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言不由衷
夜已深,士兵都已经进⼊梦乡。只有巡逻的士兵偶尔在营地里走过,橐橐的脚步声和盔甲的哗啦声更显得夜得寂静,营地上跳动的篝火映得巡逻士兵的兵器泛着寒光。
静悄悄的营地上,淡淡的月光洒下,照在许寒芳⾝上。她举目四望,整个旷野被陇罩在一股似雾非雾的朦胧中。朦胧的月光下,她脖子上的紫⽔晶折出微弱的光芒,一闪一闪像萤火虫星星点点的光亮。
许寒芳感觉到自己的头晕晕乎乎,恍然似在梦中。为何又有了心悸的感觉?这感觉和那个月夜如此的相像。月亮光透过云层变亮,⽔银般泻向大地,照在地上反着刺眼的光,⽔晶淡紫⾊的光芒和月光相辉映,也越来越強。把周围照得亮如⽩昼。
难道⽔晶要发挥魔力吗?许寒芳惊慌失措地用手捂住了脖子上的⽔晶。不!我不要回去,我要等浩然回来!我留在这里等浩然!她弯下不愿意让月亮的光芒照到紫⽔晶。
⾝体阻挡了月亮的光华,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宁静。她慌地站起⾝往营帐跑,想要躲开无处不在的月光。
脚下一崴她险些跌倒,迈着步子踉跄着跑回营帐,连连息,握着⽔晶的手心已经出了汗,汗⽔已经浸透⾐衫。
帐外不远处,那双明亮眼睛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影,随着她⾝影的消失,明亮眼睛的目光也变得暗淡无光。
夜里辗转反侧,难以⼊睡。
许寒芳忽地一下坐了起来。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我坚决不能回到咸,我要去找浩然!她想着迈步出了大帐。的53
出了大帐,一抬头,看见秦煜正站在帐外望着帐房门,不觉被吓了一跳。
“您要去拿哪里?”秦煜生硬地问。
“我…我…”许寒芳一阵心虚:“我没事出来透口气。——你怎么还不睡?”
秦煜直直望着她,片刻垂下目光,平静地道:“如果您现在离开营地会很危险。”
原来他已经洞悉了我的想法?许寒芳心里一惊,索道:“我不要回咸,不要回到你们的大王⾝边!我讨厌那里!”
“只有那里是最全安的!”秦煜面无表情地说。浑厚的声音在空旷的营地久久回。
许寒芳倔強地说:“那我也不回去!我要去找浩然,就是死也要去!”
秦煜的⾝躯微微一颤,抑制着自己的情绪说:“您这样做,只会使更多的人为救您而无辜枉死。”
许寒芳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他所言不差。都是该死的嬴政!都是因为他!一股怒气陡然从中升起,咬牙犟道:“那我不管,别人的死和我无关!以后谁的死都和我无关!我再也不管别人,我要为自己活着!”她说完这几句话却觉得心在颤抖,浑⾝在颤抖。
秦煜像个木偶一样站着,一动不动,目光无力地看着地面。
许寒芳咬着嘴看了看月光下面⾊苍⽩的秦煜,抬腿就走。
秦煜抬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臂。
许寒芳被这力道拽的猛地转会了⾝,怒道:“你⼲什么?”
“您不能走!”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秦煜嘴里一字一字嘣出来。
许寒芳用手去掰她的大手:“我不管,我就要走!——你放手,好疼哦!”他的大手握得她手腕骨快要断裂,疼得她眼泪快流了下来。
秦煜目光闪烁地望着她,缓缓松开了手。
许寒芳咬咬牙转⾝就走。
“我奉大王令护送您回去!”⾝后传来他浑厚的声音:“如果您真要走,请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许寒芳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愤怒地转回头望向秦煜,却猛地浑⾝一震。
月光下,秦煜单膝跪在地上,双手⾼⾼举起自己的佩剑,低垂着头。
“你!”许寒芳心里一痛,眼泪顺着粉腮流下:“你这是⼲什么?”
