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0章
百事待起心犹惊
升平难得没有表现出太多惊恐和厌恶,只是斜了发髻朝李建成笑了笑:“若臣妾真懂得那么多朝堂上繁杂的事,倒不如先抓住太子殿下的心再说。太子殿下连⽇来始终留在拓跋良人那里,怕是早就忘了臣妾吧?”
升平手腕被李建成猝然抓住,他滚烫的掌心正贴住她怦怦跳的脉搏,震动直⼊额头惹得升平脸颊发热,心中疑虑又致使背后渗出冷汗。心头暖,后背凉,浑⾝上下真是如同堕⼊九重火冰炼狱。
“你吃醋了?”李建成瞧着升平绯红脸颊,心中顿觉异样,人慢慢笑开来。
升平挣脫李建成的钳制并不回答,她低头迈步进⼊大殿,随口吩咐随侍宮人:“给太子殿下备膳吧。”
“內殿需要熏香吗?”长乐躬⾝伫立在不远处低声问道。
內殿熏香,则意味着太子殿下今晚留宿这里。
升平停住脚步,淡淡回答道:“不必了,送熏香去拓跋良人那儿,太子殿下今晚不留这里。”
升平在赌,赌李建成听到她不愿留宿的话必定会然动怒。
李建成果然怒了,听得升平的吩咐没好气的在背后训斥长乐:“多嘴,內殿熏香!”
升平微阖双眼再睁开,整个人又换了副表情,略带幽怨的说:“太子殿下愿意来就来愿意走就走,这殿里的人哪个胆敢多嘴呢?”
“若不是知道太子妃是什么样的人,本宮会真以为太子妃在吃本宮的醋。”李建成从背后猛地抱住升平,本不顾她的挣扎,将两人⾝体紧密的靠在一起,他贴在她的耳边呢喃:“究竟是太子妃装的太像,还是你真的为我吃醋了?”
宮人见两人暧昧情境识趣的退去,长乐也开始准备內殿熏香,一切都如升平所愿,她想转移李建成的注意,计策成功了,却出她不愿回答的问题。
即便他们本是仇敌,即便他们始终同异梦,可夫君臂弯里睡着其他女人,确实让升平如刺梗喉。升平的骨子里还是像极了独孤皇后,枕边人的一丝背叛在她们眼中都难以容忍,哪怕夫妇二人心中暗蔵芥蒂,另枕它也让她们难以释怀。
果然,李建成眼里已有薄怒隐隐发:“让太子妃承认吃醋就那么难?太子妃的⺟亲不是也喜独宠吗,本宮又不会怪你善妒,怕什么?”
“臣妾的⺟亲确实独宠,但她也有资格担当⽗亲的独宠,臣妾自知不能有幸效仿⺟亲享有一生宠爱又何必为此自添烦恼?”升平想起⽗皇⺟后心力瘁,虚弱的反驳。
李建成在背后冷笑,双臂收紧勒住怀中人的⾝子“没错,太子妃倒有自知之明。可惜,本宮并不惧內,也不会昏聩到独宠一人。”
升平有些心灰意冷,她懒得回答,只是靠在⾝后宽阔膛上随他动作。李建成抱住升平走⼊內殿。此时长乐已将寝具准备完毕,升平被李建成用力抛⼊榻上,大约是知道结果她没有躲闪,假意合其实难掩心中落寞。
纵使没有丝毫情意,他仍用言语伤了她。
此时太子的双手还沾着谅哥哥的⾎没有洗去,⾝上的⾎腥气息与她骨子里的味道极其相近。升平空洞的双眼望着榻上方晃动的金蝶穿花的吉祥图案,意识渐渐脫离这副无力躯壳。
花丝绦被人开解,外裳瞬间褪尽,內里袭⾐轻易剥去,一股暖意贴了上来。
就在升平以为自己虚假举动可以蒙蔽他的双眼的时候,李建成在上方突然笑了。他的眉眼中蕴含宠溺,嘴角微微上扬,她第一次见他笑的如此开怀如此温柔。
升平回过神,双眼定定望住定在自己上方的男人,有些茫然失措。
似乎李建成也发现自己的行径异常,他恼怒的收回笑容,面容迅速又恢复以往冰冷。只是破天荒没有掠夺⾝下的人,反是将她搂在怀里,静静的在升平耳边磨蹭。
升平发现越来越难懂的李建成有些可怕。上一次预谋杀死谅哥哥的时候,他也是这般静静陪在她的⾝边,这次,他亦是如此。
难道,他又要出手了结了谁的命吗?
与其这样忐忑猜测,她宁愿⽇⽇被他责骂殴打,至少无需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升平嗓子⼲涩厉害,憋了半晌低头咳嗽声,李建成冷冷问:“怎么了?”
难以启齿的升平指指自己肩膀,她的肩膀置于被外连带着全⾝瑟瑟,李建成低低庒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窄臋上,而后用被子包裹住她。
“为什么太子妃不相信本宮最终会坐上皇位?”半梦半醒之际,李建成突然在耳边问道。
升平心惊,本能回答:“臣妾不曾如此臆想过。”
“若是本宮坐了皇帝,太子妃也会是皇后。”他低下头,凝望升平颤动的双睫,⾼的鼻尖碰着她的。
“谢太子殿下。”心头颤动的升平除了一个谢字说不出其他。
李建成望着升平许久,久到升平几乎以为他已经掌握自己背叛的一切秘密,整个人呼昅愈发紧迫。
终于,李建成缓缓露出温柔笑靥,轻轻咬住她的耳垂:“太子妃是否有事隐瞒本宮?”
升平愣住,心头慌但人先头摇,勉強扯出笑容反问道:“臣妾怎么会有事瞒着太子殿下?”
“汉王杨谅是本宮杀的。太子妃不记恨本宮?”李建成定定瞧升平,将她眼底的悲恸一并收⼊眼底。
“臣妾是有些难过,只是臣妾知道国败家亡怨不得他人,这也是汉王应得的下场。”升平不敢触动心中疮疤,生怕自己会忍不住恨意寻个机会与李建成同归于尽。
是的,她现在还不能。
对于苟且偷生的人来说,最忍残的事莫过于笑谈过往伤痛,差一点,升平又被感动于李建成少见的宠溺。
李建成轻轻松开箍住升平肩膀的手臂平躺过去,他自嘲的笑道道:“明明太子妃言谈用词心不甘情不愿,却硬要做出宽容大度的模样。南人个果然窝囊,好个怨不得他人!”
升平不敢反驳,只能裹紧自己也是不敢动。方才还是温柔乡里旑旎美梦,眼下又变成冰窖⽔窟寒透心肺。
升平宁愿李建成如从前一样发怈暴戾情绪,也不愿他时而温柔对待自己,毕竟他发怈暴戾时她只需躲在一旁瑟瑟发抖即可,他忽然偶有温柔她却反而无所适从。
“你和李世民谋划的事本宮都已知道了。其实,太子妃对于本宮和秦王来说都无关轻重,我们兄弟百般争夺,太子妃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升平缄默不语,侧头望着太子。
李建成目视上方噙着冷笑:“不过是为了些男子尊严罢了。”他忽然侧过⾝俯视升平惊惶的双眼:“不管本宮如何厌烦你,你都是本宮的嫡,也是堂堂大唐朝的首位太子妃,来⽇若有意外…本宮怎会心甘情愿将你拱手他人?”
升平尽量让自己平和语气,看上去并不惊慌:“太子殿下深得皇上宠爱怎会有意外?即便来⽇真有意外,臣妾也不会假以太子殿下手,届时定会自我了断。”
李建成冷冷笑了,睨了一眼升平:“就怕届时会有人舍不得。”
“生死不过如此,臣妾其实早已看空,若是太子殿下还有所质疑,不若就此结果了臣妾的命?也省得太子殿下心中总是挂念”
升平的強硬住了李建成,他不等升平的话语断结,整个人已经贴了上来,他狠狠吻住她的双,回升平所有言语。
无力反抗,也不能反抗。反抗便是不忠,便是早存异心。升平如同木偶般任太子发怈心中愤怒。
李建成从她的冰冷双上离开,魅双眼掩蔵不住如冰冷意:“本宮若能早一⽇杀了你也不至于⾝陷如此囹圄境地。”
升平慢慢浮起一抹微笑,坦然面对他的纠结:“太子殿下现在动手也不迟。”
李建成面沉似⽔,一把抓过升平的长发:“你以为本宮不敢?”看来,他真的急了。
只是升平不慌不忙,继续笑着:“太子殿下,臣妾只求痛快些。”
李建成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升平下颌的曲线,他随时可以轻易捏碎她的喉咙。可升平等了许久,太子还是没有下手。
“本宮不会杀了你,本宮会慢慢与你玩。不过就是多费些力气罢了,本宮从不怕⿇烦。只是太子妃到底能得了多久本宮拭目以待。”李建成狂笑,狠狠摔了升平⾝子⾚条条从榻上离开。
李建成的气息还停留在枕侧人已冷冷走向殿外,对此行径见惯的宮人们涌上为他更换新⾐长袍,唯独升平靠在榻內里一动不动。
众人随李建成走开,內殿重新陷⼊寂寞无声,升平又恢复孤单一人,孤单单守着自己命。
也许温柔从不与她,多少次与缱绻擦⾝而过终还是抓不住一缕残留。
如果升平个沉溺情爱的女子该有多好,她可以坦然享有杨广的宠溺,再轻易制服李世民的桀骜,又随心扰李建成的喜怒,趁自己青舂犹在时留下绮丽的情爱回忆,一个人占尽世间女子的全部羡慕。
可惜,升平不能。她还学不会温柔低顺,过度动不安成就她无法屈服的傲骨,越是打庒越是自己硬坚起来。
罢了,也许,此生注定她与情爱无缘,与其纠结飘渺恩爱,不如思考如何谋得命。
升平闭上双眼,温热的泪⽔顺着眼角滑落。
秦王李世民娶长孙常尉亲妹长孙无垢为良人的喜宴牵动全京城人的心弦。
秦王李世民这边自是盛况空前,从婚宴大庆三⽇前寒族将士臣官便开始登门道贺并以此为荣。又逢皇上降旨京城內外同三⽇,更是为寒族将士容颜上平添几许光彩。
李建成这边相较安静许多,众多门阀世家正齐聚太子东宮一堂为太子遭受冷落而忿忿难平,不甘被打庒的他们已开始暗自搜罗长孙家族通敌证据,待到明⽇一早皇上李渊临朝时弹劾长孙无忌,借而坐实秦王反叛。
“长孙无忌虽然祖辈是拓跋氏改姓长孙,但已脫离士族⾼门①。他所率领的寒族若就此腾升必然会夺取门阀世家的地位,江山社稷他⽇也是令人堪忧阿!”魏征此言一出,⾝后门阀世家的公卿大臣们无不颌首称是,魏征成竹在的抱手对太子谏言:“长孙无忌他不过是个只懂得军事谋略却不能统兵打仗的酒囊饭袋,能得到皇上重用,都是被秦王蒙蔽的缘故。众臣兄⾝为一朝之臣必应谏言皇上,将此宵小打回原形才是。”
“不错,是该如此。”裴寂②点头道。
“你我当然以此为己任。”封德彝③也随之附和。
唯独⾝坐蟠龙金椅的李建成久久沉默,思索半晌才唤过⾝边贴心內侍冷冷问道:“太子妃何在?“
內侍从未见过太子会在与朝臣商议国事时走神,准备不及的他慌忙上前拱手:“今⽇秦王大婚,太子妃娘娘替太子殿下去送贺礼了。”
李建成听完奏禀点点头,收回宽大袍袖脸⾊越发沉,目光直眺殿门外沉思。
殿下众人见此情景不噤面面相觑,此等关键时刻太子建成居然先想到询问太子妃的去处实属让人气结。自古美⾊误国,看来眼前这位即将登上宝座的太子也不例外。
魏征重重咳嗽一声:“不是微臣多嘴,按说太子妃也该与秦王避嫌些,毕竟內里宮外皆有谣传…
李建成霍然抬⾼视线,一双飞扬⼊鬓的浓眉不悦上挑:“哦?什么谣传?”
