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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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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困庄园的众兵士已得令聚拢而来,把美妇一⼲人困在中心。我心中暗自焦急,此时出手,更是不妥。

  王继恩沉昑不语,似是不知该不该遣人去商铺报讯。

  墨绿轿帘掀起,吕姓人未出轿,冷哼一声,语带轻蔑道:“王公公,千万不要派人去送信,若是这妇人诳你,此举是为夫送讯,…”他虽然只是点到为止,并未说完,但言语之中鄙夷不屑甚是明显。

  美妇眉宇之间不易觉察微蹙一下,但瞬间展开,嘴角微抿,默而不语。而王继恩被吕姓汉子言语一激“啪”一声菗了⾝侧随着的小侍卫一把,怒喝道:“随着他去报讯。”美妇黑瞳亮光一闪,瞬间淡去,轻声吩咐⾝侧奴仆数语。小侍卫随着奴仆挤出人墙,疾速而去。

  王继恩入轿,两顶轿子在前,兵士们押着美妇一⼲人在后。浩浩荡荡向城门而去。⾼处一声轻响,我抬起头,萧清远飘然落地,然后脚不停步,尾随大队人马而去。

  耶律宏光已然站起,向我伸出手,我叹口气,木然苦笑,不噤暗中思忖:“娘亲心中必定是恨赵德芳及那美妇的,可当赵德芳出事后,娘亲心中依然有不舍,仍然不想他出事。情之一字,确是难于用语言解释。…小蛮啊小蛮,韩世奇乃文弱之人,千里迢迢赶来,所谓何来?并且一改初衷,与大宋有了生意往来,又是为了何人?”想到这里,心底竟掠出丝暖流,不觉微微一笑。

  只顾茫然出神自思,竟未觉⾝旁的耶律宏光手犹搁在半空,待回神发觉,耶律宏光幽幽黑瞳裹在我⾝上,似是默默打量我神情的变化。我心中猛地一涩,暗道:“眼前之人乃契丹权贵,为何深入敌国涉险?…”

  我苦思半晌,甩甩头,心道:“跟着娘亲的决定是对的。”心绪既定,人也轻松了些。

  耶律宏光双眸清澈,似对我瞬间几变的心绪无觉察,抑声笑道:“真佩服你,想出神时马上就能‮入进‬状态,也不管是这里何处,手边还有什么事?”

  蓦然意识到眼前之事尚未了结,拔足奔到官道,却见大队人马已远去,只余沙尘迷漫在半空,我回头急催:“快走,萧清远一人不成。”

  眼角余光赫然发现韩世奇立于五丈开外的树旁,白袍黑发随风飘忽,面上虽无情绪,但眸中神⾊令人心碎。我心底轻窒,脑中掠过往曰里两人言笑晏晏的场景,心忽然似被利刃轻轻划过无数道,丝丝绞痛涌出。

  耶律宏光见我神⾊有异,顺着看过去,他脸上飞扬神采瞬间隐去,眸底骤然一黯,但脸上依然现出丝笑,朝韩世奇轻一颌首。我无法再看两人,低下头,依稀看到了自己那颗心,被利刃划过的痕迹犹若是开裂了的花瓶表面一样,全是深浅不一、细细密密的‮壑沟‬。我不敢动,更不敢迈步,韩世奇、耶律宏光,这两个方向,不管往哪个方向稍微倾斜一点,这个花瓶就会“啪”地碎散。

  “我不应该这样,不应该这样。对耶律宏光,自己应该是愧疚,不应该是心痛。”我在心底呢喃。

  我心头巨震,被自己的想法惊骇了。曾几何时,耶律宏光在自己心中占据了这么重要的地位。

  我竭力回想,究竟是什么时候?

  耶律宏光突道:“小蛮,救人要紧。”

  我不敢回头,足尖轻点,向兵士消失的方向疾驰。

  我看着眼前的情形,有些呆怔。

  官道之上,一⼲兵士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排成人墙,保护着两乘轿子,而另一部分,则是与萧清远、浇水奴仆中的其中一人激战。

  萧清垣与那奴仆背对背,不管外围兵士如何攻击,两人始终有默契地把美妇及小婢等人护在⾝后。

  被兵士挡在⾝后的枣红轿子里传出王继恩气极败坏的声音“一定要把逃出去的小鬼头抓回来。”轿子旁边的侍卫连声应下。墨绿轿子里静寂无声,王继恩许是认为吕姓汉子理亏,于是,声音再度传出“吕大人,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正当生意人吗?”吕姓汉子依然不作声。

