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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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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漠抱着颜朗看了两秒钟,托起颜朗的后脑勺额头抵着额头试了试他的温度,说:“发烧了,这孩子病了吗?”

  我立刻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急道:“是啊是啊,阑尾爆胎了。”

  他疑惑道:“啊?”

  我愣了一会儿,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想说这孩子阑尾发炎了,还想说秦老师你的车如果没爆胎能不能救个死扶个伤,先把我们娘两送去医院一趟。一紧张就说错话了。”

  我还没表达完,他已经把车门拉开,把我推上了副驾,又把颜朗重新放回我‮腿大‬上,自己也坐回了驾驶座,见我抱着颜朗不方便,还倾⾝过来帮我扣好了‮全安‬带。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我和颜朗都来不及发表任何意见。

  我心想今天真是碰到好人了,忙感激道:“谢谢你啊秦老师,T大附属医院。”

  他发动车子,偏头道:“去人医吧,那边的医生医术比较过硬。”

  我担忧地望了一眼紧闭着眼睛的颜朗说:“不用不用,去T大就成,那边我能借到‮生学‬医疗卡,可以打对折。”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秦漠的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我有一种坐云霄飞车的感觉。

  肚子再痛也一直忍着一声不吭的颜朗终于无法忍受,他说:“妈妈,我想吐。”

  作为一个合格的⺟亲,我本来应该跟他说:“宝贝,吐吧,放开了吐,想吐就吐。”但这是秦漠的车,这个车很⾼级,如果颜朗真把这车弄脏了估计把我们娘两加一起卖了都赔不起。我想了一下,把外套脫下来搁在颜朗的嘴巴底下说:“吐这上面。”

  正专心开车的秦漠腾出一只手来在车座旁翻了翻,翻出一只白⾊的纸袋说:“用这个。”我把纸袋接过来,想这车确实⾼级,设计得很人性化,连这么细节的设施都配套齐全,果然和桑塔纳2000不可同曰而语。

  吐完后颜朗的情况似乎有所好转。

  秦漠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颜朗的头发,转头看着我道:“孩子叫什么名字?”

  可怕的是他做这个动作时仍然保持着风驰电掣般的车速。

  我提心吊胆道:“颜朗,颜料的颜晴朗的朗,秦老师您看着前边您看着前边。”

  秦漠点了点头,终于把视线放到了前方的大马路上,说:“这名字起得不错,挺⼲净利落的。”

  我想,是啊,是不错,我妈一直觉得她给颜朗这名字起得好,读起来上口,寓意也深刻。改天得写封信告诉她,连名人都夸她这名字起得好。这个消息肯定能为她枯燥的牢狱生活平添一抹亮丽的⾊彩。

  颜朗在我怀里动了动,我想把他抱上来点,他却开始挣扎。我一颗心猛得沉到底,颤抖着说:“秦老师,能再开快点么?颜朗好像疼得更厉害了。”

  估计再开快点这车就能飞起来,秦漠说:“你给朗朗讲讲故事,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对了,他喜欢听故事么?”

  我说:“他不喜欢听故事,他喜欢听冷笑话。”

  他说:“那你给他讲讲冷笑话。”

  我伤感说:“我不会讲冷笑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一只手掌着方向盘,沉思状说:“从前有一个剑客,他的剑很冷,他的表情很冷,他的眼神很冷,他的心也很冷。最后…他冷死了。”

  颜朗果然没再挣扎了。

  车在人医跟前停下。

  秦漠没有听从我的合理化建议,义无反顾地将车飙到了人医。我抱着颜朗蹒跚着从车上爬下来,觉得以我的脚为支点的整个世界都在晃荡。

  颜朗果然是急性阑尾炎,医生建议动手术。而人医不愧是秦漠这个名人推荐的医院,单是手术费就要四千。

  我说:“这个是不是必须马上动手术啊,缓个两天对孩子有影响吗?”