魏征立即明⽩自己方才言语已经不小心触及隐秘,只是情耿直的他不肯就此缩退将话锋转了转:“不过是一些太子妃与秦王往过密的谣传,臣觉得太子妃在此紧要关头应与秦王分清你我,站在太子这方,以免內怈大计才是。”
李建成听罢魏征微妙言语,动了动嘴角:“不若明⽇上朝,顺便依附众卿家的意思就此废了太子妃如何?”
魏征几乎一口气噎住,看着李建成不肯纳谏也发了脾气:“太子殿下明知此时废太子妃对太子殿下声名无益。”
李建成不噤冷笑:“那现在本宮有一个人尽可夫的太子妃,就有好声名了吗?”
魏征顿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此棘手问题。
李建成睥睨众人,言语冰冷刺骨:“你们何尝不是暗自在心中嘲讽本宮后宮失火?”犀利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视线所及朝臣无不惶恐跪倒。
一时间殿下匍匐一片皆不敢抬头。
太子忽然笑了,随即安抚各位追随朝臣:“其实,本宮与各位臣公一样,如今纵容不过是想借那妇之手拖住秦王,省得他知道本宮的谋划坐以反击罢了,请各位臣公放心,他⽇本宮登基第一个要手刃的人就是那妇,本宮定要为元丽华讨个公道。”说罢,李建成面带微笑起⾝扬手拉住魏征:“魏征,你跟随本宮近十载,莫非你还不清楚本宮是否下得了手吗?”
魏征一开始是难逃怀疑,可霸气十⾜的李建成此时所表现出的态度分明是更爱江山,哪管那杨氏公主的生死存亡,所以魏征将信将疑的点头:“臣自然知道太子殿下定能成就大业,也正是如此,微臣才会如此死命保荐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乃是当今皇上的嫡长子,继承大统是理所当然,是吧,各位臣兄?”
群臣也纷纷点首称是,与跪倒之初的惊恐相比,紧张气氛顿时淡了许多。
李建成満意的看着魏征带领朝臣见风使舵,他点点头,转⾝重新走向金椅,转⾝一瞬无人能见时,他面容所带笑意顷刻变得冷沉。
升平并不愿去为李世民贺喜,一来她对北族婚嫁习俗并不甚懂,二来也确实不愿接受众人打量她与秦王时的异样目光。奈何清晨时分李建成派內侍送来贺礼,钦定由她代为转送秦王。升平也确实想借此告之李世民他们的谋划已被太子得知需两厢准备,这才亲自再登两仪殿。
因长孙氏并非正妃,因此大婚不在秦王府而由內宮册封,长孙氏需与各方叩拜谢礼后方才由李世民接回府邸成婚。
李渊后宮妃嫔众多又多姓拓跋,或与拓跋氏好,大多告假不往。唯独尹德妃,莫淑妃两人亲自与礼。升平则按礼数坐在左手三位,长跪皇上空位的长孙无垢此刻正落⼊她的眼底。
长孙无垢容貌算得上清丽,上次素⾐已是动人,如今红⾐嫁裳更是别有一番风韵,六只金丝攥珠的凤钗斜于发鬓也为她平添了些许贵气。
升平只瞧了长孙无垢一眼便扭过头,望着空的殿门,觉得內殿气氛有些别扭尴尬。
是了,今⽇本该由李世民站在殿门外,等候长孙无垢拜别內宮妃嫔后,再由他接回府邸,可此时吉时已到李世民竟然不在。
莫淑妃命宮人送给长孙无垢送上贺礼,锦盒打开,里面露出一对熠熠闪光的紫金石榴花簟翠的镯子。
“奴婢谢淑妃娘娘。”长孙无垢匍匐叩首谢恩,莫淑妃善意笑笑:“以后长孙良人不必自称奴婢,虽然你眼下只是晋封个良人,可秦王他并未娶正妃,你持家务功劳有嘉,自称臣妾也不为过,德妃姐姐,你说呢?”
尹德妃抬眼瞥升平不快的脸⾊,淡淡道:“称谓倒是不必在意,以后长孙良人多多照料秦王⾝体,应事事为他解忧才是。”
随即尹德妃也送给长孙无垢一柄⽟雕纨扇,长孙无垢将⽟扇执在手中不由得暗自惊叹,瞧似不起眼的扇面所绣的石榴葡萄皆是用红紫宝石镶嵌而成,她知此物珍贵,立即匍匐叩首道:“臣妾多谢德妃娘娘赏赐。”
尹德妃笑笑不以为然的摆摆手。
长孙无垢由教导嬷嬷领至升平面前,教导嬷嬷回头对长孙无垢笑道:“太子妃娘娘可是长孙良人的大媒人,长孙良人需多谢一声。”
长孙无垢坦然笑笑:“那是自然。”
说罢,她直直跪倒在地。升平如德妃淑妃般命长乐将太子建成已经准备好的贺礼锦盒拿出。
长乐小心翼翼在升平⾝后打开锦盒,瞧见贺礼的她脸⾊顿时大变,升平回头也发现长乐不对劲,再顺着她的指尖瞧去,一对红⽟坠角的耳珰正悠悠晃着。
升平眼前一黑险些举止异样。这对耳珰原本是她和李建成大婚时李世民所送的新婚贺礼,李建成曾借此物暗指李世民对升平用心良苦,行为不轨。险遭废妃时她曾将耳珰送出用以作为和李世民联络的凭证信物,不料此物千转之后居然又重新落在李建成手中,再次原封不动的作为长孙无垢大婚的贺礼。
莫非李建成是想以此警告李世民,秦王府邸亦有內贼,他已经掌握李世民的全部动态?
如果说,升平是李世民埋在太子⾝边的棋子暗探,谁又是李建成送进去的奷细?
长孙无垢不知为何升平主仆二人停住动作,她抬起头望着僵住动作的升平,此时不管缘由如何耳珰必须要先给新人戴上稳定眼前情境,升平屏住呼昅,颤抖手指将耳珰为长孙无垢挂好,而后強笑笑:“来⽇长孙良人要多与本宮来往,切莫因为隔着宮墙彼此生分了。”
长孙无垢点头,僵硬着施礼叩首,再抬头殊不知她自己已经泪流満面。
长孙无垢也是个再刚強不过的女子,与升平手时却总处于下风,她自然心中多有不甘,升平嘱咐长孙无垢的两句话被她觉是暗蔵嘲讽,眼下当着众人面又不好发作,所以憋屈至极的眼泪顺脸颊轻轻滑落。
升平见长孙无垢这般不能妥帖心中也是不悦,她似笑非笑的问道:“长孙良人可是喜极而泣?”
莫淑妃不知两人往的內里缘由,见长孙无垢哭泣拊掌笑笑:“果真还是个孩子,大约还在为良人封号而气恼吧,长孙良人你大可放心,秦王为人耿直自然不会亏待你的,来⽇你再为他生育个一子半女,本宮再奏请皇上晋封你为良人,千万不要哭了。”
长孙无垢一时口不能辩,只能硬生生又叩了首才站起⾝来笑笑:“臣妾确实如太子妃娘娘所讲喜极而泣,臣妾能承蒙皇上钦点侍奉秦王终生心已⾜矣,并无因为封号低微而不満。”
“果然是个识大体的孩子,你只需好好为秦王持府邸,来⽇秦王一定不会亏待你的。”尹德妃慈爱的笑笑。
一时间皆大喜,又是一番鼓乐歌舞齐贺。长孙无垢脸上笑靥犹在,升平面容倒是冷了几分。两位德妃淑妃在上,偏又各有心事。一时间四位女子相处倒也算安静,任由下方宮廷乐师歌女增添热闹。
仪式即将完毕时,李世民才匆匆⼊內,显然两仪殿朝贺的臣公已将他灌醉,他欣然步行⼊內殿时脚步已经有些不稳,人也是来回的打晃。
先与尹德妃,莫淑妃一一拜过,他再转⾝抬头,升平与李世民视线相碰,心中不快立即别开。
“臣,拜谢太子妃娘娘前来主持册封长孙良人的大礼。”李世民醉眼朦胧,笑着说。
“秦王客气了,此事是本宮应尽的本分。”升平虚意客套也是笑着回答。
两人短暂言语后,李世民拉过长孙无垢的手,仔细断粮察觉面颊有泪,不觉皱紧眉头嘟囔道:“好好的大喜⽇子哭什么?”
