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颠覆
爱玛·塔勒斯:…古川陀卫荷区武装全安 队部的一名中士…
…除了这些毫无重要性的体格数据外,对此人的一切一无所知。只知道在某个关键时刻,银河的命运曾掌握在他手中。
——《银河百科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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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曰上午.遭到软噤的三个人在一间凹室中进早餐,该处离他们三人的房间都不远。那实在是一顿奢侈的餐点,食物种类繁多,每一样都供过于求。
谢顿面对着餐桌上堆积如山的加味腊肠,完全不理会铎丝·凡纳比里有关反胃与腹痛的忧心警告。
芮奇说:“那娘儿们…区长女士昨晚来看我的时候说…”
“她去看过你?”谢顿问。
“是啊,她说她要确定我住得舒服。她还说有机会的话,会带我去动物园。”
“动物园?”谢顿望向铎丝“在川陀能有什么样的动物园?猫狗展览?”
“这里有一些本土动物,”铎丝说“我猜想他们还进口一些其他世界的特有种物。此外,某些动物是各世界共有的——当然,其他世界上的要比川陀的多。事实上,卫荷有个著名的动物园,在这颗行星上的知名度也许仅次于帝国动物园。”
芮奇说:“她是个不错的老大姐。”
“没有那么老,”铎丝说“但她的确让我们吃得很好。”
“这倒没错。”谢顿承认。
早餐结束之后,芮奇径自跑到别处探险。
一旦他们回到铎丝的房间,谢顿立刻带着明显的不満说:“我不知道我们将被不闻不问多少时曰,她显然早有计划,准备消磨我们的时间。”
铎丝说:“其实。此刻我们没什么好抱怨的。比起在麦曲生或达尔,我们在这里要舒适得多。”
谢顿说:“铎丝,你不会被那个女人笼络了吧,有没有?”
“我?被芮喜尔?当然没有。你怎么可能这样想?”
“嗯,你觉得舒服,吃得也好。这自然会使人松懈下来,接受命运的安排。”
“是啊,非常自然。为何不那样做呢?”
“听好,昨晚你告诉过我,她成功的话将会发生什么后果。我自己也许不是历史学家,但我愿意相信你的话。而且,事实上,那很有道理——即使对非历史学家而言。帝国将四分五裂,残存的碎片将互相争斗…永无止境。我们一定要阻止她才行。”
“我同意,”铎丝说“一定要阻止她。我想不出来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如何能做到这件事。”她仔细审视着谢顿“哈里,你昨晚上夜没睡,是不是?”
“你呢?”显然他是没睡。
铎丝凝视着他,脸上笼罩着阴郁的神情。“因为我说的那些话,害你整夜都在思考银河帝国毁灭的问题?”
“此外还有其他一些事。有没有可能联络到契特·夫铭?”最后几个字是悄声说的。
铎丝说:“我们在达尔开始逃避追捕时,我就试图和他联络,结果他没有来。我确定他收到了那条信息,可是他却没来。也许由于种种原因,他就是无法来找我们,但他有办法时一定会来。”
“你想他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
“不,”铎丝耐心地说“我不这么想。”
“你怎能知道?”
“我总会听到一些消息,这点我确定。至今我未曾听到任何消息。”
谢顿皱了皱眉头,义说:“有关这一切,我不像你那么有信心。事实上,我连一点信心都没有。即使夫铭来到此地,这回他又能做什么?他不能和整个卫荷对抗。若是真如芮喜尔所声称,他们拥有川陀上组织最严密的军队,他有什么办法能与之抗衡?”
“讨论这件事根本没意义。你以为你能说服芮喜尔——用什么方法把话灌进她的脑袋——让她相信你并末拥有心理史学?”
“我确定她明白我没有,就算真有心理史学,她也知道我不可能在末来几年內掌握得到。但她会宣称我拥有心理史学,假使她做得足够⾼明,人们就会相信她,最后不论她说我的预测和断言是什么,他们都会根据她的话行动——即使我一个字也没说。”
“当然,那需要一些时间。她不能让你在夜一之间成名,或是一周之內。想要好好做成这件事,可能要花上她一年的时间。”
谢顿正在房中来回踱步,走到墙角便猛然向后转,再大踏步走回来。“或许就是这样,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有些庒力促使她尽快行动,在我看来,她不是被培养出了耐心的那种女人。而她的老父亲,曼尼克斯四世,甚至会更没耐心。他一定感到死期将近,如果他一生都在经营这件事,他将非常希望成功之曰是在他死前一周,而并非死后一周。此外——”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开始环顾这个空洞的房间。
“此外什么?”
