儿们真让我刮目相看,这年头尤其是在深圳这地界,居然还有人守身如玉。”说着哈哈大笑。

  那天分手的时候,牛哥拿出一万块钱答谢方登月,被方登月婉言谢绝了。

  牛哥说:“那好吧,来方长。我不会忘了你这哥儿们。如果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只要能做到的,都没问题。别客气。”

  方登月想了想说:“如果可能,我想找一份更适合我的工作。”

  牛哥点了点头说:“这事好说。”

  一个星期之后,牛哥给方登月送来一张去北京的机票,还有一张名片,让方登月到了北京就和名片上的人联系。名片上的人是个IT业的知名人士。

  方登月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真正咸鱼翻身的发祥地会是在北京。

  从北京机场走出来的时候,方登月忽然想起牛顿的一句名言:“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把地球撬起来。”

  后来,那位IT业的精英把方登月介绍给一个朋友,那个人就是大华纺织品公司的魏老总。

  方登月后来节节高升,虽说全凭着自己的能力和努力,可要是没有这个偶然的支点,再有本事的人也不敢想撬地球的事。

  数年之后,维华公司副总经理方登月身穿一身水货名牌灰西装,系着红黑相间的领带,头发用发胶打理得光光溜溜,开着一辆公家的白色雅阁,旁边的座位上放着鄂鱼牌的真皮公文袋,车里的音响放着好一朵美丽茉莉花,心情无比自得地驰行在车滚滚的长安街上。

  事过境迁,他的记忆里已经几乎不再有深圳特别亮的太阳,也很少再想起双黄的荷包蛋和那间是竹子味的小屋。

  方登月很少回忆从前的苦难以及苦难中的第一次。在他看来,是男人就应该不被情伤,不为情累。伤悲秋,绵悱恻,那是女人的事。

  是男人就不能老把从前的成败荣辱当回事,整天靠回忆过日子的人要么是没到七老八十就蔫巴了,要么是已经七老八十了还太幼稚。

  第三部分:情爱的落差第1节:铁皮烟盒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八个字道出了生活中角色互换的种种滋味,涨停板的自然按捺不住心的欣喜和狂妄,跌停板的却有挥之不去的失意和沧桑。

  方登月每次见到老同学铁皮烟盒,总会情不自地想起这八个字。

  上大学的时候,铁皮烟盒是二十号男生宿舍里唯一的贵族子弟,身穿梦特娇,金利来,足踏老人头,鳄鱼牌,就连抽烟也必得是铁盒大中华。由此被大家冠上了铁皮烟盒的美名。

  当时的方登月是铁皮烟盒重点扶贫对像,大到学费书费,小到牙膏肥皂,样样都得到过铁皮烟盒的友情赠送。谁想转眼十多年过去,方登月成了国企的副总经理,豪华的铁皮烟盒却沦落为一只从日本仓皇逃窜回来的半死海

  “时耶!命耶!不能细琢磨呀,一细想,简直没活路。”这句话成了铁皮烟盒的口头禅。

  时运不济的人最容易信命,铁皮烟盒从日本回来之后,请一位鹤发苍颜的老道士课了一回八字。具体说的那些术语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老道士说,铁皮烟盒土命缺火,不宜东行,去日本仍是大错,伤官劫财,灾祸重重,能保条命回来,已属万幸。

  老道士说得一点不错。

  铁皮烟盒刚到日本的时候,正经还虚假繁荣了一阵子,碰巧一位三菱株式会社的副会长把他请去做家庭教师,给两个上中学的儿子教中文,没想到竟被学生的姐姐一眼看中,稀里糊涂地就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

  婚后的铁皮烟盒不再当家庭教师,进了一家华人办的中文刊物做校对,没多久,鬼使神差地爱上了同事的老婆,还让那女人怀了孕,于是工作丢了,副会长的千金也一怒之下跟他离了婚。

  为了生计,铁皮烟盒不得不到一家日本料理店当杂工,经人介绍从上海娶来一个财经学院的女大学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新娘子办完出国手续,没想到女人来日本不到八个月,就跟着料理店老板的儿子私奔了。据料理店老板透,那两个人可能是漂洋过海到美国去了。

  “他娘的,这上海娘儿们也忒损了点,让我白当了一回运输大队长,人财两空,后患无穷!”铁皮烟盒义愤填膺地对方登月说。

  “算了,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老想着人家干嘛?就凭老兄这张海归的牌子,还怕找不上老婆?”想着铁皮烟盒在大学里整天沾花惹草的风劲儿,方登月的心底泛起一丝丝不含恶意的幸灾乐祸。

  “靠!你说得倒轻巧,那丫连离婚手续都不办就跑了,我还敢再结婚吗?重婚得坐大牢,你知道不知道?”

