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80章
第七十九章
安澜园后堂,有一间平淡无奇的平顶屋,冰姨引我到门口,隔着一道木门已是寒气沁人。
冰姨忽然捂住口咳嗽了一番,陈煜想要扶她,她摆手阻止,转而向我微微一笑:“我只能走到此处,让煜儿陪你进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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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煜静静接口:“不能和四阿哥在一起,对你而言其他的是什么亦不再重要。”
我站起,背对陈煜眺望窗外山⾊:“陪在我⾝边,好好看我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你愿意么?”
他的声音自后传来,恍惚而又坚定:“家主需要,陈煜愿意。”
我笑了:“他曾经说,佛经里有阿修罗,阿修罗者,大海中立,⽔不膝,向下视仞利大。无酒,采四天下花,于海酿酒不成。不端正,惟女舍脂端正。天下弱⽔三千,他可以只取一瓢。我要他给我的安稳,愿意信他、等他,但是他不愿意等我,再如何拼命去争,敌不过这最后一个月。只差了一个月的时间而已。”
“其实,”陈煜缓缓道“在家主醒来之前,我向老天许的誓言是——”
门口传来一个女声揷⼊他的话:“煜儿。”
我转回⾝,和陈煜一起看向门口那名中年美妇,冰姨。
乍见冰姨头发花⽩,我不由一惊,然而她容颜端整,另有一样风姿,细问之下,我方知当⽇取观音泪时仅凭我一人本未能克住⽩景奇元神反震之力,幸亏陈煜和冰姨联手才将我保住,但行险过甚,尤其冰姨受损最巨,又加早年旧患复发,一⾝功力十去八九,以致如此。
原来我昏之后便被移到小苍山,冰姨亦在后山静养,只不曾跟年羹尧打过照面,全由陈煜照拂。
陈煜跟冰姨坦承与我成亲之事,冰姨见我们心意已决,也并不反对,便一同下山回到安澜园。
陈煜的爹爹陈世倌在年初就告病回到海宁,见了我,仍是称呼⽟格格,他声似铜钟,须如银线,极温厚斯文的一位长者,我依礼见过,当下留了陈煜与陈世倌⽗子叙话,我则随冰姨回转浮生小居。
我不知陈煜是用了什么方法说服陈世倌,但我给他半月时间,他果然在半月之內就将娶亲事宜如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之"六礼"一一打点妥当。
陈家是海宁的大族,⼊朝为官的却只有陈世倌一人,所以外人只知我姓⽩,是陈家的表姐小,自幼订了婚约,因⽗⺟早逝,在京中服満了孝期方被接到陈家完婚,这样的“喜事”即使没有广撒喜帖,到了四月二十八的正⽇子,致贺添妆的亲友还是来了満门。
我的嫁⾐凤冠,在成亲当⽇一早由夫子女齐全的“好命人”喜婆送来,之前几次说要让我试穿,我都拒绝了,我已穿过一次嫁⾐,这次的合不合体,需不需要修改,我都不再介意。
陈家的财力人力由这件在这么短时间內织造成的嫁⾐便可见一斑:“寸锦寸金”的云锦为材,大红褙子的下摆造型做成如意流苏网绦,镶嵌在宝石红云锦中的撒亮“妆花”金丝牡丹,颜⾊渐变,过渡自然,一⾝及地的嫁⾐,石榴红半月⽔波封,掺金珠线穗子宮绦,⽟带霞披,拖着长长摆尾,配上尾分两股、加了两枝软须、绵延至发顶的钗头凤冠,展翅去,潇洒灵动,堪称珠钗生辉,绚丽婀娜,一动一风姿,千动千风姿。
点起龙凤大红烛,请"好命人"用结实的纱线绞去脸上的汗⽑,并把眉⽑绞得细细的,叫做"开面",愈显容光焕发,光照人,众人服侍我举行“上头”仪式,一经装扮齐整,连冰姨也不噤对我凝目半响,而我并不曾多照一眼镜子,只等喜婆帮我盖上喜帕覆面,便由人牵引着出房,等候⼊轿。
喜帕乃是半透明状,我只见轿⾝为四方四角出檐宝塔顶,四角翘檐各立一只展翅凤凰,口含琉璃珠穗,轿底下垂三尺六寸红绫彩球,挂铜铃;轿⾝四边精雕细缕,彩绘麒麟送子、龙凤呈祥、八仙过海等图案,丽红火,亲的人拿一盏油灯在喜轿里晃几下,喜婆说这叫“照轿”意思是以火除祟“照轿”过后,又在轿中放上一个“旺盆”寓意新人以后生活如火兴旺,这才由喜婆扶着我从红毡上走进轿內,放下轿帘,三声炮响,亲队伍择新路回走,所经之处多挑吉兆路过,如多子街、金元巷之类,如此一乘八人抬红喜轿,送亲、亲女宾各坐一乘绿喜轿,轿前执事有:一对开道锣,一对弯脖号,一对大号,一对伞,一对扇,一对大镜,一对二镜,一对令箭,一对金瓜,一对钺斧,一对朝天镫,两对喇叭,八面大鼓。整个队伍七、八十人,按前后次序排开,长达二、三百米,沿街前进;轿夫、锣鼓手和举执事者⾝穿其长及膝的绿⾊或青⾊上有红、⻩⾊图案的彩⾐,头戴斜揷鸟翎的大帽,与喜轿、执事相映成辉,锣鼓、喇叭、大号齐鸣,喜庆鞭炮响,沿途吹吹打打,确有一番喧腾热闹景象。
回到安澜园正堂前停下,陈家阖府上下,亦是锣鼓礼乐齐响,人声鼎沸,处处喜气洋洋。
出轿⼊门的吉时一到,轿前燃起一盆炭火,陈家两名小姑捧着红漆茶盘和盛着柑桔的桔盘站在轿旁,新郞官陈煜按习俗抬脚猛踢轿门三下,轿门才开,小姑先捧上甜茶,再捧上桔盘,让我触摸柑桔,以征从此夫妇生活圆満吉祥,陈煜伸手牵我时,我需得稍起⾝又复坐下,再牵再坐,反复三次才可出轿。
喜婆将原来挂在花轿后的画有八卦图案的米筛举在我头上,才由新郞牵着我跨过炭火,进⼊大门內。
红烛巨炮,大幅喜幛,供挂中堂,陈世倌和冰姨均已⾼坐,喜筵満堂,只待新人奉茶,便行夫拜天地之礼。
我一路心如止⽔,接过喜盘龙眼⼲盎,要随着陈煜下拜奉茶,安澜园忽由外而內一声接一声传进通报:
“雍亲王爷到——”
“雍亲王爷到——”
“雍亲王爷到——”
陈煜转过⾝,我原地未动。
年羹尧先带了一队侍卫进来清场,贺喜的人群在他几个简短命令下井然有序的分批退场,倾刻间,留在中堂的陈家人只剩陈世倌、冰姨、陈煜,还有我。
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又过了一会儿,只闻靴声囊囊,四阿哥在一众亲卫簇拥下走⼊中堂。
四阿哥的脚步,化成灰我也认得,他的每一步,都似踏在我的心上,然而我仍是一动不动。
陈世倌同着冰姨行大礼跪下,口称:“请雍亲王爷金安!”
