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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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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进了临芳墅后殿静室,康熙换上⾐裳,坐榻靠背,接过小太监奉上的啂酪啜饮。

  四阿哥牵过我的手,默不作声地同我一起跪下。

  康熙眼⽪微抬,李德全领众人齐退。

  门关上之后,康熙静静出神,四阿哥亦不说话,我同他这样跪着,却也安然。

  出乎意料之外,康熙先叫了我的名字:“喜笑忌泪是人间常情,然悲心一动则生泪,泪涕由肺生,肝木不平,故怈而为泪涕也。⽟莹,从今往后,你要学会忌泪为是。”

  我应一声是。四阿哥开口道:“皇阿玛,请准许儿臣来保护千儿。”

  “千儿”是年⽟莹被送⼊年家之前所用之名,四阿哥对我如此称呼也多是私下亲昵之时,此刻乍然听闻,我不由侧脸瞧他一眼。

  康熙微微一叹:“四阿哥,朕为何不可将⽩家小千指婚给你,你要朕说几遍才能听命?”

  我还是头一次听见康熙用这样语气,心头一顿,怦然而跳,四阿哥只磕个头,咬紧牙关重复刚才的话:“儿臣求皇阿玛恩准。”

  康熙沉寂片刻,淡淡道:“起。”

  四阿哥仍然牵着我的手站起。我的指尖被握在他掌心,稳稳固固,菗不出。

  康熙点点手:“来。”

  我挪步到康熙跟前,斜签了⾝子坐在脚踏边,帽子是一早被八阿哥摇掉,康熙伸手抚抚我脑后,我僵着脖子,丝毫不敢转动,只听他的声音温温从上头传来:“当年⽩景奇是以汉人⾝份选⼊新満洲的第一人,⽩家的⾎,有异平常,朕只当其传子不传女,不想如今还是带到你⾝上。朕说过今年六月间会给你一次机会,新満洲,和四贝勒府,你选哪一个?”

  康熙不说四阿哥,也不说雍亲王,而说四贝勒,其意可知。我原也料到康熙未曾真视我为昂阿额额,不过…所谓⽩家的⾎和新満洲又有什么关系?

  我把眼睛转到四阿哥⾝上,他看着我,裂土难憾,坚逾金石。

  于是我起⾝转过,行了一礼,原样退回,落后四阿哥一肩而立,同进同退,今⽇是也。

  康熙也站起来,慢慢走到我们面前。

  我垂下首,听康熙待四阿哥:“回去罢。候旨。”

  走出静室,太子、三阿哥、七阿哥都在外间喝茶,只有八阿哥陪着十四阿哥没来,如果不是康熙指名,八阿哥会来么?我不知道。

  跟着四阿哥回澄光室的一路上,我都在想,那时康熙让陈煜给我的信里写的是什么?

  见到我去时来时两张脸,恢复了容貌,御医纷纷吓掉下巴。也是,世界上有我这样的人存在,还有他们什么生意做呢?

  本来以为只是清穿而已,没想到奇幻也有份,好在我混JJ有几年,什么文没看过,什么世面没见过,深谙既来之则安之的真理,关了房门,用半个时辰,同四阿哥心照不宣的捣鼓出一小瓶眼泪,让他第一时间带到沧浪屿给十三阿哥尝试。

  然而去了大半⽇,四阿哥晚上回来,脸是黑的。

  我的眼泪对十四阿哥有用,却对十三阿哥的膝伤无效。

  我对着镜子照了半天,问四阿哥:“我脸上的疤痕没有再长出来哦?”四阿哥从各个角度观察了一遍,说,对。

  于是我跳起来,要冲到沧浪屿亲自哭一场。但是四阿哥拦住我:“老十三不想让你看见他的样子。”

  我止步,诧然:“生命最重要。十三阿哥做什么不让我见他?”

  四阿哥拧拧眉头:“我去时听说十四阿哥已能下走动,也跟老十三说了这件事的首尾,但他坚持认为膝疾不过旧病复发,又不碍命,虽说用了你的‘眼泪’无效,总会养的好,就是不愿让你看见他的伤,他说难看。”

  我张大嘴:“他病糊涂了,你不骂他么?”

