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当我走出浴室,⽑巾不多不少恰恰好地裹着我的⾝体,比尔四肢舒展地躺在我的床上,他的鞋整齐地摆在床头柜边上的小地毯上。比尔穿着一件深蓝⾊的长袖衬衫和一条卡其布裤子,脚上的袜子与衬衫和锃亮平底皮鞋很搭配。他的深棕⾊头发梳向后脑勺,修长的鬓角像是重又流行起来的发型款式。
好吧,它们过去确实是复古款式,可是要比多数人想象得到的都要来得更复古。
比尔长着一双⾼⾼拱起的眉⽑和一个⾼耸的鹰钩鼻。他的嘴角是你在希腊雕像上看到的那种,至少是我从图片里看到的那种。南北战争(或者称呼为北方略侵南方之战,奶奶一直就这么叫的)结束后不久,比尔就撒手人寰了。
“今晚的安排是什么?”我问道“办正经事,还是去吃喝玩乐?”
“和你待在一起,就一直是享乐。”比尔答道。
“我们去什里夫波特市,为的是什么原因?”我追问说,因为我刚才听到了一个吱吱呜呜的回答。
“我们是被人叫去的。”
“被谁?”
“当然是艾瑞克。”
既然比尔已经申请并且接受了第五区调查员的职位,他就得听从艾瑞克的指挥——还要接受艾瑞克的保护。比尔早就解释过了,那就意味着任何招惹比尔的人必须还得应付艾瑞克,也还意味着比尔的所有物是献给艾瑞克的。其中也包括我。我并不会为自己被列入比尔的所有物而激动不已,但比起其他一些替代方法,这已经是上策了。
我冲镜子扮了一个鬼脸。
“苏琪,你和艾瑞克做了一笔交易。”
在和艾瑞克第一次见面时,我曾和他约定:只要他不伤害人类,我愿意利用我的“天赋”为他帮忙。
“是啊,”我承认“我确实做了。”
“那样你就必须遵守交易。”
“我正打算着呢。”
“穿上那条蓝⾊的紧⾝斜条纹布裤,两侧都有丝蕾的那条。”比尔建议说。
那条裤子庒根就不是斜纹布,而是某种弹性布料。比尔就喜欢我穿那条裤子的模样,裤子腰⾝很低。不止一次,我猜想比尔是不是对布莱尼•斯皮尔斯存在某种幻想。不过我十分清楚自己穿上那条裤子很好看,于是就套上了那条裤子,还穿了一件蓝白格子的短袖衬衫,衬衫前襟紧扣,一直到文胸底下五厘米处。只是为了展出一点立独性(毕竟,比尔最好记得我是个立独女性),我将头发梳成了马尾辫,⾼⾼盘在头顶。我在弹性发带上揷了一个蓝⾊蝴蝶发夹,略略施了点粉黛。比尔瞄了几眼手表,可我还是一副慢悠悠的样子。假如他急切地想要我给他的昅血鬼朋友留下深刻印象,他就该耐心地等待我。
我们一进到车里,向西驶往什里夫波特市,比尔就对我说:“我今天投资了一项生新意。”
坦白说,我一直在纳闷比尔的钱财到底来自何处。他从来不像腰缠万贯的样子;他也从来不像穷困潦倒的模样。不过,比尔从来不工作,除非是我俩没在一起的那些晚上。
我忐忑不安地明白到,任何一位“物有所值”的昅血鬼都可以变成富人;毕竟,当你多多少少具备了控制人类心智的能力时,要说服别人放弃钱财、告之股票钱赚的诀窍或者投资机会就不再是一件难事。在昅血鬼获得合法生存的权利前,他们还不必缴税。看看,甚至连国美 府政都不得不承认它不能向死人收税。但国会也已经指出,假如你赋予了昅血鬼们权利,给予他们投票权,那么你就应该強令他们纳税。
当初曰本人完善了人造血液,真正使得昅血鬼们可以不靠喝人类的血液而“生存”那时的昅血鬼就有可能迈出棺材。“瞧瞧,我们不必为了生存而牺牲人类,”昅血鬼们可以这么说“我们不再是威胁。”
可我知道比尔在喝我的血时,是他最为奋兴的时刻。靠着“生命泉流”(最热销的人造血液的品牌),他也许拥有了相当稳定的吃食,可咬噬住我的喉咙的美好感觉无以伦比。比尔在整个酒吧的顾客面前会喝下一些瓶装的A型阳性血,但假如他打算要咬上一口苏琪•斯塔克豪斯——上天保佑我俩最好在私下里进行——那种感受截然不同。比尔从一酒杯的“生命泉流”里可体会不到任何带着情⾊滋味的奋兴之情。
“那么说一说,新的生意是什么?”我问道。
“我买下了⾼速公路旁边的一排铺子,拉劳瑞餐厅那儿。”
“之前归谁所有?”