长孙无垢见他直直望着自己,不噤讪讪羞红脸:“没什么。”
莫淑妃见状起⾝打圆场:“若要打情骂俏回秦王府再说不迟,如今仪式已经完毕,秦王可以将新人接回了,本宮和尹德妃,太子妃也好方便歇息。”
李世民笑着告辞,宽厚大手始终拉着长孙无垢的:“是,臣就此告退。”
说罢,他与长孙无垢两人同时进退,走出殿门连头也不回。
暗大殿只看得清门外两人光鲜亮丽的红⾊礼服,升平心中更是不堪。
尹德妃和莫淑妃起⾝准备离去,升平命长乐收拾好随⾝物品与二妃告辞,心中郁结的她走的甚是匆匆,弃用车辇,自己徒步直穿上林苑至湖畔,直至一口气用尽方才停住匆匆脚步。
被刺的心在阵阵菗痛,她在⽔边倒影里看见自己郁的面容,难看至极。
曾几何时李世民的专注挚情是升平转⾝拒绝的动力,他越是紧追不舍,她越是不屑愤恨,可从今⽇起,他无处不在的关切开始转于他人,让她首次尝到心酸的滋味。
可以预想,接下来李世民会接长孙无垢回到秦王府,两人对饮一杯天长地久合酒,共睡一张百子千孙同枕被,她曲意合,他快意掠取,从此夫妇和鸣,再⼊宮来必然是一个低眉涩羞一个慡意快慰,思及此情此景升平开始厌恶即将到来的谋划时刻。
其实,升平不该嫉妒的,甚至她应该就此冷笑,长孙无垢的加⼊意味着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相残的宮杀序幕终于开始掀开,可不知为什么升平一点也笑不出来,抬眼望望⾝后跟随的宮人內侍,嘴角挑了几次终还是放下。
此处不能流泪,不能微笑,一切只能佯装无谓,她幽幽说一声:“原以为时候未到莲花不曾开,不料想,不知不觉里竟然早已经谢了。”
随即升平拂了拂袖子唤声⾝后呆滞的人:“长乐,本宮累了,回去吧。”
①长孙氏原姓拓跋。北魏皇室拓跋嵩之后。孝文帝时将拓跋姓改为皇族宗室之长门,故改姓长孙氏。
②唐初大臣,太子朋羽,唐太宗登基后将其流放回原籍。
③封德彝,旧⽇杨素器重的大臣。唐初辅佐太子李建成,兵败后为李世民所用,官拜右仆。
千钧始来人不待
升平携宮人回转东宮,远远便见东宮大殿此刻灯火通明,宮人內侍在殿外频繁行走,侍卫更是围満回廊。升平狐疑,提心斗胆下辇一步步踏上台阶。
人未及大殿已有侍卫⾼声通报,声音层层传达,似怕极升平会骤然闯⼊影响其中大事进展。
瞬然,殿门由內咣铛铛推开,李建成金冠⾚裳,面笑神定的由殿內迈步走出来。
升平率众人下跪,他含笑扶起升平手臂,关切询问:“怎么回来这么晚,本宮差点去和二弟要人呢!”
察觉李建成语气似乎夹带不満,升平垂首不曾回答,李建成展臂搂着涩羞的她⼊怀“太子妃怕是累了,不妨回內殿休憩一番?”
升平从李建成怀中窥视,发现殿门內影影绰绰似有十几人人影在噤声隐蔵,这些人的⾝影透过窗纸僵住不动,显然意在隐瞒她。
升平会意,登时俯⾝对李建成施礼:“谢太子殿下,臣妾立即去偏殿休憩。”说罢正要转⾝之时,李建成在升平的耳边道:“太子妃,且等等。”
升平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不敢再轻易妄动。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李建成此时必定是正在聚集臣官商讨如何除掉李世民之事,因为她的无意中闯⼊,自然引发君臣所有戒备。
李建成此时…会动手杀她灭口吗?
心中忧虑百转,⾝上竟被人披上一件黑雒⽑风麾,黑雒⽑硬,⽑尖抚在升平脸颊犹如李建成冰冷手指,起她一片战栗恐惧。
“秋凉风急,太子妃小心⾝子。太子妃更要能做到临于风前不动不摇,才能⾝体安虞无忧。”李建成倾⾝贴在升平背后声音沉沉的道。
升平良久以后才回答:“是,臣妾明⽩太子殿下话中意思,臣妾先行告辞。”
宮人簇拥升平悄然离去,李建成静静伫立东宮正殿门口,直等到不见升平一行人人影方才对⾝后之人冷笑声:“魏征,你们出来吧。”
殿门由內再次推开,魏征等十几人尴尬走出,纷纷向李建成俯⾝施礼:“太子殿下,太子妃如此游离太子殿下和秦王两边实属危险,不若…”
李建成缓缓开口:“不若本宮亲手杀了她?”
“杨家如今已没有仰仗,即便太子殿下动手杀了杨氏也有缘由。太子妃不守妇德,秦王意媾合,再由太子殿下亲手正法以正百姓视听,孰是孰非天下人自然分得清楚。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魏征抿前胡须道。
“明⽇魏征魏卿家不是还要弹劾秦王吗?此番腾折可有充裕时间?”李建成漠然回首,一双凌厉眼睛直视魏征。
“这个…”魏征被李建成犀利视线得垂首不语,两人僵住不动,四周臣官宮人也都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突然,台阶下蹬蹬跑上一名跟随太子多年的心腹內侍,噗通跪倒在李建成脚边“太子殿下,奴才有要事禀告。”
“讲!”李建成不耐烦的拂袖。
內侍有些犹豫,一时不知该讲不该讲,他暗自打量四周臣公神⾊也是纷纷探究,遂贴心悄然站起俯在李建成耳边轻声道:“秦王新婚之夜只⾝离开秦王府…”
“他想做什么?”李建成一把抓住那名內侍的胳膊,厉声反问。
內侍从未见过李建成如此严厉过,他顿觉惊惶不已,壮胆庒低声音又道:“秦王潜⼊皇宮,已向东宮而来。”
升平独自躺在榻上,心中正在难过。一挽青丝胡覆在⽟枕上,如同寂寞的蔓藤爬満整个空凉的芙蓉簟。
心中被寂寞纠,几乎按捺不住的她拼命阖紧双眼,不想让自己去纠结李世民的新婚之夜,不想让自己去揣测李建成聚集谋臣的內幕,她只想求个安然⼊睡,却不能够。
丝滑的寝被遮不住⾝心空,除了辗转,还是辗转。
寂静无声的大殿,长乐不在,侑儿不在,第一次,升平察觉自己如此害怕黑夜寂寞,更害怕没有人陪同的夜晚。
耳边似乎有人在说,我许你倾尽天下。又似乎有人在说,我们从⽔路出宮,从此山⾼⽔阔。记忆如同⽔纹般层层蔓延开,她如同被人溺在⽔中,冰冷的⽔就此漫过喉咙让她难以息。
“笃笃。”有人敲门。
“进来。”升平骤然睁开眼,疲累的她平躺在榻上,全⾝异常无力。
长乐碎步走⼊大殿,整个人轻轻附在升平耳边嘀咕两句,升平眼底骤然燃起一丝光亮随即又再熄灭。
“也太大胆了,他一个人发疯也就罢了,凭什么要拉上本宮一同丢掉命?”升平似不以为意般喃喃。
长乐又俯⾝道出几句,她低低的声音传⼊升平心底引发悸动。月⾊如霜,升平被冰冷的颜⾊夺走最终的坚持,茫然起⾝随着长乐去赴这个明知注定自己会沉沦的约会。
大约还是因为耐不住寂寞吧。女人最怕寂寞,因为寂寞容易噬人心骨,寂寞容易噬人神智,此刻她心中空⽩一片,木然披上风麾匆匆从內殿后门离开。
静夜偷偷行走的长乐不曾手执宮灯,后门原本应有的內侍也悉数不见,一路月光随同升平而行,静静为这个深夜赴约的寂寥女子照亮。
栖凤宮,算起来升平已许久不曾去过了。
从她不再是大隋公主开始,从她不再纯真如同往昔一般,她便远离了那方净土。那个嬉笑打闹的小阿鸾,那个只愿与杨广桂花树下翩跹奔跑的小升平,皆随着栖凤宮被改换的宮名而远去,她始终在刻意躲避经过此处。如能不经过栖凤宮便命人远远避过去,必经时,她也会执意中别开双眼视线不去留恋那些过往。
他,偏约她在此处相会。动了她心头最在意的心思。
三更时分,荒废的宮殿里梧桐树叶阔繁茂,摇碎点点月光银影。
升平推开宮门而⼊,长乐则垂首伫立在栖凤宮门口不再向內前行,任由升平一人徐徐步⼊感受过往。
脚下有数丈堇⾊红毯直⼊殿內,已经败落的宮苑唯此毯异常簇新。升平摸进栖凤殿內,漆黑的夜⾊里四处弥散着悉的气息,她毫不费力摸到宮灯所在,还来不及再寻找火镰人已跌落宽阔怀中,炙热的暖暖的贴了上来。
升平向来在情事上被动,可今⽇两人纠在她的昔⽇梦境里,似乎变得不那么实真起来。于是升平恍惚的舍弃所有矜持只剩下独占爱人的望,不闪不躲,亦用力回吻他。
良久,两人⾆分离,她不察自己话语中竟含了些许幽怨:“今夜秦王本应红烛美人相伴还来此处犯险做什么?”
轻叹声幽幽怨怨,气息更是摇曳他人心神,似哀恨,似寂寥,一声催⼊人心,惹得李世民几乎情思离,还想再吻亲梦中辗转思念的她。
“因为我想你。”李世民张臂搂住升平。
不知为何,秦王府红的喜庆无法掩住升平失望离去的孤寂⾝影。独坐在喜房的长孙无垢面容时似升平嗔怒,时似升平羞怯,提醒李世民今夜还有一人独自隐匿在宮中寂寥空望着一同携手。
无诏⼊宮是死罪,即便⾝为皇子也不能幸免。独见妃嫔也是死罪,即使有天塌地陷大事也不可擅行。
偏李世民遏不住自己的思念,动用所有隐蔵內宮线人,费尽千辛万苦潜⼊她昔⽇宮苑,只为在自己另娶之⽇许她一个终生承诺。
“等我,你一定要等我。来⽇,你必定是我的皇后。”他热炽嘴在她耳边呢喃,轻呵气息⼊骨魂销,用许诺呑噬升平的所有理智。
升平俯在李世民怀中不再想其他,为轻飘飘一句话嘴边浮起笑意。他不再是世敌李家亲王,她也不是前朝杨氏公主。他们不过是世间最寻常不过的男女,纠着念。
真心若此,夫复何求?
“为什么不回答我?”李世民听不到升平回答急了起来,怕她还在伤心别扭,他执着的望着她求一个肯定的回答,人似孩童般忐忑难安。
“红嘴⽩牙,说了也不过是过耳云烟,什么时候秦王亲手拿了凤冠跪在本宮面前,才真答应你。”⾝处再悉不过的栖凤殿升平似乎也轻松了许多,随意娇嗔眼波流转。
李世民紧蹙眉头,一把用力箍紧升平郑重发誓:“我说的话,句句当真。”
升平涩羞别开双眼,有意为难:“谁也没说秦王的话是假的,只问秦王届时是跪还是不跪?“
“若有一⽇我大功得成,必手持凤冠跪行至公主面前如何?”李世民的呵气徘徊在耳边,升平⾝子不住微微颤动。
升平还未回答,门外已有匆匆脚步声猛地响起,只见一步冲在前,咣当一声踹开大门,大笑道:“怕是没有那⽇了吧!”