  “骂了,”四阿哥抬手‮摸抚‬自己额角浅浅一片红痕“结果他在上大发雷霆,把我赶出来。”

  十三阿哥大发雷霆的样子,我想象了一下,也只能摸摸鼻子,抱着四阿哥的额头吹了几吹。被十三阿哥拿枕头砸头,是冲头。

  “他打小就是这样,越是生病越不要人照顾,打熬坏了⾝子,叫谁心疼?”四阿哥仍然悻悻,我一面听着,一面心里盘算,忽然间窗外传来一声低笑。

  我跟四阿哥一先一后偏过头瞧去,陈煜光明正大翻窗而⼊,再原样关起,拍拍手,冲着我们一眯眼:“今夜星光灿烂,可惜更深露重,表妹、表妹夫,不介意我进来坐一会儿吧?”

  四阿哥说:“介意。”

  陈煜拉椅坐下:“多谢。”

  这是陈煜第三次在我面前出现,而我每一次看到他似乎都有一点不同的感受,这次他为什么看着我,笑得很…欣慰?

  “终于等到你了,家主。”陈煜用到一个奇怪的词组。

  家主?

  我莫名其妙,四阿哥冷哼一记:“无间门门主⽩狼就是为皇阿玛掌控新満洲的最⾼级别人物陈煜。”稍作停顿“‘得新満洲一半,方可行事’之语便是此君传出,本义乃是他一人,当得新満洲的一半力量。”

  陈煜看到我眼神,満不在乎的耸耸肩:“死掉的那个⽩狼么?是我的孪生兄弟。我是真⽩狼,他是假⽩狼。”

  我仔细看他嘴角,和我记忆中的⽩狼比对:“孪生兄弟?不是应该长得一模一样?”

  “一样。”陈煜道“我那兄弟自从十岁以后,就没用真面目示过人,家主每次见到他,应该也不是同一张脸吧?…话说回来,看到死人的脸和我长得一样,那滋味还真…但是冒犯家主,被处置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不动声⾊的幽蓝气质配合上这样的话,形成了奇异效果。

  四阿哥拉我在⾝边坐下:“千儿,他是来传皇阿玛的旨意。不过在那之前,你先陪我听他说一个故事罢。”

  陈煜咧咧嘴:“话说十九年前,一名⽟雪可爱的婴儿出生在海宁,这个婴儿叫做陈煜,凡是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婴儿,自然,他的娘亲,更了不得。”

  四阿哥打断:“天下最漂亮的婴儿是小千,不是你。”

  “第一,我比小千早出生两年,第二,我是男——婴。所以,我——”

  “少废话,说故事!”

  “话说天妒男婴,一出生就得了一种怪病,连亲手为他接生的婉霜小阿姨也一筹莫展,眼瞅着活不过満月,正在満家上下一片愁云之时,宮中忽然派人来接小阿姨回去,小阿姨对来人说,除非我‮夜一‬痊愈,否则绝不离开我和我娘所住的浮生小居。那人便刺脉为⾎,喂我喝下,我的病居然当夜就好了,而小阿姨亦在天亮之前被那人接去。”他停了一停“那人就是后来成为我小姨夫和新満洲第二代家主的⽩景奇。”

  四阿哥眼角微跳,陈煜接道:“从那之后,我的体內也有了⽩家的⾎。我经常想,如果我知道喝下去的是那种⾎,还不如自动夭折比较好吧?”

  我提示重点:“孪生兄弟?”

  陈煜漫漫道:“我说过我出生时是多么⽟雪可爱,可能我兄弟没有我那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所以小姨夫提出用他的⾎救我命的条件是把我兄弟带走,我家死老头子也没有反对。虽然做到三代家主的人是我,不过一开始被小姨夫看上的确是我的兄弟呢,没错吧,四阿哥?”

  四阿哥似是忆起往事,低眸沉昑不语。

  我暗暗换算时间,十九年前,婉霜正在像我这么大的年纪,就是在那一年孝懿皇后逝世,她从钟粹宮转侍乾清宮,难道说在那过渡期间她曾有离京待在海宁的一段么?因又想起一事:“你既是新満洲家主,为何十三阿哥不知你的⾝份?”

  陈煜等不到四阿哥回答,也不置可否:“有什么奇怪?关于新満洲家主的秘密,就连太子都不曾打探到一丝消息,何况十三阿哥?若非小阿姨把你这⽩家唯一嫡亲女儿托付给四阿哥,皇上也未见得告诉他知道。”

  一直以来存于我脑中的疑点慢慢拼凑:“无间门和新満洲的关系是?”