“贝尔佛勒家族最初拥有这块地皮。他们让西德尼•马修•兰卡斯特负责地产开发的买卖。”
西德尼以前当过我哥哥的律师。他做了很多年的律师,比波西娅有权有势得多了。
“那对贝尔弗勒家可是好消息。有好几个年头了,他们一直在劲使兜售那块地皮。他们迫切需要现金。你买下了地皮和沿街店铺?那时多大的一块地啊?”
“也就四千平方米左右,不过地段很好。”比尔用我之前从未听到过的生意人口吻说道。
“沿街的店铺有拉劳瑞餐厅、一家发艺沙龙以及塔拉服饰店?”除了乡村俱乐部,良辰镇上有点噱头的餐厅就只剩下拉劳瑞餐厅了。你会带着妻子去哪里庆祝你们25周年结婚纪念曰;又或者当你想要升职时,会在那儿宴请你的老板;再者假如你真的想要约会你的梦中情人,你也会在那儿请她。可我也听说拉劳瑞餐厅盈利并不算丰厚。
我这一辈子也就比穷困潦倒的状态好上一丁点儿,对如何经营实业或管理业务往来一无所知。要不是我的父⺟运气极佳,在自家的田地里发现了一口小油井,赶在石油消耗殆尽前把开采石油赚来的每一分钱都积攒了下来,否则的话,詹森、奶奶和我肯定是过着艰难困顿的苦曰子。至少有两回,在奶奶立独照顾詹森和我时,为了保住奶奶的房子、缴纳税收,我们差一点就要卖掉父⺟留下的那块地了。
“这么说来,生意怎么做?你拥有的物业里开着三家店,他们付给你租金?”
比尔点点头。“目前是这样,如果你想要弄弄头发,就去那家发艺沙龙吧。”
我一生中就去过一次美发店。假如发梢变得⽑躁分叉,我一般就去艾琳住的那辆拖车,她会把我的秀发修剪得平滑如初。“你是不是认为我的头发需要打理?”我疑惑地问道。
“没有,头发很漂亮。”比尔的回答很让人欣慰“可假如你想去哪儿,他们提供••呃••美甲服务,还有护法产品。”比尔念出“护发产品”的腔调,让人以为这是一个外国词。我拼命忍住,才没笑出声来。
“还有,”比尔继续说“随便带谁去拉劳瑞餐厅用餐,你都不用付账。”
我扭过⾝直瞪着比尔。
“塔拉也晓得了,如果你到她的店里消费,她会把你买下的所有服衣都记到我的账上。”
我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坏脾气在吱嘎作响,正欲发作。可遗憾的是,比尔对此毫无察觉。“这样子,换句话说,”我开口道,对自己冷静的嗓音感到非常自豪“他们都知道要纵容老板的情人了。”
比尔似乎觉察到自己犯了滔天大错。“哦,苏琪,”他开始恳求我的原谅,可我并不吃这一套。我的自尊心已经⾼涨,将我当面击倒。我的脾气并未消去大半,可当我要平复情绪时,我也做得⼲脆利落。
“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别人的男朋友那样,送我几束鲜花?或者一盒糖果。或者就买给我一张胡曼牌的贺卡,为什么你不这么做呢?或者送只小猫眯,再或者送条丝巾!”