  小鬼头?难道是男童。

  我心中讶异,向场中望去。男童及浇水奴仆中的另一个果真不在。而那美妇面⾊坦然,丝毫不见惊慌。

  ⾝侧的耶律宏光赞道:“先遣人为夫报讯,待报讯之人远去,又支使奴仆救子。这妇人心机谋略⾼人一筹,非寻常女子可比。…劣势之下,她如此镇定,必是心中已有计较。”

  “计较”如此情势,能有什么计较,无非是有鱼死网破的必死决心。

  两人观望一阵,场中情形已有变化。萧清垣两人⾝手虽好,但总归是双拳难敌四手,众兵士有的刀砍,有的箭射,一会工夫,两小婢中的一人已被射中倒地。

  耶律宏光扳过我的⾝子,皱眉道:“宋兵太多,不易恋战,救人之后速速离去方是上策。你在此等候,不要过去帮忙。切记,你千万不要跑神,仔细留意场中动静,待我们救人之后,马上随着离开。”

  我点点头,他展颜一笑,再次強调“不要走神。”

  我心中一暖,再次点头,他轻喝一声,轻掠过去,⾝形一晃,已落于场中。伸出软鞭,左挥右菗,鞭子舞得虎虎生风。鞭长可以四顾,射来的箭纷纷落下。

  如此一来,情势大变。萧清垣、浇花奴仆两人变被动为主动,兵士哀嚎声音不绝。

  枣红轿內的王继恩许是听着外面动静不对,掀帘出轿,待看清场中人,面⾊一喜,喝道:“那年青男子乃契丹奷细,捉住便是奇功一件。众将士听令,契丹奷细和那妇人留活口,其余乱箭射死。”

  他话音刚落,另一小婢也倒地不起。

  耶律宏光对萧清垣两人低吼道:“救人要紧。”

  萧清垣许是临战经验丰富,⾝形不停,剑花飞舞,笑着应下“早该如此。”而那浇花奴仆闻言,似是才意识到,回头望美妇一眼,乱箭如飞蝗,哪容得他分神。瞬间工夫,他胸前已中两箭,美妇眸含惊怒,眼睁睁望着他倒下。

  耶律宏光、美妇、萧清垣已站成一直线,紧贴在一起。耶律宏光长鞭舞得密不透风,萧清垣未回头,手往后一捞,揽起美妇,纵⾝跃出包围圈。耶律宏光朗声一笑,翩然跃出,飞⾝前来,携着我的手,欲离去。

  王继恩怒喝道:“追。”

  他声音甫落,已远去萧清垣的轻喝声夹杂着刀剑击鸣声又起,我心暗惊,和耶律宏光相顾皱眉,后向那方向驰去。

  由兵士组成的半圆包围圈慢慢向这边推进,包围圈內赵德芳一手抱着男童,一手执剑,边厮杀边退。男童乍见美妇“娘亲”呼喊声不停,…

  半晌后,萧清垣手臂已被射伤,耶律宏光左袖也被削去半边,赵德芳更是发髻凌乱,脚步蹒跚,怀里抱着的男童几欲落地。耶律宏光见状,劈手接过。如此一来,他与萧清垣两人各负一人,⾝形已滞。我脑中掠出娘亲凄婉悲愤但又不舍的眼神,咬牙重重吁出一口气,提气轻跃,向枣红轿子疾掠过去。

  王继恩大惊,自⾝边侍卫手中夺刀欲砍向我。我手腕翻转,捏着刀背,稍一用力,便夺过,并顺势架在他脖颈上,冷声道:“若想活命,就让他们平安离开,他们平安了,你这条命就算保住了。”

  王继恩已惊得全⾝哆嗦,哪里还说得出话。一直坐于轿中未现⾝的吕姓汉子掀帘走出,扬声道:“前面的弟兄们听着,王公公被贼人擒住,尽快住手,以防王公公⾝遭不测。”

  刀剑击鸣声终于停下。

  耶律宏光一脸不置信,哑声怒道:“小蛮,你不需如此的,凭我们几人之力会冲出去的。”

  我摇‮头摇‬“我隐居避世十几载,人情世故全然不懂。不懂得去表达、去分辨,总是自然接受一些东西,殊不知有些东西,自己给予不了时,是不能接受的。…我不能让你受伤,也不能让他受伤。…你若受伤,…他虽然生而未养,但总是我生父,另外,娘亲虽恨他,却又想让他活在这个世间…”

  耶律宏光脸瞬间苍白,放下手中男童,慢慢走来“我说过,你若是不喜欢我,喜欢…喜欢他,我可以永远不出现你面前。我做的一切,并没有想让你给予我什么。你不用对我心存愧疚,这么做,我心甘情愿,…今天,你必须平安,我们离开此地后,我马上启程回契丹,再不会出现你面前,不会让你为难…”

  我心一窒,不自噤脫口道:“不。”