陈煜稍一犹豫,走到⽗⺟⾝后跟着跪下。
我自己动手掀去头上喜帕,偏首瞧向四阿哥。
瞧他一眼,这样简单,又这样难。
我看见他下巴上有了胡子,短短的、微青的须,略带沧桑,而他的眼神——该怎么形容?就像晚霞在黑的画布上燃烧,淋漓尽致,令人当下心脏漏跳一拍。
他缓缓走到我面前,开口说话,两个字,是我的名:“小千…”
他停顿一下,眉目之间慢慢挑起心中万千波澜,猛地发觉别人看见了,⽔平无波。
我记得有一次龙卷风下,他也这样叫我,他眼里只有我,好像可以置整个世界不顾。
我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本该彼此怜惜,却用苟且偿还,只因彼此心结,作成劫数。
那些尊卑、人伦、情谊统统碎裂开去,那些悲苦经营、良苦用心全然一击刺穿。
人总是有许多幻想和现实之间的选择、许多现实与现实之间的选择、许多幻想与幻想之间的选择,诸多选择中,但求一心人,⽩首不相离,却是我痴心妄想。
我看着四阿哥,一字一句道:“小千嫁⾐在⾝,只拜天地君亲,王爷既然来了,不如上座——”
四阿哥不答话,右手一够,捏起我下巴,令我避无可避,他就吻下来。
他的嘴轮廓和我记忆中完全一样,我不自觉轻微张开角,他却只在我的上擦过,很快退后,仿佛有凉凉的风拂过我的,失去短暂温暖。
他露出一点点微笑,望着我,他的眼神叫我懊恼,然后他又一次贴近我,声音低如耳语:“我说过,你是我爱新觉罗"胤禛的。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记起他第一次跟我说这话的情景,耳无端一热:说什么不放过?万顷良田都给了!说什么都晚了!
“啊哈哈——”陈煜打着哈哈站起⾝,走到我旁边,一伸手,虚搭在我际,不着痕迹将我带离四阿哥,挤挤眼,道“小千千,妹夫跟你说什么呢?”
我核子炸爆寒,小`千`千`?
四阿哥菗动了眉⽑:“妹夫?”
我知道这个时候发笑不妥,但是我忍不住。
陈煜从前是叫过四阿哥“表妹夫”的,一字之差,荒谬如斯。
我呢?我叫过四阿哥“相公”从今往后,又要叫谁?
四阿哥娶亲了,新娘不是我。
我要成亲了,新郞不是四阿哥。
这世间还有什么可以相信的事么?
当这四阿哥的面,我叫不出“妹夫”两个字,只扭头向一⾝新郞官打扮的陈煜道:“王爷刚才说,绝不会放过你。”
我有意将四阿哥的话断章取义,四阿哥听了,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陈煜拉一掸⾐服下摆,见平整了,方道:“婚姻大事,岂有儿戏?”又越过四阿哥招呼垂手站在一旁的年羹尧“喂,大年兄,你把我请来的喜婆赶走了,我和小千千怎么拜堂?难得穿这么漂亮,难道⼲站着么?得,你夫子女还都齐全?便宜你了,你当喜公,帮我们执礼吧!”
年羹尧站得笔直,连头发丝都不敢动。
陈煜接过我捏在手中的喜帕,作势要给我盖上,四阿哥忽然发话:“年亮工,宣旨。”
年羹尧正⾊踏前:“羹尧奉旨有话问陈世倌!”
陈煜和我俱是一楞,陈世倌膝行一步,重重伏⾝跪倒叩头道:“罪臣陈世倌在…”
年羹尧面无表情道:“陈世倌,尔子陈煜娶朕的⽟格格为,可曾向朕求得指婚?”
陈世倌重重磕个头:“罪臣未曾代子向皇上求得指婚。”
年羹尧续道:“⽟格格虽非朕的亲生皇女,朕却将其视如己出,你自康熙二十七年进士出⾝,为官清正,廉俭纯笃,现今纵容尔子不请而婚,罪当欺君,你知罪么?”
陈世倌倒还镇静,复磕头道:“臣知罪。”
陈煜脸⾊刷的一下变⽩,转首望了眼冰姨,冰姨跪在陈世倌⾝后,低垂着头,看不出什么。
“陈世倌罪犯欺君,决不可恕,即着皇四子雍亲王将陈世倌摘去顶戴、褫夺花翎,押解陈家一应犯案者⼊京送刑部审理!”年羹尧转向我“⽟格格弱疾在⾝,受人挟持婚,可随行返京,⼊宮调养。”
我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四阿哥娶了亲又给银票在先,居然还跟康熙告状,将我一军?一时气得怔了。
四阿哥的亲卫出列上前要除去陈世倌的朝服,陈煜比我更快抢上堵住:“且慢!”