秦煜⾼举着长剑机械地说:“我的责任就是保护您的全安,如果不能护得您周全,就是死罪。”
许寒芳愣愣地看着秦煜,半晌气得一跺脚飞奔着回了营帐,举起几案上书简一卷一卷狠狠地扔在地上,发怈中的郁闷和庒抑。
帐外,秦煜缓缓站起⾝,怔怔看着营帐,一动不动,像一尊铜铸的神像。
天亮后,许寒芳在几千名秦军的护送下缓缓往曲沃城进发。她现在的感觉和被赵军俘虏时的押解差不多。
她掀开车帘向外看看,朝在空气中映织出五光十⾊的幻彩。幻彩中的秦煜和士兵显得那样的不实真。可是他们却实实在在地存在。
许寒芳微叹一口气,索然缩回⾝子,坐在马车里,独想心事。
一路上,许寒芳不论是吃饭、中途休息始终都没有说一句话。秦煜随侍在一边,多次言又止。
炎热的天气使大家挥汗如雨,车马行驶的也很慢。
许寒芳更是磨磨蹭蹭不愿意往前走。
或许我还没走多远,王翦就会送来浩然的消息?她坐在一条小河边的大石头上休息,接过秦煜呈上来的鹿⽪⽔袋,喝了几口⽔,望着快流淌的小河⽔出神。
她弯拾起一块溜圆的鹅卵石,拿在手里把玩着。我曾经也是一个有棱有角的人,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是否也让人生的风波和无奈磨去了棱角?变得似这块鹅卵石一样溜圆光滑?
她嘲讽的一笑,扬手用力把石头扔进小河里。鹅卵石“咚”的一声被抛进河里,沉溺于⽔底。
秦煜立在⾝后也望着河面发呆。片刻,他扬起脸向远处眺望。看到一队秦军浩浩行了过来。这应该是大王出派的接队伍吧?不由又看向许寒芳。
许寒芳似未察觉。
待队伍行近秦煜一看,果然不错,最前面就是许寒芳专用的豪华马车,躬⾝低声道:“娘娘,大王的接队伍来了。”
许寒芳蓦然回头看到马车心里一紧,手不觉摸了摸上嬴政的那片竹简。
马车行到近前,秦煜这才看清驾车的正是赵⾼。
赵⾼进到临时营地,看到许寒芳忙跳下马车,一溜小跑跑了过来,恭敬跪下:“奴才给韩姑娘叩头。”
许寒芳似乎没听见似的把脸扭到一边,眼神来回飘着,不理不睬。
赵⾼低着头翻眼睛偷偷瞅了许寒芳一眼,又重重地叩了一个头:“奴才奉大王令,前来接您到曲沃。”
许寒芳挑着眉,望望蓝天上的朵朵⽩云,又望望清澈的小河,依旧没有说话。
赵⾼跪在硌腿的石滩上,也不敢起,偷眼求助地望着秦煜。
秦煜躬⾝上前赔笑道:“您看,时辰不早了,也歇息的差不多了,是否…”话没说完,看到许寒芳翻着眼睛瞅着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许寒芳⽩了秦煜一眼,转回头望着地面,赌气地道:“我何时需要听你指挥了?”
秦煜一愣,急忙跪下,惶恐地道:“末将不敢…”
许寒芳看着秦煜惶恐的模样心如针刺,觉得既无趣又辛酸,索然无味地站起⾝,淡淡地说:“走吧。”
秦煜小心地站起⾝,垂手跟在⾝后。
许寒芳快步走到了豪华马车前面,刚准备上车。
赵⾼一溜烟跑过来,像个哈巴狗一样跪伏在车边,献媚地说:“奴才恭请您上车。”然后如踏脚石一般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许寒芳低头看了一眼,厌恶地绕到一边,手一撑上了马车。
赵⾼跪在地上脸⾊比茄子还难看,半晌才迟钝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去驾马车,跪坐在驾驶位上如坐针毡。
秦煜跨上战马,长舒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跟着马车,时不时望望马车,又时不时垂下眼睑,似有所思。
许寒芳静静躺在宽敞的马车里,眼睛盯着车顶,一动不动,似一个木雕的木偶。
走了两⽇,马车进了曲沃城。刚一进城就听到城內声雷动。许寒芳好奇地从马车內探出⾝子伸出头来观望。
原来,一个空地上,正在进行蹴鞠比赛。比赛也没有局限于人数,成百上千的人在争抢一个鞠。围观者更是成千上万,呼声、加油声、呐喊声惊天动地。
场央中一个人格外醒目,他和其他士兵一样,光着臂膀,认真抢鞠。蒙恬和几个小将护卫在他周围,一抢到鞠就传给他。这个人正是嬴政。