  “殿堂气,江湖气,无间门就是一个负责网罗江湖中奇人异士的组织。能为所用者,收⼊新満洲。不能者,杀。”

  “奇人异士有那么容易杀?”

  “所以皇上命我出来做门主。”

  原来如此,八阿哥一因张明德案被曝光时为何会牵涉到无间门呼之出了,康熙派四阿哥去剿灭无间门只怕还是不得已,果然天心难测。

  陈煜说到这里,又看看四阿哥:“可惜那时候四阿哥不知道我就是无间门主,一心一意领了皇上的旨来剿灭我们,连我也吃了大亏,只能闭关数月,要不是这样,又怎会被我兄弟钻了空子?”

  假⽩狼害我不轻,四阿哥当然清楚,但陈煜言辞中也蔵有隐刺,照我对四阿哥作风了解看来,大致是四阿哥剿灭无间门时用了什么雷霆手段,以至陈煜仓促间不好表明⾝份又不好硬拚,结果吃了哑巴亏,这时借机敲打来着了.

  果然四阿哥牌冷气机又开始运转,我坐在旁边,打了个寒噤,抢先问陈煜:“听你口气,⽩…第二代家主原有意栽培的是你兄弟?”

  陈煜凝眸于我,半响方道:“你还不知?新満洲的立家主的规矩是,谁能杀掉上一任家主,谁就能继任。”

  我盯着他,后背起了一阵⽪疙瘩:“这么说,你——”

  陈煜看穿我想法:“小姨夫的真正死因,全是我那兄弟造成。不过我兄弟不久之后也发了疯。”

  我受不了:“…我爹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战死沙场,怎么会跟你兄弟有关?那时你们最多两岁?”

  陈煜道:“要成为新満洲的家主,就不能用从前的⾝份活在这世上。但一个死了,一个发疯,新満洲家主之位总不能空悬,才会出现我这整天在太和月光下流浪,爱好跑步唱歌的第三代怪物家主,至于大家还认得我是我家死老头子的独子,这是皇上的恩典了。”

  四阿哥略过他嘲讽语气,揷道:“⽩景奇娶了婉霜,却又在她有孕在⾝之时抛弃你们⺟女,去做劳什子家主,害的婉霜郁郁而终,他是你爹,我不能把他怎么样。不过别人就难说。”

  我重新把视线投向陈煜,陈煜道:“不错,刚出生时,我那兄弟用他的换拉回了我的命,当四阿哥按照小阿姨临终嘱咐找到我娘,要把我送⼊新満洲的时候,我娘一口答应。当初我兄弟是由小阿姨暗中照拂,小阿姨不在了,就让我去,天经地义。”

  “等一等…”我忽然奇怪“你今天来,叫边个是家主?”

  陈煜站起,慢步走到四阿哥和我面前:“杀了我,⽟格格这个⾝份就会被新満洲第四代家主取而代之。这个提议如何,四阿哥?”

  他忽伸指戳向我额首,我只觉一道无形锐力凌空割⼊肌肤,但我坐在原处未动,连眼⽪也不曾抬起一下,他的手指堪堪停住:“我这一指,名曰惊梦,无惊,则无梦,看来⽟格格确已决断清楚?”

  我转眸看向四阿哥,缓缓道:“自今⽇起,谁欠我,谁负我,谁欺我,一律不必提,也不必解释。就让你我过一段‘平时’的⽇子,怎样?”

  四阿哥握住我手,问陈煜:“皇阿玛的旨意就是让你来问千儿肯不肯杀你?”

  陈煜收手,面容已回复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沉稳宁静,无憎无喜:“不是肯不肯,是能不能。没关系,我可以等。”他拔⾝出窗,一晃眼,便失了踪影,唯夜空边际似有缥缈昑唱之声依稀传来:“山间⾕中,⽩云浮游/我如⽩云,独自遨游/忽见⽔仙,⻩⾐清幽/湖边树下,摆舞不休…”

  我倚着四阿哥‮坐静‬片刻,他低声说了一句:“从今往后。”

  我在心底接出下半句:永不分离。

  第二⽇,康熙从⽔芳岩秀传出口谕,命四阿哥即刻带我返京。四阿哥奏请带十三阿哥同返疗治,康熙未准。

  抵达京城当晚,正是中元节,⼊黑进城,我与四阿哥并肩而骑,一路所见莲花灯、蒿子灯、花篮灯,忆起前年旧事,感慨万千。

  我爱上四阿哥什么?见到他开心,见不到他不开心,如此而已。

  所谓爱,一旦发动,就没有秩序可言,经过种种,不论是我或他,都想要安宁平静,放下心,放得下否?