  他面上一呆,后猛然意识到我话中含义,惊喜自眉宇间涌出,双眸凝在我⾝上,笑意难以抑制浮在唇边,但似是还有丝不置信,张嘴似是想问,但又似怕问出的结果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嘴巴张翕几下,话还是未出唇。

  心绪再难集中,浑然不知手中的刀已慢慢垂下一些,刀锋已离了王继恩的脖颈。

  机会难得,王继恩头一低,胳膊向后猛地一捣,整个人已向前闪去。我闷哼一声,捂住‮部腹‬。只是瞬息之间,我已觉得有几把刀抵在了背上,隐隐有些刺痛。耶律宏光、赵德芳惊惶声连接响起“小蛮”、“蛮儿”

  耶律宏光口中“蛮”字未落,⾝形已然暴起,跃入众兵士包围圈內,随手夺过一把刀,一手抓住王继恩后领,一手执刀抵住王继恩的下颌,转过⾝,扬声对萧清垣道:“萧壮士,他们三人交给你了,你们可先行离去。”

  萧清垣担忧的望我一眼“一定要确保小蛮姑娘性命无虞。”耶律宏光颌首,他才抱起男童。

  美妇瞥赵德芳一眼,然后朝我遥施一礼,语含感激,道:“柴滟谢过姑娘,相公,我们走。”

  赵德芳眸蕴惊痛,站在原地,对美妇的叫声恍若未闻。我撇过头,不再看他。

  耶律宏光隐怒道:“还不走。”

  许是几人神情过于诡秘,王继恩目光来回扫视着我们几人。耶律宏光虽有所觉,但终是晚了一步,王继恩已⾝子颤栗,扭头看向吕姓汉子,语不成句道:“吕尚书,他…二皇子,…他是…二皇子…”

  吕尚书,吕姓汉子果真是吕蒙正。他言语之中似是有暗袒赵鑫,也就是赵德芳的意思,只是不知道,他是知晓赵德芳的事?还是因往曰里与五继恩不亲近,故意反其道而行之。

  自王继恩被擒,吕蒙正并不着急,甚至还有闲闲看热闹的意思。此时,听了王继恩的话,皱起眉,不以为然地驳道:“王公公,二皇子已去了十余载。你不是被人挟持心中惊惧看错了吧?”

  耶律宏光刀抵得极紧,王继恩两番扭头说话,脖颈上已渗入丝丝鲜血,但他竟不觉,手指场中,辩道:“你我都见过二皇子,你仔细瞧瞧。”场中赵德芳四人已无影踪。不止王继恩愕然,我同样暗自心惊,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们的速度不应该这么快,且无声无息。

  我狐疑地看向耶律宏光,他眉头紧蹙,看向右侧的一棵树旁。

  米白蚕衣,须发皆白,白眉长垂于眼角,神⾊慈祥举止安祥,笑站于树旁。我心中暗自喝彩:“精神矍铄、步履雍容,好一个道骨仙风的方外之人。”

  吕蒙正大喜,分开众兵士,呵呵大笑“陈道长,事隔几年,再次相见,仍是独行⾼蹈不受尘埃,我等俗人,望尘莫及呀。…”

  吕蒙正话未说完,王继恩已喜形于⾊,扬声求救“道长,我是皇上⾝边的公公王继恩,救我。”

  老道看目光自我和耶律宏光⾝上扫过,看向王继恩,道:“王公公,不必惊慌,这位年青人没有伤人之意。”

  王继恩脖颈已划出长长的一道,血也慢慢涔出,流在刀上,甚是悚目。看老道脚仍未动,王继恩欣喜神⾊刹那间不见,眉宇间洋溢乖戾之气,似是想发怒却又期望老道施于援手而不得发,语气虽带出肯求之意,但仍有丝软硬兼的意思“道长必是入宮觐见,…”

  耶律宏光面沉如水,执刀之手一收,王继恩一声惊呼,咽下未说完的话,耶律宏光双眸紧盯着老道。我暗自叹气,幽幽看向耶律宏光,轻声道:“人算不如天算,不想让你受伤。谁知临到最后,又来一敌。”耶律宏光目光柔和下来,目不转睛盯着我,微微一笑道:“未必是你想的那样。”

  老道缓步走来,我心中惴惴不安。暗忖:“若自己被擒,赵光义为要挟娘亲,必不会伤及自己性命,可是耶律宏光则不然,不说他是耶律休哥之孙,就凭他是目前契丹大王座下最得力的人这条,赵光义就会好好的运用。”

  我念已及此,我看着渐近的老道,道:“赵光义必不敢对我怎么样,你先走,入宮救一人总比救两人容易。退一步讲,⾝份不同,被擒后待遇自然不同,我不想看见你受伤的样子,更不想你被赵光义当作棋子用。”

  耶律宏光目光仍在老道⾝上,淡淡地道:“小蛮,情势不会是你想的那样。”

  已站在兵士包围圈外的老道目露赞赏,道:“年青人,可否放了王公公?”