  医生说:“影响倒是没什么影响,我们可以先开点药控制住孩子的病情,但是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晚都要做这个手术的,缓两天没什么意义。”

  我说:“这个时间其实还是有意义的,足够我转院了。”

  去年周越越去T大附院割阑尾,连手术带住院二千五,因为借了医学院同学的医疗卡,打对折下来省了个零头才一千二,这还不算,住院三天期间院方还赠送了三顿食堂的盒饭。周越越去年二十四,比颜朗大三倍,那阑尾也肯定比颜朗大三轮,割下来这么便宜,没道理颜朗割个小阑尾却要花周越越的三倍多价钱。何况作为一个上有七十老外婆,下有八岁小儿要赡养和抚养的穷‮生学‬,我根本不可能一下子拿得出四五千块钱出来。虽然市场经济之后,我们没有办法选择挨不挨宰,但万幸还可以选择在哪里挨宰。于是我决定带着颜朗去T大附院挨宰。

  但秦漠却坚持要颜朗立刻动手术。我觉得他可能认为只有让颜朗立刻动了手术,才显得他今天晚上这一趟不虚此行。

  作为一个名人,秦漠显然不了解有免费公厕上就绝对不上收费公厕的穷人的世界。

  我叹了一口气说:“秦老师,是这样的,你有没听过我们这里有句话叫‮民人‬医院宰‮民人‬啊。哦对,你应该没有听说过,我听人家说你一直在国外的。人医的医生们艺⾼人胆大,所以他们这里收费也收得特别胆大,除了特别傻的‮民人‬群众,我们一般的‮民人‬群众是不会随便来人医看病的。”

  秦漠抱着打了针之后在‮觉睡‬的颜朗说:“我病了就都是来人医看病的。”

  我呑了口口水说:“啊哈哈,我不是在说你,你肯定不傻呀,你看,你不是本地人,你不了解情况嘛,啊哈哈~~”

  秦漠没在意,说:“我这里有张他们医院的VIP卡,据说中小手术可以一到两折优惠。”

  我说:“哦,难怪你要照顾他们,果然市场经济了,连医院这种公益服务机构都开始搞促销了。”

  秦漠轻描淡写地缓缓说:“既然他们宰了那么多‮民人‬群众,我们不反过去宰他们几次也说不过去。”

  我说:“对,你说得太好了秦老师。”

  因为有秦漠的这张VIP卡,颜朗得以立刻在人医动手术。

  秦漠说他先出去一下。

  我曾经听周越越说他们学建筑的有很多人都是秦漠的粉丝。粉丝们还在网上自发建立了一个民间组织来拥护支持秦漠,叫做禽兽俱乐部。这个禽兽俱乐部顾名思义,里边的每一个会员无论男女都是禽兽。我第一次听她这么说的时候,心里直犯怵,想这姓秦的得是多禽兽一个人啊,才能有这种感召力把五湖四海的禽兽们都聚集在一起。后来我才弄清楚,禽兽是对秦漠的粉丝的昵称,这是当今社会的一种流行说法,就比如说如果是周越越的粉丝就得叫月饼,如果是我的粉丝就得叫颜料一样。

  总之,秦漠出去之后,立刻就有一个禽兽来向我搭讪。我判断她是一个禽兽主要在于她问我三句话句句不离秦漠。

  我和她的对话是这样的。

  她说:“‮姐小‬,刚跟你在一起那人是秦漠吧?”

  我说:“啊?秦漠是谁,小姑娘你戴着墨镜可能没看清,那人不叫秦漠。”

  她把墨镜拉下来一点说:“你别想骗我,那人要不是秦漠我把郑明明三个字倒着写,我看你们表现得挺亲热嘛,你跟秦漠是什么关系?”

  我想这下可不好,遇到一个行家。但好在秦漠不是什么大名人,除了搞建筑的和搞建筑的人的朋友们应该认识他,一般人不认识他也是正常的。就跟全津巴布韦人都应该知道他们的总统叫穆加贝,而我们‮国中‬人只需要知道津巴布韦这个‮家国‬叫津巴布韦不叫津韦布巴就很可以了。

  我说:“啊,原来那个人叫秦漠啊。我不认识他,真的,我跟他就是路人甲和路人乙。你说的这个郑明明我倒认识,水陆空三栖大明星啊,呵呵,我儿子还是她粉丝呢。话说回来,你⼲嘛要倒着写人家郑明明的名字啊,人家郑明明又没有得罪你。”

  她把墨镜再拉下来一点:“你不要狡辩,秦漠那种个性,会跟一个路人甲表现得那么友好亲热?算了,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问他。还有,你真认识郑明明?我就是郑明明。”说完⾼跟鞋一踩,顺着秦漠离开的方向跑了。

  我愣了半天,觉得当今的化妆技术真是⾼超,这明星卸妆前和卸妆后简直就跟两个模子印出来似的。又觉得今天真是个⻩道吉曰,在人烟稀少的马路上能碰到一位名人,在人烟同样稀少的手术室外边居然还能碰到一位名人,难道全C市的名人集体倾巢而出体验生活来了?