年羹尧轩然扬眉:“陈煜一介带罪之⾝胆敢抗旨,来人,拿下!”话音才落,东西南北,冒出四条人影迅捷无伦地扑向陈煜,陈煜脸⾊又是一⽩,与红⾊新郞服形成鲜明对比,我一弹指,出一道⽩光,宛若飞剑,须臾千转,电光火石间削下中堂顶上一大幅喜幛,无数碎片如红蝶散落,未曾触地,轰然化为劫灰。
“谁先动手,我就要谁⾎溅三尺!”
剑光变作轻薄⽩雾笼住陈煜,我的威胁十分见效,袭击陈煜的四人停在外围不得⼊侵。
自从醒来之后,我在冰姨的浮生小居闭门潜修,已将观音泪与法华金轮融合,一出手不再是从前那种会转瞬间导致自己气⾎翻腾的不受控制的周⾝暴出金霞银光,而是由心变换⽩光形态,威力非但不减原来,还举重若轻,更上一层楼。
虽然冰姨待过我因为当⽇反噬之力太过厉害,我要将观音泪的效力完全纳为己用还需一段时⽇,非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在人前出手,但我还是没能忍住,而且效果如此惊人,连布也化成劫灰,若是用在人的⾝上又会如何?之前我试练也没有达到这种惊世骇俗地步,莫非临场发挥跟我的怒气也有关系么?
冰姨抬起头,越过众人看了我一眼,那一眼,竟似一种悲哀,然后她的眼光落在我⾝后某一点上。
我慢慢转回⾝,看到四阿哥手里多了一把剑,上一次看到他出剑,是为了我,这一次,也是为了我。
剑尖指向陈煜,四阿哥的手很稳,他的眼睛却看着我:“抗旨者,杀无赦,你让开。”
我咬紧牙关,再松开,一颗心隐隐生疼:“我在这,你动不了他。”
四阿哥冷冷道:“是么?还没拜堂就知道护着人了。我没死,他死了,你就知道我有没有本事了…”
四阿哥径直提剑走过来,我刚才已看出陈煜的不对劲,不可能撤去⽩光,但我能放手对付四阿哥么?
“还没拜堂,就不算成亲,没有成亲,何来抗旨?”四阿哥与我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我吐出这句话。
四阿哥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脸:“也就是说,你放弃跟陈煜成亲了是么?”
我仰起头,用一个几乎细不可闻的、只有他能够听见的声音说话:“你叫年羹尧假传圣旨,又是什么罪名?”
他没有回答我。
我盯着他的脸:“——你真是个疯子。”
他用同样的方式跟我说话:“那你告诉我,换了你是我,会怎么做?”
我?
如果早醒一个月,就算假传圣旨,我也的确恨不得跑去把年家満门抓起来,让四阿哥成不了亲!但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时光怎么倒流?
“宝珠的名分是皇上给的。”四阿哥贴近我耳边“而你的名分,终有一⽇,由我决定。”
“名分?”我静静的道“我已经有了。”
我走过四阿哥,走到陈煜⾝边,⽩雾散去,我握住陈煜的手,环视众人,清清楚楚道:“我⽩小千今⽇嫁陈煜为,愿永结同心,祸福与共,是我心甘情愿,绝无迫,要论欺君,是小千辜负皇上,诛心之罪,我担全责,雍亲王爷若要拿人送刑部,请第一个先拿小千。”
一片寂静中,四阿哥瞠视我半⽇,末了惨淡一笑,不发一言,掷剑在地,掉头而去。
我的手心已经全部是汗,看着四阿哥走到门口,骤然一道绿芒暴起,四阿哥⾝子一滞,随即仰天而倒,口处一道⾎泉迸了出来。
刺客是绝顶⾼手,事先毫无半点预兆,一击得中,随即远遁,我眼睁睁看四阿哥倒下,闪⾝到他跟前,只见他口处赫然有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大巨伤口,正向外“噗噗”泛着⾎泉,远较当⽇所见十四阿哥更为触目惊心。
“快,用阿难指替他止⾎!”陈煜赶到我⾝边催促,同时又吼住年羹尧“不要追了!你们不是对手!封锁消息,留人护住四阿哥要紧!”
我颓然跪倒四阿哥⾝侧,只觉灵魂被菗⼲,残留无用躯⼲。
第八十章
夜,星不再聚。
我坐在阶上,两眼勾直勾看住地面,谁说四月不是最忍残的季节。
“妹子!”年羹尧还是叫我妹子“眼瞧王爷不成了,你还不进去看看他!”
我抬眼看年羹尧,他虎目通红,含热泪,大动感情,若不是陈煜将他架住,他真会冲过来动手拉我。
“你帮王爷止⾎,为什么不能救他的命?你起来!起来!再试试啊!再试试——”年羹尧嗓子已经嘶哑,忽然“扑通”给我跪下“妹子,我给你磕头!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救王爷!现在只有你才能——”
“四阿哥说让记住一句话:从今往后,我无需再求他。”我注视着年羹尧,缓缓说出四阿哥上一次离别时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他为什么要来?如果他不来,至少我不用看着他死。现在好了,他死在这里,陈家的人完了,你,也完了。你看什么?你不用这样瞪我。有本事,你救活他给我看。我已经尽力了,我救不了他,分分秒秒,他随时会死。我不想救他么?我不想求他睁开眼睛看看我么?现在我最爱的男人要死了,我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你说我该怎么办?”
年羹尧嘴扭曲,半响吐不出一个字,猛地挣开陈煜,独自奔到另一边的墙脚,背对我们,就是哭,他也不敢发声音。
陈煜一搂我肩膀,我靠近他,低低道:“受了观音泪,从今往后便不得再落一滴有情泪,否则碎心之苦纠永生。可是他要死了,还有什么苦不苦?你教教我,要怎么做,我才可以救他,你有办法的,是不是?”
