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故事(下)
接到信的时候梁悦正准备去中天谈事情,因为张阿姨充当前台已经很久了,所以分发信件的时候很练,头都没抬就说:“梁子,你的信。”
梁悦精心整理过的文件包很沉,七扭八歪的背在⾝上,強菗出一只手拿信,看看上面的英文眼睛有些发暗,旋即又扯开笑容对张阿姨说:“张阿姨,一会儿韩律回来让他去中天一趟,那边的郑总要见他,我先过去了,你让他抓紧点阿!”
张阿姨隔着厚厚的玻璃镜片瞄了一眼梁悦,疑惑问:“你今天⼲嘛穿的跟黑老鸹似的?”
梁悦冲她一挤眼睛,笑咪咪的说:“这不是显得咱们所儿庄重嘛,不说了,电梯来了,我先下去了!”
说罢挟着快递冲到电梯里靠在最里面朝张阿姨摆手再见,电梯门合上那一瞬,她満面的笑容立即冷下来,沉重翳。胳膊下面那个蓝⾊的信封更是碰都不敢碰,所以一直保持这个势姿赶到中天。
没等上十层,下面的值班秘书就把她拦住,瞄见着那个秘书口的的针都比自己的套装端庄得体,梁悦很自觉地后退几步,可又有些不甘心,小声辩解了一句:“是郑总让我过来的。”
那个秘书笑容依然亲切无比“我知道,梁姐小,但是郑总有临时会议,请您稍等一下。”
稍等一下,就是从下午一点到五点。眼看楼下已经开始有人准备下班了,她这边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梁悦只好无奈的坐在沙发上安静等待。
胳膊下面的信封还在那儿,梁悦怔怔的发呆。中天的暖风很好,让她裹在黑⾊大⾐里的⾝子汗腻腻的,可是在楼下就把大⾐脫了又似乎不太庄重,于是只能硬着热气熏人。
后来郑曦则从会议室出来就在大堂尽头看见梁悦窝在沙发上哭泣,来来往往的中天员工都止不住好奇往她那里扫视,于是他大步走到沙发前,想要提醒她注意点形象,可还没等开口就发现苍⽩脸⾊的她把手里的纸用力撕碎,而后很宝贵的把纸屑放在信封里,一片一片仔仔细细的倒⼊。
黑⾊大⾐宽宽的袖口不小心带落了一片,郑曦则弯下捡起来看,不规则的纸片上写着玻璃鞋。他嘴角一挑,扬手放⼊梁悦手中的信封,说:“梁律师,我很抱歉你等这么久,不如我们出去谈?”
大堂上顿时变得安静,偶尔有几声笃笃走过的⾼跟鞋声敲击在光滑的地面上很清脆,也让梁悦顿时涨红了脸。眼泪还挂在睫⽑上面颊上,可是尴尬还是冒了出来。她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如果这样哭哭啼啼丢人的律师还和总裁关在一个屋子里难免会出点意外小道消息,显然对刚刚坐上董事长位置的他是非常不利的。于是她站起来愧疚的点点头,赶紧把信封装到包里嗓子哑哑的问:“郑总,那我们去那里?”
