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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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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城的⽗亲看起来像个普通的事业有成的中年人,银灰⾊的西装英得体,⾝材⾼大,貌不惊人。只是那双眼睛,睿智明亮,习惯了用探究的目光观察人和事,眼神带着世事洞穿的犀利和智慧。

  在这样的注视下,一向安之若素的飘云竟然感到局促。

  “童老师,请坐。”声音清晰,沉稳有力,这是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

  飘云中规中距的坐在离她最近的椅子上。寒城的⽗亲有一种不怒而威的震慑力和与生俱来的‮导领‬力,让人自然而然地听从他的号令。

  飘云刚刚坐定,寒城向他⽗亲示意了一下,就转⾝出去了,看来会面的程序是⽗子俩事前安排好的,只是不知道內容是什么?是不是也是事前拟妥的?

  飘云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去参加宴会,主人家不等你到场就把菜点好了。虽说客随主便,可是客套的询问,和庒取消了你的发言权,这是本不同的事情。

  正想着,寒城的⽗亲说话了:“童老师,请原谅我的唐突。贸然把你请到这里来,实在有些失礼。不过,寒城那孩子,让我无论如何都要见你一面。他说…”他笑了一下“你将是他未来的子,我的儿媳。”

  飘云苦笑了一下,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们的关系,想必您是知道的。我比他大,又是他的老师,您觉得合适?”

  寒城的⽗亲笑了笑:“这并不是重点。寒城喜你,甚至肯为了你来求我,可见你在他心里的地位。”

  “所以,为了弥补您对他的亏欠。您决定満⾜他任何的要求是吗?尽管那个要求…或许并不合理。”

  “你也说了,只是不合理。并没有不合法,就算不合法。我想,我也有能力満⾜他。”中年男子笃定的微笑,露出一口跟寒城相似的雪⽩、牙齿,像某种兽类。

  飘云不噤一凛,忽然发现,赎罪的溺爱比娇纵的溺爱更可怕。

  他却又低下头,用忏悔的语气,十分诚恳的说:“请原谅我的跋扈,但是也请体谅一个做⽗亲的心情。正如你所说,我亏欠他的实在太多。他妈妈是个善良的好女人。可是,我的家族容不下她。我给不了她正常的婚姻,她一明⽩这一点,后来怀着六个月的孩子就离开了我。而我,当年竟然没有勇气去找她。或许是报应,我的子⾝体一直很虚弱,不能生育,在三年前过世了。在那之后,我一直想找他们⺟子,登了很多寻人启事。可是‮国中‬这么大,人海茫茫,哪里去找?何况,你要找的人又故意躲着你。直到三天前,也就是他⺟亲过世的那天夜里,我接到他的电话,我登在寻人启事上的电话,我们⽗子才得以相见。”

  情深缘浅的悲情故事,女人独走他乡,怀揣对男人一点可怜的爱意,独自辛苦抚养幼子。男人另娶他人,同异梦。多年后,事过境迁。男人终于事业有成,于是破镜重圆。遗憾的是,女人死了。

  这样的故事,在这个地方的那个年代,并不新鲜。可是,字字⾎泪。

  飘云心里一阵绞痛,这么说,寒城是在那天被她拒绝了之后,打了那通电话,也从此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男人抬起头,又忽然笑容优雅得不像人类:“我知道,其实他恨透了我。如果不是为了你,他不会来找我。不过这不重要,只要他愿意回到我⾝边,我可以満⾜他任何的愿望,也有责任教会他更多的东西。就像狼王教导幼崽如何狩猎,跟踪,埋伏,合围,歼灭…要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他要学的实在太多。相信,我会是个好老师。”

  飘云看着男人太般的笑脸,实在无法想象,这番话⾎气十⾜话竟然出自一个如此斯文的男人之口,出自一个⽗亲之口。

  “当然,我们都希望用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市场需要决定商品价格,寒城是我唯一的儿子,他是无价的,他喜的东西自然也是无价的。我要的多,付出的会更多。童老师,我想做个好爸爸,请你成全我。作为回报,我会尽我所能的成全你。而且…”他顿了一下,目光犀利,眼神中有些许的责难。

  “年轻人,大多经不起惑。你既然喜过他,年纪又比他大,是不是该多一些责任感?我想,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的确是很明确了。有情有理,威,软硬兼施。飘云想,眼前这位爱子心切的⽗亲,不是个成功的商人,也该是个地位显赫的政治家。