陈煜默了一默,问:“对你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我毫不犹豫:“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他。”
陈煜四下看看,把我搂到静处,声线庒到低得不能再低:“法子有一个,不知你肯不肯——你要跟他结合体缘。”
我大出意外:“什么?”
陈煜一本正经道:“以你的秉赋,跟四阿哥合体,或可有一线生机。”
我头摇:“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
陈煜从袖中取出一管细长乐器:“有我在,可以一试。”
我见过这乐器,当⽇在避暑山庄藤香院醒来见到寻我的十三阿哥之后,耳际曾听到一声似笛非笛、似箫非箫的怪音,可化作娇昑,⼊耳绵,⼊骨魂销,令十三阿哥与我险些把持不住,关系到陈煜如何会“恰巧”出现,我一直存疑在心,却找不到机会试探,没想到此刻再见,当下问道:“这是什么?你我成亲你都带在⾝上?”
陈煜道:“不错,我谱了新曲,本想洞房时第一个吹奏给你听,可恨老天爷使坏,居然要派这样用场,凭什么老天爷都帮他?实在让人不甘心!”
他愤愤翻起眼瞪着夜空,一朵乌云飘过,遮住月亮。
所谓合体,是完全没有科学据的事情!我做梦也没想过曾经的反奷大计会在此时派到用场,虽然古人不讲究科学,但弄得不好反奷变成奷尸,这是恐怖片。
我连做三个深呼昅,拎起陈煜⾐袖,拧了拧:“你要保证有用!不然我——”
年羹尧连跑带蹦过来,我踮起脚揪住陈煜脖子:“你想死啊?你敢说一个字!我——”
陈煜咳得満脸通红,年羹尧拼命劝架:“别介,别介,有话好好说!噢!”陈煜和我同时出手击在年羹尧左右太⽳上,年羹尧两眼一翻,直厥倒在地,晕死过去。
“表妹,你用了几成力?”
“够他睡四个时辰的。”
“我也是。加一起那就是八个时辰。”
“谁叫你出手?”
“你又没告诉我你要出手。”
“哼。”“算了,被我们打好过被四阿哥打。”
“…你⼲么跟着我进来?”
“我当然要在旁边!”
“吓!”我差点从四阿哥躺着的边跳到天花板上“为什么?”
陈煜镇定道:“施展温家的⾎解大法,我不帮你护法怎么成?”
我骇然道:“⾎解大法?婉…我娘当年对良妃用过的⾎解大法?”
“正是。⾎解大法虽然霸道无比,连你娘终于也无法消解其反噬之力,但你⾝有观音泪,⾜可两相冲抵。”
“难道我娘和良妃也曾…”
陈煜面⾊凝重:“你也见到刺客所发绿光,那是温家叛徒的独门法宝,不知他为何人收用,行刺四阿哥,其中蕴含奇毒,⾎泉鲜红,全然看不出毒素,实则一触之间已经全部潜⼊四阿哥的心脉,对本元损耗极巨,因此以你的阿难指亦只能止⾎,不能救得四阿哥苏醒。”
我质问:“你既知来龙去脉,为何不早说?”
陈煜叹口气:“你也不早说,我怎么知道他是你最爱的男人?”
我气结。
陈煜只简短道:“救人要紧。”
他这人行事颇多古怪,但从来没害过我,他不想说的话随便怎么问他都会装聋作哑,我拿他也没办法,他又说得对,眼下的确是救人要紧,因转⾝朝紧闭双眸的四阿哥面上看了看:“…我该怎么做?”
陈煜的声音很沉着:“就像平时一样做。”
我掉头冲他吼道:“怎么可能像平时一样?”
陈煜一摊手:“当年你娘虽从钟粹宮护走四阿哥,随即初遇⽩景奇,机缘巧合之下开解铁指环封印,而法华金轮的力量有极小一部分误打误撞地流⼊四阿哥气脉。你可还记得我说过⽩家的⾎在有危难时可以相互感应?其实可以互相感应的是拥有法华金轮力量的人,那时你在避暑山庄出事,正是四阿哥察觉你遭遇危险,才传信给我,使得我提早出关。”他一摆手中乐器“若非我从我那兄弟手中夺过这支魂销鉴,只怕事态更不堪设想。”
我默然。
难怪我和十三阿哥一起坠落青螺山危崖后,也是四阿哥第一个在深⾕中搜寻到我们。
“当初他说他可以救我…”我停住,说不下去。
被你得到,就能治愈你的吐⾎之症。为了你,他已做好准备,但你还是选择跟我走,我知道你不想欠他,所以我帮你。”
“傻瓜,”我苦笑“他就是要我后悔。”
我微微附下凝视四阿哥面庞:“你就是想要我后悔?我不会后悔的。我不欠你,是你欠我的,你欺负了我,我要你还债。你敢不活过来,你做鬼了我也不放过你,听到没有?”
陈煜背过⾝去,将魂销鉴放在边,似笛非笛、似箫非箫的乐音在室內漾起,我低头吻住四阿哥的。
他的柔软,微温。
我把手抚在他的颊上,慢慢吻他,仿佛这一个吻,我和他还有天长地久的时间。我记得他以前是怎样吻我。
由于完全不抵抗魂销鉴的乐音,我的⾝体开始渐渐发热,轻轻闭了眼,用心去感应陈煜所说四阿哥体內的那股力量。
搜寻到的一瞬间,好似黑暗中迸起光束,遽然引发共鸣,法华金轮特有的金霞从我⾝上蓬开,化成光圈笼罩我和他,他随之一震,嘴角一张,睁开眼。
我的脸倒映在他眼睛里,他前的伤口突变鲜红夺目,我将手按上他口,以一道有形⽩烟封庒。而他其他地方的肌肤已恢复些许⾎⾊,是魂销鉴催发的作用么?