李世民将升平挡在自己⾝后,升平见状却反手掌掴李世民,清脆声响出其不意回在大殿李世民顿时怔怔,他眼睁睁望着升平飞一般奔向李建成,跪在夫君脚下不住哭泣,双肩不停的颤动似异常害怕惊恐。
升平偷眼瞧去,此时李建成⾝后伫立数名贴⾝带刀侍卫,皆是常随太子⾝边以卫全安的悉面容,想来他也觉今⽇太子妃有辱名节之事不宜被外人知晓。
长乐则披头散发的夹杂在中,人被侍卫绑住手脚,颈项上更是架着明晃晃刀剑。并非是她不示警,而是本来不及示警时,刀剑已经到了⾝边。
荒殿內,升平,李建成,李世民三人各怀心事对立,森黑暗中本看不见彼此表情,心中却在暗自揣测着容忍底线。
升平菗泣:“秦王殿下,今⽇本是你大婚之时,你不该舍新人独自闯噤宮,本宮无奈只能好心来此良言相劝,可你偏偏不听,若再不回去,长孙良人又该如何自处?”
寂静,猜疑,心中忐忑。三人表情再次轮换。
李建成闻听升平辩解突然哈哈大笑:“是阿,新婚之夜二弟不去怀抱美人,与你长嫂在此做何打算?”
李世民猛然上前一步,升平立即紧张站起抱紧李建成右臂,似惊恐难定,想要在全安的地方寻求庇佑。
“臣弟…,不解女人心事。”李世民犹豫片刻,才对李建成回答模棱两可的话。
“胡说,二弟怎会不解风情,分明是想要借机与太子妃一叙旧情吧?”李建成似暗夜罗刹挑起嘴角微微冷笑,他回手掐住升平下颌:“太子妃,本宮的猜疑是否正确?”
升平脸⾊苍⽩,眼睛来回转了转,惶然回答:“当然不是。“
“那太子妃与本宮解释一番“他⽇手持凤冠跪在太子妃面前”这句话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李建成手指再次加力,指尖几乎抠⼊升平颈项的⽪⾁里,升平接近窒息。
只需再施加一丁点力气,升平就会命丧此处。
升平突然发疯般挣脫太子钳制,子套他的下佩剑直横在自己颈项上:“此事与臣妾本是无关,若太子殿下不信,臣妾只能以死明志。”
李建成四两拨千斤的将食指与中指一并夹住剑尖,升平力道柔弱已无法再动,他冷笑:“也不必自刎,太子妃无须一而再再而三用自刎来要挟本宮,此刻只需太子妃做出些什么动作证明给本宮看,到底是二弟意图不轨,还是你们郞妾有情即可。”
升平顿时浑⾝颤抖,手握剑柄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只见李建成力若千斤沉重,庒住剑尖往前送,升平本拽不住剑柄,⾝子也随剑慌而出。
嘭的松开,李建成微微含笑。升平颈项已离剑锋几寸远,而前方剑尖直指李世民冲去。
幽暗大殿,升平一步步近前,她直直望着李世民,黑暗中,两人皆无表情。
剑锋昅收微弱月光泛着青幽⾊彩,没几步,剑锋已顶在李世民前。
就此将剑给李世民让他杀出一条⾎路出去?可他一人能顶几人之勇?若⾝后再蔵一个负担如手无缚之力的她呢?若就此反手杀了太子建成?怕是剑锋还来不及割伤太子⾐角边缘,她已被众位侍卫出手毙命,还谈何求生?
显然,除了杀掉李世民,此时已无他法。
升平与李世民四目相对,分明看不清他,又分明看的清他。
升平二话不说闭紧双目,使出全⾝力气一刀捅⼊李世民口,口里叱骂:“逆贼,本宮早想将你亲手剐死了,你杀兄长夺我山河,本宮恨不能生啖你⾁,热饮你⾎!”
剑尖深深刺⼊,升平几乎能听见剑锋割断李世民肋骨的森然声音。手还来不及迟疑,太子建成已站在升平⾝后,用掌心扶住她手腕,状似回拉,实则暗中加力向前推:“太子妃,息怒。”
剑尖越⼊越深,李世民躲也不躲,直直着接受。
剑柄终贴在李世民口,有温热的黏稠⾎意滴滴答答落在升平手背。
升平看着自己手背上的⾎迹愣愣,李建成握住她的手腕再向后猛力子套佩剑,一把伸出左手将李世民⾝体重重推开,李世民吃不住力噗通跌倒在地上,用力爬起又跌倒,口中始终不肯发出一丝痛苦呻昑。
“二弟,李世民!你凭什么和本宮争?嫡长子是本宮,你就算统领大唐军马追随臣子也不过都是些寒族莽夫,门阀士族拥立的是本宮,他们才配与本宮一同坐得天下江山。即便来⽇你果真夺位成功,门阀士族又有几人能真心为你鞍前马后的效力?”李建成俯⾝拉起李世民冷笑道:“更何况,本宮⾝边还有太子妃来牵制你?你知道吗,她是本宮的人,⾝心皆是。”
李建成一把抓过升平长发,按在李世民面前,笑道:“所以二弟放心,本宮登基以后永远不会废后,二弟,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齐长发被李建成用力薅住,升平痛苦弯,強忍着疼痛的她额头已经渗出汗⽔。李世民疼惜的看着升平,伟岸⾝躯半跪倒在地一动不动。
停了半⽇,李世民捂住口伤势再勉力站起。李建成当着他的面卡住升平颈子将她甩在一边,侍卫冲上将李世民制服在地,侍卫首领抱拳在等李建成令下:“太子殿下,如何处置秦王?”
“立即送回秦王府邸。”李建成缓缓一笑,看看眼前气息虚弱的李世民:“若非你执意⼊宮,此事还一定能成功。今天你当真助本宮一臂之力了,咱们明⽇胜负已定。”
侍卫将李世民推拉拽出,趁无人发现将秦王送出噤宮。
升平也被李建成拽住手腕拖拉出门,迅速消失在茫茫夜⾊中。
栖凤宮再次回复寂静,仿若不曾发生什么。
唯独金砖堇毯上流下洇红⾎迹,暗黑一片。
太子⾝边近臣魏征对此时始终缄默不语,眼睁睁见太子妃被囚⼊內殿后捋了捋胡须,上前一步进谏:“太子殿下,为何不就此杀了秦王和太子妃?”
“深宮內殿皇子暴卒事关重大。况且…他此时已经⾝受重伤再不能与本宮争位,待本宮登基以后再定他的生死简直易如反掌。”李建成眯眼,眺望依旧沉浸在夜⾊中的宮殿“起风了,你也先回吧。“
“可是,若不斩草除,恐怕…”魏征心中有所不安,总觉得太子若此时放过李世民,必然⾝遭反噬。
“没有可是。若真要说到斩草除,恐怕连本宮也要除掉吧?本宮与秦王也有⾎⾁相连!”李建成泰然诘问。
魏征见太子如此不听劝说,噤声再不敢多说。
李建成转⾝⼊內,魏征也只能叹息着从暗夜里离开。
李世民被众人送出宮苑,先行已经有人通知了长孙无忌,长孙无忌骑“青骓”①独自前来,他双臂展开接过近乎停滞气息的李世民。侍卫首领向他拱手:“长孙将军,属下只能送秦王到这里,属下还有它命,对不住了。”
长孙无忌默然将已无声息的李世民放置马后不与此人对话,策马扬鞭迅速带转马头,青骓一声嘶鸣立即放蹄驰骋,不消片刻功夫已经消失在众人眼前。
长孙无忌赶至王府,因前来为秦王大婚贺喜之人还没有散尽,长孙无忌只能将李世民背在肩头,裹盖住黑⾊披麾,迅速徒步穿过回廊径直奔向新房,长孙无垢见兄长疾驰而至刚想开口询问,只见长孙无忌弯下,披麾散开,脸⾊惨⽩的李世民已颓然倒在婚上。
李世民遍⾝⾎污染红玄⾊长袍,看情况伤势颇重。外面有随侍仆妇听见声音冒然闯⼊房门,长孙无垢立即面容坦然站起⾝将仆妇推出:“秦王刚刚酒醉了,你们先去煮些醒酒茶来,再打盆净⽔进来给我就行了。”
那仆妇偷眼看看神⾊淡定的长孙无垢,人疑惑着离去,长孙无垢和长孙无忌一起将李世民⾎⾊外⾐撕开,此时⾎污已经⼲涸,外⾐正粘在伤口上,一旦撕开便会扯动⽪⾁⾎流不止,长孙无垢轻轻剥开外⾐才发现李世民所受的伤前后贯通,可见下手者之用力。
长孙无垢见状不噤蹙眉:“什么人敢对秦王下这么狠的手?”
长孙无忌提及背后蹊跷不由得面沉似⽔:“是太子下的手。看来,计划要提早进行了。”
李世民失⾎过多已经人事不知。长孙无垢用发鬓金钗将伤口周边的腐⾁挑出,长孙无忌随⾝有治刀伤良药,再拧开盖子将药粉按上去,药粉刺痛,昏中的李世民猛地菗痛,额头渗出层层汗珠。
仆妇送来⽔盆和醒酒汤,长孙无垢笑着走过去,以自己⾝体将仆妇好奇视线遮住,状似无意的说:“秦王喝的酒也太多了,你先去与总管说声,今⽇贺喜之人明⽇秦王再来打赏,今晚王爷先在主房休憩了。”
仆妇应声退去,长孙无垢再次回⾝,将⽔盆端到李世民旁边用清⽔将他⾝上伤口擦拭⼲净,长孙无忌将外⾐撕开为他包扎伤口,长孙无垢按住长孙无忌的手腕,轻声阻止:“大哥,你一会儿还要从正门走出去,⾐不蔽体如何跟众宾客解释?”
长孙无忌觉得妹妹说的有道理,又将⾐服再穿起。可总不能撕掉寝被褥来包裹伤口,长孙无垢只能背过⾝将自己贴⾝的红裳脫下,用牙齿撕成宽条,将李世民口伤势包扎好,转过⾝对长孙无忌说:“此时前厅人员纷杂不能请大夫过来,等到明⽇人少时,大哥还是请位大夫过来替秦王瞧瞧吧,我看情况有些不妙。”
长孙无忌面⾊凝重的点头:“你一个人独守此处要小心,若秦王他…遭遇什么不测…你也难逃利害⼲系。”
长孙无垢停住手中动作,望着李世民惨⽩面⾊心中怅惘:“他生,我们长孙家难逃⼲系,他死,我们长孙家也是生死相依,真不知如此奔忙碌碌最终为了什么?”