郑曦则还想说什么,可是她谦卑的态度让他丧失了讲话的趣兴,于是他抬手拿着钥匙说:“走吧。”
不算回答的回答,让梁悦没有反驳的机会,于是她只好跟在他⾝后琢磨着一会儿怎么开口求情。可是,越想越沉重,以至于怎么上的车,开到哪里她都不知道。
她的黑大⾐很长,僵硬的手指拽着大⾐边角把腿都包在里面,在座位上脚不住的挪动更显示出烦躁不安的心情,郑曦则一直用余光观察她的举动,直到后面有车按喇叭才发动车直冲出去,梁悦“啊”的一声回过神,才发现四周并不悉。
因为她的意外让郑曦则就近选择谈话地点,其实一个很安静的咖啡厅就可以了,但他带她走到了尽头的包厢。密闭的空间让她突然很紧张,刚刚想好的长篇大论全部都抛在脑后,郑曦则撇了她一眼和服务生说:“给姐小卡布奇诺,我来一杯黑咖啡。”服务生答应,转⾝离开。
梁悦不安的挪动一下座位,赶快站起来喊住服务生:“我要冰咖啡。”
“喝冰的对⾝体不好。”旁边的他说。
她没吱声依然坚持望着服务生,直到旁边的人也点头表示认可,服务生才下去准备。梁悦叹口气说:“果然是有钱万能,女士都不必优先了。”
郑曦则不以为然,从怀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点燃以后说:“我们谈正事吧,最近公司有些事情,我想尽早拿回剩下的控股,但是我不想做得太难看,你们最好想点办法。”
简单明了,意图清晰,梁悦皱眉坐下说:“如果这样,我们就必须制造点事端让其他董事提前同意郑总接过管理权。”
“例如?”他拿过烟灰缸弹弹烟灰,修长的手指从梁悦面前扫过。
“例如…例如…我还没想好。”梁悦承认的时候很⼲脆,早上绾好的发髻因为刚刚用心痛哭歪在脑后有些松散,诚坦的目光和久混司法圈子的人不一样。
如果是中天那两家律师所的顾问,他们即使没有备用办法也会拍着脯保证一定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內想出最好的解决方案,唯独她实话实说没想好。不过正是这样,他才敢放心用她,毕竟那两个属于敌方,只有她是他自己挑选的。
“郑总?郑总?”梁悦看他失神连问两声,他立刻微笑掩饰刚刚的眼神说:“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梁悦并不是一个能挂得住事的人,脸上情绪从来都很明显。所以等他问完,梁悦很⼲脆的说:“我想求郑总帮个忙。”
“事还没做你们就想先要定钱?”郑曦则拧紧眉头,看着服务生把咖啡端过来,立即收住话尾。
她也很识相,没有再说话,只是站起来躬⾝把桌边的咖啡杯送到他的面前,郑曦则看从侧面看过去,她的举动很娴,甚至超过那个服务生餐桌礼仪。
“你以前做什么的?”看她有些不解又补充一句:“就是在进严规之前。”
梁悦态度很恭顺:“做过销售,以前在家乡的时候做过店酒经理。”
“你不像,除了动作比他规范以外,你的个不像长袖善舞的人。”他指了指杯子若有所思。
原来她做过这么多职业?竟然还能考⼊律师事务所。真不知道应该讽刺司法的倒退还是夸赞她真的能力卓绝。
她态度很中肯说:“其实我比较擅长在陌生人面前演戏,悉一点的人反而会比较容易看见蠢笨的我。”
他笑了一下算是赞同,确实,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怎么都不会想到律师有这么笨。笨得无药可救。
“说吧,你想找我做什么?”他端起杯子,大口喝着黑咖啡。苦涩的味道让他有些久违的悉感,于是态度也软了些:“不过说好,我并非神仙,现在我连自己都救不了,你的事能帮上多少我也不知道。”
梁悦勉強笑笑说:“嗯,是。我希望郑总能帮我从中调解一下。”接下来她便把近⽇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只是到和钟磊分手那段她选择隐瞒。那毕竟是私事,更何况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在一个男人面前说自己对别的男人如何如何不舍得放手,虽不至于伤及对方自尊,但对自己辛苦树立的精明形象肯定是有些破坏的,虽然她似乎也没什么形象了。
他笑:“你找我就是因为这个?那你们决定放弃起诉了?”
“嗯,放弃了。只要能让对方罢手,包括老凌子在內我们全部不追究了。他是出国,是被抓进去都与我们严规无关。”梁悦郑重的点点头说。
“你果然不笨,这么快就学会当律师最基本的东西了,这样也好,我想我可以放心把东西让你做了。”他慢条斯理的再喝一口咖啡,笑的很冷。
“是,您说的是。我不想失去家人,更不想失去中天,更不想因为十几个人就把下半辈子给毁了。”梁悦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谄媚,有些小丑般的滑稽。
郑曦则换了烟,抱住双臂靠在椅背上打量她,眼神很奇怪,她不敢抬头,因为说出如此贬低自己人格的话已经是最大极限,如果让她再做到无聇地合他的目光恐怕比登天还难。
他突然⾝子前倾把烟按在烟灰缸里捻灭说:“,如果真如你所讲,演技那么好,我们俩一起演场戏怎么样?”