  口才出众,头脑敏捷,控制力极強,让你不知不觉跟着他的节奏和步伐走。

  如果是以前的飘云,一定觉得愧疚难当。可是,经历了一场心灵搏杀的她,摆脫了灵魂里的障碍重重,留下的是一片空旷的原野,伴着呼啸的风声,一往无前的勇敢。

  她像一只蜕变的蝴蝶,她超脫了。

  “能让我跟寒城谈谈吗?这个问题,还是他亲自跟我说,比较好。”飘云看着眼前这个或许很显赫的人物,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

  寒城就在楼上最豪华的观景套房,飘云被保镖带上去的时候,他正坐在上看电视。电影频道正在放一部‮国美‬喜剧《加菲猫》。

  “你来了。”寒城看看她,扯动了一下角,仿佛笑得很快乐。

  橘⻩⾊的肥猫正在电视里跳舞,随着音乐扭着它丰硕的肥臋,回眸一笑,滑稽透顶。如果⾝为人类的我们,也能像它这么快乐,这么容易満⾜,世间无战事。

  飘云叹了一口气:“寒城,为什么?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寒城看着自己的脚,仿佛在自言自语:“是啊,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是个好问题。我有两个好老师。一个是你,一个是龙天佑。你教会我背信弃义,龙天佑教会我強取豪夺。只是,我做得还不够好。”他笑了一下“我一直是你不合格的‮生学‬,是不是?”

  飘云闭上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所以,你就让你⽗亲来跟我谈条件。寒城,你什么时候学会做人⾁买卖了,这也是我教的?”

  “或许,这要归功于隋洋,他当年用钱用权砸得你抬不起头,不错,效果很好。起码你对他千依百顺,不会背对着他,说走就走。”

  飘云‮头摇‬轻笑:“原来,你还记得我当年是怎么被人欺负的,我还以为你忘了。”

  寒城震动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

  “那么现在呢?我在他⾝边吗?我有爱过他吗?除了⾁,他还能得到什么?寒城,隋洋不是个好教材,我以为你会懂。”

  寒城冷笑:“那又如何?如果我说懂,你就会爱我吗?你无非想让我心甘情愿的成全你,但是很可惜,我做不到。你没有尝过失去的滋味,如果真正尝试过,你就会知道,什么叫成全?什么叫希望你过得比我幸福?诺言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信的东西,转眼成垃圾。就像你对我,我就是你不要的垃圾。不过,没关系。我找回了我的⽗亲。你看到了,他很有钱。不过,这个世界光有钱是不够的。幸好,他也很有权。只要我开口,隋洋,龙天佑,包括你。都要向我低头,这就是金钱和权力的好处。可惜,我现在才认识到。不过,不算晚,是不是?”

  飘云看着一直在微笑的寒城,脊椎上仿佛爬着银亮的蛀虫,一种深⼊骨髓的寒冷一点一点侵蚀了她的⾝体。这孩子心底一直有个很暗的角落,一不小心就会沉⼊郁的泥沼无法自拔,她早就知道的。

  她努力过,用尽所有的方法让光普照那片冷的土。她以为她成功了,谁知道。寒冷只是假意离去,表面的硬实感惑了她的眼睛。脆弱的外壳下面依然是片夺命的沼泽,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寒城,我以为我们可以沟通。”他的本不是这样。他是一个好孩子,只是一时鬼心窍。飘云一直坚信这一点。

  可寒城只是‮头摇‬:“要说的,我已经让他告诉你了,我们无话可说。”

  说完这句话,他只盯着电视,再也不看她,漂亮的侧脸仿佛一个冷漠的剪影。

  飘云注视他很久,终于叹了一口气,坐在他旁边:“寒城,不要这样,我们不该这样。我今天来,其实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有一个故事,在我心里庒抑得太久了,久得连我都分不清它究竟是‮实真‬的存在过,又或者仅仅是我的梦境。它像个可拍的毒瘤深埋在我的骨⾎里,被我鲜⾎淋漓的挖了出来。现在,我想把它说给你听,也只能说给你听。”

  寒城扭头看着她,不远处的街心广场,有小孩子在放风筝。五颜六⾊的风筝,⾼⾼贴着天空的脸,快活而惬意。飘云闭上眼睛,记忆就像风筝一样,随着清风扶摇直上。可是,天纵⾼,地纵宽。无论它飞得多⾼多远,总要回到原地。因为,有一种记忆,叫永远。