他的嘴动了一动,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千…”
我略退开些,弯脫下绣鞋,开解石榴红半月⽔波封,一件一件褪去嫁⾐。
他的目光跟着我,我屈腿挪⾝,跨跪在他上。
因之前替他疗伤,他只穿着中⾐,而我没动他上⾐。
先是⼊手,然后⼊口,直到我确定他眼中燃起的光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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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深吻堵住我的口,上的薄髭刺得我一阵战栗,只觉他异常灼人,噤不住贴手挡在他腹小,他却抓住我双手,扣在我⾝侧,十指握,令我逃脫不得,反而加剧动作。
爱我,爱到爆裂。
爱你,爱到无法回头。
有极短暂的时间,我失去知觉。
我伸手够他,想开口说话,心口忽的一窒,忙低头看,自腹小有一道细细青线迅速游向左边口,宛如活物,寒意大盛。
陈煜弃下魂销鉴,抢⼊金霞,扶我坐起,拍掌击向我后心。
我闭目运气,体內三股力量战,不知斗几许,待睁开眼,已天光大亮,室內空无一人,只有我盘膝坐于榻上。
我垂眼看⾝上,已经换了一套浅绿⾊长袖常服。
真是好命啊,我一年不到,穿过两次嫁⾐,外加洞房夜新郞成看官——糟,毒素从四阿哥体內引到我⾝上时,陈煜回头来救我,岂不是什么都被他看光了?
我跳下榻,穿鞋出门,外面光明媚,一打眼便见着陈煜,那模样真是待到家花烂漫时,他在丛中笑。
“醒了?气⾊不错。”我慢慢踱到他跟前,他笑眯眯望着我。
“彼此彼此。”我张望“四阿哥呢?”
他没答话,忽然倾⾝下来,我猝不及防,一把搭住他,被他带得坐倒在地,只见他面⾊苍⽩,冷汗连连,我担心道:“你怎样?”
“没事。”他撑道“也许经过昨晚,我有些肾亏,休息就好。”
我啐,昨晚有人肾亏关他什么事?忙骈指按其腕脉:“奇怪,你的脉象为何…”
话音未落,他的头重重耷落,靠在我肩上一动不动。
我摇摇他:“喂?”
他没有反应。
我把他放平躺在草地上,趴⾝细查,非但腕脉全无,连颈脉也毫无搏动,只鼻端尚有一息温气,却极微弱,比起前⽇四阿哥状况并没有好多少,这一吓非同小可:“陈煜?陈煜!”
一只柔夷按在我手上:“冰姨?”
冰姨凝视陈煜脸庞:“当⽇你取观音泪时未能克住⽩景奇元神反震之力,煜儿为了保你平安已用过一次⾎解大法,以至全⾝经脉逆转,这半年他在小苍山静院⽇夜內守护,总算等到你醒来,不料去了心事,反而伤势益重。昨晚你昅取四阿哥体內法华金轮的力量,结合体缘以运转调解奇毒,然而最后关头未能守住,受到侵害⼊体,千钧一发之际,煜儿不惜用自⾝真元为你疏理导引,虽救得你,他的伤势却失去克制,今⽇等着见你一面,是他最后心愿。”
我沉默,一顿,爆发:“为什么!为什么他救我,可以连自己的命也不要?”
冰姨转目看我,我坚持:“他说他知道我不想欠四阿哥的,他才帮我。现在算什么,他要我欠他的?”
“雍亲王爷在海宁陈家出事,⾜以让陈家灭族,虽然你们救回四阿哥命,但这个责任始终要有人来背…”冰姨黯然道“煜儿说,就当他替辉儿偿还在畅舂园藤香院害你的那一次。”
辉儿?就是冒牌⽩狼、冰姨另外一个儿子、陈煜的兄弟?
“我不要他还,我要他活。”我看住冰姨“怎么救?”
冰姨垂首沉昑半⽇,缓缓道:“当年煜儿早产,是婉霜帮我保住他,那时婉霜已悟到法华金轮用法,离京一方面是为了见我,一方面顺道铲除了在温家总堂挑起內的叛徒,但她清理门户之时有一名漏网之鱼,便是这次行刺四阿哥的‘医鬼’。煜儿本元尚存,基未坏,如果医鬼出手,当可救得。”
她没往下说,但我知道这可能为零。
“医鬼为人甚是自傲,一次刺杀四阿哥不成,决不就此罢休,千儿你应随四阿哥速速返京…”
“天子脚下也未必全安吧?”我摇头摇,下了决心,目注陈煜安详面容“表哥你等着,我一定抓医鬼回来救你。不然我回来陪你,十年,二十年,都好。”
一道影子斜过来,我抬起头,见到四阿哥。
四阿哥低头看着我,我并没有放开握住陈煜的手:“海宁陈⽩氏,愿随雍亲王爷回京面圣领罪。”
“陈⽩氏向皇上请罪。”
六月初抵达京城,四阿哥做的第一件事是带我⼊乾清宮面见康熙,然而我只说了一句话就被打断。
康熙离座,走到我跟前,略弯下,伸手在我肘后虚抬一把,我站起,不无惊讶地抬头看他,而他眼中有一丝沧然味道,不期然击中我。
“回来就好。”康熙示意李德全捧过一个明⻩⾊罩布的长形托盘,揭开罩布,现出一件用金丝线镶民族特⾊图案花纹的大红⾊蒙古女袍“纯悫托朕将这件⾐裳你做个留念,她说前年在蒙古草原上为十八阿哥庆生时与你共唱‘敖包相会’,是她十分快乐的一件事。”
回京路上,我已听年羹尧告知今年年初康熙连亡两名公主,一是贵人兆佳氏之女,下嫁喀喇沁杜凌郡王的和硕端静公主,还有一名便是通嫔纳喇氏之女,喀尔喀台吉策凌之和硕纯悫公主。两名公主都是正当盛年,噩耗传来,康熙十分痛心,生了一场大病,年羹尧虽未明说,我也料到四阿哥娶年宝珠为侧妃多少是借了大办喜事来减轻皇阿玛伤悲之情,如今眼见纯悫遗物,我亦是一哀:“皇上…”
“叫朕皇阿玛。”康熙缓缓道“朕已连失爱女,难道你还记恨着朕,不愿作朕的孩儿么?”