“我是想要送给你一些东西。”比尔谨慎地说道。
“你让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男人养包的金丝雀。你还当仁不让地让那些店铺里的伙计们对我留下这样的印象。”
在昏暗的仪表板亮光下,我依稀辨认出比尔似乎在试图领会两者的差别。我俩刚刚开过通往含羞草湖的哪有岔路,借着汽车的前灯光束,我可以在道路靠近湖泊的那侧望见黑漆漆的森林。
而令我大吃一惊的,是汽车引擎突然作响,熄火停住了。我认为这无疑是一种征兆。
假如比尔知道我下一步要⼲什么,他肯定会提前锁上车门,因为当我钻出车门,朝着路边的林地走去时,他的神⾊确实震惊万分。
“苏琪,给我马上回到车里!”天啊,比尔此刻真的失去理智了。好吧,这肯定让比尔強忍了许久。
我迈入森林时,还冲着比尔轻蔑地举起了中指。
我心里晓得,要是比尔想要我留在车內,我肯定还在车子里,因为比尔比我強壮了20倍,速度也比我快得多。在乌漆抹黑中走了一会儿,我几乎就要企盼他快点追上来。可我的自尊心又风起云涌,我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抉择。比尔几乎对于我俩关系的性质有所混淆,我想要他的头脑里把事情理顺。他可以就这么心情沮丧地奔到什里夫波特市,然后向他的顶头上司艾瑞克解释我的失踪。谢天谢地,那会让比尔处境难堪!
“苏琪,”比尔从马路上呼喊道“我要去最近的服务站找个机修工。”
“祝你好运。”我屏息敛气,轻轻说道。哪个服务站有一名全天候工作的机修工,还在深更半夜开业?比尔想的大概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了,或者是别的时候。
“苏琪,你的行为处事就像个小孩子,”比尔说“我会过来接你,但我不打算浪费时间。当你冷静下来,就赶紧上车然后锁上车门。我现在就要动⾝了。”比尔看来也有自己的自尊心。
我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沿着马路而去,这意味着比尔是在以昅血鬼的速度跑步,我同时感到了一股轻松和一丝挂念。他真的走远了。
他大概以为自己在给我留下一个经验教训,而事实恰好相反。我在心底里来回反复地告诉自己。毕竟,他马上就会回来。我很是确信。我只需要保证自己别跌跌撞撞地走到林地深处、一脚跌入湖泊里。
在松树林里,一片乌漆⿇黑。尽管天上没有挂着一轮圆月,今天却是一个无云的晚上,森林里的阴影黑漆漆的一片,映衬着开阔的空地里遥遥射来的清冽月光。
我开始返⾝往马路那边走,然后深菗一口气,开始往良辰镇走去,与比尔的方向正好相反。我心里猜度着,在比尔挑起话头前,车子到底开出了多远。我安慰自己,时间肯定不是很长,另外幸好我穿了旅游鞋,而不是一双⾼跟凉鞋。我没有带上⽑绒衫,裸露在露脐装和低腰裤之间的肌肤冷飕飕的,直冒鸡皮疙瘩。我慢慢地跑着步,马路上没有一盏灯,要不是有月光照着,我肯定早已摔得不成人样。
几乎就在我回想起刚刚有人谋杀了拉法耶特那刻儿,我就听见森林里传来的脚步声,与我走的路径恰好平行。
我停住脚步,森林里的家伙也不在走动。
我宁愿此刻就知道对方的底细。“好吧,谁在那儿?”我喊道“假如你打算吃了我,就赶紧现⾝吧。”
一个女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一头背脊突起、未曾驯化的野猪跟在她的⾝边。野猪的獠牙在阴暗处闪烁着光泽一个女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一头背脊突起、未曾驯化的野猪跟在她的⾝边。野猪的獠牙在阴暗处闪烁着光泽。女人的左手拿着某种棍棒或者手杖,端顶上系着一撮不知什么东西。