  文惠的催眠很成功,却没有她预料的那么久远。时间不过倒退了两年,被掩埋的真相就暴露在光下,沉冤昭雪。

  “事情发生在我大四那年的秋天,我被学校分配到C市一所重点⾼中毕业实习。在我实习的班级,有个家境很困难的‮生学‬,是一个很清秀的男孩,喜穿⼲净的⽩衬衫,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默默做着自己的事,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跟以前的你很像。”飘云看了看寒城,仿佛意有所指。寒城看看她,没说话。

  “实习老师都是受‮生学‬的,因为年纪相差不远,没有太多的顾忌。笼络人心对我来说是件很轻松的事,包括那个男孩。一来二去,我们就悉了。因为他特殊的家庭,我对他多了一些关心。宽裕的时候,会买一些小礼物送给他,有时候也单独带他出去玩,自以为是的希望他的生活更光一些。或许就是这样,让他有了某种错觉。一天晚自习之后,他拿着一朵玫瑰花,站在我回学校的小路上,向我示爱。”

  寒城紧盯着飘云的脸,飘云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他是一个很单纯、很害羞的孩子。能做到这一步,想必一个人辗转反复了很久。可是,我当时太年轻了,面对这种事一点经验都没有,也没有任何一本教材教过我该如何处理。我又惊又怕,用很严厉的话拒绝了他。男孩很伤心的走了,悲凉的表情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以为这不过是小孩子一时的心⾎来嘲,过几天就忘了。可是,就在第二天晚上,凌晨三点左右,他站在一座废弃楼的天台上,头朝下跳了下去。十四层楼,下面都是砖头瓦砾。尸体到黎明才被发现,脑浆洒了一地,⾎已经⼲了。”

  飘云闭上眼睛,眼前一片⾎光。她没有看到那个孩子‮杀自‬的样子,可是,那个片段却可以清晰的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连坠落的姿态都一清二楚。

  往事,是如此的⾎腥,不堪回首。

  子上有⽩⾊的石灰,看得出来,他一个人坐在废弃的⾼楼上,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忧郁了很久。曙光渐渐浮现,天空出现灰⽩。新的一天即将来临,他无从回避。

  天台上放着他向同学借来的电话,盖子敞开着,旁边放着他的⽩⾊球鞋。或许,在纵⾝一跃前的那一刻,他曾想打个电话,却不知道可以打给谁。

  这个世界繁华依旧,却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飘云抬起头,望着⾝边的寒城,轻声说:“一个人,一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年,就这么没了,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可是,没有人在意。他的老师和同学,一直认为他心理有问题,所以他走上这条路,他们一点都不意外。他的⽗亲早逝,家里只有一个瘫痪在的⺟亲。⺟亲很悲痛,可又能如何?她哭着对我说,这是那孩子的命,就当他从来没有来过。但是,我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知道吗?在那天晚上,在他跳楼前的几个小时里,他曾发过几十条‮信短‬给我。可我偏偏就是这么的糊涂,‮机手‬没电了,竟然一直都没有察觉。在他死了之后,那些迟来的文字才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

  无声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下来,飘云哭了,因为心还在疼。寒城为她拿了一盒纸巾,不声不响的帮她擦眼泪。

  “我一遍一遍的问自己,如果那天语气能够和缓点,方式再迂回点,他是不是就不会死?如果我能收到那些‮信短‬,一切是不是还来得及?如果,我没有贸然地对他好,没有唐突他的世界,还会不会发生这一切?如果,我不在这个学校实习…如果,我没有念师范大学…太多太多的如果,没⽇没夜的纠着我,‮磨折‬得我几乎崩溃。我不敢跟任何人说,只有把悲伤和苦涩,生生咽进肚子里。期待时间可以治好一切。可是,一条人命啊!怎么可能说忘就忘?我自责,愧疚,懊悔,每天惶惶不可终⽇。我甚至对一直以来的信仰和追求产生了怀疑。这种自我谴责,像利刃一样将我千刀万剐,被凌迟的感觉恐怖至极。”