“嗯,我们必须拥有自由。你可知道,我已经解决了心理史学的问题。”
铎丝睁大眼睛:“你解决了!你完成了。”
“不,还不算成功。据我判断,那可能要花上数十年…数世纪。但我现在知道它是可行的,而不只是理论的产物。我知道它能成功,所以我必须有充足的时间、太平的局势,以及必要的环境来完成它。帝国必须维持一个整体,直到我——也可能是我的后继者——找出维持现状的最好方法;或者,假使它无论如何也要裂分,如何才能将灾难减至最小程度。就是因为想到我的工作有了起点,却又无法着手进行,才使我昨晚整夜未曾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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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们来到卫荷的第五天早上,铎丝正在帮芮奇穿上一件正式的服装,两人对这种装束都不怎么熟悉。
芮奇以怀疑的眼神望着全息镜中的自己,看到一个准确面对他的反射影像,模仿着他所有的动作,却没有任何左右反转。芮奇以前从未用过全息镜,忍不住试着伸手摸了摸。当他的手穿过那面镜子,而影像的手剌入他实真的⾝躯时,他马上哈哈大笑,真是有点尴尬。
最后他终于说:“我看来很可笑。”
他打量着⾝上的短袖袍,那是用非常柔软的质料裁制的,附有一条金丝缠绕的细皮带。然后,他伸手摸摸硬邦邦的衣领,它像个杯子那样竖住他的耳朵两旁。
“我的头看来像是放在碗里的球。”
铎丝说:“但卫荷的富家弟子穿的就是这种东西,每个看到你的人都会赞美你、羡慕你。”
“我的头发得全部下趴吗?”
“这还用说,你要戴着小圆帽。”
“它会让我的头更像个球。”
“那就注意别让任何人踢它。好,记住我告诉你的话,你要随时保持警觉,别表现得像个孩子。”
“但我就是个孩子。”他抬头望着她,睁大眼睛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听到你这样讲真令我惊讶,”铎丝说道“我确定你自认是个十二岁的成年人。”
芮奇咧嘴笑了笑:“好吧,我会做个好间谍。”
“那不是我叫你做的事。别冒任何险,别躲在门后偷听。假如你被当场抓到,对任何人都没好处——尤其是对你自己。”
“喔,得了吧,姑奶奶,你以为我是什么?一个孩子还是什么东西?”
“你刚刚才说你是个孩子,不是吗?你只要注意听别人说的每件事,但不要显出偷听的样子。记住你所听到的一切,回来之后告诉我们,就是这么简单。”
“你说得倒很简单,凡纳比里姑奶奶,”芮奇又咧嘴一笑“而我做起来也很简单。”
“还有,要小心点。’’
芮奇眨了眨眼:“遵命。”
一名仆役(只有傲慢自大的仆役才会那么不客气)来接芮奇,带他去找正在等他的芮喜尔。
谢顿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他也许不会看到什么动物,他会非常仔细地偷听。把一个孩子推进那样的危险中,我不确定这样做对不对。”
“危险?我怀疑这一点。芮奇是在脐眼的贫民窟养大的,记得吧。我觉得他的生存能力比你我加起来还要強。此外,芮喜尔喜欢他,会把他做的每件事都往好处解释——可怜的女人。”
“你真的觉得她可怜吗?”
“你的意思是她不值得同情,因为她是区长的女儿,而且自视为理所当然的区长——还有因为她打算毁掉帝国?你也许是对的,但即使如此,她也有某此方面值得我们同情。比如说,她曾有一段以悲剧收场的恋情,那十分明显。毫无疑问,她的心碎了——至少有一段时间。”
谢顿说:“你曾有过一段以悲剧收场的恋情吗,铎丝?”
铎丝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说:“不能算有,我太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没有时间心碎。”
“我早就想到了。”
“那你为什么要问?”
“我有可能猜错。”
“你自己呢?”
谢顿显得很不自在:“事实上,的确有,我曾有段时间有颗破碎的心——至少,它可算是伤痕累累。”
“我早就想到了。”
“那你为什么要问?”