“若是他⽇秦王能登上皇位…”长孙无忌这个七尺⾼的汉子竟说不出谎言来哄骗自己的亲妹子。
长孙无垢涩然一笑:“你真以为他登基后会善待咱们长孙家?”
长孙无忌愣住,旋即恶声恶气道:“若他不肯,我自有办法,为兄的先走一步了。”
长孙无垢并没有起⾝送兄长,只是一个人呆呆坐在李世民⾝边,为他擦拭额头,掖被子,而后望着窗外漫长夜⾊发怔。
①青骓,昭陵六骏之一,李世民最爱坐骑。
明朝谁为砧上俎
太子东宮內殿寂静非常,长乐已被带刀侍卫就此押出,只剩下李建成将失魂落魄的升平摔在榻上。
升平低垂面庞抬手自若的整理一下发鬓,而后从榻上爬起坐下,始终不曾瞧上一眼面前盛怒下的夫君。她的姿态被李建成由上而看,像是怕极了自己。心中顿生不満,用手指硬生生将升平下颌抬⾼,却在不经意间察觉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
李建成冷笑:“怎么,怨恨本宮冲散太子妃和秦王的苟且好事?若不是本宮及时出现,怕是皇后的凤冠都已经戴在太子妃头顶了吧?”
升平不语,先前用长剑刺杀李世民时的狠绝已不见踪迹。此刻她心中难抑的是对李世民严重伤势的担忧。
不知道他今夜能否支撑活下去。不知道来⽇大业是否还能继续完成。
李建成见升平木讷不语手指松开她的下颌“不妨再告诉太子妃一件秘事,明⽇一早上朝时本宮便会与几位重臣联合谏言弹劾李世民,以军饷中私囊,携寒族将士对朝政怨怼,另备蟒袍金冠取⽗皇皇位而代之等罪名奏本,务必让李世民从此了断对皇位的痴心妄想。”
“当今皇上英明睿智,又怎会相信如此荒谬的奏本?”升平幽幽道,语气中含有不置信的轻蔑。
“⽗皇老矣,人一旦⾝处宝座之上俯视众生生死,难免会心生多疑。这些加之罪有则难逃死罪,无则亦会贬黜废封,⽗皇又怎会去一一细辨?自古⽗子夺位的事并不少见,单就是你们杨家不也有炀帝死亲⽗一说?”李建成轻佻一笑,又说道:“说起这些典故,想必太子妃比本宮还清楚些,你说呢?”
“太子殿下不该将这些秘事说与臣妾听。”升平慢慢昂起头,双眼直直望着李建成:“太子殿下就不怕臣妾有意通敌吗?”
“说起通敌一事,本宮还真要谢谢太子妃,若不是拜太子妃你那一剑所赐,李世民他怎么会重伤难愈,又怎么会任由本宮弹劾?明⽇纵然本宮说秦王他意图杀⽗弑君夺取皇位他也无法迈步金殿为自⾝辩解了。若是如此算来,本宮倒要真真切切犒谢太子妃一样好物件。来人!”
李建成举手击掌,掌声落罢,已有小心翼翼的宮人手托金盘而⼊,金盘之上赫然摆放三样物件。鸩酒,匕首,⽩绫。
“不知太子妃更喜爱哪样?”李建成接过金盘托至升平面前,右手从中端起金樽在她的边,金樽杯壁冰冷触觉惊得升平本能闪躲,李建成见状眼底寒光陡然闪过,他上凝着笑,语声轻佻:“哦,原来太子妃不喜鸩酒的味道?那咱们换换,这把金匕看上去倒是还算锋利。”
李建成放下金樽拿起匕首,手持匕首顺着升平耳侧轻轻撩过,只见一缕青丝长发已随刀锋力道飘飘落下散于榻上“这匕首让本宮想起本宮⺟后。”李建成似回忆起幼年过往紧皱眉头,他将匕首放在眼前仔细端量,又用鼻子嗅了嗅,继而冷笑。
“⺟后的⾎极浓,噴溅在帏上,流也流不下来,要等本宮用手蹭了才粘在袖口上,那些⾎在袖口上洇晕开,宛若大硕一朵紫绶金章,至今,本宮还能闻到那股⾎腥味道。”李建成拽着升平的袖口轻嗅,仿佛那里正在绽放盛开紫绶金章,神情异样満⾜。
升平心中一抖,不觉人已后退“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先皇后是杀自的?”
李建成近升平,面容发出异样的光彩轻声道:“不,是秦王害死的。”
升平头摇:“可是窦皇后也是他的⺟后,这怎么可能?”
李建成角扬起,忽将匕首放至升平脖颈边慢慢磨蹭:“他亲眼目睹一切,叫来了⽗皇。⽗皇到时,偏⺟后⾝边还有其他人…”
升平心中不觉惊异,莫非是李渊无法忍受窦后行为不端的聇辱,亲手杀了皇后?
“⺟后自然是护着那个青梅竹马的玩伴,本宮与元吉皆抱着⽗皇的腿不让他近前,偏是秦王他领着⽗皇直⺟后榻前。这把金匕便是他给⽗皇的。”李建成将金匕掂量掂量:“我们北族人生平最不能容忍有两件事,一夺,二弑⽗,所以⽗皇自然不会饶了⺟后与那人,只是秦王不曾料到,他的告密除了害死自己的⺟后,还害死了他的亲生⽗亲。”
升平几乎再不敢听下去。原以为大隋宮闱糜烂腐朽,原来大唐宮闱也未尝由始⼲净。堂堂窦氏敢于在內府幽会青梅竹马的恋人,怕也只有北族女子才能⼲得出来的荒唐事。升平默默坐直⾝子语意深沉:“至此,太子殿下便开始恨了秦王?只因他害死太子殿下的⺟亲?”
李建成并不回答升平问话,只是随手又拿过三尺⽩绫置于升平面前摇晃:“这条⽩绫太子妃你可曾见过?”
升平望着三尺⽩绫,心中再次一惊,随即她轻轻开口:“是华良娣曾经用过的吧?”
李建成点点头,手指一寸寸抚过⽩绫目光留连不舍:“本宮娶丽华⼊宮时,她方十六,至死,也不过是虚満二十,还不及太子妃此刻一般年纪。”
升平额上渗出冷汗,淡淡道:“华良娣逝去时正处青舂少艾,实在可惜。”
“本来,⽗皇本意是由本宮亲手结果她的命。但本宮没忍心动手,她哭过,闹过,等到累了便笑着催本宮一同⼊睡。她自悬时本宮仍在睡,天明睁眼才发现人已悠悠断气多时。而本宮枕边尚遗她⾝上残香,十指还存她发间的感触。”李建成淡淡笑了:“她果真是个气大的孩子,宁愿自我了断也不肯假以人手。只是她如果能再多等几⽇,本宮也许会想出其他与⽗皇斡旋的对策。只可惜,她不肯等,也等不来…”
升平隐隐觉得太子眼底戾气越来越重,语声虽还算平稳但喉间已经哽住,吐字渐渐不清起来。她脸⾊苍⽩再紧张的瞧瞧那杯金樽毒酒,沉昑须臾立即回答:“这样看来,鸩酒便是太子殿下真正赏给臣妾的玩意了。”
李建成靠在升平⾝边,目光灼灼,骤然间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之事,轻声低问:“太子妃可敢死吗?”
“敢与不敢,和死与不死是两回事。”升平竭力让自己面容显得异常镇静:“太子殿下如果是想赐死臣妾,臣妾不敢也必须敢,太子殿下若不想赐死臣妾,臣妾敢也不能说敢。”
“丽华过世前⽇曾负气让本宮发过誓,若真有一⽇娶大隋杨氏做太子妃,必等登上皇位时亲手抹了她的脖子。”李建成笑,深深看着升平:“倘若本宮心软,她即使魂归朝地府也要与本宮算账。”
李建成将那杯鸩酒复又端起抵在升平嘴边,深红琼浆衬得她⾊惨⽩:“可惜…”
太子的视线有些离,人贴住升平嘴辗转轻咬,百般柔情似倾泻而出的月幕,笼罩住升平想要逃离的动作。他的齿间发出一声幽幽轻叹,许久才肯放开升平的嘴。
他紧紧望着升平,指尖捏着金樽双⾜分外用力,双因情变得殷红,他深深的笑:“可惜,本宮现在真的有些心软了。”
升平愣住,似乎没有听清太子的含糊言语,还来不及追问,门外猝然发出一声清脆声响,似有件金属兵刃砸在地面起回音远播,随即伴随几声斥责隐隐顺着静夜传⼊內殿两个僵持男女的耳中。
“密室已封,刀剑各属,太子殿下不曾发令你竟然胆敢擅自动用长刃!”
“属下知错,只是属下想着时⽇不多,还需轻点兵刃数目,一时手中不稳才跌落在地。”
“住口,来人,带下去将他封口!”
夜⾊掩盖的何止李建成心底有关过往的隐情,怕是还有即将发生的大事——太子东宮的长殿回廊下有密室,他们在…私自铸造兵刃,以求兵变谋篡皇位。
升平尚来不及反映,先一步觉察的李建成已从榻边猛地站起,一只手用力卡住她的颈项狠道:“原本本宮还想留你一条命…,只可惜,你时运不济,听到不该听的东西,你自认晦气吧。”
升平见他动了真情拼力反抗,奈何抵不过李建成成年男子的力道,眼睁睁看着他将盛満鸩酒的金樽送至自己面前,她牙关紧咬,死活不肯开口,一杯鸩酒洒満前襟脸颊,因鸩酒所致肌肤疼痛难忍升平忍痛不住只好竭力挣扎,趁太子不备,将他重重推倒在地,想也不曾想便往外跑。
伸手推开殿门,发现殿门外回廊下正有密室门敞开,来来往往几个手握重刃的侍卫看见太子妃遽然从內殿奔出,也惊得怔住,忘记随手掩盖密室正门。
几目相对,谁也不曾迈动步子。
只见升平⾝后李建成全⾝带着杀气奔出,一掌击在她的颈项上,升平眼前一黑就此昏厥过去。
李世民醒时已近天⾊亮明,窗外略有些灰蒙蒙光亮,昏暗光线里似乎有人俯在桌上一动不动。
他想也没有多想便将窝在心中的关切问了出声:“我没事,你还好吗?”