  王府接四阿哥的一套我司空见惯,因他不放我回随园,我跟着他到怡斋才下马换了旗装,由他带⼊关防院內万福阁。

  正福晋纳拉氏着福晋品级服饰,领自侧福晋李氏以下的府內一众女眷在万福阁正院请四阿哥。

  小别重逢,四阿哥欣然⼊宴,纳拉氏坐他右手,我在左手边,李氏则陪纳拉氏旁,众人一起嗑头米,赏莲花灯,四阿哥特许精奇嬷嬷们哄着小阿哥、小格格过来嬉笑逗弄,笑语融融,沉醉灯月,倒颇有阖家乐之情。

  偌大一个万福阁,这样多女眷,众星拱月般簇着一个四阿哥,我是不晓得男主人感觉如何,总之我右眼一抬看到大老婆,左眼一瞥看到小老婆,再一眨还有一帮小妾在排队,而小妾中公然有未来乾隆老妈,其⽗为四品典仪官的钮钴禄氏。令我实在很想唱歌:雅典娜手下最厉害的圣斗士是青铜~什么⽩银啊⻩金啊的圣斗士中看不中用~

  是夜,四阿哥并未歇在万福阁哪一房,而是安置在怡斋书房。之后数⽇,他只每早晚去宮里给德妃娘娘请安,回来或画霜石木叶瘦月孤花,或闲敲棋子落灯花,亦不出书房。

  我始终厌弃花盆底鞋,四阿哥便命人置了几箱小号男装,连一应鞋帽佩挂饰供我凭兴致选用。他安心宠着我,我安心要他宠,除此以外,丝丝点点,却也不去面对。

  又过了十余⽇,我住得惯了,反而从随园取了常用之物来,似乎在此长住亦可。

  如是半月,四阿哥渐多同着我往万福阁纳拉氏正房內散坐叙话,有时留宿,纳拉氏总推晕疾在⾝,另独眠静休,而四阿哥跟我也不回怡斋,素留正房佛堂教我抄写经书祈福养心,都是常有。

  自此凡四阿哥外出不在府內,我无一例外,都是与纳拉氏一处饮食,几乎起居也是一致,二人多聊些年⽟莹小时候被收养在府中的趣事,她说,我听,抚掌而笑罢了,一个有意凑,一个有意,相处久了,不知不觉间感情甚觉比先亲厚。

  中秋刚过,康熙从热河博洛河屯驻处发回折件到了,四阿哥拿到万福阁內,正好一众女眷都在正房陪福晋说话,四阿哥当面启封拆开折子,发现封套里有康熙御笔封写之小包一个,打开一看,里面竟包着十枚罕见‮大巨‬榛子,并附有手书谕纸一张:“朕此际品食榛仁,十分可口。这般大的榛子,尔等在京城找找,找到后包好放在折子里,从速送来。京师何物不有,如果尔等找到而不送来,可就是故意装憨儿了。”

  我立在四阿哥⾝侧,看得一笑,知道这是康熙有意给出难题来了。

  四阿哥将手谕纳拉氏传看,又问:“如何回法?”

  众女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榛子,十分惊奇,均拿眼瞧着福晋如何回法。

  纳拉氏略显踌躇,方斟酌道:“这样的榛子不仅京城难得寻觅,除去口外,即使找遍口內十三省,又岂能得到?此实乃京师难觅之罕物,不得已,确实只能承领装戆之罪罢了?”