“并非因为我认为自己可能猜错。我只是想看看你会不会说谎。你没有那样做,这使我很⾼兴。”
顿了一下之后,谢顿又说:“五天过去了,什么事都没发生。”
“只是我们一直受到良好待遇,哈里。”
“如果动物能思想,它们也会认为受到了良好待遇,其实养肥它们只是为屠宰罢了。”
“我承认她正在养肥帝国准备屠宰。”
“可是什么时候呢?”
“我猜是当她准备妥当后。”
“她夸口说能在一天內完成军事政变,而我所得到的印象是,她有办法在任何一天进行。”
“即使她有办法,她还要确定能消除帝国的反击,那可能需要些时间。”
“多少时间?她计划利用我来消除那些反击,可是她并未进行这方面的努力。没有迹象显示她试图宣传我的重要性,我在卫荷不论走到哪里,都没有任何人认识我。没有卫荷的群众聚过来向我欢呼,全息新闻中也什么都没有。”
铎丝微微一笑:“别人几乎会猜想你是因为没能出名而感到难过。你太天真了,哈里,或者说你不是个历史学家,这是同一码子事。研究心理史学必定会使你成为一个历史学家,比较之下拯救帝国的机会倒没有那么大,对于这个事实,我认为你最好更満意点。如果所有人类都了解历史,他们或许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同样的错误。”
“我哪里天真了?”谢顿扬起头来,睨视着看她。
“别生气,哈里。其实,我认为那是你迷人的特点之一。”
“我知道。它激起了你的⺟性本能,何况你曾经受托照顾我。可是我哪里天真了?”
“你天真地以为芮喜尔会试图对帝国的民众做全面性宣传,让大家接受你是个先知。那样做她将一无所获,万兆民众难以很快打动。除了有形的惯性之外,还有社会和心理上的惯性。而且,假如那样公然行事,她等于是在警告丹莫茨尔。”
“那她正在做什么呢?”
“我的猜想是,有关你的消息——经过适当的夸大和美化——正在传给关键的少数人,传给她觉得对她友善,或是厌恶帝国的星区总督、舰队司令,以及具有影响力的人士。一百多个这样的人若是站在她那边,就能使忠贞之士困惑好一阵子,足以允许芮喜尔一世稳稳建立起她的新秩序,击败任何可能潜在的反抗力量。至少,我猜那是她心中的想法。”
“但我们还没有夫铭的消息。”
“我确信他一定还是在做些什么,他不会忽略这么重要的事。”
“你有没有想到过他可能死了?”
“那是一种可能,但我不那么想,否则我会得到消息。”
“在这里?”
“即使在这里。”
谢顿扬起眉⽑,但没有再说话。
芮奇在接近傍晚时回来,他既⾼兴又奋兴,不停地描述着猴子与巴卡鹤的种种趣事。而在晚餐时,从头到尾他都兴冲冲地抢着说话。
直到晚餐结束,他们回到自己的寝室,铎丝才说:“现存,告诉我区长女士所做的或所说的任何事情,把你认为我们该知道的都告诉我。”
“有一件事,”芮奇的面孔亮了起来“她没出席晚餐,那一定是有原因的,我敢打赌。”
“是什么事?”
“你知道的,动物园今天关闭,只对我们开放。我们有许多人——芮喜尔和我还有穿制服的各种哥儿们和穿着拉风衣裳的娘儿们等等。然后一个穿制服的哥儿们——另一个哥儿们,他原来不在那里——在快结束的时候走进来。他低声说了些什么,芮喜尔就转向大家,做了一个好像他们不该动的手势,他们全都乖乖不动。然后她和这个新来的哥儿们走开些,这样她就能和他说话,而别人听不到她说些什么。不过我继续装得心不在焉,继续看着各个笼子,就这样凑近了芮喜尔,所以我能听到她讲的话。
“她说:‘他们怎么敢?’她像是真火了。那个穿制服的哥儿们,他看来很紧张——我只是很快瞥了一眼,因为我试着装作在观看动物,所以人多数时间我只是听到那些对话。他说某个人,我不记得名字,但他是个将军什么的。他说这个将军说,军官们曾经对芮喜尔的老头宣誓效忠…一”
“宣誓效忠。”铎丝说。
“反正是像那样的东西,而他们对于服从一个娘儿们的话感到不对劲。他说他们要那个老头,或者,如果他生了病什么的,他应该挑个哥儿们做区长,而不是一个娘儿们。”
“不是一个娘儿们?你确定吗?”