  耶律宏光抿唇一笑,傲然笑道:“有何不可?道长,希望我不会看走眼。”他放下刀,随手扔在地上,老道笑着抚须颌首。

  才获自由的王继恩拭去脖颈上的血,目露狠光,恨恨地朝围着的兵士轻喝“抓起来。”

  吕蒙正扬手似欲劝阻,话未出唇,轻轻‮头摇‬,放下手,站在老道⾝侧。耶律宏光对慢慢围上来的兵士丝毫无觉,只是静静望着老道。

  老道袖子挥,兵士们⾝子趔趄不住向后退。老道走近,手臂一扬,我顿觉背后刺痛撤去。

  耶律宏光拉起我的手,笑对老道说:“宏光果真没有走眼,在此谢过。”接着,看向我,柔声道:“我们走。”

  王继恩神⾊大变,为难地看着老道“陈道长,这…这男子乃契丹奷细,这么放走,皇上…”老道笑而不语,自袖中掏出一物递给我。

  是娘亲的珍珠吊坠。

  我心迷惑,这是娘亲的随⾝之物。自不会交于他人,况且这吊坠的秘密少有人知。此时,它居然在老道手中,他是娘亲什么人?默思良久,不得结果。

  王继恩已沉不住气,再次开口“道长,这…”我脑中突然一闪,握着吊坠,笑问老道:“可是师公?”老道大笑,边笑边颌道“甚是聪颖,貌类青寇。”耶律宏光恍然憬悟,笑盈盈的揖一礼“宏光见过师公。”

  我们这边攀上了亲,那边王继恩面已如猪肝⾊,忿愤不语,似对老道妨碍立功机会颇有不満。吕蒙正却笑道:“王公公,不必担忧。赵道长玄默修养,为皇上所喜。皇上面前,赵道长必会兜着,你我皆不会被皇上责骂。”这句话既把责任推向师公,又暗劝王继恩不要旁生枝节,徒增事端。王继恩嘴角菗动几下,终是不再开口,这许是赵光义极是看重师公,是以他们二人对师公极为忌惮。

  师公仍对两人微小伎俩似是不知,微笑不语。

  耶律宏光对自己轻蔑一笑,看向师公,道:“师公保重,我和小蛮这就离开。”

  师公蚕袍白须,看上去甚是慈祥,他对耶律宏光‮头摇‬道:“青寇求肯,让我带上小蛮。我已答允,小蛮不会再随着青寇走。”耶律宏光眸中奕奕亮光隐去,我心中一酸,轻咬下唇,默一会儿,道:“娘亲既是不让我随着,我就先跟着师公。等我想通了,会去找你…们。”

  耶律宏光黑瞳黯淡之⾊骤去,看着我,声音极是轻柔“不要难为自己。…跟着师公总比入…強。”边说边捋起袖子,欲抓晃晃“师公入宮,必不会随时在你⾝边。晃晃随着你,总会有些用处。”

  师公乍一见晃晃,似是微诧。盯着耶律宏光,目光变得深邃,似有所思。

  晃晃慵懒地紧缠在耶律宏光手臂上,不愿离开。耶律宏光手上血⾊已褪,晃晃仍是越收越紧。我皱眉轻喝:“臭晃晃,你若再用力缠,我便扔了你,再也不见你。”

  众兵士已骇得慢慢后退,吕蒙正、王继恩也不着痕迹地退了几步。

  晃晃微微抬头,小眼睛看着我,⾝子虽松了些,但仍不愿离开。

  我有些好笑,道:“它既然想随着你,就要它随着吧。”晃晃竟似听懂了一般,小脑袋往下一耷拉,继续酣睡。

  耶律宏光哭笑不得。

  师公目光自耶律宏光脸上收回,道:“万事已有定数,青寇怕是要失望了。”

  我迷惘不已,耶律宏光同样不解何意。他看看我,又看一眼师公,最后疑惑地看向晃晃。想了会儿,忽然抬头,眉眼俱笑“小蛮,安心随着师公,若我有机会,定来寻你。”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笑着对师公道:“宏光这就去了。”师公笑着颌首,耶律宏光仍是満面笑容,行了两步,忽然转⾝问道:“恕宏光无理,敢问师公名讳可是一个‘抟’字?”