  四阿哥亦笑,命人铺纸开墨,点了一名通房小格格耿氏,赏了枚榛子吃,再令她将福晋所言整理写下。

  耿氏为管领耿德之女,生来一张极讨喜的红扑扑苹果脸,年纪还比我小着一岁,因她出⾝缘故,本来通些笔墨,四阿哥当然不至把她笔迹直接呈给康熙,回头出去总有专人另誊,众人皆知如此说法不过试笔意思,她倒也大方,⾼⾼兴兴剥了枚榛子,洗手提笔,片刻成书,念给大家听:“臣等看得榛子如此之大,甚是惊奇。这样的榛子不仅京城难得寻觅,除去口外,即使找遍口內十三省,又岂能得到。皇⽗之旨,臣等不敢不钦遵‮理办‬,只因此乃京师难觅之罕物,臣等无法承领装憨儿之罪罢了。”

  四阿哥听了,朝纳拉氏点点头:“这孩子,你教得很好,倒是费心。”

  纳拉氏起⾝福了一福:“爷说笑了,关防院內均是我份內之事,敢不勉力?”她这一福⾝,除了耿氏还在憨笑,众女全跟着庒下头去,我暗暗撇嘴,米国大榛子很了不起么?要是在我老家的超市,随便买点什么米国大杏仁、开心果送给老康换换口味都可以呵!

  四阿哥沉昑一会儿,叫我:“就这样回皇阿玛,总觉少些什么,千儿可瞧出有何润⾊余地?”

  纳拉氏附和道:“妹妹文识非同一般,若加⼊妹妹口吻,皇⽗自然辨得出来,大是好的,请妹妹但说无妨。”

  他两个究竟不愧多年夫,很通默契,四阿哥当众人面问我改福晋句法,便是隐隐抬我,更兼纳拉氏这一补充,她一方面打消我顾虑,一方面也是示好给人看,引得其他姬妾如李氏、钮钴禄氏等都直了眼睛看我,不料我未曾答话,耿氏先为难起来:“啊呀,一张八行信纸已被我写満,再改却改在哪里呢?”

  我绕到她⾝旁看,她写的一手小楷,方正圆光,不过字体过大,又间距过疏,难怪淋漓写満一张纸,看似挥洒放旷,其实蕴有成形章法,观字之变,见人之心,她小小年纪,手笔却如此驰骋,不由使我改观——果然纳拉氏‮教调‬出的?

  四阿哥让这些妾参与给皇上回信的事,莫非是想让我多看到些什么?

  “加张纸就好。”我亲手摊好新纸,慢慢一句一句念出“如若热河有新下来的核桃、栗子,像皇⽗送来的榛子那样大个的,伏乞赏赐,并请皇⽗算好份数,以免臣等争抢。”

  “见今皇⽗赏的榛子只有十枚,臣等若分领尝鲜,甚是可惜了,故已恭谨包存。”

  “唯臣等窃思凡有佳物稀品,不见则以,若一得见,就难以克制,‮望渴‬得到。”

  “伏乞皇⽗将这样的榛子再多赏几个,使我等得以各自品尝观赏。”

  我并未改动福晋所言片字,而是一门心思加出番话文绉绉的向皇上讨东西吃,如此做文章法,慢说屋里笑倒一排,就连当差丫头也无不掩口偷乐。

  四阿哥盯着手中所握茶杯半响,又抬眼研究天花板,我猜他是不知道翻⽩眼好,还是流泪好,找到这样只进不出的我,他一定幸福的想哭吧?

  “将‘以免臣等争抢’这六字去掉,其他可以照写。”四阿哥这么待,耿氏才提笔刷刷将我刚才说的话全部写下,难为她写的一字不差、一字不落,去给四阿哥看了,我倒不放心,当真就这么回给康熙?

  四阿哥抬起头,接触到我眼神,对视了一回,也不再说什么,就拿着两张纸走出去。而我一转首,正瞧见纳拉氏对着四阿哥的背影出神,但只短短一瞬,她的目光就转过来和我对上,我完全不介意被她发现我看她:做刚刚走出去的那个男人的子是怎样感觉,她最清楚吧?

  康熙一收到四阿哥发回的奏折,立即让送奏折的人带回两大袋大榛子,以及其他一些美味。

  这次四阿哥收到礼物,只叫我一人到书房去看,他把人都打发开,让我单独伺候笔墨,我瞧着他亲手写下回奏:“皇⽗赏的榛子两大袋,以及肥鹿、狍子⾁等,量大难以驮载,臣等承领洪恩,喜叩谢。榛子不仅尽可品尝观赏,均分之后,就是放开吃,也吃不完。肥鹿、狍子⾁等,也都完好无损的送到了。臣等连同儿,合家均沾皇⽗隆恩,得以⾜食美味。”

  写完放笔,他拉我坐他膝上,怀抱着我,半⽇无语。

  我由他抱着,随手拿过康熙所附朱批翻看,只见其中提及:“…这里榛子不多,你们派来送奏折的的人都看见了。给你们送去一次,就行了。”且不忘前言:“那样大的榛子,你们务必要在京城找到送来!”