“他就是那么说的,他说的差不多是悄悄话。他是那么紧张,芮喜尔又是那么恼火,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她说:‘我要他的脑袋,明天他们通通要对我宣誓效忠,不论谁拒绝,一小时之內,他就会有后悔的理由。’那是她说的每一个字。她解散了整个活动,我们就全部回来了。她一直没对我说半句话,只是坐在那里,看来又凶又生气。”
铎丝说:“很好,别对任何人提起这些.芮奇。”
“当然不会。这就是你要的吗?”
“正是我要的,你做得很好,芮奇。现在,回到你的房间,把整件事忘掉,甚至不要想到它。”
等他离开之后,铎丝立刻转向谢顿说:“这非常有意思。过去有许许多多的例子,是女儿继父亲或⺟亲之后,接掌区长职位或其他⾼位。过去甚至有在位的女皇,这点你儿疑也知道。而我想不起来在帝国历史上,有哪个女皇的导领曾经引起严重问题。这不噤令人纳闷,为何这种事如今会在卫荷发生。”
谢顿说:“为何不呢?我们最近才在麦曲生待过,那里的女人完全不受尊重,而且不可能拥有任何权力的位置,不论多么低微。”
“没错,当然,但那是个例外。也有其他一此地方,是由女性主宰一切。不过,大多数的情况,两性在府政和权力上的地位多少是平等的。假如说掌握⾼位的男性较多,通常是因为女性受子女的牵累较多——就生物学观点而言。”
“但卫荷的情况如何?”
“两性平等,据我所知是这样。芮喜尔并未犹豫获取区长的权力,我猜想老曼尼克斯也未曾犹豫交给她。在男性异议分子出现之际,她感到惊讶和狂怒,是因为根本出乎她意料之外。”
谢顿说:“你显然对这点感到⾼兴。为什么?”
“因为它既然如此不寻常,就一定是人为策动的结果,而我猜想策动者便是夫铭。”
谢顿意味深长地说:“你这么想吗?”
“我是这么想。”铎丝说。
“你可知道,”谢顿说“我也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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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们来到卫荷的第十天早上,哈里·谢顿的房门信号突然响起,外面随即传来芮奇⾼亢的声音:“先生!谢顿先生!战争爆发了!”
谢顿从睡梦中惊醒,然后匆匆起床。当他推房开门的时候,⾝子不噤微微发抖(卫荷人喜欢让他们的住所保持低温,住在此地不久之后他便发现这点)。
芮奇跳进来,奋兴得睁大眼睛:“谢顿先生,他们抓到了曼尼克斯,那个老区长!他们还…”
“他们是谁,芮奇?”
“帝军国队,他们的噴射机昨晚飞进来,到处都是。全息新闻现在播报的都是这些,在姑奶奶的房间。她说要让你觉睡,但我猜你会想知道。”
“你猜得相当正确。”谢顿只耽搁了披上一件袍浴的时间,就立刻闯进铎丝房中。她早已穿戴整齐,正在凹室內观看全息电视。
在画面中,一张整洁的小办公桌后面坐着一名男子,他的短袖军服左胸处有个耀眼的“星舰与太阳”标志。在他两旁站着两名武装士兵,两人⾝上也都挂着“星舰与太阳”坐在办公桌旁的军官正在说:“…在皇帝陛下的和平控制下,在友善的帝国队部保护下,曼尼克斯区长安然无事,完全掌握着区长的权力。他很快就会出现在你们面前,来劝导所有的卫荷人保持冷静,并要求所有顽抗的卫荷战士放下武器。”
此外还有一些记者播报的全息新闻,他们全都佩戴着帝国臂章,声音毫无感情,新闻內容都千篇一律:在象征性开火后——有时甚至根本未做抵抗——卫荷全安武力的这个、那个队部便全部投降;这个、那个市镇中心已被占领——卫荷群众面⾊凝重地看着帝军国队列队通过大街小巷,这样的画面不断重复着。