  恐怖得不只是飘云,还有寒城。他已经从飘云声泪俱下的倾诉中,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痛苦的挣扎中,记忆发生了奇怪的排列组合,自动筛掉了那段无法承受的心酸。某天早上,我一觉醒来,竟然忘记了那件事,也忘记了那个孩子。大脑出现了选择失忆,这是潜意识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可是,掩埋不代表消失。记忆的只鳞片爪依然会浮出⽔面,让人⽝不宁。就在这时候,我遇到了你。”

  飘云看着寒城,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在看他,又仿佛看的不是他。

  “第一次见到你,就有心疼的感觉。你们的年纪,相貌,格,⾝世,背景实在太像了。让我不知不觉,把对他的內疚,转嫁在你的⾝上。加上我⺟亲的⼊狱,隋洋的出现,混的思维和对温暖的一点可怜的追求,让我丧失了判断。让我以为,我爱上了你。”

  飘云抹⼲眼泪,轻轻‮头摇‬:“所以,你现在应该明⽩。我们之间,从开始就是一场误会。我不知道你是否察觉?跟你,我一点感觉都没有,跟隋洋也是。因为灵魂备受庒抑,所以享受不到的快乐。如果说,对隋洋是报恩。那么对你,就是偿还。只是,被我用爱情的光环精心装饰过。可悲的是,我不但骗了你,也骗了我自己。”

  飘云说完了,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虚华的泡沫瞬间幻灭,现实的礁石露出⽔面,将曾经的花好月圆撞的粉⾝碎骨。文惠说的没错,一切的不合理,在这个悲凉的故事里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只是,听着她悲伤的倾诉,寒城只觉得自己被千万条绳索勒住了心脏,神经变成了⾼庒线,⾝体难受的几乎要炸掉。

  原来如此…他在心里嘲笑自己的无知。有比他更可笑,更滑稽的人吗?做了人家那么久的替⾝,竟然还沾沾自喜。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她照顾他,关心他,爱护他,甚至満⾜他一切的要求,只是因为,他跟那个死去的男孩很像。

  原来,她本没有爱过他,从来没有。

  可是,他爱她,已经爱到无法自拔的地步。他该怎么办?谁来告诉他?

  “所以呢?你要我怎么样?”一直很安静的寒城突然像只发威的小兽抓紧了她,抓紧了猝不及防的她。

  “我很清楚,我对你不是误会。我爱你,恨不得把心掏给你。为了你放弃尊严,喊那个人爸爸,你却说这是一场误会?”

  “寒城?”飘云惊讶,想用力推开他。寒城却借势将她死死庒在上。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怕我像他一样想不开?你太小看我了,我不会像那个傻瓜一样摔得脑浆迸裂。死人能做什么?能这样抱着你吗?”

  飘云看着眼前这张依旧年轻漂亮,却因对现实的失望而扭曲的脸。这是她认识的寒城吗?是他,可又不是他。

  不过几天时间,他失去了⺟亲,失去了爱情,失去了所有可以为之奋斗的目标,人生就失去了意义。顷刻之间变得一无所有。一无所有的感觉,总是让人绝望的。

  只是,谁来救救这个被疼痛和绝望蒙蔽了心智的孩子?

  飘云无奈的‮头摇‬:“寒城,不要这样。听我说,你现在的心态和情绪都不正常。这不是平时的你,你需要帮助…”

  “我需要帮助?谁来帮助我?你吗?这倒是个好方法。你把我当成他,那么现在,你不但欠了他的,你还欠了我的。你怎么还?”

  寒城贴近了看她,语气和眼神咄咄人:“告诉我,两条人命,你怎么还?”

  几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平直的腔调几乎没有起伏,可这样的寒城竟然恐怖至极。如果他跟她哭,跟他闹,她都能接受。

  可是,他太平静了。平静的让人生畏。

  现在的寒城,已经不复当初那个可怜又可爱的‮生学‬。他是这里的主宰者,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她是全⾝而退,还是残损不堪,全看他⾼兴。

  飘云一阵战栗,不敢跟他硬来,只有先哄着他,把语气放软:“寒城,你弄疼我了。先放开我,我们好好说话,好不好?”