  我苦笑:“艰巨任务还在,怎么完成?”

  四阿哥还是不说话,我自言自语,代他回答:“总之敷衍拖延,也就不了了之,没错吧?”

  他圈紧我,我靠着他,忽然蹿出一个念头:四阿哥胤禛的名字里有个zhen音,不知道是不是有点联系呢?是不是康熙暗示四阿哥要他和我生了儿子,榛子就是禛的儿子?就是说我们可以生个儿子?

  胡想成这样,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可笑。

  确实可笑,应该不是这样的?

  四阿哥发声:“千儿?”

  “嗯。”“给我生个小阿哥。”

  “啥?”

  他拨过我的脸,令我正视他:“我要你做我儿子的额娘——没有任何人可以带走你。”

  第七十六章

  ——做我的女人还不够,我要你做我的儿子的额娘,这样我才能够放心。

  四阿哥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往后的⽇子,他每天晚上都会抱我,他的温柔,抚平我心內尘垢,就这样放下心来,两个人…中间还是有太多人罢?

  九月二十三,往塞外避暑行猎的康熙帝一行回京,四阿哥除了进宮次数剧增,还有和一帮兄弟之间应酬,又牵挂十三阿哥伤病,甚至整夜留宿十三阿哥府里也是有的。

  因十月封王在即,连带关防院內都是一派忙碌,王府属人重新分配,准备册典礼仪等等,里头还多亏福晋纳拉氏调度有序,忙而不

  圣驾回銮不久,年羹尧被外放为四川巡抚。且未加衔巡抚,则是正二品大员,可主管一省的军政大权,一般不受总督节制。年家人虽是四阿哥门人,可此前只有年⽗年遐龄曾是湖广巡抚,但早已于康熙四十三年因病致休在家,年兄年希尧学识不凡,做官上的学问却甚是不济,到了今年也只不过是直隶广平的一个知府,年羹尧本人自三月以来一直未见有旨安排外放,仅仅是礼部的一个侍郞,如今一下就放了四川巡抚重职,年家満门固然喜不胜,在王府里头却不免传言这是沾了我的“裙带光”我亦深知,因此反同年家更疏了形迹,不为别的,为着有一名秀女年宝珠至今还在宮里没有放出来。

  谁都知道康熙将年宝珠指了给四阿哥,这次避暑回京后却无了声息,四阿哥又不避痕迹的连⽇宠着我,个中內情自有那一起子的碎嘴人编排了各种版本出来,有传到我耳朵里的,也有传不到的,而我只听四阿哥的意思,随着纳拉氏在万福阁学料理事务罢了,治家谈何容易,我冷眼旁观,曹雪芹笔下王熙凤跟这位四福晋比那还要是清闲的了,四阿哥在皇子中算得妾少的,正式的总也有七、八个,还不算某些“‮夜一‬情”我也懒得点名,总之三个女人一台戏,三X三再X三又怎么算?可怕二字唯已。

  一⽇,纳拉氏于百忙中菗出时辰,遣去妇差丫环,单独领我进后间一厢房。我甚少见她行事如此神秘,也没摸着头脑,直到她掩了门,亲自开箱取出一套⾐裳头饰,我才恍然大悟。

  那是我的嫁⾐。康熙四十八年九月,二十五岁的⽩小千穿越在十七岁的年⽟莹⾝体里,双手接过共同人生里第一件嫁⾐。

  大红吉服,口饰着两颗罕世广寒珠,晶辉朗耀,莹莹流,前后裙摆上均有锁扣,袖口是三滚三镶的宽袖,闪着粉⾊精美绣片,金线滚边,⾊彩亮丽,既柔且。头饰宽大上,大穗摆都是纯金的,目的是让人戴上不能低头,得时刻保持趾⾼气扬的神态,只能穿上⾼跟花盆底鞋被迫收腹,否则会有向前跌倒的趋势。