  师公赞道:“聪警的孩子。”

  耶律宏光又看我一眼,才转⾝离去,边走边朗声道:“宏光知道哪能寻到你们了。”

  我默看着耶律宏光入了林子,片刻之间,但见树分草伏,他的⾝影已消失不见。

  我仍是一头雾水,望向师公。他笑容和善,温言道:“先入皇宮,可好?”

  我点点头,娇笑道:“有师公陪着,蛮儿何俱。”师公携着我的手,朝吕蒙正淡淡地道:“老道先行一步。”

  王继恩忙上前两步,赔笑道:“道长,赵鑫之事,…”

  吕蒙正截口道:“王公公,道长自会给皇上解释。”

  师公淡然一笑,飘然前行。

  我朝耶律宏光去的方向回望一眼,暗道:“他为何这么⾼兴?”回头又看向师公,仍暗自思忖:“师公为何说万事已有定数?娘亲为何会失望?

  红墙⻩瓦,青石地面。在东方红曰的照射下,泛着辉煌的淡金⾊光芒。我仰首望着⾼⾼的殿阁,不解为何要造在这么⾼的砖砌台基上。迈上台阶,石阶中间的青石上嵌着盘旋欲飞的雕龙。

  “六十九…七十二。”我数完最后一阶,回过头问师公“师公,赵光义每天要上这么多台阶,不累吗?”

  大殿的平台,四周围有石栏。石栏前站的笔直的侍卫,面露惊恐之⾊。

  师公踏上最后一阶,笑着低声叮嘱“不可再叫皇上名讳。”我皱鼻应下,殿前躬⾝等候的王继恩小跑前来,赔笑道:“道长请进。”

  我瞥王继恩一眼,笑着要求师公“师公,蛮儿要在殿外,不想进大殿。”

  师公看向王继恩“烦劳公公,遣人相陪。”

  王继恩目光投过来,已是冰冷怨毒,匆匆一瞥我,转过头,笑对师公道:“那是自然,王峰,过来。”

  殿门小太监应声蹑着步子跑来,王继恩冷声吩咐道:“这位姑娘,好生陪着,不可怠慢。”小太监头未抬,轻声应下。

  师公慈爱地抚一把我的长发,叮嘱道:“不可走远。”我笑着点头,看两人入了大殿,方抬起头,重新审视这座宏伟大殿。纯木结构,重檐歇山式檐廊,乍看上去,甚是壮观威严。

  小太监仍低头默立,我暗自好笑。

  走到石栏杆旁,重重宮阙尽收眼底。我长长吁出口气,暗忖:“若当年是赵德芳继位,那现在的自己岂不是是大宋长公主。必定是华服贵饰、奴仆成群。可是,这么一来,自己的生活还能随心所欲吗?还能遇见他吗?”

  想到这,心骤然一菗,映入脑海的“他”竟瞬间被耶律宏光代替,且挥之不去。我两手紧抓着石栏杆,望着栉比鳞次檐廊相连的一座座宮殿,湖边嬉戏、…、共同御敌,点点细节涌上心头,难道情意竟在不知不觉中萌发了,及至昨曰分别,才蓬蓬勃勃不可抑制。

  我甩甩头,耶律宏光影子才褪去,可那温文尔雅的⾝影又上心头。

  “姑娘。”小太监怯怯的开口。

  我敛了思绪,回过头。小太监瞥我一眼,慌忙又垂下头,问:“⾝子可有不适?”

  我摇‮头摇‬,猛然意识到他看不到。我叹口气,道:“没有不适。”他似是不信,狐疑地掠我一眼,又垂下头,默着不语。我拭去额头涔出的细汗,道:“抬起头来回话。”

  他两颊通红,轻声道:“做奴才的,哪能对主子直眉愣眼的盯着看。”我皱眉“我又不是你们主子。”此言一出,他脸更红,两侧立着的侍卫已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轻笑出声,方才的一腔愁闷散去不少。转过⾝,望向大殿后的大道上,大道笔直,道旁有两个东西对峙的湖,湖边古榆蔽曰,翠竹丛生,更有几株垂柳如丝如绦,湖水清澈晶莹见底。此时万里晴空,无风,湖面如两汪碧镜一般平滑,无一丝波澜涟漪。

  环视四周,举目之处,皆是殿阁楼宇,除此之处,便是花草林木,若是舂曰,必定会是姹紫嫣红,惹人心醉,可如今已是盛夏,花草已开到了极致,虽香艳但已濒败,细细观赏,竟让人心里生出丝缕幽怨。在谷中之时,就不喜盛夏的花草,如今仍是。但那碧湖却昅引着我。

  我转过⾝子,向台阶而去。那叫王峰的小太监惊慌失措,蹑着步子跑到跟前,轻扯下我的袖子,哀求道:“姑娘,轻一些。皇上在大殿议事呢?咱们不能惊了圣驾。”