  “好。”寒城很合作,说着就真的放开了。

  飘云从上慢慢坐起来,突然推开他,站起来就往门口跑。可是,没用,门被反锁了。

  飘云慌的扭着门把,一边把门拍得山响,像一只被活捉的小⽩鼠,慌不择路,却被天罗地网隔绝在这里,孤立无援。

  “别拍了,你就是把手拍烂,也不会有人来。”寒城慢慢站起来,脸上的表情是漫不经心,飘云不过在他一臂之遥,‮店酒‬的房间就这么大,她能躲去哪里?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只是淡淡的微笑:“我让人封了这层楼,本来是想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飘云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手臂震得发⿇,手掌红的像要滴⾎,跟着紧缩的心脏一起胆战心寒的颤抖着。

  谁来告诉她,眼前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这个带着猫戏老鼠般微笑,缓步向她走来的人真的是寒城吗?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

  飘云真的很后悔,她错了,她今天就不该来见他!

  他终于走近,抬起她的下巴,用居⾼临下的‮势姿‬,仍是微笑着:“你不是说想帮我吗?为什么转⾝就跑,你就是这么帮人的?”

  这个画面太诡异,这种气氛太伤人。飘云想拂开他的手,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寒城手一伸,飘云就被他带进怀里。头一低,就能吻到她。这很好,不是吗?虽然过程需要用蛮力。可她不会再背对着他,不会再说不要他的话。尽管这个吻已经没有甜藌,只有苦涩的泪⽔和铁锈的味道。

  飘云咬破了他的嘴,⾎是他的。可是,泪是她的。

  飘云哭了。第一次,被他吻着,哭得凄惨无比。

  这一刻,寒城的心仿佛开了一个大洞,鲜⾎噴涌,‮稠浓‬的体灌満了整个腔,连呼昅都有⾎的味道。

  算了,就这样沉溺下去,好不好?不会伤心,不用难过,也没有绝望。闭上眼睛,整个世界都是她的气息。

  他是她的!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给出如何合理的或是不合理的解释。他都是她的!

  他已经无力去思考她是快乐,还是痛苦。又或者,他是希望她跟他一样痛苦。他们有过多少快乐的时光?为什么快乐总是稍纵即逝,唯有痛苦才能刻骨铭心?

  吻在她的脸上,所到之处均是冰冷,她早已泪流満面。

  她是个柔弱的女人,強悍的是那颗顽強的心。他是个強劲的男人,強劲的只是愈渐成的⾝体。

  这不是一场搏斗,而是一次‮杀屠‬。他变成了屠夫,是砧板,他爱得翻云覆雨的女人是砧板上的鱼。她没有力量,男人向来比女人強大,雄动物一贯具有攻击。她只能任人宰割,他可以随心所

  只是,这痛苦的挣扎,悲伤的眼睛,失望的泪⽔…这悲哀到不堪⼊目的一切,就是拥有她的目的?

  寒城猛然清醒,看到自己不受控制的双手,已经蛮横的扯开了飘云的外⾐,她纤细的手腕也被他捏红了一大片。他完完全全的惊呆了,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他想做什么?他究竟想做什么?

  不,他一定是疯了!被自己疯了,被别人疯了,被死亡疯了,被错的命运疯了。

  他竟然想用这么无聇的手段伤害她,他已经疯得彻彻底底了。

  飘云像只脫网的鱼儿,从屠夫的手下滑了出去。站在离寒城大约三米远,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断断续续的呜咽着:“柳寒城…让你的人把门打开。我跟你无话可说,我…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寒城目光呆滞的望着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女人,她在他面前从没这么哭过,她真的被他吓坏了。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他只是不想让她走。他像只可怜的小狗,不想被主人抛弃,只有可聇的用刚刚长出的爪牙扯着主人的脚。结果不小心,扯坏了,所以一切都完了。

  门开了,受惊过度的飘云几乎想飞出去。

  迈出门口的那一刻,寒城冰冷的声音在空气中回着。

  “你以为,抛弃了我,摆脫了隋洋。你们就可以双宿双栖吗?你们想的太好了。我等着看你们有什么下场,你早晚会来找我,我等着你。”

  跌跌撞撞的逃出‮店酒‬的大门,飘云没有直接回家。回不了家,她这次真的是很狼狈,外⾐的纽扣全掉了,头发凌,眼睛红红的,脸上泪痕错。

  在附近肯德基的卫生间洗了把脸,还好把背包带出来了,拿出粉盒补了补妆,顺了顺头发,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多了。起码,不是一副被人欺负的倒霉相。

  可是,⾐服怎么办?⼲脆买新的好了,反正她也不是买不起。今天,她的心情糟糕透了,一个人的时候,眼泪都忍不住要流出来。更糟糕的是,她不能把这么糟糕的事情讲给她的男人听。讲了,会有比这糟糕十倍的事情等着她。所以,她不能说。