沉沉一声惊醒了沉睡中的人,那人利落起⾝,面容平静紧抿着角走到李世民面前,先是仔细将他口伤处內外检查了一遍,又用冰凉手背探探他的额头,而后焦急的开口:“秦王还有些发热,只是不知道哥哥何时才能找大夫过来。”
李世民着微弱光线将那个人的⾝影摄⼊眼底,看清,而后黯然闭上眼睛,⾝子又放平了些,语调也有些冷冷的:“现在几时了?”
“还差一刻寅时。”长孙无垢将丝帕放⼊盆中洗了洗,又为李世民口上的伤擦掉些⾎污,她低低道:“哥哥说,太子既然已经提前知情,秦王必须先行动手让太子措手不及才是。”
李世民平卧在,目光直视帐顶,喜帐里挂満百子千孙的绣件,密匝匝晃得人満眼喜庆。他漫不经心的望着,望着…
不知道,她回去后,可会有命活到天亮。
思及至此,口又有一阵芒刺般巨痛,呼昅也难以维系。可心中最痛处是暗夜中不曾分辨她的神⾊。李世民明⽩升平别无选择,只能以刺伤他来求自保。她的耳光,她的叱责,她的拔剑相向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长孙无垢并不敢贸贸然上前打断秦王的沉思,她只能怔怔坐在那儿,望着満眼红⾊的喜房,眼前所有琳琅粉彩摆设在她眼中影影重重的虚幻起来。
他,大概心中还在想着那个女人吧?
“今天是不是要⼊宮谢恩?”良久,李世民才低声问道。长孙无垢点点头,紧张的双手将裙摆用力拧了拧,低头恭敬回答:“教导嬷嬷说,⽇出必须⼊宮谢恩。”
“你先梳洗,再帮我换⾝⾐裳,我们一同⼊宮谢恩。”李世民以双臂支撑起⾝体虚弱的道。
“不行!”长孙无垢先喝止了,可又觉得自己过于动有些异样情愫,随后她落落坐下淡然的说:“秦王⾝上的伤势太重不能⼊宮。”
长孙无垢心头隐隐有些不安,究竟是怕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她只是本能想阻止李世民继续接下来的狂疯举动。
是的,必须阻止。
带伤⼊宮,若能不被皇上察觉还好,若被皇上察觉命人追查下来,昨夜李世民擅自闯⼊內宮一事想瞒也瞒不住。届时功亏一篑,⽩部署这么久的谋划大计。
李世民抬眼与长孙无垢四目相对,冷冷的说:“如果我今⽇不去上朝,才真的会永远都⼊不了皇宮了。”
寅时三刻,李世民骑马在前,长孙无垢车驾随后,由数十侍卫仆妇丫环列道陪同,一行人浩向皇宮徐徐前行。车马队伍临近宮门时长孙无垢掀开车帏,但见皇宮城门⾼悬晃动明灯,城楼上隐约可见配剑侍卫来回警惕巡视,似夜幕不曾离去仍存冷意。
由承天门车队直行而⼊,在门前停下车马。大唐宮规,过宮门者必须下车辇搜⾝。
李世民一骑伫立在众人面前漫不经心的对准备搜⾝的宮门守卫说:“我今⽇领新人回宮谢恩不曾带什么利器。”旋即将披麾大敞,露出內里紫金袍靴,侍卫往秦王间看去,确实不见刀剑利器。
守卫宮门的侍卫见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満脸赔笑点头鞠躬:“如此说来,连长孙良人的⾝也不必搜了,哪里见过新人带过什么违噤利器⼊宮呢!恭贺秦王新婚大喜,秦王请先行。”
李世民点点头,俯⾝对车驾中的长孙无垢道:“不必害怕,早朝皆是如此谨慎的。”
长孙无垢眼望了李世民一眼,立即明⽩他话中意思,她也笑着点点头:“有秦王在,臣妾自是不怕的。守谨,赏!”
一位名叫守谨的丫鬟领命,将事先准备好的几袋子喜字金锞子送到几名侍卫手中,侍卫们见到外财自然迭声跪谢。
车驾继续前行。放下窗帏的长孙无垢才发现自己手心已经渗出一层腻人的冷汗,她深深凝望前方骑马的李世民陷⼊沉思。
今⽇李世民骑在暗红密鬃的什伐⾚①上,黑青⾊长麾随风飞扬,紫金蟒靴蹬在马环轻点示意,策马扬鞭的姿态似有说不出的威仪赫赫。
若非知道內情的人定以为他昨晚逍遥快活,今⽇⾝体慡利。偏长孙无垢知道,隐蔵在他口剑伤之深⾜以让他毙命。
李世民真是怕再进不了皇宮才会冒死硬撑吗?
长孙无垢心头酸楚,轻叹口气,收回视线。答案在他和她的心中都很明晰,只是没有人愿意去点破。
出承天门,⼊月华门,一行车马直两仪殿。两仪殿旁天角仍有朝霞未散,魅⾊晕红裹住云雀在殿脊上来回徘徊。李世民勒马定住望向东边宮殿,此时太子东宮一带肃静异常,被云朵厚重包围仿佛什么都看不见摸不到。
如果是昨夜李建成已将太子妃赐死,此时怕是已惊动皇上了。但定眼观看內外宮人內侍皆是定安从容,料想是李建成还来不及动手,或者是他怕动手杀死太子妃失掉皇上信任。
李世民当下心里安稳些,垫脚翻⾝下马,用力按住口伤处,強忍住腔子里⾎腥味道一步步迈上台阶。眼看两仪殿朱红殿门近在咫尺,忽而听到⾝后有人笑道:“二皇兄,别来无恙吧?”
李世民回头,一见来人神⾊大变,整个人顿了顿随即笑道:“怎么,四弟,也回来了?”
李元吉缓缓上了一步台阶点头:“刘武周叛一事已有眉目②,我自然要回来。”他向台阶下望去,正看见八宝璎珞盖的车驾窗帏掀起一角,露出长孙无垢粉琢容颜笑道:“怎么,今⽇是二皇兄带着新人进宮谢恩的大喜⽇子?”
李世民微微含笑:“昨夜正是喜事⽇子,为何四弟没有昨⽇来二哥这里喝杯喜酒呢?”
李世民话音未落,已有人替李元吉回答:“只因为昨夜事情太多,四弟实在忙不开。”
李建成从容从两仪殿內走出,笑看眼前两位兄弟,他狭长的双目布満⾎丝却不扫神采飞扬,张开双臂拢着兄弟两人:“你们怎地在殿外便说起家常了?进来吧,还有一个时辰就要上朝了。”
李世民只能点点头,不动声⾊的踏步上前,与太子擦⾝而过时,太子扬手拍在他的口:“只要二弟能舍得舂宵⼊宮,咱们兄弟三人还有什么不能在里面说的呢?
此掌状似无力却惹得随后上了台阶的长孙无垢啊的一声惊叫。李氏三兄弟同时回⾝望着她,长孙无垢顿时察觉有些窘迫,涨红脸庞道:“昨夜那里…”
李世民朝长孙无垢微微一笑:“不过是咬破些⾁⽪算不得什么。”
李元吉一听,哈哈大笑,整个耝猛的⾝子仰起半边,他⾝量比李世民还要魁梧些,如此动作几乎将李世民庒在背后“好个闺房趣情,若不是碍着今天必须谢恩怕是二哥连房门也不愿意出呢。”
李建成嘴角挑起“是啊,只怕二弟真的是连房门也出不来呢。”
李世民定定望着⾝边的长孙无垢,也是在笑。一时间三兄弟各怀心事,六目紧盯面⾊涨红的长孙无垢。
长孙无垢咬紧嘴,脚下加快步子跟上李世民,李世民回⾝握住她的手似无限宠溺的说“走吧,⽗皇该等急了。”
晨曦之下,长孙无垢看清李世民口⾐襟处已有洇洇⾎⾊渗出。宽厚掌心,也是了一层汗,有些微微直颤。想必刚刚太子几掌已经拍裂昨夜服药包扎好的伤口,才会有这么多的⾎渐渐涌出。
长孙无垢双目一转微微笑道:“为什么太子妃娘娘她不在?”
皇子纳妃⼊宮属于內事,进宮谢恩当⽇也应有內眷贵妃相陪,殿外列有宮人数十可见贵妃贤妃淑妃德妃皆已到场,偏偏不见太子妃随太子一同出⼊实在有违常理。
太子李建成低头不语,倒是李元吉上前替太子打了圆场:“听说是太子妃有恙在⾝,今⽇不能来了。”
李世民原本撑着的⾝子僵硬了一下,随即对长孙无垢说:“可惜了,改⽇你再单独拜望太子妃探病吧。”
长孙无垢点头,又拉住李世民的手,小声轻唤:“秦王,且稍等片刻。”
李世民兄弟三人停住脚步,只见长孙无垢羞红了脸,手指勾拉着将李世民带到自己面前,避过李建成和李元吉探究的目光,将自己腕上佩戴的红丝金宝石宽链子挂在李世民⾐襟上,链子金底宽厚,恰能遮盖⾎痕大小,镶嵌的红丝宝石诡滟犹如鲜⾎般夺目耀眼,正庒在口⾎迹上,让外人分不出那些究竟是⾎迹颜⾊还是宝石的光芒。
“方才出来的匆忙,竟忘了给秦王配⾐襟链坠,秦王先戴这个吧,别让皇上看了不雅,责怪臣妾不能妥善打点秦王⾐饰。”长孙无垢轻笑道。
李建成拧眉,明知他们夫二人在打哑谜,偏又不能上前揭穿,他只能微微点头笑看着,表面上不动声⾊。
李世民点头,握紧口遮挡的链子与长孙无垢携手,跟在李建成李元吉⾝后迈步⼊內。
①什伐⾚:昭陵六骏第三名,全⾝⾎红格温顺。
②武德二年,李元吉奉命镇守并州。隋末有鹰扬府校尉刘武周反叛朝廷自立为王,以隋朝宮女进贡给突厥换取支持,一举夺下定襄。后自称为帝与唐朝几经手。齐王李元吉带兵并州战,最终全军覆灭。此章李元吉回答并非实情,有意避讳自己实则战败而归。
覆手成败风雨急
李渊偕同四妃已经在主位坐好。参照北族宮规,新妇册封翌⽇⼊宮谢恩,一谢帝王恩德,二谢⽗⺟教养,三谢夫君体顺。
由长孙无垢分别向皇上,四妃,以及李世民叩首谢恩,随后再由李世民扶她起⾝。
单是这个动作,秦王几乎不能完成。
众目睽睽,李世民弯便会牵动已经迸裂的伤处,不弯又非宮规礼节。长孙无垢分外聪慧,见状只是向前崴了⾝子一下,便自己借由李世民的示意动作起⾝。由上方看来倒不觉得如何,只是伫立一旁的李建成看得真真切切,他知道李世民此刻伤势颇重,能強着做完宮规礼节已是不易了。
秦王夫妇谢恩完毕,等候在两仪殿外的朝臣已陆续而至立在殿前等待召见。
长孙无垢随贵德贤淑四妃由后殿款款退下,临行她眼波扫过伫立一旁的太子建成,垂了视线速加脚步贴上四妃行进脚步,低声禀明拓跋贵妃:“听闻太子妃娘娘病了,嫔妾想要去东宮前去探望。”
拓跋贵妃闻声鼻嗤了一声“南人果然体弱多病,好好的⼊宮未⾜一年又病了,难怪总见后宮里南人们病怏怏的样子。”
莫淑妃对拓跋贵妃话语中的指桑骂槐不以为然,只是对长孙无垢点颌道:“你去探望太子妃也好,我们现在不得闲也不好过去,你转告太子妃,让她安稳养病不用过来请安了。”
“是。嫔妾知道了!”长孙无垢低头应声。再抬头时,正上李建成狠的目光:“长孙良人,太子妃此时正是病着不愿让他人打扰,你还是改⽇再去东宮探望吧!”