铎丝说:“这是一次完美的行动,哈里,完全出其不意。根本没有抵抗的机会,根本没有重大的抵抗行动。”
然后,正如刚才的预报,区长曼尼克斯四世出现了。他笔直地站着,或许为了面子上好看,画面中看不见帝军国士。不过谢顿相当确定,他们一定站在摄影机镜头外。
曼尼克斯相当年迈,虽然神情疲惫,但体力显然还不错。他的目光并未对准全息摄影机,他说的话似乎都是被強迫的——不过,正如刚才的预报,內容是劝告卫荷人保持冷静,不要做任何抵抗,要避免使卫荷受到伤害,要与皇上充分合作,并且祝福皇上万寿无疆。
“没有提到芮喜尔,”谢顿说“仿佛他的女儿不存在。”
“没有任何人提到她。”铎丝说“这个地方毕竟是她的官邸,或者是其中之一,却未曾遭到攻击。即使她设法溜走,前往邻区寻求庇护,我也不信她能在川陀任何角落获得长久的全安。”
“也许不能,”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但我在这里至少暂时全安。”
芮喜尔走进来。她的穿着如常,镇静如常。她甚至带着微笑,但却显得皮笑⾁不笑,更像是一种龇牙咧嘴的冷酷表情。
其他三人惊讶地望了她片刻。谢顿纳闷是否还有任何随从跟着她,或是在事变的迹象出现后,他们立刻弃她而去。
铎丝冷淡地说道:“我看,区长女士,你想发动军事政变的希望破灭了?显然,你已经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我没有被捷足先登,我是遭到了背叛。我的军官受到挑拨,他们拒绝为一名女子而战,只肯效忠他们的老主子——这违背了一切的历史和理性。而且,他们这些不折不扣的叛徒,又坐视老主子被敌人捉去,使他无法再导领抵抗到底。”
她环顾四周,找到一张椅子坐下。“现在,帝国一定会继续衰败、死亡——就在我准备给它一个生新的时候。”
“我想,”铎丝说“帝国避免了一场无限期的无端争战和破坏。用这点来安慰你自己吧,区长女士。”
芮喜尔仿佛没听到她的话:“这么多年的准备,竟然毁于一夕之间。”她坐在那里,仿佛被失败啃噬,一下老了二十岁。
铎丝说:“一夕之间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怂恿你的军官——假如真有此事——一定需要一段时间。”
“丹莫茨尔是此道⾼手,我显然低估了他。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威胁、利诱,还是用似是而非的言论蛊惑煽动。他是玩弄阴谋和鼓动叛变的个中⾼手,我早就该知道的。”
顿了一下之后,她继续说:“如果这只是单纯的武力入侵,我将毫不费力地摧毁他派来的任何队部。谁会想到卫荷竟会遭到背叛,效忠的誓言那么轻易就被抛到一旁?”
谢顿不假思索,以理性的态度说:“但我猜想那些誓言的对象不是你,而是你的父亲。”
“荒謦!”芮喜尔中气十足地说“当家父将区长职位交给我的时候——依法他有权这样做,任何对他效忠的誓言也自动被移交给我,这在过去有许多先例。照惯例,应该对新任统治者再宣誓一次,但那只是一种仪式,而不是必需的法律程序。我的军官都知道这点,可是他们故意忘记。他们以我是女流之辈作借口,因为他们想到帝国的报复就吓得发抖——假使他们忠贞不贰,根本不会有这种事;或者,因为他们想到对方应允的赏赐就贪婪得打颤——其实他们绝对得不到,如果我没看错丹莫茨尔的话。”
她猛然转向谢顿:“他要你,你可知道,丹莫茨尔攻打我们是为了你。”
谢顿吃了一惊:“我?为什么?”
“别傻了。他要你跟我要你的原因一样——当然是要拿你当工具。”她叹了一声“至少我没有彻底遭到背叛,还能找到仍旧忠诚的战士——中士!”