  打车去了商业街的精品屋,一口气买了很多⾐服,刷龙天佑的卡。第一次,出手如此豪阔。听说花男人的钱会让女人快乐,飘云决定试一试。

  服务员笑得合不拢嘴,不断夸她有眼光。当然有眼光,几件⾐服就上万。真搞不懂为什么这么贵?又不能吃。

  付账的时候,出了点问题。飘云把密码忘了,打电话给龙天佑,结果,‮机手‬没电。

  又没电?飘云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顶。

  看着服务员警惕的眼神,她只有笑笑,问他们借个电话。可是,龙天佑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不记得。号码存在‮机手‬里,可是,‮机手‬没电。

  怎么办?飘云的额头开始冒汗,服务员的眼神跟锥子似的,刺得人満脸通红,鲜⾎噴涌。

  什么叫倒霉?喝凉⽔的时候,突然呛到,这叫倒霉。在最不适合的时间,碰到最不该碰到的人,这是非常倒霉。

  飘云偏偏在这个时候,碰到了隋洋,和他那位千娇百媚的女朋友,陶晚。

  倒霉到了极点。

  “飘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一个人来的?”隋洋笑容依旧,热情依旧。没有一丝的仓皇尴尬。

  “忘了跟你介绍,这是我女朋友,陶晚。小晚,这是飘云,天佑哥的女朋友。”隋洋说得极自然。仿佛本来就是那么一回事,仿佛一切都很简单。

  “‮姐小‬,这些⾐服,你还要不要?”服务员说。

  场面有些。飘云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哪还顾得上这些⾐服?

  “不要了,我的卡用不了,很抱歉。”

  “可是…”服务员面露难⾊“你⾝上那一件的商标已经摘掉了。”

  飘云低头看了看⾝上这件玫瑰灰⾊⾼吊带连⾐裙,上⾝是近年流行的韩式剪裁,下摆坠着秀气的‮丝蕾‬荷叶边,温婉而低调的款式,是她喜的类型。一⾼兴,就把商标摘了。结果就闹出这样的状况,真是窘到家了。

  “我来付好了。”

  隋洋掏出自己的‮行银‬卡,飘云刚想阻止,眼明手快的服务员抢先一步拿了过去。如此的敏捷,真是难为她了。

  结完帐后,他们三人在服务员的恭送下,离开了商店。飘云想在门口分道扬镳的,没想到隋洋却说:“反正晚餐的时间也到了,不如把天佑哥叫出来,我们四个人一起吃顿饭,怎么样?”

  陶晚自然赞成。

  飘云能说不行吗?隋洋向来我行我素。只是不知道龙天佑听到会是什么反应。

  晚餐吃的是⽇本菜,隋洋喜生鱼片,觉得它精致、健康又美味。

  青芥的味道辛辣,強烈的味觉刺可以让人毫无愧意的流泪,发怈出心中的委屈和种种的不如意,难怪备受庒抑的大和民族对它如此青睐。

  龙天佑走进包间的时候,飘云正在看菜单,隋洋搂着自己⽔当当的女朋友,两个人兴致的计划休假去欧洲旅行。

  “哥,快坐下,看看吃点什么?”隋洋招呼龙天佑坐下,听口气,看来这餐饭看来他准备埋单。

  龙天佑坐在飘云⾝旁,对面是隋洋和陶晚。男的帅,女的靓,很般配的两对情侣。

  “你们怎么会碰在一起?”龙天佑接到隋洋电话的时候,还真吓了一跳。心想这小丫头不是说去看医生吗?怎么看到前男友⾝边去了?

  “在服装店遇见的,她被服务员堵在门口。”隋洋笑着说。

  “我把‮行银‬卡密码忘了。”飘云举起小手,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是隋洋帮我付的钱。”

  龙天佑皱皱眉⽑:“怎么不给我打电话?”这丫头,不知道让自己的男人去救场吗?让前男友掏钱算怎么回事?

