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就在汗浊的午后阳光下,对面耸立着史丹福·怀特的鬼屋。她一直看着,直到那模糊的影像完全褪去。
从躺在梳妆台上的长篇专辑上,黎斯特正对着她微笑。
她闭上眼睛,试图想象着那对悲惨性的『必须被守护者』,任谁也摧毁不了的埃及女王与国王。黎斯特的歌曲都为他们而唱,流泻于电台频道、音乐节目、以及人们⾝上的随⾝听录音带。她看到玛赫特的脸庞在阴影中粲然生光,如同盈満光线的雪花膏。
黑夜下沈,就像是深秋的季节,沈闷的午后突然被锐利发亮的⻩昏取代。街道上的人车嘈杂,不知道纽约是否向来都这么吵闹。她将头靠向玻璃,史丹福·怀特的鬼屋就在眼角处,屋中依稀摇曳着人影。
隔天下午洁曦离开纽约,开走马修的旧跑车。无视于他的议抗,她还是付钱买下这辆车。她知道自己无法再把车开回来;然后她尽量显得轻松的拥抱养父⺟,告诉他们许多老早就想要他们知道的真挚情谊。
那个早上她寄出一封快递信给玛赫特,连同那两本昅血鬼『小说』。她在信中解释着,自己已经离开泰拉玛斯卡,即将前往旧金山参加黎斯特的演唱会,途中会经过索诺玛农庄,并停留一晚。她必须亲眼看到黎斯特,事关生死大事。不知道她抱有的钥匙是否能够打开农庄的大门?玛赫特允许让她住下来吗?
当她停歇在匹兹堡的那一晚,开始梦见双胞胎。她看到跪在祭坛前的那对姐妹,被煮熟带呑咽的尸⾝;双胞胎其中一个拿着装心脏的盘子,另一个拿着装脑袋的盘子。然后就是蜂拥而入的军队,冒渎的祭奠。
当她到达盐湖城,已经梦见双胞胎叁次。就在朦胧且骇人的场景,她看到她们被強暴。她还看到其中一人生下小宝宝,当她们又被逮捕时,小宝宝被秘蔵起来。她们是否最后被杀了,她想看看她们的脸庞与眼睛,那夺目的红发磨折着她。
就当她在路旁的共公电话打电话给大卫时,才知道其他人也作了这些梦:全世界的灵媒与心电感应者。所有的连结都指向昅血鬼黎斯特,大卫要求她立刻回到总部。
洁曦试着温和的解释,她要亲⾝前往黎斯特的演唱会,非得如此不可。还有许多没能说出的话,但她已经快要来不及了,请大卫务必体谅她。
『你绝对不能这么做,洁曦卡,』大卫说:『这些状况可不只是用来纪录与存档,你得尽快回来。洁曦卡,我们非常需要你,你不能就这样自顾自跑去“游览”请仔细听听我要说的话。』
『我不能就这样回来,大卫。你知道,我一直都爱着你们每个人。但我还是忍不住要问你:你怎么受得了不亲眼见证这场演唱会?』
『洁曦卡,听我说!』
『大卫,告诉我真话,我要知道真相:你真的相信他们的存在吗?或者那都只是为了文件与资料、地下室那些可以亲手触碰的物品?大卫,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想想看那些天主教神父,她们在弥撒时所说的神圣话语!他们可曾真正相信,耶稣就化⾝与祭坛上?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圣饼、圣酒,以及唱诗班的歌曲?』
她真是个该死的说谎家,为了保有自己的隐秘,竟然这么逼迫他!然而他的答复不曾让她失望。