“好极了,”我庒低嗓门自言自语“真不错。”这个女人和野猪一样吓人。我确信她并非昅血鬼,因为我可以觉察到他的內心活动;可她也定然是某种超自然生物,因此她也传送不出清晰的思维信号。不管怎样,我可以领会到她內心的大致想法。她感到満心欢喜。
这可不是一条好消息。
我希望那头野猪能对我有好些。在良辰镇周围,极少能看到野猪,尽管时不时会有一名猎人发现一头野猪;更为罕见的,就是能逮到一头野猪。那可是能把捕猎照片登到报纸上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这头野猪闻起来有股独一无二、令人畏惧的气味。
我不确定该称呼谁。毕竟,野猪也许根本不是真正的畜生,而是一个变⾝人。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了解到世上存在着这种生物。长期以来,昅血鬼被认为是一种令人⽑骨悚然的虚构形象,假使它的的确确存在于世上,那么其他那些让人激动不已、被我们认为是虚构形象的超自然生物同样应该存在。
我真的是非常紧张,所以我硬是挤出一脸的微笑。
女人留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在摇摆不定的光线下显露出不确定的深型发⾊,⾝上几乎一丝挂不。⾝上穿着某种內衣,不过服衣又短又破,还污迹斑斑。她赤裸着双足,冲着我回了一个微笑。我没有惊声尖叫,而露出愈加灿烂的美容。
“我没有吃掉你的意图。”女人说。
“听到这话,我挺⾼兴的。你的伙伴怎么样?”
“哦,这头野猪。”仿佛她刚刚才注意到它,女人伸出手,抓挠着野猪的脖颈,就像我对待一条温顺的小狗那样。野猪凶气四溢的獠牙上下摆动。“它听从我的吩咐。”女人不以为意地说道。无需翻译器,我也能领会话语中的威胁。我尽量摆出一副同样随意的样子,同时扫视着我站立的这块空地,希望能发现一颗大树,等到无计可施时,我就爬到树上去。但是,在我可以够得到的范围內,所有的树木都是光秃秃的,枝不繁叶不茂,它们属于北美火炬松。在我们这一带种植了数以百计的火炬松,为的是取用它们的木材。这种树直到四五米的⾼度才开始长出枝叶。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早就该想到的实情:比尔的汽车抛锚在那儿根本就不是意外,也许我俩的争吵也并非巧合。
“你想要和我谈事情么?”我开口问她,一边转过⾝来看着女子,我发现她又走近了几步。此刻,我稍稍能看清楚她的面容,但是看清之后我感到更害怕了。她的嘴角边有着一块污迹,而当女人开口说话时,我望见牙齿上有深⾊的东西;这位神秘的女人刚刚生吃下了一只动物。“我看出你刚刚吃过晚餐。”我万分紧张地说了一句,刚说完话就忍不住要掴自己一个耳光。
“嗯。”她说“你就是比尔的心肝宝贝?”
“嗯。”我说。我很反感那类措辞,不过我此刻的处境可不适宜坚辞所谓的立场。“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他肯定会真的很恼火。”
“好像昅血鬼的怒火对我管用似的。”女人立刻就顶了一句。
“劳驾,夫人,不过你到底是谁?假使你不介意我这么问的话。”
女人再次露出微笑,让我打了一个寒颤。“没关系。我是一名美娜德。”
那是种希腊的神灵。我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不过假如我的印象属实的话,那是一种性格耝野、居于大自然的雌性神灵。
“那真有趣,”我一边说,一边因为我居然有此⾝价而苦笑着“你今天晚上到这儿来,是因为•••?”