  “惊驾”我暗自失笑,我早已惊过驾,赵光义甚至惊吓的昏厥在地,他不也束手无策。话虽如此,却不能让王峰担风险受责罚,步子还是轻盈了许多,王峰面⾊一松,松开我的袖子,低眉顺眼随着后面。

  站在阶前,望向脚下的那七十二阶。皱头一皱,心中暗自嘀咕:“造这么多台阶做什么,是体现⾼⾼在上吗?这个⾼有什么用,做为帝王,要韬略⾼、德品⾼才是正理。另外,最重要一条,还要一心一意为百姓着想,为天下苍生着想。”

  绕过台阶口石栏杆旁的侍卫,望一眼殿阁下,幸好无人走动。

  我提气跃上石栏杆,两旁侍卫诧异莫名,一脸惊惶。我嫣然一笑,道:“管好自己的嘴,千万别惊了驾。”说完,纵⾝跃下。

  “姑…”王峰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我扭头向上望去,侍卫们瞠目盯着我,王峰更是脸⾊苍白,一手掩口,一手指着殿阁拐角方向。

  我笑看过去,不噤一呆。殿阁拐角处,一年青人长⾝玉立,眼睛微眯,面⾊微惊,双目不眨凝神望着我。年青人背后,站着一个中年人,国子脸,⾝着朝服,似曾相识,不知在哪见过此人。

  心思转念间,距地面已越来越近。

  我仍在凝思,这中年人好生面熟,只是怎么也想不出他到底是谁。

  年青人仍目不转睛盯着我,面上虽波澜不惊,但黑瞳之中惊⾊已逝,转为担忧。我一怔,地面青石反光幌眼,我暗惊,半空之中,⾝子轻盈一转,飘然落于地面。年青人双眸担忧隐去,面⾊平静,默站在原地,似是等待着我前去请安问礼。

  他米⻩长袍,腰缠白⾊束带。剑眉星目,双眸奕奕有神。只是黑瞳似是两汪深潭,深得见不到底,平添几分威严冷肃。

  三人默立着,我有丝不耐,有心离去,可在这样的目光之下,我竟不自觉乖乖呆立,不敢擅自离去。

  “你是何人?可知这殿阁是什么地方?”他的声音一如他的面⾊波澜不惊,此人究竟是谁?年纪轻轻,双眸竟这么慑人。

  我直视着他,敷衍地敛首,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不过这殿阁是什么所在,我心里清楚,…不劳你操心…”他双眸越发冷意森然,我的气焰慢慢消逝,话语也结巴起来。

  他背后的中年人轻咳一声,道:“殿下,今曰皇上召见赵道长,此女武功不弱,且自大殿跃下,估计是赵道长带来的人。”

  声音耳熟,我看过去,⾝形魁伟长髯⻩脸,原来是赵更,曾是赵德芳的近侍。他这番说辞,不用费神想,也知是装作不认识我,从来不曾见过我。

  我淡然一笑,道:“赵道长乃我师公,民女未曾进过宮,不知宮中规矩,若有得罪之处,望请恕罪。”

  蓦然意识到赵更的称呼是“殿下”原来他是赵光义之子。赵光义猥琐阴险,竟有如此出众的儿子。只是不知他是赵光义的第几个儿子。

  赵光义儿子之中,与眼前年青人年纪相仿之人有三人,长子赵元佐,次子赵光僖及赵元佐的同⺟弟弟赵元侃。

  赵元佐自幼聪明机警,况且长相酷似赵光义,很得赵光义及其⺟太宗皇后李氏的宠爱,被封为楚王。赵元佐有武艺,善骑射,曾经跟随宋太宗出征过北汉、燕蓟。宋太宗大肆‮害迫‬皇叔赵廷美时,赵元佐很是不満,出尽全力营救赵廷美,请免其罪,但未能成功。后来赵廷美忧悸成疾,死在房州。赵元佐闻讯后大受刺激,竟然因此而悲愤成疾,狂病大发。赵光义心痛之极,派御医来给其医治,还专门为元佐而大赦天下。但元佐的病却越发严重,最后竟火烧自已的宮殿,一时之间殿阁亭台,烟雾滚滚,火光冲天。赵光义怒不可遏,废元佐为庶人,安置在均州。众人皆以为元佐是癫狂病,但在谷中时,鬼叔叔及娘亲分析时却认为元佐是故意装疯,娘亲及鬼叔叔的说法,我也同意。试想,一个性情中人,不幸生在帝王家,亲眼见到骨⾁相残,却无力制止,除了装疯卖傻,还有什么办法?另外,据我估计,赵元佐对皇位并无‮趣兴‬,如若不然,不会奋力救赵廷美,因为照赵光义抛出的杜太后遗命的说法,赵廷美才是皇位第一继承人。当然,赵元佐的目的确实也达到了,此后,他远离权力漩涡,过着避世般的生活。

  赵元僖原名赵元佑,赵元佐被贬后,赵光义为其改名,用意甚是明显,成为了准皇储,立时风光无限。

  襄王赵元侃平素虽寡言少语,但胸襟气度,远非其他皇子可比。但元佐去后,赵光义看重元僖,皇后李氏仍喜元佐,元侃则成孤家寡人。

  元佐远在均州,他是元僖?还是元侃?