梁悦诧异,抬头看他,虽然还有些陌生但眼神里的望渴还是那么明显。只不过那个望渴是对权力的望渴…
“例如?”她嗫嚅的问。
“例如我帮你解决掉目前所有的问题,而你呢用这件事帮我宣传造势,在媒体上尽力扩大我的影响,迫中天其他的股东同意签署移管理权的建议书。然后我再用我们俩个的关系帮你打通进⼊上层的通道,赢了中天的官司,你的名气一定会番上几十倍。”
一段话说得梁悦一怔,満脑子都是事情的演练过程。
绝佳的计划,互帮互助的搭档。大概没有谁能像他们之间配合的那么完好了,而且所有的困难现在看起来都变成了成功的助力,助他们一跃至峰顶的力量。
一遍又一遍的演练,一遍又一遍的盘算,梁悦不得不承认郑曦则天生是个谋略家。一切都在掌控中的布局非常完美,甚至连她都无法找到蛛丝马迹,唯一的纰漏就是…
“当然,如果梁律师有恋人了,这出戏可能就没办法唱下去”他笑着补充。
如果可以当鸵鸟,梁悦希望把脸揷在咖啡里,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当什么都没听过,可惜,她不是鸵鸟。
她也不是灰姑娘。
她隐约有些不安然后抬头问:“这场戏大结局是什么样的?”
“大结局有两种,如果我们是天才,从此夫伉俪各自事业有成。如果我们是蠢才,从此⾝败名裂各自一无所有。”郑曦则又点了一烟,话说地很轻松。
各自事业有成。
各自两个字用的真值得鼓掌。
于是梁悦静默一下,又说:“可是,我有男朋友。”
“我知道。”郑曦则口气依旧,态度没有变化。
“另外我也不爱你。”梁悦说这句时,前后看看,见到没人才敢小声说出来。
郑曦则笑笑“我也知道,结婚不用爱情,走到底的婚姻都是没爱情的。爱情终会消散。”
梁悦又说:“我只会做好中天的顾问,其它的可能不行。”
“嗯。”“我不想做违背道德的事,伤天害理的不行。”
“嗯。”“另外,郑总一定要把严规保住。”
“嗯。”“还有,我的⽗⺟。”
“嗯。”“还有,…”她顿了一口气,紧紧闭上眼。
如果钟磊知道她恳求其他男人换取他的全安会很失望吧?在他眼中的那个纯洁的灰姑娘正在和其他男人谈着买卖协议,而其中一项就是那个可笑的⽔晶鞋之梦。
梦真的很廉价。每晚都可以做,每晚都是缤纷绚丽,每晚的內容又会各不相同,所以灰姑娘的梦也会换。
换成更实际的梦,换成更全安的梦。
郑曦则这次没有回答,于是梁悦看着冰咖啡里的泡沫一点点破灭心都在颤动。说到底最终获利各占一半儿,可是她提出的条件有几分可笑苛刻,求未来的丈夫保证男友的全安?还真是个前所未有的无聇条件。
更何况,他只不过是个合作伙伴,连丈夫都算不上。
梁悦突然心慌,于是把大⾐抿在腿上,猛地站起⾝。
他抬头看她,于是她忙忙的说:“对不起郑总,我给您添⿇烦了,我看那些事还是我自己来解决吧!”
他说:“坐下。”
梁悦不想听命,于是翻找钱包,攥着卡对他说:“耽误您的时间,实在对不起,这顿我请您。”
郑曦则愤怒的看着她招手买单,把声音又加強了三分:“坐下!”
她愣了,手上的⽪包沉重的落在椅子上,但是没有坐。
等了很久她才用沙哑的声音说:“也许郑总很看不起我的表现,卖⾝也要卖个好价钱是不是?更何况我投资五十年,没有道理我会做个赔本的买卖。我要换的东西都是我认为最宝贵的,只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保护起来也太辛苦,我只想借用背后的大树来做个顺⽔人情,毕竟所有东西折合到五十年里,也不算太亏。”
郑曦则在她对面坐了很久,认认真真把话听完,最后才站起来,将手伸过方桌。他的右手宽厚,掌心的纹路很复杂,圆浑的指甲很讲究,⽩衬衫做背景下连动作都看着那么潇洒豪慡,一瞬间,她的心忽的一动,因为他说:“成,郑太太。”
她的手微微发抖,横过桌子时还有犹豫和不确定,探过一半时又有些翻悔想要撤走,他的手一把拉住逃兵,紧紧攥着。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如果不満意再毁约也来得及。”他说。
梁悦昏昏噩噩的点头,其实,她也知道,到时候再想毁约就本来不及了。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呢?
毕竟,现在不流行灰姑娘了,所以她选择了另外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