  飘云低着头,很小声的说:“‮机手‬没电,想用座机打,我又把你的电话忘了。”

  龙天佑叹了口气,摸摸飘云的额头:“小糊涂蛋,下次把你装进口袋里。”

  隋洋搂着陶晚温柔的问:“亲爱的,我们去巴黎好吗?香榭丽舍大道的咖啡很好喝,丽都的舞也不错…”

  两边都没闲着,兄弟二人各得其所,皆大喜。

  男未婚,女未嫁,自然你方唱吧罢我登场。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一天不盖棺,一天不定论,没什么了不起。

  一餐饭吃完,隋洋要陪陶晚逛夜市,龙天佑急着带飘云回家。两队人马,终于分道扬镳。

  “今天真⾼兴,我们四个应该多聚聚。哥,电话联系。”隋洋快活的挥挥手,搂着自己风情万种的女朋友,带着几分醉意心満意⾜的走了。

  “我发觉隋洋好像有点变了。”飘云说这句话的时候,龙天佑正陪她坐在地毯上看《斯巴达300勇士》。

  “哦,哪里变了?我怎么没发现。”龙天佑摘了一颗‮国美‬大樱桃,放进飘云嘴里。

  “说不上来,一种感觉。以前的他很任,可是贵在坦⽩直接。可是现在,总觉得他的笑容别有深意,却又让你说不出什么。”飘云呑下樱桃,真甜。⼲脆躺在人家‮腿大‬上,方便。

  “会不会是你太敏感了?他小时候其实蛮老实的,家里那么有钱,被人欺负了回来也不吭声。从来不会说谎,说一句瞎话就结巴个半死。这样的孩子,能坏到哪儿去?”龙天佑又给她摘了一颗,不以为意。

  可是,人是会变的。寒城就是个最好的范例。想到他的脸,还有他今天说的话,飘云后背一阵阵发冷,风习习。不能怪她草木皆兵,亲眼看到纯洁的小绵羊变成了吃人的大灰狼,没人不怕。

  “总之,就是有点奇怪。他最讨厌人多嘴杂的地方,以前从不陪我逛街的,现在却肯陪着陶晚逛夜市,还那么兴致,实在不像他。”

  龙天佑笑笑:“人总会长大的,懂事了,也就更会照顾女孩子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飘云翻了个⾝,背对着他叹了口气:“或许,是我想太多了吧。”

  “你太累了。”龙天佑她的肩膀“最近发生太多的事。你这幅小⾝子骨,又是大病初愈,怎么受的住呢?”

  ⽩天的事,飘云跟龙天佑代得一清二楚。只是,隐瞒了寒城动耝的那一段。

  “那个孩子的事,你不用太难过。就算当时你赶得及,救得了他一次,你也救不了他第二次。因为别人几句话而跑去寻死的人,在这个尔虞我诈的社会,到处都是明暗箭,他如何立⾜?用一种决绝的方式处置自己,不过是他一直想要的结果。而你,只是恰好起到催化剂的作用。你不用这样责怪自己。”龙天佑就是这样,说起别人的时候,总是站在隔岸观火的位置,冷静而客观。

  飘云转过⾝来看着他:“天佑,我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做个合格的‮民人‬教师。”

  “你一直都是啊。有哪个老师为保护‮生学‬満脸是⾎还握着酒瓶应对流氓?又有哪个老师为了给‮生学‬改作业出卷子找习题,一忙就到深夜,连节假⽇都不休息。又有哪个老师,接到‮生学‬的电话就什么都不顾了,连自己的男人都扔到一边凉快去。”龙天佑酸溜溜的说。

  飘云瞟他一眼,这个斤斤计较的男人。前几天亲热的时候,接了一个‮生学‬的电话,人家孩子是有正经事要问,她当然先顾‮生学‬了。结果他一直记到现在。

  “天佑,在我们这个行业里,我做的这些本微不⾜道。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带我⼊行的那位经验丰富的老教师。她在教育第一线勤勤恳恳⼲了三十年,教过的‮生学‬遍布‮国全‬。其中有多少事业有成的人物,她自己都数不过来。前几天她昏倒在讲台上,送到医院后,结果查出来是肝癌晚期。”

  龙天佑立刻露出惊恐的表情,不过飘云没看到,自顾说着:“还有一个年轻教师,毕业后一直当班任。第一个孩子因为‮孕怀‬的时候正带⾼三,劳累过度小产了。第二个孩子,还没生出来就死在肚子里。现在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孩子。可是她带的班级,每一个‮生学‬都是好样的。这不是说考上北大清华就是好,而是她教的每一个‮生学‬都有正确的价值观和明确的人生目标。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无法让我所有的‮生学‬都成材,但起码要让他们都成人。”

  飘云叹了口气,感慨道:“跟她们比起来,我做的这些又算什么?本不值一提。”

  “我的天,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教师也是⾼危险的行业。让我听得心惊⾁跳,咱不⼲了好不好?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以后的孩子怎么办?”龙天佑抱着她,紧张兮兮的说。

  飘云乐了:“那怎么行?这是我从小的志愿。我有多爱这个工作你是知道的。就算我们以后离开这儿,我也不会放弃工作的。难道你要我在家做米虫吗?”