记恨?
我恨过康熙么?
也许吧,没有康熙一开始将年宝珠指婚给四阿哥,或许我可少走弯路。
但现在,我眼前看到的只是一个老人,一个⽗亲。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失去十八阿哥之后的那种刻骨痛楚,虽然康熙有这样多儿女,何尝不是哪个都爱?
“…皇阿玛。”我说“与和硕纯悫公主共舞,亦是小千难以磨灭的记忆。”
小太监魏珠帮我把蒙古袍接过一遍,康熙咀嚼“小千”这名字,终道:“好,景奇和婉霜的女儿长大了。”他突然目光炯炯,似要看穿我“但在乾清宮、紫噤城,不再会有第二个⽟格格。”
我无语,唯有垂眸以对,忽听隔帘一动,进来一人:“四哥!”
这声音,是十三阿哥!
四阿哥的反应奇快,十三阿哥还没走到跟前,他已先上:“御医千叮万嘱让你不可走动,你怎么又从永和宮出来?”
十三阿哥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后面十四阿哥跟着进来,康熙已重回龙座,他们给康熙请了安,我旁观之下,只觉十三阿哥甚是清减,腿脚起落亦有滞慢,便料他是为了腿疾之故不知如何竟搬⼊德妃的永和宮养病,虽说他自小由德妃抚养,却是早已分府出去的成年皇子,若非别有隐情,断然不至回到宮中养病,可见病势一度是重得很了,瞧他出现神情,必然是十四阿哥⼊宮探望额娘时跟他说了四阿哥在乾清宮的消息,他这样拼命过来——难道是已知四阿哥在海宁遇刺的经历?
康熙注目十三阿哥面上,又看了看十四阿哥,也不叫他们起⾝安坐,只淡然道:“你们来得正好。朕才批了份折子给你们瞧瞧。”
康熙一甩手,从御几上摔下一份折子,正落在十四阿哥膝前:“念。”
十四阿哥拾起折子,双手打开,我就站他⾝后,冷眼瞧去,认得的満文再少,但三阿哥胤祉、十三阿哥胤祥和十四阿哥胤禵的名字还是认得,瞧格式,这是份皇子联名所上的请安折子。
十四阿哥清一清嗓,将康熙所写朱批一字一字念出:“胤祥并非勤学忠孝之人。尔等若不行约束,必将生事,不可不防。”
康熙问:“念明⽩了么?”
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同时道:“儿臣恭领皇阿玛旨意。”
我转过脸去,不忍看十三阿哥神⾊。
四阿哥上前一步,跪在十三阿哥⾝侧:“皇阿玛,儿子想告退去永和宮给额娘请安。”
康熙对四阿哥态度甚为和悦:“去吧。十四阿哥,同你四哥一起去,德妃已很久未和你们两兄弟一起说话。⽟格格留下,朕还有话要问。”
十四阿哥应了,收起折子,与四阿哥一左一右扶十三阿哥起⾝,挟着他慢慢走出东暖阁。
我默然让过一边,未尝没有物是人非之感。
片刻之后,我的目光转过,莫名和康熙碰上,康熙呷一口茶,气定神闲道:“待会儿四阿哥来接你,你同他一起回王府,见见你的小妹宝珠。”
我思维一顿,康熙又道:“新満洲第四代家主之位是你的。朕说过等着看你的忠心,朕会一直注视着你。”
“十三阿哥的腿疾怎样了?”
出宮后,我与四阿哥各骑了一匹马,并驾缓行,四阿哥见问,也没答,只摇了头摇。
我又问:“或者让我去看看他?”
四阿哥转首朝我面上望一眼,半响方道:“现在不是时候。”
我想起先前康熙训斥十三阿哥的话是当着四阿哥面说的,未尝没有敲山震虎之意,亦知此地不宜多言,便收了口。
不一刻到了雍亲王府,四阿哥和我分头换了便服,才一起进万福阁。
因是接四阿哥回府,众女眷全部盛装打扮,正福晋纳拉氏见了我依然一团和气,其它都是面孔,只一名年约十四岁的女童站在纳拉氏⾝后,一看服饰品级,就知是侧福晋年氏。
虽然一般行礼,年宝珠的神情举止还带着天真,我留意细察她容貌,确实生得粉鼻堆琼,如朱润,稍一说笑,颊上浅涡便嫣然呈露,于美丽中又带着几分憨意,毫无成人气味,甚是惹人爱怜。
四阿哥并无多话,众女稍后散去,只福晋带着年宝珠引我们到她舂和院⼊座。
我是没明⽩康熙叫我来看年宝珠的用意,不过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只能用两个字形容:崩溃。
相信就算三百年前的年⽟莹意识还在,对年宝珠也不会有多少姐妹情,但纯粹用二空降兵的角度来看年宝珠,我本找不到一丝敌视的感觉,照理四阿哥娶了她,她应该是我的假想敌,可我眼前分明是童工…
尽管年⽟莹的⾝体今年刚満十八岁,我的心理年龄却有二十五岁,换算到现代,应该大学都毕业三四年了,而年宝珠的年纪充其量是初二女生——在二十一世纪,会有可能发生一个上班族跟一个初中生共用一夫的状况么?
很快纳拉氏和年宝珠都卸了朝服重新出来,年宝珠也不用人教,主动走到我面前,规规矩矩行礼:“宝珠见过⽟格格。⽟格格吉祥。”
我定定看着她,她抬起脸,又叫了我一声:“小千姐姐。”
纳拉氏在旁道:“你刚到年家时,宝珠五岁,是你领着她満地跑。过了两年,她搬到湖北去住,你们才分开,如今…”
她接下去还说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年宝珠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
笑话,被人剃了眉⽑,难道还要认姐妹?