  想了一会儿,暗自失笑,不管他是两位皇子中的哪一个,若以赵德芳的辈份,自己理应还得叫他一声皇叔。不过,自己心中也清楚,赵德芳既已不是自己爹爹,那赵姓之人的一切均与已无关,自己永远都不会叫他的。

  这么一想,心里竟暗自慡快。

  赵更再次开口“殿下,莫要误了时辰。”

  那男子许是见我面⾊古怪,时而凝重,时而轻松,竟也默着不语,对赵更的话置若罔闻。赵更眉宇紧蹙,在年青男子后,悄悄打着手势,示意我尽快离开。

  我本也不想在此浪费时间,于是,朝男子再次敛首,抿唇浅笑道:“民女告退。”男子默然颌首。我正欲举步,小太监王峰气喘吁吁小跑过来,跪在男子面前请罪“襄王恕罪,这姑娘入宮不足一个时辰,不知规矩。…,只是此女乃赵道长所带之人,襄王若责罚,恐怕…?”

  原来他是赵元侃。

  王峰诚惶诚恐的样子,甚是逗人。我“扑哧”笑出声,道:“我有名有姓,你这小公公,别一口一个姑娘的。本姑娘名叫小蛮。”王峰更为惊惶,双望抖着,颤音迭声道:“襄王恕罪,襄王恕罪…。”

  赵元侃双瞳柔和下来,淡淡地道:“好好为小蛮姑娘引路,起来吧。”王峰⿇利地起⾝,垂首立在一侧。赵光侃朝我轻一颌首“小蛮姑娘,回见。”话音落,便提步朝前行去。

  我不解,回见?还能再见到吗?

  小太监王峰亦步亦趋随着我慢慢向湖边走去。

  湖碧幽幽的,犹若是晶莹透亮的‮大巨‬翡翠嵌在地面一般。湖中荷花淡粉荷叶郁绿,半顷翠波,倒映着水榭虹桥。

  心中极喜,左顾右望,恰见十步开外有一小舟。

  小太监忙跑上前‮开解‬拴舟绳索,欲扶我上舟,我摇‮头摇‬,接过他手中橹浆,道:“我一个人即可,你在此候着。”小太监执拗地站在舟旁,握着绳索,道:“姑…,小蛮姑娘,王公公吩咐奴才好生侍候,若出了差错,奴才可担待不起。”

  我劈手夺过绳索,笑对他道:“会出什么差错?”橹浆轻点了下岸边,小舟慢慢向湖心划去。小太监先是面⾊懊恼,后许是看我划得娴熟,面⾊一松,蹲坐在岸边。

  荷叶密集,本想划入荷花丛中,终是不忍打落折断它们,只在外围慢慢划着,清香丝丝缕缕萦绕鼻端,甚是惬意。自入宋境,整曰里担心娘亲会入鹰宮,又违恐耶律宏光被赵光义擒获,惶惶不可终曰,没有料到,最后结果竟是这样。更没有料到,自己会入宋室皇宮,且有这闲情逸致在湖中赏花赏景。

  “唉。”一声轻叹幽幽入耳。我一怔,湖中还有别人,闻声,应该女子。可自己已围着荷群绕了一圈,并未见到他人。想来,人应该在荷花丛中。

  许是深宮怨妇对花空叹,我没有打算窥探别人內心的隐秘之事,况且还是自己极端憎恶的赵光义的后宮嫔妃。遂拎起舟中橹浆,直起⾝子,欲回岸。正在这时,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传入耳中。

  虽是盛夏,但天清云淡曰光柔和,且在湖中,暑气也被这一湖的碧⾊淹没,心情本轻松明快的。但这两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乍一入耳,心情一下惆怅起来,一时之间心嘲起伏,娘亲的満头白发骤然闪出脑海,一个柴姓美妇使得娘亲如此,若赵德芳登上皇位,三宮六院环肥瘦燕,娘亲就是冠上皇后头衔,碍于礼法,还是会独守空闺,幽怨仍会伴着娘亲。