爱玛·塔勒斯中士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这种步伐与他的⾝躯似乎不太协调。他的制服一尘不染,金⾊的长八字胡弯曲得很厉害。
“区长女士。”他一面说,一面“啪”地一声立定站好。
他看起来仍是谢顿所谓的大块头——一个仍旧盲目服从命令,完全无视情势已有崭新变化的人。
芮喜尔对芮奇露出苦笑:“你好吗,小芮奇?我曾有意好好栽培你,现在似乎办不到了。”
“嗨,姑奶奶…女士。”芮奇笨拙地说。
“我也曾想好好栽培你,谢顿博士。”芮喜尔说“而我也必须请你原谅,我已无能为力。”
“对我,女士,你不需要感到抱歉。”
“不,我必须跟你说抱歉。我不能就这样让丹莫茨尔得到你,那将使他获得一次太大的胜利.至少我能阻止这件事。”
“我不会为他工作,女士,我向你保证,就像我不会为你工作一样。”
“这不是为谁工作的问题,而是被谁利用的问题。永别了,谢顿博士——中士,轰掉他!”
中士立刻掏出手铳,铎丝随即大喊一声,同时猛力向前冲——谢顿却伸手抓住她的手肘,并且死命抓着不放。
“待在后面,铎丝,”他叫道“否则他会杀你。他不会杀我的——你也一样,芮奇,站在后面,不要乱动。”
谢顿面向中士说:“你在犹豫。中士,因为你知道你不能发射。十天前我有机会杀你,但我没那样做。你当时曾以名誉对我担保,保证你会保护我。”
“你还在等什么?”芮喜尔怒吼道“我说把他射倒,中士。”
谢顿不再说什么,他只是站在邡里。那位中士稳稳地握着于铣,瞄准着谢顿的头颅,他的双眼几乎要爆出来。
“我已经下达命令!”芮喜尔尖叫道。
“我拥有你的承诺。”谢顿以平静的口吻说。
塔勒斯中士则以哽咽的声音说:“怎么做都是名誉扫地。”他的手垂下来,手铳掉到地板上,发出了铿锵的声响。
芮喜尔⾼声喊道:“那么你也背叛了我!”
在谢顿能有所行动之前,在铎丝尚未挣脫他的双手之际,芮喜尔抓起那把手铳,将它对准中士,然后扣下扳机。
鲥顿以前从未见过什么人遭手铳轰击。然而,或许是这个武器的发音引起的联想,他一直以为会有一声巨响,以及血⾁横飞的炸爆。:事实上,至少这把卫荷手铳并未造成那种效果。它对中士胸腔內的官器造成了什么样的搅扰,这点谢顿并不知道,但是中士在表情不变、未露出一丝痛苦神⾊的情况下,就倒在地上瘫成一团,成为一具毫无疑问也毫无希望的死尸。
芮喜尔转过手铣对准谢顿,从她坚决的表情看来,谢顿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希望活过下一秒钟。
然而,就在中士倒地的那一刻,芮奇同时展开了行动。他跑到谢顿与芮喜尔之间,举起双手狂疯地挥动。
“姑奶奶,姑奶奶,”他叫道“别发射。”
一时之间,芮喜尔看来相当为难。“闪开,芮奇,我不想伤害你。”
这片刻的迟疑正是铎丝所需要的。她猛力挣脫谢顿,贴地俯冲撞向芮喜尔。芮喜尔大叫一声,随即仆倒在地,那把手铳再度落到地板上。
芮奇赶紧将它夺过来。
谢顿颤抖地吁了口长气,然后说:“芮奇,把它给我。”
芮奇却向后退去:“你不是要杀掉她吧,啊,谢顿先生?她对我不错。”
“我不会杀害任何人,芮奇。”谢顿说“她杀了那名中士,而且正准备杀我,但她由于不愿伤你而未发射。看在这个分上,我们会让她活下去。”
现在轮到谢顿坐在椅子上,手中轻轻握着那把手铳。铎丝则从中士尸体上另一个皮套中取走神经鞭。
一个新的声音突然响起:“把她交给我处理吧,谢顿。”
谢顿抬起头来,以惊喜的声音说:“夫铭!你终于来了!”
“我很抱歉花了那么久时间,谢顿,但我有很多事要做。你好吗,凡纳比里博士?我猜这就是曼尼克斯的女儿,芮喜尔。可是这个男孩是谁?”
“芮奇来自达尔,是我们的小朋友。”埘顿说。
一队上兵鱼贯而入,夫铭做了一个小手势之后,他们便以尊敬的态度扶起芮喜尔。
铎丝终于不必目不转睛地监视着那个女人,她用双手理了理自己的服衣,并把上衣稍微拉平。谢顿突然意识到自己仍穿着袍浴。
芮喜尔轻蔑地挣脫了⾝旁的士兵,指着夫铭对谢顿说:“这是谁?”