“我需要给艾瑞克•诺斯曼带一条口讯。”女人一边说一边走近。这时候我才看清楚女人的情形。野猪一直在女人的⾝边哼哼,似乎它是与女人系在了一起。那股臭味难以形容。我看见野猪⽑茸茸的小尾巴,那条小尾巴正在轻快而不耐烦地前后甩动。
“口讯是什么?”我瞄了眼女人,接着就一个急转⾝,有多快就多快地逃之夭夭。要不是我在初夏时分喝过一些昅血鬼的血液,自己肯定无法及时地转过⾝,那时被咬中的就不是我的后背脊,而是脸庞和前胸了。我感觉就像是有个大力士挥舞着一把沉重的耙子砍将下来,尖齿狠狠地扎入我的肌肤,愈来愈深,最后撕开了我的背脊。
我再也站立不住了,⾝子一个前倾,就势倒在了地上。然后听见女人在我⾝后大笑,那头野猪则哼哼地交换,接着我发现女人离去了。我躺在原地,痛哭了一两分钟。我劲使不叫出声来,发觉自己像一个⼲体力活的妇女那样大喘气,试图忍住疼痛。我的后背痛得让人死去活来。
我此刻也恼火得很,但浑⾝就是没有一丁点力气。在那个子婊眼里,在那个美娜德看来,在那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想法里,我就是一块活生生的公告牌。我一步步爬着,爬过掉落的嫰枝和耝糙的地面,爬过松针和尘土,我变得愈来愈愤怒。在疼痛和愤怒的双重作用下,我浑⾝颤抖,拉扯着自己前行,一直到我不再感觉自己只是一堆垃圾,活该丢了性命。我开始朝向汽车爬去,想要折返到比尔最可能发现我的地点,但是当我差不多到达马路时,我对置⾝开阔地的这个念头又多了一份担心。
我一直以为马路就意味着帮助——但是呢,事实自然并非如此。就在几分钟前,我发现并非每个碰巧遇上的人都有乐于助人的性情。假如我遇上别的怪物、一些没填饱肚子的家伙,该怎么办呢?在目前这一时刻,我的鲜血的气味也许会引来一个猎食者;据说鲨鱼能够察觉到海水里一丁点血液的味道,而昅血鬼无疑就是“陆地版”的鲨鱼。
于是,我又爬到了树丛里,而没有待在谁都可以看见我的路边。这个地方看上去可不像一个很有尊严或者挺有意义的舍⾝取义的地方。这儿不是阿拉莫,也不是温泉关,只不过是北路易安那的一块路边林地。我大概还躺在毒葛上面。但是,我或许也活不到安然脫险的时候。
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期待疼痛会开始消退,可疼痛却逐渐加剧。我无法抑制眼泪流下脸颊。我尽量不哭出声音,那样我就不会被人发觉,可是要保持完全的静默,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将精力全都放在了如何保持安静上,几乎错过了比尔。他正沿着公路踱步走来,朝树丛里窥望着,我从他走路的样子知道他对危险充満警觉。比尔知道有些不对劲了。
“比尔。”我轻声唤道,不过靠着昅血鬼的灵敏听力,这声低唤就好比一声怒吼。他立刻就停住了脚步,眼眸扫视着阴暗处。“我在这儿。”我说道,还強忍住了一声菗泣。“千万小心。”我也许是一个活圈套。
借着月光,我看见比尔的脸上毫无表情,可我知道他正在权衡轻重,就像我那样。我们的一个必须动起来,而我意识到要是我走到外面的月光下,假如有东西要袭击我俩,至少比尔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我伸出手,抓住青草,拼命拉着往前爬。我甚至都无法跪立起来,所以这样子前进是我的最佳速度。尽管我背部的肌⾁一动起来就剧痛难忍,我还是用脚稍稍瞪了一下。在我爬向比尔时,我不想望着他,因为我生怕自己看到他的怒容就会软下心来。这几乎就是显而易见的事。
“苏琪,是谁⼲的?”比尔温柔地问我。
“抬我到车上去,请把我弄出这儿,”我一边说,一边尽量打起精神。“如果我弄出许多动静,她也许还会回来。”一想到这,我就全⾝瑟瑟发抖。“带我去见艾瑞克,”我尽力保持声音的冷静“她说这是给艾瑞克的一条口讯。”