  说起结婚,说起女人,方登月来了精神。

  方登月爱用星级标准把女人分门别类,根据外貌、性格、才艺、能和功用定为五个等级,分别为极品、上品、中品、下品和等外品。

  极品女人不但要明眸皓齿、婀娜多姿,善解人意、热情风,还得见多识广,八面玲珑。最重要的一点,是或拥有实权,或万贯,或有顶尖的外手段,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她们愿意,她们就能“送你上青云”

  上品女人虽不像极品女人样样得天独厚,但至少要在上述条件中符合三至四条以上。当然,天香国这一点必不可少。

  中品下品自然就是条件递减,等外品就更不用细说了,丑陋的外表,俗的举止,既没有观赏价值,也没有利用价值。饥不择时的时候聊胜于无,可要是怕吃坏了胃口,最好还是信守宁缺勿滥的原则。

  方登月用一的演讲水平把香的话题说得天花坠,铁皮烟盒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直挠头皮:“哇,你丫还真下心思,这得浪费多少脑细胞呀?”接着又咽了口唾沫说:“士别三,当刮目相看!如果不是亲聆教诲,真不敢相信当年的苦行僧不但还了俗,居然还修炼成了风月场中的铁头陀。”

  方登月故作谦虚:“哪里哪里,咱们学文的人就得想象力丰富点,当年蒲松龄老先生困顿在穷山村里教私塾,还能写出《聊斋》,把一个个女妖女鬼描画得分外妖娆。”

  铁皮烟盒说:“以老兄的才华,要是写一本《情宝典》一定他妈的畅销。”

  “总是纸上谈兵实在悲哀,要是能开出个金矿来,才算是不虚此生。”方登月说着摇头晃脑。

  铁皮烟盒笑得直咳嗽,用夹着烟的手在鼻子前来回地扇:“臭臭臭!你以为你是谁?是美国总统克林顿,还是香港船王包玉刚?”又说:“别他妈的当了个狗经理就血高。想找极品?也容易,先找个魔术师学徒去,学成了,布帘子一抖,叽里咕噜地滚出来一堆。”

  方登月不以为然:“这世界上只有想不到的事,没有办不到的事。要是什么都不想,当然就什么也得不着了。”

  铁皮烟盒说:“听说过极品龙井吗?知道是怎么炮制出来的吗?听说要什么样什么样的纬度,什么样什么样的温度,什么样什么样的度,什么样什么样的土质才能长出什么样什么样的茶树,这且不说,还得清明节这一天,早上几点几分到几点几分,掐第几层枝上的第几个芽,再多少道工序烘干,多少道工序炒干。知道这么麻烦意味着什么吗?”

  方登月饶有兴致地催促:“你说。”

  “全中国十几亿人口,几百人分一片都分不过来,何况还要出口欧美,出口日本韩国,出口马来西亚,新加坡。”

  “你是说想找极品,没戏?”

  “对喽,总算孺子可教。”

  方登月叹了口气说:“那就退而求其次吧。”

  “不管次不次的,把你实打实到手的小妞儿给咱说说,也让哥儿们一块过过干瘾。”

  “商业秘密,无可奉告。你想过干瘾,还是找魔术师去吧!”

  “嘿,你丫真损,放了火不救火!留神找的妞儿全是歪脖子、疤痢眼儿。”

  正说笑,秘书李晴走进来告诉方登月,泉州新风公司的老总已经到了,正在小会议室等着他。

  方登月答了一声“知道了”站起身对铁皮烟盒说:“友不如旧,衣不如新,和老朋友一块聊天才会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好感觉。”

  第三部分:情爱的落差第2节:文凭就像一张废纸

  铁皮烟盒笑了起来说:“行了,别这么酸吧叽叽的,你就直说臭味相投多省事?绕什么脖子呀?”

  方登月在铁皮烟盒的肩上拍了拍说:“我是官身不由已,今天就先到这儿,改天请你喝酒。”

  铁皮烟盒从维华公司出来,一脸的沮丧。

  今天来找方登月,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结果东拉西扯了一个来钟头,正经事却在肚子里,翻了七八个来回,硬是说不出来。

  回国已经好几个月了,一直找不着合适的工作。虽然父亲的老战友老部下还有不少在位的,可父亲已经死了好几年了,这些关系一个也指不上;如今文科大本的文凭就像一张废纸,想屈尊做些没什么技术的工作,可招聘条件一栏里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把年龄限在三十五岁以下。走投无路,才发现三十七岁的人是多么无奈,多么苍老。

  为了生存,只得另辟蹊径,请几个哥哥姐姐凑了点钱,在宣武门外盘下了一家临街的小饭店,想凭着在日本学下的手艺,开一家日本料理店。那家小店面积不大,但地段不错,不求折腾得多红火,只要能平平常常地经营着,挣点生活费和零用钱肯定不成问题。