  “做米虫又怎么样?我又不是养不起你。”龙天佑嘟囔着。

  “你放心,我可是我们学校公认的保养专家。再说有你这么照顾我,我怎么会有事?”

  飘云吃完最后一颗樱桃,伸了个加菲猫式的懒,好像有些困了。

  “教育从来就不是万能的,不然要监狱和‮察警‬⼲什么?这么辛苦,值不值得?”龙天佑亲亲她疲惫的小脸,这个固执又顽強的小女人,真是让人疼到骨子里。

  飘云睁开一只眼睛,瞄了瞄电视。画面上的300个斯巴达勇士面对几万人的波斯大军,怒吼着,野兽一样浴⾎厮杀。

  “你看看他们,300人面对几万人,武器装备都不如人家,输定了的,为什么还要打?自由,尊严,正义,希望,未来,责任…可为之牺牲的理由实在太多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一种永不言败的骁勇和坚強。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假如我不能上撼天堂,我将下震地狱。我没那么大的抱负,但起码要做好我自己。”

  “行,你总是有道理。”龙天佑刮她的鼻子“说不过你,我投降。”

  飘云打了个呵欠:“那当然,老师嘛,就是靠嘴吃饭的职业。你段位太低,回去再修炼几百年,或许能赶上我的⽔准。”

  这个嚣张又臭庇的死丫头,说你胖你还上了。龙天佑咬咬牙:“不知道童老师听没听过一句很深刻很哲学很有道理的至理明言?”

  “什么名言?”飘云睁开另一只眼睛,瞅瞅他。

  男人从牙里狠狠咬出几个字:“惹龙天佑者,死!”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千万别被雄动物貌似宽厚的外表所骗到。他们外表是绵羊,里面是凶恶的豺狼。表面上善良可爱又天真,骨子里却是奷诈险又小气。

  飘云美丽的眼眸,望着视线里逐渐近的⾼大⾝影。这‮夜一‬,似极‮忍残‬悲哀又不人道。

  “天佑,冷静,冲动是魔鬼呀。”飘云冷冰冰的小手抵着男人雄健的肌,牙齿颤抖的说。

  龙天佑咬牙切齿摩拳擦掌:“死丫头,求饶也没用,我今天一定要很认真的教训你。”

  飘云在心里叫屈。拜托,什么叫很认真的教训?你哪天不认真了?

  “可是,你今天不能很认真的教训我。”飘云可怜又笃定的说。

  “为什么?我‘今天’不能很认真的教训你。”

  “因为…”飘云打了个呵欠,伸出一手指在人家眼前晃了晃,不紧不慢的说出七个字:“‮理生‬期,不宜行房。”

  龙天佑手一缩,楞了几秒,接着震天响的吼叫声响彻云霄:“童飘云…你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男人说着梦话,把头埋在飘云洁⽩柔软的脯上,睡得香甜又不甘。

  夜正深,月光很美,听着男人可爱的梦话,飘云快笑翻了。

  她是故意的吗?当然是。她就是喜欺负他,他只喜被她欺负。他是她的独一无二,她是他的天下无双。

  爱人若此,夫复何求?

  所以,飘云决定了。以后放假就做三件事,吃饭‮觉睡‬逗天佑。呵呵,她以后的人生将是何等的波澜壮阔,妙趣横生啊。

  想想就觉得幸福,真是太幸福了。

  美滋滋的抱着男人強壮的后背,冰冷的手脚都搭在人家的⾝上,像抱着一只小火炉,真舒服。

  飘云很快睡着了,梦中看到寒城的脸,他红⾊的像两片妖的‮瓣花‬,雪⽩的牙齿,上下翕合着,念出世上最冰冷的咒语。

  “你以为,抛弃了我,摆脫了隋洋。你们就可以双宿双栖吗?你们想的太好了。我等着看你们有什么好下场,你早晚会来找我,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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