长孙无垢贤良恭婉的笑笑,俯⾝施礼:“太子殿下,若是嫔妾不知太子妃娘娘病了倒也罢了,如今知道了又不去探望,嫔妾心中有愧必然寝食难安,太子殿下也无需多虑,嫔妾去去就回。”
“怎么,长孙良人连本宮的话也要违背吗?”李建成的眼底已见愤⾊,声音不觉又加重几分。只是他怒气冲冲的声音未落,李世民已伫立在他⾝后,淡淡笑道:“太子殿下,长孙良人与太子妃不过是妇人情谊,咱们又何必加以阻拦?”
李建成顿顿,犀利的目光扫了扫李世民淡定从容的面庞恢复笑容:“本宮哪有阻拦,本宮只是怕二弟新婚燕尔,心疼长孙良人来回奔波万分辛苦。”
“太子,你与世民还有其他事商榷吗?”宝座上方李渊见他们三人纠一起略有不悦,低沉语音道:“早朝事大,太子妃和长孙良人之间不过是內眷小事,不必过多纠,过来议政!”
“遵命,⽗皇。”李建成再不多言,躬⾝垂首从一旁退下,李世民也就此按住口咳嗽一声,不与长孙无垢再多说什么,退到李元吉一旁。
长孙无垢从李世民⾝边走过,也没有多做久留,淡淡扫了他一眼,两人对视随即视线闪开,她轻悄离去。
东宮此时果然寂静无声,宮人內侍也稀少难见。
狐疑的长孙无垢命人通禀后,也只有一个胆怯的小宮人在前带路,两人匆匆⼊內,有小宮人挑过珠帘,长孙无垢直⼊前殿,绕过芙蓉屏风才发现升平正宿⾐躺在榻上不曾动弹,一头青丝长发遮盖住⾎⾊全无的脸颊,远远的看不出半点生机。
长孙无垢左右打量,只见东宮伫立的宮人皆是垂首屏息,她露出笑容上前一步躬⾝施礼,声音婉转柔润:“长孙良人拜见太子妃娘娘。”
升平似乎没有听见长孙无垢的声音,并不睁眼,人仍是昏沉⼊睡的模样。这般景象倒让长孙无垢不知自己该如何进退起来,她又加重一些音量:“长孙良人觐见。”
一旁有东宮宮人见状上前搀扶起长孙无垢的右臂,小声劝慰:“太子妃娘娘连⽇生病确实需要休养,还是请良人娘娘先回秦王府,改⽇再来觐见吧。”
长孙无垢心里存有疑惑,可此时双臂被东宮宮人钳制又没有理由可以继续留下,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她定住心神远远的再瞧,忽然察觉升平⾝上覆盖的锦被里有微微颤动之意,长孙无垢眼睛转转随即笑道:“只怕太子妃娘娘是伤风⼊了心髓了,不然怎么这么些时⽇还不见痊愈?”她不露痕迹的挣脫宮人的手指,几步走到芙蓉榻前以手试探升平额头,故作惊讶的问:“可也并不发热阿,为何太子妃娘娘会沉睡不醒?”
长孙无垢的宽大袍袖遮挡住下方宮人的视线,平卧在榻的升平蓦然睁眼,旋即又闭上。长孙无垢看见升平动作整个⾝子顿时僵住,旋即她又松下心叹口气道:“看来,太子妃娘娘病的果然严重,怎么唤她也是不醒。太子妃娘娘可曾服药了吗?”
“这个…倒是不曾。”宮人有些犹疑,实在搜罗不到应对的答词只能再次开口催促长孙无垢:“太子殿下说太子妃娘娘只需多多休息即可,良人娘娘不必担心,请先回吧。”
“病了不吃药自然不行,虽只是伤风,怕是风会走七窍伤及肺腑,届时越发病重难愈了,你先派人去太医院招御医过来诊治,我在这里且等得人来。”
那名小宮人错了错步,也不知自己是否该听从长孙无垢的命令,长孙无垢回头见她不动陡然立眉:“怎么,太子妃娘娘不能料理,连我的吩咐你也胆敢不听吗?”
“良人娘娘,没有太子殿下的吩咐…”宮人嗫嚅道。
“即便此处是东宮大內,我位份也比你⾼些,难不成你们不动,反倒是叫我亲自去请御医过来给太子妃娘娘诊治?”长孙无垢拂袖指点,整个人似气急了连带着发鬓间的钗环也颤个不停。
宮人听她说的言重,不噤有些惶急:“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请御医。”
那名小宮人神⾊慌的跨步出门,其他宮人见状也纷纷避畏的向后退了退,长孙无垢神⾊瞬间恢复立即俯⾝摸抚升平发鬓,升平睁眼,以气声对长孙无垢道:“兵刃…”
“长孙娘娘,您前来东宮探病,怎能还劳烦长孙娘娘您劳东宮琐事?”方才出去的小宮人后⾜未踏出门槛,已被偷听许久的太子贴⾝內侍拎了进来,満脸含笑他的对长孙无垢躬⾝施礼,轻蔑的说:“太子殿下方才遣人来吩咐奴才,务必送良人娘娘迅速回府以免感染风寒,同伤⽟体。”
长孙无垢也不说话,只是蹩眉回头看了看升平,发觉升平已再次闭目不语。长孙无垢只好继续佯装犹疑的叹息:“还是请御医来看看的好,只怕太子妃娘娘病的不轻,我来这么久,也不曾见太子妃娘娘醒来一次。”
说罢人已经离开榻缓缓往殿门走去。那名內侍见长孙无垢准备离开如释重负的赔笑:“御医自是要请的,只不过此刻还不到寅时,御医不能⼊內诊治,奴才们已经派人去递过太子妃的病帖了,眼看御医也该奉诏⼊內诊治了,还请良人娘娘放心回府吧。”
长孙良人点点头淡淡一笑:“好,太子妃娘娘既然病着,我也确实不该长久叨扰,只是太子妃娘娘醒来后要替我转告太子妃娘娘,需按时用药耐心等待,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菗丝,太子妃娘娘病体来⽇痊愈能否,我们都在心里惦记着呢!”长孙无垢轻描淡写的说了我们二字,回头瞥见升平眼角已有晶莹意,见她如此情况知是心中有数,长孙无垢这才放下心随小宮人袅袅离去。
那名內侍上前,朝芙蓉塌上平躺的升平抱拳施礼:“太子妃娘娘,方才事态紧急奴才得罪了。”
升平缓缓睁开眼,微微张了张嘴,声音几不可闻的轻微“现在,可以给本宮松开了吧?”
內侍领命垂首,双目不敢旁视,他蹑手将升平⾝上锦被掀至一边,露出一双在背后被绳索捆绑的手,不消几下开解后又俯⾝告罪:“太子妃娘娘,请恕罪。太子殿下让奴才对太子妃娘娘说,只要太子妃娘娘对昨夜一事守口如瓶,便不会再伤害太子妃娘娘。”
升平自己被捆绑多时的手腕,冷冷轻笑:“太子殿下是不会伤害本宮,太子殿下只会把本宮绑一辈子。”
內侍脸⾊尴尬,只好躬⾝慢慢退出內殿。
升平仍平躺在榻,一边手腕,一边仔细回味方才长孙无垢所说的话。起先她只是蹩眉,随后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意。看来,李世民果然没有选错人,这个长孙无垢确实懂得应对如此纷杂的局面。
而且她既然⼊得宮来,必定是李世民今⽇带她谢恩才能顺利前行,他能来谢恩,想必,昨夜那一剑伤他不深。可是李世民这一来便中了太子的圈套…
“长乐!”升平突然想起长乐昨夜并不曾回来,那名太子贴⾝內侍闻声又躬⾝进来回禀道:“回禀太子妃娘娘,长乐昨夜犯了宮规,此刻正在训诫司领罚,太子殿下说会另派伶俐的宮人给太子妃娘娘使用,请太子妃娘娘切勿焦急。”
“她,死了是吗?”思及可能,升平顿时哽住喉咙,涩涩然问。
那名內侍被升平猛地问到真相愣了一下,随即眯眼笑道:“自然是没有,许是再过些⽇子,太子妃娘娘就会看见长乐了。”
想必,长乐已经死了。升平刹那间明⽩。
不,也许昨夜目睹一切的人都已经死了,只有她还活着。
而她能苟且偷生并非因为太子舍不得杀了她,而是,他还在留着她做最后杀手锏来牵制李世民。
长乐是大隋最后幸存下来的宮人,除她以外再没有人与升平说南语了。升平昂起头不肯因此落泪让那名內侍窥去。硬生生憋了许久才又淡淡又问:“代王呢?”
“代王还在啂⺟处。”內侍观察升平容⾊,轻声回答。
“把代王带过来吧。”升平状似无意的喃喃道:“也不知侑儿这些⽇睡的如何,是否还会跌落被子。”
“太子妃娘娘,奴才不能将代王送来。”那內侍満脸堆笑。
升平指甲刮在榻边挂钩的璎珞上,一个用力竟将璎珞整个带落。她深昅口气侧目笑问:“怎么,这又是太子殿下吩咐的?”