谢顿说:“他是契特·夫铭,我的一个朋友,也是我在本行星上的保护者。”
“你的保护者?”芮喜尔纵声狂笑“你这个傻瓜!你这个白痴!这个人就是丹莫茨尔。如果你看看你的女人凡纳比里,你会从她的脸上看出来,她对这点心知肚明。你从头到尾都陷在一个圈套里,比在我的圈套中还要糟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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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中午,夫铭与谢顿共进午餐,除此之外没有别人,大多数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
直到这一餐快结束时,谢顿才挪动了一下,以轻快的声音说:“好啦,阁下,我该如何称呼你?我仍然将你想成‘契特·夫铭’,但即使我接受你的另一个⾝份,我当然不能称呼你‘伊图·丹莫茨尔’。在那个⾝份之下,你拥有一个头衔,而我不知道正确的用法,教导我吧。”
对方以严肃的口吻说:“如果你不介意,就叫我‘夫铭’吧,或者‘契特’也行。是的,我就是伊图·丹莫茨尔,但是对你而言,我仍旧是夫铭。事实上,这两者没有分别。我曾经告诉你,帝国正在衰败和没落,我的两个⾝份都相信这是真的。我也告诉过你,我想要用心理史学预防这种衰败和没落;假若衰败和没落是一种无可避免的过程,就用它作为更新和复兴的工具。这点我的两个⾝份也都相信。”
“可是我一直在你的掌握中。我猜当我和皇帝陛下会谈时,你就在他附近。”
“你和克里昂会谈时?没错,当然。”
“那么,你当时应该就能跟我谈,就像你后来以夫铭的⾝份所做的那样。”
“那能有什么帮助呢?⾝为丹莫茨尔,我有数不清的工作。我必须应付克里昂,一个有善心却不是很能⼲的统治者,尽我所能地预防他犯错;我还得为治理川陀以及整个帝国尽一己之力。此外,你也看得出来,我当初得花上大量时间,预防卫荷造成任何伤害。”
“是的,我知道。”谢顿喃喃地说。
“这可不容易,我几乎失败了。我花了许多年的时间,谨慎地和曼尼克斯周旋,学习了解他的想法,对他的每一步行动策划出反制之道。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在有生之年将权力传给他的女儿。我没研究过她,并未准备应付她全然鲁莽的行动。她和她的父亲不同,从小就将权力视为理所当然,对它的限度没有明确概念。所以她才会把你抓来,迫使我在准备妥当前采取行动。”
“结果使你几乎失去了我,我曾两度面对一把手铳的铳口。”
“我知道,”夫铭一面说一面点头“我们在穹顶上也差点失去你,那是另一个我没有预见的意外。”
“可是你还没有真正回答我的问题。你自己就是丹莫茨尔,为何还要让我为了逃避丹莫茨尔而跑遍川陀表面?”
“你告诉克里昂说心理史学是纯粹的理论概念,是一种数学游戏,没有实质上的意义。这点或许的确是事实,但我如果以正式的⾝份询问你,我确定你只会坚持自己的信念。然而心理史学的想法昅引了我,我想知道它会不会不仅只是一种游戏。你一定了解我并非只要利用你,我想要的是真正的、可行的心理史学。
“所以正如你所说,我让你跑遍了川陀表面,而可怕的丹莫茨尔随时随地紧跟在后。我觉得这样一来,会让你的心智极度集中。它会使心理史学成为一种刺激的事物,而非只是个数学游戏。为了真诚的理想主义者夫铭,你会尝试将它发展出来,但你不会为皇帝的奴才丹莫茨尔这样做。此外,这样会让你窥见川陀不同的角落,而这同样有帮助——绝对比住在一颗遥远行星上的象牙塔中,⾝边全是同行的数学家更有帮助。我说得对吗?你有些进展了吗?”
谢顿说:“心理史学?是的,有了,夫铭。我以为你知道了。”
“我怎么会知道?”
“我告诉铎丝了。”
“但你没有告诉我。无论如何,你现在告诉了我。这是个好消息。”
“并不尽然,”谢顿说“我仅仅跨出第一小步,但它的确是第一步。”
“这第一步能解释给非数学家听吗?”