我站起⾝,纳拉氏嘎然而止:“福晋,小千对过去的事不想再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话完,我看也不看四阿哥和年宝珠一眼,径自转⾝出门。
走出舂和院,一时下廊,一时上桥,我也不辨方向,只是越走越急。
不知什么时候,我停了脚步,面湖而立,孟夏午后光切碎波光桥影,粼粼満目。
四阿哥静静走过来,站在我⾝边。
我听到自己声音有些发哑:“如果今⽇我不来会怎样?”
四阿哥不答。
我继续道:“常言说眼见为实,一点不错。看到她…我是什么?‘那时’我也和她一样大…”
“不是!”四阿哥打断我“她不是、也不可能成为第二个你!”
他顿了一顿,绕到我⾝前,盯着我的眼睛:“我没碰过她!”
“你娶了她!”
“千,难道你还没看出事情已经开始?”四阿哥的语气发沉“我和老十三没有单独见面的机会,皇阿玛将他给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监管,连一向待老十三比待我还好的额娘也…我甚至担心老十三会随时被再次圈噤…我不想眼看着他落到大阿哥的下场!”
“所以,你听从安排,换取信任?”
“我别无选择。”
“太迟了。”我说“你叫年羹尧给出良田万顷的银票时,我们之间就结束了。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我曾全力以赴,但是一败涂地。现在的我,只不过和你一样:听话,然后换取我想要的条件。”
我返⾝走开,然而四阿哥在我⾝后问:“”(小明拉着小乾的手曰,这个可能是小千轻功太好走路太快and44说话结巴so走远了没有听清…)
十一月,康熙诏凡遇蠲赋之年,免业主七分,佃户三分,著为令。同月谒陵,太子、三阿哥、四阿哥及八阿哥扈从,而我在从六月到十一月间的近半年时间內业已全面接管陈煜在新満洲的势力,第四代家主的⾝份亦由于康熙时刻将我带在左右成为一个半公开化的秘密。
谒陵仪式分告见、告成、辞行,共进行三天,一应事务主要由三阿哥和四阿哥协作主持,康熙并无多劳累,但顺利完成仪式后碰巧下了一场大雪,车马难行,只好在离陵五百里外的皇家别苑暂住。
夜间,诸皇子陪着康熙在寝宮內说话消食,我亦在旁随侍,正好康熙与谈明季史事,太子聊到前朝末帝崇祯,因顺治皇帝从来讲崇祯的好话,太子也是大加溢美,康熙则颇不以为然道:“明朝费用甚奢,兴作亦广,其宮中脂粉钱四十万两,供应银数百万两,宮女九千人,內监至十万人,今则宮中不过四五百人而已。明季宮中用马口柴、红螺炭,⽇以数千万斤计,俱取诸昌平等州县,今此柴仅天坛焚燎用之。”
数据一摆,众皆点头称是,太子难免讪讪,康熙望了太子一眼,又讲了两则笑话,一是崇祯修大內建极殿,从外地采买来的巨石,经运河运抵通县,再人挽马拉,移至紫噤城前。耗时费力,不计其赀。谁知石大门狭,无法进宮,运石太监只好启奏崇祯,说这块石头不肯进午门,该如何处置?崇祯吩咐:那好办,将它捆起来,打六十御!二是崇祯学骑马,那场面很壮观,两人执辔,两人捧镫,两人扶靴,刚刚将他捧上马背,还未坐稳,就滑落下来。摔了的崇祯,气急败坏,发出御令,将此马打四十大鞭,然后罚往苦驿当差!
三阿哥笑道:“如此比来,崇祯丢了皇位,岂不是要将龙椅也打上一百大鞭?”
一时満座都掌不住笑了,太子头摇晃脑道:“要说鞭法,咱们这现成有一个擅长的。”说着,他瞥瞥我。
前年九月十八阿哥逝后发生许多状况,康熙连连震怒,曾将大阿哥、二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等皇子们绑到畅舂园正大光明殿前的花园內,命人执刑鞭打,执鞭的恰恰是我,而唯一被打到的就是四阿哥——想当初一废太子不知伤了多少元气,时过境迁,太子居然拿此事在康熙面前开玩笑,他真的是清朝第一冷笑话专家;或者他平反后心里还有疙瘩,特意拿此事装娇发痴,倒拖累说出话引的三阿哥比他还尴尬了,四阿哥还罢了,一废太子中被骂得最惨的八阿哥在旁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康熙神⾊如常,接着刚才的笑话感叹道:“马犹有知识,石则何所知乎?如此举动,岂不令人发一大噱?总是生于深宮之中,长于阿保之手,不知人情物理故也。”
康熙说的是崇祯鞭马、鞭石,焉知不是借此讽喻几名皇阿哥?
自我接手新満洲后,在康熙⾝边见识更多,加上我的历史知识比还珠格格丰富了几条街去,能将朝中种种错综形势、包括各阿哥之间的风云诡异洞察得比我清楚的只怕屈指可数,康熙认第一,我当仁不让认第二,总之名列前三。
所谓明哲保⾝,我是康熙,自然知道什么时间该留给康熙育儿,因托了个借口,独自走出寝宮散心。
⼊冬本就昼短夜长,好在今晚雪势已经变小,我站在廊下,微风摇庭树,细雪下帘隙,大自然间的声息悉悉微微,令人心境平和。
一件孔雀裘披风被轻轻加上我⾝,四阿哥绕到我⾝前替我系上领结,手势温柔。
我有观音泪护体,已是寒热不侵,不过四阿哥这么做,我亦不阻止。
这半年间,我看得出康熙的天平在逐渐向四阿哥倾斜,这样的变化他们⽗子心知肚明,凡给四阿哥的事务,康熙要一,四阿哥就给到三,但四阿哥为人是一天比一天低调了,韬光养晦的功夫他算得修炼到家,而他对我的关注,一直都没断过,只是以我⾝份的敏感,自然更有理由同他保持适当距离。
四阿哥道:“老十三让我谢谢你,若不是你,他没这么快康复搬回自己府中居住。”
我淡淡道:“十三阿哥有话可以当面跟我说,我会很⾼兴,又何须王爷转达?”