嬴政此时又得到鞠,他脚下带着鞠,巧妙地闪躲过士兵的重重围堵,飞起一脚,鞠进壁垒。看得周围观战士卒声雷动,奋兴得将头盔往天上丢,每个人都是红光満面。
嬴政笑着向周围的人群挥手示意,突然看到了路上停着的马车,张望了一阵,面露欣喜,向马车用力挥了挥手。
许寒芳收回⾝子回到车內,淡淡地说:“走吧。”
赵⾼正伸着头笑呵呵地望向场內,听到许寒芳的吩咐,忙敛了笑容,驾着车子到了临时的行宮。
马车停稳,赵⾼⿇利地跳下车,再次跪伏在地上,恭敬地说:“奴才恭请韩姑娘下车。”
他还真是脸⽪厚,有着锲而不舍的精神?许寒芳讽刺地一笑,站在车上,耷拉着头看了看趴在地上的赵⾼,抬脚踩着赵⾼的背下了马车。
伏在地上的赵⾼,觉得背上一沉,知道是她踩着自己下了马车,一阵窃喜,立刻又敛容爬起来跟在她⾝后进了行宮。
进到行宮內,早有宮女准备好了澡洗⽔。
许寒芳坐在浴盆里,愣愣看着自己⽔中的倒影。
以往我喜坐在浴盆里看着自己俏⽪的面孔,然后自己对着自己的倒影做鬼脸。而如今⽔中的我显得如此憔悴?
她轻扯嘴角想笑一笑,却发现这笑容是如此的勉強。她抬起手去摸⽔中的自己。
当指尖触到⽔面的时候,⽔面扩散出一圈波纹。⽔中的笑脸变得扭曲,像是在哭。十年了,十年过去了,曾经天真烂漫的面孔经过岁月的洗礼变得无奈,变得忧虑。岁月可以使容颜改变,可以使心境改变,唯一不变的是那颗执着的心。
浩然你知道吗?就在我即将失去活下去勇气的时候,又让我看到了你。是你点燃了我生命中那望渴的烛光。可是我们的相聚太匆匆,匆忙的甚至让我怀疑那是一场梦。
浩然,你知道吗?我曾经期待的梦想,我曾经望渴的归宿,似乎已经变得如此渺茫。就像此刻我看到这⽔中的我,想強要留住笑,奈何辗转在风尘,不会再有往⽇的快乐。
浩然,让我魂牵梦系爱的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是否平安?浩然,现在的我似乎无力留住些什么,那你呢?是否和我一样只在恍惚中残存些旧梦?
许寒芳深昅了一口气,整个人沉⼊了⽔里,久久不愿意出来。
旁边的两个宮女看了看她,又四目对望面面相觑。却没有人知道她的泪⽔已经和浴盆里的⽔混合在一起。
许寒芳浴沐更⾐,洗尽仆仆风尘,换了⼲净的⾐服,缓步走到殿外。
嬴政背着手正站在院內天井中等候,看见许寒芳出来,眼睛一亮,抢步上前:“芳,你回来了…”竟有些动紧张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许寒芳先是一愣,继而面无表情的跪倒在地:“叩见大王。”
“芳!…”嬴政痛呼一声,焦急地走上前,伸手扶起她,迫不及待地想把她揽进怀里。
许寒芳闪⾝躲开,恭敬地垂首站在一边。
看着她一副拒人为千里之外的模样,嬴政痛苦地皱了皱眉,握紧了拳头仰起脸望着天空,深深地昅了一口气:“芳,我…”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
许寒芳垂着头一动不动,好像一个木偶。
“芳,你瘦了,憔悴了许多。”嬴政认真地看着他,关心地说:“我知道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谢大王关心!”许寒芳垂着目光,木然的脸上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心里却一颤。
嬴政如同大冬天被人泼了一盆凉⽔,奋兴喜悦瞬间变成了失落彷徨。黯然说:“你一定累了,先好好休息吧,我回头再来…”
“是,大王!”许寒芳蹲⾝行礼。
嬴政伸出一只手臂在空中虚扶她,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说话,勉強笑了笑,转⾝离去。
许寒芳看着嬴政离去的背影,久久地望着空洞洞的大门,喃喃说:“对不起…”泪⽔突然夺眶而出。
转回⾝,许寒芳赫然看见不知何时,秦煜已站在廊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