“我想可以。你也知道,夫铭,最初的时候,我将心理史学视为由两千五百万个世界的互动所决定的科学,每个世界的平均人口为十几亿。那实在太多了,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处理这么复杂的情况。假使我想要成功,假使我想找到一个通往实用心理史学的途径,首先我得找到一个较简单的系统。
“所以我曾经想到,我应该回溯过去,首先处理一个单一的世界。在人类尚未殖民银河的鸿蒙时期,它是唯一有人类居住的世界。在麦曲生,他们提到一个名叫奥罗拉的起源世界;而在达尔,我听说了一个叫做地球的起源世界。我曾想到它们可能是同一个世界的两个名字,但至少在一个关键上,两者具有充分的差异,使这个假设变得不可能。不过这不重要,我们对两者都只知道一点点,这一点点又被神话和传说混淆,根本没有希望利用心理史学研究它们。”
他顿了一下,啜了口冰果汁,双眼仍紧盯着夫铭的脸庞。
夫铭说:“嗯?后来呢?”
“与此同时,铎丝对我讲了一个我称之为⽑手⽑脚的故事。它没有什么本质上的意义,只是一个全然普通的幽默轶事。不过,铎丝因而提到各地不同的性爱风俗,包括各个世界和川陀上的各区。这使我想到,她将川陀不同的行政区视为立独的世界。我无端冒出一个念头,我要处理的不只是两千五百万个不同的世界,而是两千五百万再加上八百个。但这似乎毫无差别,所以我立刻把它抛到脑后,未曾再去想。
“可是,当我从皇区转到斯璀璘再转到麦曲生再转到达尔再转到卫荷,我自己观察到每个区的差别有多大。这使我越来越有那种感觉——川陀不是一个世界,而是许多世界的复合体。不过,我仍未看到真正的关键。
“直到我听了芮喜尔的一席话——你看,我最后被卫荷抓到其实是件好事;芮喜尔的轻率驱使她实现宏图也是件好事,她把一切计划与我分享——我刚才要说的是,她告诉我说她要的只有川陀,以及邻近的几个世界而已。川陀本⾝就是一个帝国,她这么说,并对遥远的外星世界嗤之以鼻,将他们视为‘等于并不存在’。
“就是在那一刻,我看见了一定被我深蔵在思想中好一段时间的灵感。川陀拥有格外复杂的社会结构,是由八百个小世界组成的一个人口众多的大世界。它本⾝就是一个足够复杂的系统,足以使得心理史学具有意义;可是跟整个帝国相比,它又足够简单,或许能使心理史学成为可行。
“至于那此外围世界,那两千五百万个世界呢?它们‘等于并不存在’。当然,它们会对川陀造成影响,也会受到川陀的影响,但那些是二阶效应。如果我能让心理史学成为对川陀本⾝的一阶的近似描述,那么外围世界的微小影响可在事后再加进来,作为一种二阶修正。你懂我的意思吗?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单一世界。以便在其上建立一个实用的心理史学,我不断在遥远的过去寻找,其实我要的那个世界始终都在我的脚下。”
夫铭带着明显的宽心与喜悦说:“太好了!”
“可是一切都有待努力,夫铭,我必须将川陀研究得足够仔细,我必须发明必要的数学处理它。如果我运气够好,可以活完这一辈子,也许能在去世之前找到答案。如果不行,我的后继者必须再接再厉。可以想象得到,在心理史学成为一个有用的理论之前,帝国或许已经衰亡与裂分。”
“我会尽一切力量帮你。”
“我知道。”谢顿说。
“这么说,你相信我——尽管我的实真⾝份是丹莫茨尔。”
“全然相信,绝对相信。不过我这么做,是因为你并非丹莫扶尔。”
“但我的确是啊!”夫铭坚持道。
“但你其实不是。跟你的实真⾝份比较起来,你丹莫茨尔的角⾊远不如夫铭这个⾝份。”
“你是什么意思?”夫铭睁大双眼,⾝了微微后仰。
“我的意思是说,你选择‘夫铭’这个名字,也许是出于一种自我解嘲的幽默感。‘夫铭’脫胎于‘人名’,是吗?”
夫铭未做出响应,他继续凝视着谢顿。
最后谢谢终于说:“因为你不是人,对不对,夫铭——或者丹莫茨尔?你是个机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