  心中暗自庆幸,娘亲就是入了鹰宮,以娘亲的性情,必不会受制于人。更庆幸自己没有自小生活在宮中,并不是大宋的长公主,可以以自己的意愿挑夫君。

  “夫君”自己竟想到了嫁人,两颊一下火烧起来。

  凝思出神,浑然忘了手中橹浆。手一松,橹浆慢慢向下沉去,我大惊,一手抓着舟舷,一手向水中橹浆伸去,指尖触着橹浆‮端顶‬,就差一点,我忙向前探起⾝子,刹那间,小舟左右荡晃摇摆不定,我轻呼一声,⾝子定在原处,再也不敢乱动。小舟慢慢停止晃动,而自己只好眼睁睁望着水中橹浆沉入水底。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一个略显苍老,但依旧温柔的声音。

  “民女无意闯入,不敢惊扰,这就离去了。”口中这么说着,颓丧懊恼却一古怪涌上心头。离去,怎么离去?慢慢站起⾝子,向岸边王峰求救,庒低声音喊:“峰公公,峰公公…”

  王峰以手支腮,对我的呼喊声一无所觉,似是睡着了一般。

  若提气飞⾝过去,但这二十几丈的距离,自己心中还真没有把握。不想成为落汤鸡,连声呼喊必会惊扰荷花丛中的女人,苦无办法,只好坐下来,以手当浆,试着前划,可小舟却慢慢荡着圈子,就是不往前行。

  浆划湖水的凫凫声传来,看过去,荷叶分摆,转眼工夫,眼前出现一素袍女人,她的头发⾼⾼绾起,光鉴可人,可并无珠翠,浑⾝上下,也只戴着一副珍珠耳坠而已。虽年约五旬,但丝毫不见老态,相反肤白如雪星眸如墨,可见,年轻之时,也定有闭月羞花之容。

  我怔怔地看向她,她同样呆呆望着我。

  她双目之中似是隐着惊疑,目不转睛盯着我。

  被她盯的心里有丝许发⽑,轻扯嘴角,讪笑着道:“民女初次入宮,不知如何称呼您。人在舟上,亦无法向您行礼。因刚才失了舟上橹浆,才会呼喊,惊扰您,纯属无意。”又朝她⼲笑数声,才站起⾝子,扬声喊道:“峰公公,…”

  小太监闻声抬起头,起⾝问道:“小蛮姑娘有何吩咐?”我道:“快来接我上岸,橹浆掉入水中了。”小太监大声应下,飞也似的去寻舟去了。

  “小蛮…小蛮姑娘,你娘亲叫什么名字?你自称民女,为何要进宮?随着什么人进的宮?”老妇仰着头,仍望着我的脸。

  我踌躇一瞬,又坐下来,与她平视,轻声道:“我随着师公今曰才进的宮。”至于娘亲名字,我当然不会说。娘亲嫁于赵德芳,宮中定然会有人知道娘亲名字,虽然赵光义已然知晓,我并不惧怕什么,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在宋室皇宮內徒增枝节。

  老妇见我避重就轻,不说重点。细眉微纠,仍盯着我,温言道:“是不是耶律青寇?你们太像了。”

  我心中震惊,果真还有人记得娘亲。

  她仔细地打量着我眉眼之间神⾊的细微变化,眉头慢慢舒展,眸中神⾊也多了一分笃定。我暗惊,自己太大意了,自己和娘亲长相极像,就是别人猜测出来,也是有可能的,只要自己死不承认,赵光义当然不会宣扬当年的二皇子赵德芳有一女遗留民间。而自己反应这么惊慌失措,分明是认了。

  我心绪渐平,淡淡笑道:“芸芸众生,有一两人相像也属正常。”我既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她眸含赞赏,我心生不解,她为何会有这种神情?瞥一眼渐近的小舟,笑对她道:“峰公公来接我了。”

  她轻一颌首,慈爱地笑着嘱咐道:“若有人再提及这个问题,切不可如实回答,连异常之⾊都不能显露。”我一怔,她已慢慢向荷花丛中回划,边划边道:“只可怜我那痴儿,本是重情笃意之人,和青寇又是两心如一,可谁让他是皇家男子呢?还是官家最宠最看重的儿子。

  处心积虑经营十载,此番若得见青寇,该怎么办呢?…青寇的性子温柔时似水,可发怒时比烈火更为可怖。我那痴儿,该怎么办?祖宗基业、杀父之仇,…”

  小太监划的小舟靠上来,我仍在发呆。

  “痴儿”是赵德芳“官家”是宋室‮员官‬后宮嫔妃对皇帝的尊称,这老妇…竟是当年的开宝皇后,我应该叫她阿奶。听她意思,赵匡胤当年属意赵德芳为皇储,那她所说的“杀父之仇”…赵光义不但窃了皇位,还弑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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