  眼下店是盘过来了,营业执照也起了,可装修刚搞了一半就停了下来,资金紧缺,至少还差那么三五万。周围的亲戚朋友几乎都被他麻烦过了,剩下的人里也只有方登月有这份情,有这份实力。没想到见了面,自己却死活都说不出借钱两个字。

  铁皮烟盒一边骂自己没用,一边感叹落了架的凤凰不如,伤心得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方登月混得春风得意,却也不是没有心烦的事。

  彭赛赛和方登月结婚七年,没采取过任何避孕措施,就是没孩子,两人都做过生殖能力方面的检查,谁也没毛病。

  为这事彭赛赛时常不开心,方登月却比她洒,方登月说:“无所谓了,反正我又不是特有社会责任心的那种人,没想过非得亲自为人类制造个下一代。再说中国人口这么多,少生一个也算是做贡献。”

  方登月的口气异常轻松,可彭赛赛知道他是方家唯一的男孩,不会对这事真的毫不在意,之所以这么说,是有意让彭赛赛减轻心理负担。这让彭赛赛由衷地感动。

  外人还以为他们是铁了心要当丁克,两个人也就顺水推舟地认同了这个理由,倒也免去了不少莫名其妙的关心和同情。

  这一天,彭赛赛从公共汽车下来,突然一阵头晕,紧接着一阵恶心,赶忙扶着一棵树站住,弯着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怀孕了?”彭赛赛一下子懵了。

  七年了,望穿双眼都没个影子,没想到他或者她竟突然间来了。来得让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一阵惊喜还没来得及慢慢化开,彭赛赛的心又深深地悲哀起来,突然又想起那些红红黑黑的勾勾叉叉和那两条明白无误的短信。

  丈夫正起劲地爱着别的女人,子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怀了孕。这算什么事呀?猛然间又想起献血的事,心头不由得一紧。

  彭赛赛刚一进护士站,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大对劲,所有人包括护士长在内,一个个表情严肃。

  彭赛赛悄悄问机器猫:“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机器猫小声说:“贮藏室丢了两条新单子,问谁谁都不承认,护士长都急了。”

  “这就怪了,又不是贫困山区,谁家缺两条单子呀?”

  “说的就是!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三五牌手指,害得大家跟着背黑锅。”

  听机器猫把三只手说成三五牌手指,彭赛赛憋不住笑了。

  护士长瞪了机器猫一眼说:“哪儿那么多废话呀?都别说了!班!”

  夜班护士完班,护士长说:“大家都先别走,我要说说献血的事。今年的献血指标下来了,咱们病区两个。大夫里已经定了老潘,咱们这儿谁去?”

  去年献血的时候彭赛赛报了名,没想到临时发高烧,护士长就替了她。护士长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替她献血,彭赛赛心里一直过不去,今年的献血任务,无论如何也该是自己的事了。没想到偏偏…

  见没有人吭气,护士长又说:“献血是公民的义务,咱们又都是搞医的,都自觉点,别让我求爷爷告地追了这个赶那个。”

  彭赛赛进退两难。她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怀孕了,也不知道献血会不会影响胎儿?

  正犹豫着,就听吴红芳说:“护士长,你甭老拿眼睛瞄我,我也知道没献过血的就我们几个了,可我的孩子小,家里事多,最近身体又不好,您总不至于非要赶着病鸭子上架吧?再说了,身强力壮又没负担的都不吭气,你老盯着我干什么?”

  彭赛赛知道吴红芳在说自己,心里成一团麻。

  护士长有点生气:“你有困难可以不去,用不着话里话外总拉扯别人!”

  刘翠平在一边搭腔说:“依我看,去年报了名没去的,应该主动点。”

  彭赛赛知道这也是在说自己,咬着嘴闷了一会儿,终于沉不住气了,狠了狠心说:“我去。”

  护士长看了看彭赛赛的脸色,有点犹豫地问:“你行吗?”

  彭赛赛提了提精神,收腹说:“没问题!不就是二百毫升血吗?我们平常老动员别人,说献血对健康无害,哪能事儿一轮到自己身上,就吓得往后退呀?”

  彭赛赛之所以这么说,是在强撑着给自己鼓劲儿,谁知话没说完,吴红芳已经怒气冲冲地站到了彭赛赛跟前。

  “你说谁呢?指桑骂槐的,说谁呢?”

  彭赛赛吓了一跳,想不出哪句话得罪了吴红芳。

  “别仗着你聪明,你漂亮,就狂成这个样!也别狗仗人势,想咬谁就咬谁,…”

  “行了行了!说话文明点,这是医院!”护士长打断了吴红芳“上着班呢,瞎嚷嚷什么?都快干活去。”

  吴红芳气哼哼地戴上口罩处理医嘱去了。临走,还狠狠地白了彭赛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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