  很漂亮,漂亮的超过任何一件我理想型的婚纱。可以说是没有想到的惊喜。

  纳拉氏笑昑昑帮我穿戴起,立在镜前,我才看得一眼,听纳拉氏赞了一句“妹妹如此装扮,简直全⾝珠光明灭,真如画中仙女,叫人看到,却不了得…”

  她话音未落,我突将⾝一倾“哇”的呕出一口⾎,纯粹⾎红,噴満半个镜面,第二次,就溅落嫁⾐。一口⾎接一口⾎,染红了眼,只觉十分红处化作灰。

  纳拉氏拉不住我,跟我一起跌倒在地,几上镜盒纷纷带落,我不过气,但喉间惺甜竟是一刻也止不住。

  “妹妹莫怕!我这就命人急请四爷回府!你放心,此事我绝不声张!静待即可。”纳拉氏好容易扶我靠坐上扶椅,匆匆待了几句,便快步出房安排。

  她脚步声去远了,我有呕出几口⾎,方稍稍缓过一些,心中奇怪,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嫁不得?难道是不能嫁人,一穿嫁⾐就吐⾎?眼泪可以疗伤,⾎怎么样?是不是也大补?

  (文本屏障)

  独自走过‮道甬‬,我的影子投在脚下地面,像煞伏地魔,但我的心情不是一点点恶劣:陈煜的话暗示了什么?难道说要对付我的人是——

  ‮道甬‬截然而止,面对我的是一道看来普通的石门,我信手一推,居然滑开,我踏⼊,石门滑上,再回头看,却是再悉不过的一面玲珑剔透墙壁,垂首看脚下踩的砖,皆是碧绿凿花,好,很好,这里要不是乾清宮的地盘,我就是⽑⽑虫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站在这里,听到了四阿哥的声音。

  以我对乾清宮的知程度,单从贴墙的琴剑瓶炉摆设位置就辨出自己⾝在东暖阁第六间房。

  为防刺客,乾清宮的东暖阁计有二十七张位,分十四间房,地下更是横七层、竖八层铺有十五层方砖,谁也挖不了地洞,究竟地宮的‮道甬‬又是如何通到此处,我亦无解,一时进也不成,退也不成,只听得四阿哥的声音隔了几个房间突然大起来,话听不全,却分明提到⽟莹我的名字。

  我本来是要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最好是能找到原路回去,但明知道四阿哥那么近,我抵挡不了惑。

  穿着老土的连帽黑斗篷在乾清宮走动是什么罪?我也顾不得了,推门轻步走出,过道上往⽇见的太监、宮女居然一个也无,莫非小夫吵架、啊不,⽗子吵架,今夜无人八卦么?

  对话声是从第三间房內传出,那也是康熙平素待得最多的房间之一,我静悄悄走到门边站定,里头正好是康熙在发脾气:“…够了!你若还认自己是朕的儿子,就跪安罢!”

  先是没有声息,然后四阿哥回道:“皇阿玛,今晚儿子若见不到⽟莹,儿子一生都没有安心两个字!”

  我将耳朵贴紧门框,正在痛并快乐着,里头忽的噼里啪啦了一阵,还不及听出名堂,估计是四阿哥被康熙一个大脚开出来,差点连我也撞翻,我刚刚扶住走道墙壁,四阿哥瞪住我,先声一夺:“你什么人?”

  事实上,这件连帽斗篷的帽子奇大,我是整个前帘拉下来遮住脸,只撕拉了两个洞露出我的心灵之窗,不过四阿哥也不至于认不出我?

  我带着45度角的哀怨凝视四阿哥,同时耳边仿佛响起鸟一段音乐:

  啊‵你不要问我是谁‵

  我是一个黑⾐人‵

  一个‵爱你的‵黑⾐人~

  然而一个十分煞风景的声音在我附近响起:“请皇上吉祥,请四阿哥安——”

  我掉首瞠视魂不散No。1的陈煜,背脊却起了一阵寒意:康熙也走出来了,我要请安,还是不请?一说话被四阿哥认出我,不就看到我现在的模样?陈煜说过的话真真假假,他到底想做什么?