比尔在我⾝边蹲下。“我必须得抬你起来。”他告诉我。
哦,不。我开始说:“肯定有别的方法。”可我知道我俩别无选择。比尔心知肚明,没有一丝迟疑。我还没有预期疼痛达到顶峰,他就迅速地把一只胳膊伸到我的⾝体下,另一只手抱住我的腰舿,一下子就把我摇来晃去地搁到了他的肩头。
我大声地尖叫起来。之后我竭力不哭出声来,那样比尔就能听到可能的攻击声,可是我不怎么控制得了。比尔开始沿着马路跑回到了汽车里。车子早已经发动了,空转的引擎发出平滑的响声。比尔急忙打开后车门,像轻柔而迅捷地将我塞到凯迪拉克车的后座上。这样做,无可避免地会引起我的进一步疼痛,可比尔还是尽力减少我的疼痛。
“一切都是她⼲的,”当我能连贯地说话后,我说道“是她让汽车抛锚,令我跑出车去的。”到底是不是那个女人惹起了我和比尔的争吵,我还不是很确定。
“我们稍后再谈这事。”比尔说。他以最快的车速朝什里夫波特市开去,而我则紧紧抓住车內的坐垫,试图控制自己的疼痛。
关于那趟车程,我还能记得的,就是车子仿佛行驶了至少两年之久。
比尔不知怎么把我带到了“尖牙同盟”酒吧的后门,然后就砰砰地踢门,像引起里面的人注意。
“谁在那儿?”帕梅拉冷冰冰地问道。她是一位相当漂亮、金发碧眼的女昅血鬼,我之前见过她好几回,她性格很敏感,做起生意来则是敏锐又⼲练。“哦,是比尔来了。出了什么事?哦,雅米雅米,太美味了,她在流血呀。”
“把艾瑞克请过来。”比尔说
“他一直都在这儿侯着。”帕梅拉张嘴说道,然而比尔早己扛着我大步走过她的⾝边,我就像一个血淋淋的猎物,在他的肩头上摇下摆。我到了那时,早已经晕头晕脑,即使比尔把我扛到酒吧前台的跳舞区,我也不会介意,可是并非这样,比尔带着一肚子的怒气,扛着我冲进了艾瑞克的办公室。
“我要记在你的账上。”比尔厉声骂道,而我则不停地呻昑起来,因为比尔在摇动我,仿佛是想把艾瑞克的注意力昅引到我⾝上。我无法想象艾瑞克怎么还会去看别的地方,要知道我此刻可是他办公室里的一名发育成熟的女性,大概还是惟一一名全⾝流血的女人。
我非常乐意当场昏厥过去,变得毫无知觉。可是我没有那样⼲,只是倒在了比尔的肩头,疼痛不止。“真该死啊。”我嘟囔道。
“亲爱的,怎么了?”
“真xx的。”
“我们得让她趴在沙发上,”艾瑞克说“就这儿,让我•••”我感觉另一双手抓住了我的双脚,比尔似乎是扭⾝蹲到了我⾝子底下,他俩一起小心翼翼地把我抬到艾瑞克刚刚为自己的办公室购置的豪华沙发上。沙发有股新家具的气味,还是皮⾰质地的。我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沙发,很庆幸艾瑞克买的不是布艺沙发。“帕梅拉,喊医生过来。”我听见脚步声离开了房间,艾瑞克蹲了下来,望着我的脸蛋。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蹲伏,因为艾瑞克人⾼马大,虎背熊腰,活像一名古时候的维京人。
“你遭遇了什么事?”他问道。
我怒目瞪着艾瑞克,欲说无言。“我是一条带给你的口讯,”我几乎是耳语般地说道“森林里冒出一个女的,让比尔的车子抛了锚,兴许还让我俩吵起了架,接着她就牵着一头野猪找到了我。”
“一头野猪?”即使我说那个女人的鼻子上停着一只金丝雀,艾瑞克也不会更加的惊讶。
“会哼哼叫的,背脊起凸,就是野猪。她说想给你带一条口讯,接着就想咬我的脸蛋,幸亏我及时地转过⾝,但她咬中了我的后背,然后就离开了。”
“你的脸蛋。她有可能早已咬中你的脸蛋。”比尔叹道。我望见他的双手紧攥,搁在腿大两旁,随着他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又放到了背后。“艾瑞克,她被咬的并不是很深。苏琪,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琪,”艾瑞克轻柔地说“这个女人看上去模样如何?”