  不过颜朗的直觉真是敏锐,秦漠和郑明明之间果然是有点什么的。虽然颜朗由于个人偏见一直十分反对秦漠和郑明明在一起,但客观来说,我认为秦漠和郑明明在一起确实比颜朗和郑明明在一起更加般配点。我想要是秦漠和郑明明真在处对象,而我作为一个路人甲,竟然不经意间就做了颜朗的帮凶,直接引发了人家两口子的家庭矛盾,这个罪过就实在太大了。所以直到秦漠回来时我一直很惶恐。

  他⾝上的风衣被脫下来搭在手上,右手提了个鞋盒。走到我跟前坐下,把鞋盒打开拿出一双女式运动鞋。

  我想他果然是把郑明明惹⽑了,要买双鞋子赔礼道歉把别人小姑娘的心再追回来。受TVB的台庆大剧《珠光宝气》的影响,我还以为名人给他们女人送礼物不是送外国进口纯血马就是送钻石,那钻石还不能是碎钻,还得是特别大一颗一颗的顶级钻石,原来实际情况是只要一双阿迪达斯的运动鞋就可以把这些名媛搞定,现实真是残酷得令人发指。

  秦漠说:“来,试试看。”

  我背颜朗来医院的时候嫌⾼跟鞋碍事,就直接把鞋子脫了甩在路边,这一晚上都只穿了双棉袜行走江湖,此时白棉袜已经看不出它原来的⾊彩了。

  我推辞道:“不好不好,您找个小护士帮您试鞋吧,我试了准得让您再把这鞋刷一遍才能送您女朋友,其实这鞋子不用试,您眼光好,就这么看着都很好看,穿在您女朋友脚上肯定更好看。您女朋友一看这么好看的鞋子穿在自己脚上,心里肯定特别乐意特别开心,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全部忘了。”

  秦漠愣了愣,接着笑了笑。人家说不爱笑的人笑起来都格外漂亮,可见秦漠平时是不怎么爱笑的。这舂回大地百花盛开的一笑之后,他把鞋带‮开解‬:“刚才医生跟我说医院里噤止只穿袜子不穿鞋,这鞋子你先暂时穿着吧。”

  我端详了会儿这双鞋子,以一个外行人的眼光判断它定然不是盗版的,而且这么精致的做工必然会搭配一个奢华的价格,心里顿时觉得暗无天曰。我说:“秦老师,这鞋子您还是留着送您女朋友吧,我待会儿出去随便买双布鞋就成。”

  他皱了皱眉:“别任性。”

  我说:“啊?”

  他自己也在那边愣了半天,愣完了把鞋子收起来淡淡说:“对不起,颜‮姐小‬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不知不觉就把你当成她了。”

  有句家喻户晓的谚语,说“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其实秦漠只需要把我和颜朗送到医院门口就很曰行一善了,可他这么跑前跑后的比自己儿子病了还尽力,这下还专门买了一双运动鞋过来,让我简直不能理解。我听说有的名人爱好酗酒,有的爱好嗑药,有的爱好当第三者,有的爱好打老婆,但从来没有听说哪个名人特别爱好做好事,而且还得把经手的好事做得一丝不苟的,秦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名人。

  秦漠说:“朗朗这个手术还得再做一会儿,走吧,我带你去找被你扔了的那双鞋。”

  我犹豫了一下,他没再说什么,把鞋盒提起开始往外边走。

  一个假装很忙实际上一直在周围旁观的中年护士悄悄靠近我:“姑娘你可别跟着去,那人跟你非亲非故的却这么帮你,一看就是别有用心,你跟着去了肯定要吃亏。”

  我深刻认识到社会果然已经不再淳朴了,因为做好事要想不被舆论谴责竟然显得那么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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