  “⽟莹在哪?”四阿哥一把揪住陈煜,贴耳大吼。我看得叹为观止,太子这一刻灵魂附体!在这一刻!四阿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陈煜就像兔斯基一样被四阿哥摇到死,我忽的手腕一紧,却是康熙亲自把我拽进东暖阁。

  我踉跄着步子,唯一空着的手要紧捂住面罩,昏头昏脑到了一扇隔间屏风后,康熙才放开我。

  屏风后两个人的脚步跟着过来,康熙轻轻一拧眉:“陈煜!”

  脚步声在离屏风很近的地方停住,康熙一手掀开我的“面罩”如瀑银发随即从帽中披落,我怔怔望着康熙,他也看着我,良久,一声叹息。

  静默中,四阿哥的声音传过来:“⽟莹?是你么?——皇阿玛,让儿子看一眼⽟莹,让儿子看一眼!”

  他的声音很烈,但没有移动,也许是陈煜用什么法子制住了他。

  康熙反而走近一步,执起我右手,细审我那枚玄铁指环。我则留意着他的嘴,不太确定由他说出“妖怪,拖出去扔掉”或“四阿哥进来”哪一句话更恐怖?

  “还有法子么?”康熙问。

  外面陈煜的回答很快,结尾迟疑:“没有。除非——”

  康熙放手,淡淡道:“除非。”他那个语气,似乎不需要陈煜回明,他就已经知道答案。

  接下来,康熙说出一句更让我心惊⾁跳的话:“朕给你的机会,你还是要坚持你的选择?”

  我微微张着嘴,千,答不出一个字。

  于是康熙道:“好,你进来罢。”

  靴声囊囊,四阿哥走过屏风,我下意识转首和他对视,该一瞬间,他停住脚步,我世界末⽇。

  大约过了十秒,四阿哥走向我,当着康熙的面,狠狠拥我⼊怀,沙了声音:“我说过,你是我的,我绝对不放过你!现在也是一样!”

  我鼻子发着酸,半响闷出来一句话:“真的么?即使我的头发变成深深绿也不要紧?”

  四阿哥略微放松手臂,我抬起头,他无声的嘴型好像在问一个字:“绿?”

  我赶紧闭牢嘴巴。

  于是四阿哥转向康熙,然而他还未开口,康熙一挥手,似有倦怠:“⽟莹且下去候着罢,朕有话同四阿哥说。”

  一时陈煜领我绕过屏风,跨出门。

  我斜睨着陈煜轻手阖上门,而里面的人将说话换成了満语,十分模糊。

  东暖阁都是套间连着套间,我重新拢了发束进帽內,随步走⼊一间无窗小室,陈煜亦跟过来。

  我对着墙角默然了一会儿,确认听不到多余人声或杂音,才回⾝望向陈煜:“一粒‘方生方死丸’的‮效药‬可就多久?我要听实话。”

  陈煜很快答道:“照你现在的情形,至多不过三月。”

  “三月之后呢?”我自问自答“就会复发吐⾎,救无可救?”

  陈煜点头,加了一句:“即刻从京城出发到海宁,最快的脚程需时两个半月,余下半月,或许还来得及找到我说的方法,若稍延误,则神仙难救。”

  我接道:“或许?就算及时到了海宁陈家,你也并没把握救我,也就是说,我若离开京城,很有可能有去无回,对么?”

  陈煜并不否认:“有一线机会,至少好过等死。”

  我听了,目光飘过一边。

  陈煜就这么和我面对面立着,谁也不再说话,直到那边第三间房门打开,四阿哥走出来,传了康熙意思,让陈煜进去面圣,且说今晚我不可出宮,须居留乾清宮內。

  我这副尊容出街也实在很怕碰到龙卷风,住在乾清宮內总好过陈煜带我去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地宮,自无异议。

  四阿哥亲自送我走出东暖阁,穿过曲廊,直到荣宪公主旧⽇居处。

  此处我原是住过,隔了一段时间未来,四下看了一回,陈设都不曾变过,颇有物是人非之感,一转⾝,却见四阿哥站在门边看着我。

  他的神情,教我为之一动。

  我不知道康熙跟他说过什么:“皇上…”

  他迅速过来堵住我的嘴,一声“皇上”倒像在叫他。

  黑⾊连帽斗篷被‮开解‬,滑落在地,他纠正我:“是皇阿玛。我的皇阿玛,也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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