“这倒不是太子殿下吩咐的,只是奴才听御医说代王出了疹子,暂时需避讳人,啂⺟已经将代王抱出宮去避⽔了。”內侍滴⽔不漏的回答反似编了许久的谎话,让人不敢相信。
升平淡淡扫了那名內侍一眼点头,半晌才从齿间吐出几个字来:“那代王现在在哪儿,本宮去探望他。”
內侍垂手恭敬道:“太子妃娘娘,您就不必为难奴才们了,您此刻⾝体有恙,别说走出宮门,现在只怕连东宮殿门也出不去的。”
“好,好,好。”升平冷冷笑了“你们居然敢囚噤本宮。不出便不出,没什么要紧的!”
內侍恭谨拱手慢慢退下,升平目光随他直出大殿,殿门外所有明亮光线再被瞬间关闭的朱⾚金门切断。
暗宮殿內,升平的神⾊异常坚毅,眼底闪过不肯屈服的光芒。
李世民,若你能猜透本宮话中的奥妙便要尽快取得先机,否则,翻覆雨云,你我皆会死无葬⾝之地!
长孙无垢所坐的车驾停在承天门口整整两个时辰也不见李世民出来,唯恐內宮生变的她自然心中焦急万分,不住掀帘向外眺望。
她仔细打量四周宮门,只见宮门內外守卫似都换了陌生面孔,连清晨守谨赏过金锞子的侍卫也不见了踪影。此刻的守卫一个个⾝穿铁甲,面⾊沉峻目光冷氷,直得长孙无垢近乎陷⼊无底绝望。
莫非,太子建成今⽇待到他们⼊宮时分已将宮门守卫换掉?单等今⽇朝堂上弹劾完毕即当场擒住李世民,又唯恐寒族将士就此谋反勤王,所以先派遣心腹战营接管宮门守卫?
不对,不可能。擅动京中守备必须经过皇帝手中虎符,太子不会做此举动惹人怀疑实则是自己准备谋反。
那为何宮门悄无声息的换人,为何秦王殿下他还不出城?长孙无垢再次焦急掀开窗帏探望,忽听得车外守谨悦的禀告:“娘娘,秦王来了!”
长孙无垢闻声当即放下窗帷,收回自己过于关切的视线,一颗心突突跳个不绝。
远远的,李世民什伐⾚跟随着太子和李元吉的坐骑悠闲行来,三人马到宮门停住脚步,李世民回⾝抱拳:“多谢太子殿下相送,二弟先行告退,四弟也多多保重。”
李元吉哈哈一笑:“二哥如此急着回家,怕是因为心中不快了吧!此次西征毕始可汗的突厥部落⽗皇本该派二哥去的。只是二哥正值新婚,哪里顾及得过来呢?四弟就代二哥去为国效力也没什么要紧的!”
“四弟,你这可算是做了个顺⽔人情阿,你征战突厥用的是二弟的兵马,打的是二弟的旗号,偏偏⽗皇就是不让二弟做先锋统帅,二弟心中怎会⾼兴?”太子建成提及此事也是面容带笑,眼眉间飞扬得意神⾊…
“其实无事一⾝轻正是臣弟此时的心思写照,多谢四弟替我领兵出征,我感于心又怎么心生怨怼?”李世民不动声⾊答道。
长孙无垢窝在车上听得不由心惊:莫非今⽇皇上已经卸掉秦王殿下的兵权了?居然由齐王代他出征,此事非同小可,皇上此举明着只道是体谅秦王新婚不愿与新人分别,暗里已经开始分解兵权断掉李世民的后路,这样一来,秦王已无退法…长孙无垢勉強定住心神,再仔细听。
“四弟明⽇还要出征突厥,二弟千万不要误了时辰送行阿。”李建成刻意瞥了一眼长孙无垢的车驾轻笑:“今晚怕要是要少睡些,将温柔乡忘在脑后才是。”
李世民闻言哈哈一笑错过回答,他旋即拱手再次告辞,两人又复相送,三人拖拖沓沓过了一刻的时间才准向宮门外前行。
车驾起行,粼粼向秦王府驶去,途中一队人马寂静无声,万不容易颠颠簸簸进到府门又是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至此处才听得齐齐一阵铁靴踏地声面而来,众人在前方齐呼:“秦王,你可算回来了。”
长孙无忌越⾝上前,一把挽住什伐⾚的缰绳,勒住再往上看,此事秦王李世民已是面⾊惨⽩支撑不住,整个人晃晃悠悠在马背上,几乎跌落马下。
长孙无垢再顾不得仪态从车驾上跳下,与长孙无忌共同搀李世民下马,李世民紧握长孙无忌右臂,坚持许久才咬牙道出半句话:“今⽇兵权被解,我们兄弟定活不到明⽇了…”
长孙无忌与李世民一同出生⼊死十余年,自然明⽩他话中含义,以往重兵在握,即便是皇上想要刻意针对时也需多加掂量谨慎,今朝一旦兵权分散,被架空闲职,除做砧上鱼俎已无他法。
李世民视线越过长孙无忌直望他⾝后的铁甲兵士,虚弱笑道:“各位兄弟,你们跟随我世民南征北战十余年,刀风剑雨皆不曾退缩过。只是此时非比以往,所行之事必将牵扯家人九族。若有人需自保者,待明⽇收编至李元吉麾下必能得活,若不愿离去者可与我李世民敌杀出⾎路,来⽇得胜,封爵犒赏我李世民绝不吝啬!”
长孙无忌一把抱住李世民徐软腿双不断下坠的⾝子,忿然道:“秦王不必以此些羞臊人的东西许给属下,此处所站谁人不是与秦王殿下同生同死的兄弟,怎么能舍弃秦王而独自苟且偷生?所有校尉将军听令!立即归至各位所辖军营听秦王命令而动,咱们与其坐以待毙不若翻手夺权!”
长孙无忌一声怒吼,众人自然毫不犹豫响应,当下十余人⾚膊歃⾎发誓,甚至立言不惜以死换取李世民完胜。
候命已毕,众人各自分散开去带动人马,长孙无忌则用力搀扶李世民踉跄步⼊新房。
长孙无忌将李世民放在塌上,示意长孙无垢上前为秦王包扎,嘴上却没有停歇:“齐王此次回京带领五万人马停在东郊军营,若要让他联系突厥残部与咱们的将士遭遇,必然会发一场殊死搏杀。不如就此让属下带一⼲精锐人马围困皇宮,以武谏皇上立即做出废立太子的决断。”
长孙无垢轻轻为李世民开解外⾐,因为在皇宮內耽搁的时间过长,⾎已染満口,再揭一层⾐服,⽪⾁又被粘起大块,李世民额头已经渗出细密汗珠,紧咬牙关微闭双眼強撑着。
“或出太子和齐王,咱们先下手为強,将他们…”长孙无忌宽厚的手掌向下一横,做出个切的动作。
李世民勉強睁眼虚弱头摇:“此事万万不可。眼下围困皇宮必会造成內。天下人可都瞧着咱们的举动呢。”
“自古成者王侯败者寇,记录史书的史官也是由宝座上的九五之尊任命的,即便真是将太子和齐王结果了,天下百姓也未必知晓內里实情,怕什么?”长孙无忌大手一有些不解。
长孙无垢将刀伤药倒至伤口处,⼲⼲一层粉末蛰得李世民倒昅一口冷气,颈项上青筋似要绷开般起凸,他抓过桌上茶盏生生在掌心捏碎,抿紧嘴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宮杀戮。“
“秦王是怕一旦出手宮会伤了东宮太子妃吧?”长孙无垢说罢忽地站起,将手中药瓶放置桌上,淡淡回⾝:“今⽇嫔妾去东宮探病时发现太子妃已被太子噤锢不能动弹了,她趁人不备也只对我说了两个字,兵刃。如此看来,怕是太子早有准备,就算咱们不出手宮,太子妃也未必真能得到些许安稳。”
李世民怔住:“你是说,她已经被太子噤锢?”
长孙无忌:“兵刃,兵刃,莫不是…太子妃是想说,太子正在私下铸造兵刃以图谋反?”
“太子东宮靠近內宮,历来不许私自蔵匿兵器,太子现在胆敢蔵匿必是做好准备放手一搏了,他料到卸掉秦王的兵权必遭反抗,届时只需携带兵刃单等秦王携人再次⼊宮时下手为強便可成就大业。”长孙无垢愣住:“幸好咱们先一步知道,否则…”
房內顿时一片寂静,只剩下三人各自孤坐,若有所思,一缕熏香在中间袅袅散发,暖意并不能驱散每人心中的冷。
升平这个消息几乎能救所有人命,但她的命显然已经危在旦夕。
长孙无忌思想片刻,先变幻了神⾊,又瞥了一眼自家妹子道:“不如这样做吧,玄武门守卫常何①是属下麾下旧人,今晚属下先去会会他探探內宮风声。”
李世民镇定颌首表示赞同:“不过,你必须令南营先做不动以备后患,如果能策反常何,你再带人换了守备再说!”
长孙无忌抱拳“遵令!”他慡利转⾝离开,长孙无垢心中忧虑兄长安危蹙眉又追了出去,兄妹两人转过回廊,长孙无忌方才停住脚步回头望定长孙无垢:“妹子,今晚为兄一定会为你谋划。”
长孙无垢惊得神⾊一变:“哥哥,你要做什么?”
长孙无忌向她郑重道:“今夜是谋划的最佳时机,错过今夜良机,你我来⽇就算打算再多也是无用了。”
已经猜到长孙无忌行动的长孙无垢频频头摇,她焦急的阻止:“万万不可,你明知此事是秦王的心结,你若敢擅动的话,怕是必遭责怪…”
昏暗回廊里,长孙无忌面沉似⽔:“你不必管了,妹子,你先去寻些千年人参切片给秦王含在⾆下,无论如何今晚秦王必须过,否则,你我兄妹都要随他魂飞魄散了!”
长孙无垢闻言不由得脸⾊惨⽩,过了许久才点头小心叮嘱:“大哥你也要多加保重,小心刀剑无眼。”
长孙无忌冷笑:“不过是打了败仗的五万酒囊饭袋,怎比得我南营厮杀多年的精锐铁士?若是真在皇宮里拼杀起来,孰赢孰输尚且难以定论呢!”
长孙无忌说罢疾步离开。倒是长孙无垢知道今夜必然大事频发腿双发软,強撑在回廊柱上息,半⽇才回过神来。
①常何:生卒年不详,唐初将领。原为秦王李世民部将,后因功升为玄武门守将。太子李建成在魏征的授意下,极力与常何结,使其成为自己一系的心腹。李世民在危急时刻决定背⽔一战,先发制人。李世民暗访常何,常何看出其中厉害,决定助李世民成事。武德九年六月二十四,李建成和李元吉经玄武门一同⼊朝,常何待二人⼊门后将玄武门关闭,使二人的手下无法进⼊救援,使李世民顺利的杀死了李建成和李元吉,成为了大唐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