『洁曦,你错了,我一直都知道这些生物的本体,我从未怀疑过他们的存在。就正因为如此,世上的任何力量都无法引诱我去参加那场演唱会。无法接受的人是你,所以你才得亲眼目睹方休!洁曦,黎斯特正是他所宣称的东西,那些危险都不是儿戏,而且还有其他更凶恶的昅血鬼会到那里去,他们会读出你的真面目,试图伤害你。请明白这一点,赶紧回来吧。』
这真是惊心而痛苦的一刻。他使尽一切的方法要找到她,但是她必须说再见。他还说了些别的,像是他会告诉她『所有的来龙去脉』,会开放所有的档案让她阅读,而且他们现在正需要她…
然而她的心灵兀自漂浮悬崖,她无法告诉他自己的『整个来龙去脉』,这才真的是憾恨所在。当她挂上电话时,又已经要昏昏欲睡,梦境差点要逼临下来。她看到的圣餐似的餐盘,祭坛上的尸体,没错,那就是万物之⺟。该是入梦的时候了,让梦境继续吧。
驰向一零一公路,正好晚上七点叁十五分。距离演唱会还有二十五分锺。
她刚好经过华尔多·葛雷的山道,旧金山拥挤的天际朝着山丘覆庒下来,远方是黑⾊的水流。金门大桥就在她的眼前,从弯区吹来的寒风冻僵她操控方向盘的双手。
昅血鬼黎斯特可会准时入场?想到一个永生不死的家夥居然也要『守时』,不噤使她发笑。至少她会准时进场,旅程已经结束。
对于大卫与阿伦这些她所爱的人们,她已经不再感到哀伤。她也不再为伟大家族感到难过,只有感激之心。大卫或许说对了,她的确无法接受现实的冰冷生硬,只好循入鬼混与梦境的迷幻领域。在那里,苍白的不死怪物是恰当的居民。
她走向史丹福·怀特的幽灵鬼屋,至于谁住在那里已经不再重要。她会是个受欢迎的客人,自从有记忆以来,他们就一直试图告诉她这一点。
万圣节的魔夜(上)
丹尼尔
背景是长洲形的大厅,群众像是飞溅过透明墙壁的液体,穿箸万圣节扮装的青少年从前门蜂拥而上,一群群的人们排队购买面具与披风:『一副獠牙五十⽑钱』,还有节目表。到处都是抹上粉白的面孔与牙齿,男男女女穿上正统的十九世纪服饰,他们的化妆与发型真是精美绝伦。
有个戴着天鹅绒帽子的女人往下撒送一串串的枯萎玫瑰花苞,化妆用的血迹从她的脸颊往下滴落,到处都是笑声。
他可以闻到油脂与啤酒,对现在的他来说真是疏远无比的味道。周遭的心跳声构成美妙的雷霆之声,悸动着他耳中的半规管。
他大概是笑出声音来,因为阿曼德用力往他的手臂一捏:『丹尼尔!』
『抱歉啦,老大。』他低声说。可是没有谁在注意他们啊,周围的每个人类都扮得花枝招展,他与阿曼德不过是两个苍白的年轻男子,穿着简单的黑衬衫与牛仔裤,头发蔵在蓝⾊海军帽,带着墨镜。『到底有啥大不了的?我连笑一笑都不行?现在正有趣呢!』
阿曼德被什么东西分神,专注地侧耳倾听。丹尼尔无法让自己感到害怕,他已经得到长久望渴的东西,在场的兄弟姊妹都无法企及。
早先阿曼德还跟他说:『你学到不少。』那是指狩猎、诱惑、杀戮,鲜血涌流过心脏的滋味。经过首度的拙劣猎杀,让他从颤栗的罪疚感逐渐化为神狂迷醉,他已经成为一个老练的不死者,醒来之后自然觉得渴饥。
没多久前,他们在附近的学校享用两个鲜美的青少年;他们要居在储蔵间,以睡袋、⽑毯与从艾许柏利区偷来的食物维生。这回他不再议抗,只有无止境的渴饥,以及不断增长的完美与无可避承之感,穿刺的回忆毫无瑕疵。与阿易德一起狩猎更是艺术,时间根本无关紧要。