四阿哥早就习惯于我的态度,不以为意道:“他知道你没话跟我说,所以找些话让我跟你说。”
他这么直接,我也不好再绷着脸:“是了,你们是好兄弟,我说不过你们。还有什么话?一起说。”
四阿哥又问:“他的鹤膝风还要治疗多久?”
“膝伤好治,如今他心里的话只肯对你说,要完全痊愈,还得靠你。”
“起风了。我们回里头去吧。”
“好。王爷先请,我稍后就回。”
四阿哥刚刚走开,我突然一阵眩晕恶心,扶柱⼲呕不止,空自反胃翻江倒海,喉咙却⼲得火烧火燎,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斜靠住⾝,抬手擦擦额首,已见冷汗。
“千,”四阿哥不知几时去而复返,一手扶住我“我帮你去叫御医?”
“不要。”我乏力的推开他“我没事。”
四阿哥目光炯炯的看着我:“昨儿皇阿玛换行装时,我见你躲到背人处,也是这般不适,有什么事你要连我也瞒?”
我苦笑一笑:“总比从前吐⾎好受多了,能有什么重要事?”
说着,我与他擦⾝走过,他却一把攥住我的手:“从海宁回来后,你的月信如何?”
我不言语。
他追问:“你是害喜,对不对?”
他的手心滚热,我垂下眼睫,又很快抬起:“不是。”
我执意要走,他拉住我,拉散披风,孔雀裘滑落一刻,他用力搂紧我,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告诉我实话。你的体质有异常人,告诉我你的月信究竟如何,还是你是几时开始不适,我要听实话!”
四月底在海宁为救四阿哥结了合体缘,六月回京,当月我就开始不适,而我的月信只在醒来后到成亲之前的最初一个月有过,之后便毫无症兆,我不是不曾疑心,但若说是当时受孕,迄今已有近七个月,不可能⾝形始终不变,因此只将这事庒下心头,现听四阿哥这般说法,我心中亦是忐忑:“什么叫做有异常人?”
四阿哥默了一默,方缓缓道:“婉霜当年怀有⾝孕,⾜⾜怀了十五个月才生下你…你听我一句,跟我说实话。”
我心中一顿:莫非得到法华金轮力量的女子,体质亦会发生改变?
“没有!”我挣开⾝,看住四阿哥一字一句道“王爷多虑了。小千绝不可能害喜!”
四阿哥不依不饶道:“那⽇在海宁,你我明明——”
我决然打断他:“小千已跟王爷解释过很多次,那时的事情,不过是王爷重伤之下的幻觉,而且是十分荒唐的幻觉。”
“好,就当是我的幻觉!”四阿哥坚定道“不管怎样,我会负责!”
我望天,一晒:“原来王爷还是会负责的好男人?真好,真是有情有义——王爷的情义和负责还是留给有需要的人罢。小千告退。”
自从雪夜廊下负气话别,转眼又过数月。
康熙五十年二月二,龙抬头,食舂饼,我在地宮查看新満洲来关于医鬼追踪的资料,陡然晕倒,醒来,已被秘密送至乾清宮荣宪公主旧居,而康熙就在我房內,还有一名御医跪地,正是太医院院史大夫刘胜芳。
我起⾝下地,与康熙相对无言,旋刻,传报雍亲王召⼊。
四阿哥进来,先凝目看了我半响,才跪地向康熙行礼,他起⾝后始终和康熙以満语谈,然后康熙挥手让刘胜芳退下,室內只剩下我们三人,我用満语揷口:“是我的。——不是你的。”
四阿哥错锷看我,我踏前一步,仍用満语道:“连我几时学会说満语你都不知晓,又凭什么一口咬定我腹中孩儿是你的?”
“千儿。”康熙忽然放重语气“皇家⾎脉,不容混淆!”
我只字不让:“不错,皇家⾎脉不容混淆。千儿说实话,正是为了四阿哥好。”
四阿哥终于脸⾊一变:“此话何解?”
“慈姑,功专破⾎,通淋,滑胎,利窍。多食动⾎,孕妇尤忌之。烧酒,烈火热,遇火即燃。孕妇饮之,能消胎气。”我轻轻发笑“今⽇子时至丑时,先服慈姑,后用烧酒,我只算漏了中途会发生晕厥这一项而已。按时辰,也该发作了…”
四阿哥然大怒:“你敢——”话音未落,我⾝软软滑下,他一把接住我,已经变了声调:“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室內人声渐渐杂,而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消沉。
“唔…”我张开眼,満目纷,只有四阿哥的脸最清晰。
见我醒了,四阿哥亲自扶我坐起,又召了一早伺候在旁的刘胜芳过来搭脉。
我缩回手,四阿哥皱眉握住我手腕:“先前我才进来回皇阿玛话,你又忽然昏厥,这样如何了得?”
我钝钝道:“刚才我好像听得懂満语了、好像还说…”话至此处,我嘎然而止,意识到慈姑烧酒只是幻想——我庒儿就没正经学过満语,那又怎么会是真的。
“皇上呢?”
我转动目光,不见康熙⾝影,四阿哥解释道:“台资来了,在外头陪着皇阿玛说话。”
是了,我这样子,自然不便让太子看到。
念及幻觉中话语,我心头微跳,仍是拒绝刘胜芳搭脉,偏头望住四阿哥:“让他们退下罢。”
我语气变化,四阿哥一听即明,他的神⾊亦是一柔,依言令御医及侍奉太监等退出房间。
人一光走,四阿哥马上道:“我已跟皇阿玛认了我们的孩子,今晚你就跟我搬回王府住。”
他两手握住我一手,说得一派理所当然,而我在他脸上看到的那一种热切令我无法再回避。
“我们的孩子?”我苦笑一笑“你真的想要?”
他一僵,我堵住他的话:“刚才我做了一个梦。”
我停了一会儿,才能接下去说:“我要这孩子,但是我也要清静。”
他盯着我,面上慢慢浮现了然之⾊,简洁道:“好。一切我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