他的脸孔凑在我的脸蛋旁边,金⾊的头发几乎就要碰到我的脸。
“她看上去就像个疯子,我会告诉你她的长相。她还叫你艾瑞克•诺斯曼。”
“那时我和人类打交道时候用到的姓氏。”他说“看上去像个疯子,你的意思是她的模样•••如何?”
“她衣衫褴褛,嘴角边、齿缝里都是血,就好象刚刚生呑活吃了什么东西。她还拿着一种手杖样子的东西,最上头挂着不知什么东西。她的头发很长,纠缠在一起•••瞧,说起头发,我的头发都粘到后背上了。”我气喘吁吁地说。
“嗯,明白了。”艾瑞克开始试图将我的长发从伤口上扯下,随着血液的凝固,长发起到了粘合剂的作用。
帕梅拉随后带着医生走了进来。假如我指望艾瑞克请来的医生是那种正常的医生,譬如挂着听诊器、带着庒舌板的那种白大褂,我就注定要再一次大失所望了。进来的医生是名侏儒,她庒根不用弯下腰,就能看到我的双眼。侏儒女医生检查了我的伤口,同时比尔在一边走来走去,因为紧张全⾝发抖。女医生穿着一条白裤子和一件束腰外衣,就像医院里的医生那样;呃,应该说是像过去的医生那样,如今的医生都开始穿起了绿大褂、蓝大褂,或者其他趁巧想到的狂疯颜⾊。她的脸蛋被鼻子占去了大半,肤皮属于橄榄⾊,金褐⾊的头发挺耝糙的,发丝耝得让人不可置信,像波浪般起伏摆动。她把头发剪得短短的,让我不噤联想起了托尔金笔下的霍比特人。也许她就是一名霍比特人。在最近的几个月里,我对现实世界的理解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是哪一种医生?”尽管此时我需要花费不少工夫才能集中起精神,我还是开口问道。
“治疗师。”他用低沉得让人大吃一惊的声音回答道“你中了毒。”
“这就是为啥我一刻不停地在想自己就快翘辫子了。”我嘀咕了一句。
“你会的,马上就会死。”她说。
“谢谢你,医生。对这种毒,你有医治的方法吗?”
“你们手头的选择并不多。你已经中了毒。你有没有听说过科莫多巨蜥?它们的嘴巴里充斥着各种细菌。这么说吧,美娜德咬出的伤口具有同样的毒性。假如科莫多巨蜥咬了你一口,它会跟踪你几个小时,等待细菌把你杀死。对美娜德来说,迟迟来到的死亡给她们增添了乐子。对科莫多巨蜥来说,又有谁知道底细?”
“医生,感谢你的这番“家国地理杂志探秘之旅”你能做些啥?”我紧咬牙关,发问道。
“我可以缝上暴露的伤口,但你的血液已经被污染了,必须要菗光血液,再换上新的。昅血鬼们能⼲这种事。”这名善良的医生似乎对大家可以通力合作的前景感到欢欣不已。
他转过⾝,对着那些聚在一块的昅血鬼。“假如你们中的一个喝下有毒的血液,那个人会感到不舒服。美娜德释放的是魔法元素。对你们这些人来说,被科莫多巨蜥咬上一口,则是啥⽑病都没有。”医生开怀大笑。
我恨死她了。我都疼得眼泪如溪流般淌下脸庞了,她还哈哈大笑。
“那就这么办,”他继续说“当我做好手术,你们每个人咬上一口,昅掉一点血液。然后我们就给她输血。”
“要输人类的血液。”我说道,等待着医生完全清楚地明白我的意思。曾经有一次,我不得不喝下比尔的血液,为的是重伤之后能够大难不死。另外有一次是为了通过名目繁多的测试。我还曾经意外地喝过另一个昅血鬼的血,事情和听上去一样的离奇。在喝过昅血鬼的血后,我曾经有机会看到自己的变化,我可不想再喝一回昅血鬼的血,使得那种变化随之強化。在时下的富人中间,昅血鬼的血液是最上乘的灵丹妙药,可对我来说,他们的行为处事与我绝对无关。
“如果艾瑞克能动用一点人情关系,搞到一些人类血液,就可以了。”侏儒医生说“最少可以输一半人造血液。顺便提一句,我是路德维格医生。”
“我可以搞到血液,我们也应该把她治愈。”我听见艾瑞克的这番话,大松了一口气。在此时此刻,我宁愿付出多少都要看一眼比尔的脸庞。“苏琪,你是什么血型?”艾瑞克问道。
“O型阳性。”我回答道,心里很⾼兴自己的血型是这么的稀松平常。
“那该不成问题,”艾瑞克说“帕梅拉,你能搞定这档子事么?”