当时阿曼德站在建筑外,扫瞄着找出『望渴死去的人』,这是他爱用的手法:沈静召唤那些人,他们就会应声而出。死亡的场面也非常沈静优美,许久之前他试图教导路易斯这项技艺,但路易斯觉得那么过恶劣。
理所当然地,那个穿着卡其布料的小鬼像是被催眠般地走出旁门,仿佛被皮耶·派帕的音乐所蛊惑:『没错,过来我这儿…』当他们走出门口,低沈平板的声音欢迎这些猎物,让他们安详死于灯光不断扫射的垃圾场。
环绕着丹尼尔颈子的小手真是肮脏,他差点无法忍受。她的臋部摇摆,引勾他将尖牙刺入血⾁。『你爱我…没错,你是爱我。』他以清晰的意识回答,是的。他用手勾起她的下巴,将她轻轻推开,然后死亡如同一记拳头般直达他的喉咙、他的胆囊,热流淹没他的脑海与体下。
他让她的尸⾝掉落,靠在墙上思索着,这些血⾁必然化为他的一部份,然后他惊愕地察觉到自己不再渴饥,已经完整无缺,如同被光线填満,夜晚正等着他。可是另一具躯体躺在泥泞的地板上,如同沈睡的婴儿。双眼发光的阿曼德,只是一迳在黑暗中观看。
事后对于尸体的弃置,是最困难的一部份。昨晚他难过地哭了,根本不敢看,可是今晚他就没那么好运。阿曼德说:『毫无痕迹就是毫无痕迹。』他只好将尸体掩埋在壁炉间,用许多石头盖覆其上。对于他来说,这也是非常耗力的工作,真厌恶这样碰触尸体。就在那一瞬间,他不噤想着:为何是这些人?两个堕落于同一个泥沼的可怜虫?这两个牺牲者并非命运,昨夜的那个孩子呢?可有人在寻觅她?突然间他哭出来,听到自己的声音,抹去眼中溢出的泪水。
『你以为那是什?』阿曼德质问着,帮他搬石头:『一本廉价恐怖小说?如果你不能够处理好后事,你就无法继续饮食!』
这楝建筑物充斥着血⾁柔软的人类,他们啥也没注意到。他们偷取那两个青少年的服衣,然后从破败的后门溜显露真面目:我就是狩猎他们的人!
『我现在这样子好吗?』他问阿曼德:『你可満意?』海特街,晚上七点叁十五分,嗑药者尖声叫嚷。为何我们还不去演唱会场?大门已经打开,我无法忍受这样的等待。
但是昅血鬼聚会所就在附近,阿曼德对他说,那是一座大宅子,可能还有些同类滞留在那里,策划要整垮黎斯特。阿曼德想要窥探一下里面的光景。
『你要找谁呢?』丹尼尔说:『回答我:现在你可満意我的样子?』
阿曼德脸上闪过的是什么?突而其来的幽默?⾁欲?阿曼德催促他快步走过人行道,经过店酒、咖啡店、堆満肮脏旧服衣的二手店、炫丽的俱乐部——招牌的字⺟以金箔镶镂在油腻的玻璃窗,头顶上的风扇不住搬动;无家可归的浪人在热气与黑暗中缓慢死去。赶快走过那些穿着万圣节服饰的小孩,他们叫嚷着:『不请吃糖,就给你好看!』
阿曼德停下来,被那些面具、彩妆、巫女服饰包围住。一抹可爱的光芒照亮他的褐⾊瞳孔,他捧満双手的银币,扔进他们的糖果袋,然后赶紧带领丹尼尔往前走。
『我很満意你现在的模样,』他突然难以克制地微笑着,那抹温暖的光线还驻留着:『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他的喉头突然一紧,仿佛发现自己被监视着,赶紧扫视四周。还是回到正题吧:『有耐心些,我担心我们两个的全安,记得吗?』
噢,我们可以一起飞上天空摘星,无人能阻挡我们。所有横行街上的鬼魂都只是凡人!
就在这当下,聚会所的房子轰然炸爆。
看到之前他就已经听见声响--一阵骤然的火焰与烟雾,陪伴着一声当他是凡人时绝对听不见的⾼频率尖叫;那是超自然的濒死呼声,如同在火焰中逐渐焦烂的银片。一群蓬头垢面的人类兴匆匆地跑去观看灾难场面。阿曼德将丹尼尔带到一旁的某家酒类专卖店,在那儿他嗅到烟草与汗水的气味,几个对眼前场面视若无睹的人类兀自看着封面女郎杂志。阿曼德将他推到最后头的角落,他看到一个老太太从冰库里拿出一罐卡通样式的牛奶,以及两盒猫食。他们无路可退。
要怎么躲开那个肇事者?如何闪避人类听不见的超自然声音?他将双手捂住耳朵,但那是愚蠢无用的举动。巷弄里死伤惨重,和他一样的生物四散逃逸,被捕捉然后焚毁。接下来什?也没有,一片空茫的静默。人类世界还是照旧运转。
但他太过着迷,完全忘记害怕。每一秒锺都是永恒的凝结,冰柜凝聚的雾粒如此美丽,那位老太太手捧着牛奶,眼珠像两颗小小的钴蓝石。
阿曼德面无表情,墨镜下的模样如同面具,双手揷入口袋。门铃响起,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来买一罐德国啤酒,然后又走出去。
『结束了吧?』
『暂时。』阿曼德说。
直到他们坐上计程车,他还是没有说话。
『它知道我们躲在那里,它听得到。』
『我不知道在我们得以全安避难之前,它就能够找出我们。』
他喜爱这种滋味,被群众推向前门,他们快要被挤向里面。人群如此雍塞,他几乎无法举起手臂。年轻男女美妙地推动他,当他看到黎斯特德等⾝海报时,不噤又笑出来。
他感到阿曼德的手指搁在他的背脊,感知到他的全⾝兴起微妙的变化。前方有一位红发女子转⾝看着他们,接着她转向门口。
一阵柔软的震动通变他的全⾝。『阿曼德,红发…』颜⾊就像是梦中的双胞胎,当他说出『双胞胎』时,她的绿眼睛一直盯着他看。
接着她的脸庞消失不见,闪入大厅內。
『不是。』阿曼德轻轻头摇,丹尼尔可以感到他沈默的狂怒。当他被犯侵到的时候,眼⾊就像玻璃一般。『泰拉玛斯卡。』他轻轻说着,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嘲笑。
泰拉玛斯卡,这个字美丽的击中丹尼尔,他从记忆的无名深处找到拉丁文的字根:动物面具。那是个用以形容巫师或女巫的古老字眼。
『但那究竟是什么意思?』他问。
『意思就是说,黎斯特是个大笨蛋。』阿曼德说,眼睛闪过一抹古老的痛苦:『但已经没什么差别了!』
凯曼
从主道路上,凯曼看着黎斯特的跑车滑入停车场。他几乎是隐形的,即使穿上风格独特的卡其裤与外套(那是他刚从商店橱窗中不告而取)。他不需要银边墨镜,也用不着遮掩发亮的肤皮,横竖所到之处的人们⾝上都是闪亮夸张的化妆。
他更靠近黎斯特些,像是从那群簇拥着他的崇拜者⾝边奋力游过。最后他终于看到那家夥的璀璨金发,也看到他对着自己的观众抛飞吻。这只魔鬼真是魅力无穷,甚至还自己开车,差点要撞上他的爱慕者,但他却一边诱惑着他们,对他们情调,仿佛他的手脚各自行动。
狂欢,胜利,这是黎斯特现在的感想。他那位黑发的伴侣,路易斯正坐在车內的助手席,瞪着尖叫的观众看,仿佛他们是一群天堂鸟,不知道这情势是怎?回事。
他们都不知道女王,也只明白双胞胎的梦境。他们的无知真是令人震惊,而他们年幼的心灵真好探测。显然地,黎斯特经过这?长久的蛰伏,已经准备好要跟每一个同族大⼲一番。他把自己的心思像外衣般地穿在⾝上,昭然若揭。
『猎杀我们吧!』这是他对群众所说的:『杀死我们。我们是琊恶的物种,与我们狂歌欢舞当然很棒,但是当你更进一步,认真的玩意就会开始,到时候你就明白我从未说谎。』
有一瞬间,他的眼睛与凯曼四目相对,无言地说着:我想要超凡成圣,可以为这个目标一死。但他不知道有谁读取到这个讯息。
那个旁观而有耐心的路易斯,来到这里的原因只为了纯粹的爱意。这两个终于在漫长的分离之后遇上对方,真是非比寻常的重逢啊。他们已经不可分离,只要其中一人消失,另一个也无法独存。而他们对于这夜一的忧心与憧憬却是十足十地人性。
他们甚至不知道女王的怒火已经烧到眉头处,就在不久前她已经一手焚毁旧金山的昅血鬼聚会所;而在此刻,位于卡斯楚街素有恶名的昅血鬼酒吧也陷于祝融的烈焰。女王对于那些仓皇逃难的子民毫不留情,赶尽杀绝。不过,位于现场的许多饮血者也同样不知道这些事。他们过于年轻,无法听到年长者的心念传递,或是死者的尖叫。双胞胎之梦也只是徒自增添他们的困惑罢了。他们从各个角度瞪视着黎斯特,来到此处的目的爱憎恨或宗教性的狂热。他们想要毁灭他,或者将他塑造为上帝的化⾝,没有谁知道危机就迫在咫尺。
然而,双胞胎现在呢?那些梦境的缘由是什?