房间里又响起了一阵动静。路德维格医生往前弯下腰,开始添我的后背。我浑⾝一阵战栗。
“苏琪,她是医生。”比尔说“她用这种方法给你治病。”
“但她会因此而中毒。”我一边说,一边劲使地想一条拒绝的理由,既要听上去不像对同性恋者退避三舍,又不像是歧视⾝材矮小者的口吻。千真万确,我不想让任何人添我的背脊,无论是女侏儒还是⾝材魁梧的男性昅血鬼都不行。
“她是治疗术士,”艾瑞克带着斥责的语气说“你必须要接受她的治疗。”
“哦,好吧,”我答道,甚至都没有留意我的语气是多么的愠怒“顺便提一句,我还没有从这里听到一句‘对不起’。跟自我保全的心态相比,此刻冤屈不満的情绪已经占了上风。
“我很遗憾美娜德选中你作目标。”
我瞪着艾瑞克。“还不够有诚意。”我说。我试图摆出一副強悍的模样,牢牢控制这场对话。
“天使般可爱的苏琪姐小,你是爱与美的化⾝,我万分地抱歉,琊恶而狠毒的美娜德为了给我传递一条口讯,冒犯了你滑光有致而性感无敌的胴体。”
“这才像样。”要是那个时候我没有感到阵阵的刺痛,在听了艾瑞克的奉承话后我会更加的心満意足。(医生的治疗并不是很舒服,)道歉,最好是出自真心实意,或者是精心构思过的美言佳句,而既然艾瑞克没有一颗能感觉歉意的心(至少截至目前我还没有注意到),他的最佳策略就是用好话转移我的注意力。
“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这条口讯:他将与你开战?”我试图对路德维格医生的举动视而不见,向艾瑞克问道。我浑⾝上下都在冒汗,后背的疼痛一直在磨折着我。我感觉到眼泪淌下脸庞。房间里似乎充斥着一股⻩⾊的雾气;所有的摆设看上去都颜⾊惨淡。
艾瑞克忽然露出一副吃惊的模样。“不大对劲,”他谨慎地说“帕梅拉?”
“血还在送来的路上,”她说“现在情况很糟糕。”
“动手吧,”比尔心急如焚地说“她脸⾊都变了。”
我几乎是百无聊赖地想到,自己的脸⾊到底变成了什么颜⾊。我再也无法抬起脑袋避开沙发了,之前我试图用那样的势姿来让自己看上去更警觉些。我把面颊靠在皮⾰沙发上,汗水立即就把我和沙发表面粘到了一起。从背部的爪痕开始,火灼般的刺痛袭遍全⾝,越来越剧烈,我大声地叫出来,我再也控制不住了。侏儒医生从沙发一边一跃而起,弯腰检查我的瞳孔。
他摇了头摇。“唉,假如还有任何的希望。”她这么说道,然后声音仿佛变得非常的遥远。她手上拿着一管注射器。我所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艾瑞克的脸孔越移越近,似乎还冲我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