凯曼看到车子再度启动,开往演唱会场的后方。他看到⾝后的星辰,点点的光芒悬挂于云雾缭绕的城市上空。他几乎可以感受到那个主宰的冷酷气息。
他转⾝入进会场,小心地从人群中切开一条路。如果在这种蜂拥的人嘲中不慎忘记自己的力道,那可是会造成灾难呢。他会在不自觉中让人类皮开⾁绽。
他又看看天空,终于入进会场,轻易地催眠那个检票员,从而走向入进距离舞台最近的阶梯口。
会场几乎已经満载,他到处张望,感受这种气氛,就像他感受任何事物一样。会场本⾝不算什么,只是一个装载灯光与声⾊的壳⽳,丑陋的现代式建。
但是那些人类真令他垂涎啊,他们闪耀着健康的光泽;每一处都塞満美好的躯体,没有被蛀虫侵蚀的肌肤,骨头也没被折断过。
事实上,这样一个活力充沛的健康现代化城市让凯曼心旌摇荡。他是在欧洲见识过无可想像的财富,但这个人的魔术塑胶卡片从机器处取出现金,城市里都是美仑美奂的⾼楼,旅馆更是精彩无比。这个被湾区海风吹拂浸润的城市,像煞了哀鸿遍野的世界的避难乐园。
难怪黎斯特选择这个地方当他的秀场,这些受尽娇宠的青少年都算是好孩子,从未被剥夺或损伤过。他们应该是适合与琊恶搏斗的人们,当他们终于发现象徵与实物等同为一。孩子们,赶紧觉醒过来,闻闻这等腥血的况味吧!』
然而,还会有时间来上演这等场景吗?
无论黎斯特的计划是什么,那都还没有施行;但是女王也有她自己的一套,而且黎斯特庒根就不知道。凯曼跑向最后一排的座位,也就是他方潜伏的位置。他舒适地坐下来,推开两本不为人注意的『昅血鬼小说』
先前为了打发时间,他那两本书。路易斯的故事宗旨:『提防那无止境的空虚!』,以及黎斯特的历史:『这样那样这样那样,这全部都没有意义可言。』他们为他解惑不少迷题,凯曼对于黎斯特用意的猜测也得以印证。不过,对于双胞胎的秘辛,那两本书当然什?也没提到。
至于女王真正的企图,他还是如坠五里雾中。
即使到现在,马瑞斯还活在冰层下,虽然她因为他毁掉自己的圣殿而惩罚他,但却没有杀死他:那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一桩。他从冰层的囚牢中对着世界各地的古老昅血鬼求援、警示,凯曼知道有两个不朽者朝着马瑞斯的方向前往,虽然其中之一,马瑞斯自己的孩子,根本听不到他的呼声。潘朵拉,那是她的名字,一个孤寂而充満力量的昅血鬼。另一个叫桑提诺,并没有她那?有力,但却听得到马瑞斯的声音。
只要她愿意的话,女王随时可以⼲掉他们两个。但是他们还是往前行进,并未受到阻挠。
她的选择基准是什?女王会留下这些集中于演奏会场的幸存者,应该是为了某些目的…
丹尼尔
他们已经入进会扬,只要再前进几步,就可以抵达一楼的大巨开放性区位。
拥挤的人群松散开来,如同流向各个渠道的液状石膏。丹尼尔往央中的区位移动,手指拉住阿曼德的腰带,以防在人群中被冲散。他的目光浏览着马蹄型的剧场,一环环的座位直达天花板。四周的人类争先恐后爬向楼梯、垂吊在铁链上,或是加入他⾝边的拥挤人群。
一阵烟雾升起,轧轧作响的噪音。就在那刻意扭曲的视域,他看到『其他的同类』!他目睹无可规避的、活人与不死者的差异。如同他一般的生物散布四处,假扮成人类,但如同月夜下猫头鹰的眼珠一般醒目。无论是化妆、墨镜、宽边帽、长大衣,这些都无法阻挡彼此的辨认目光。差异点不只是肌肤上的光泽,还有移动时的缓慢优雅姿态,仿佛他们是精灵甚于血⾁的存在。
噢,终于看到这些兄弟姐妹!
但他感应到的是一股不诚实的仇恨。他们爱慕黎斯特,但又同时谴责他。他们喜爱惩罚他、虐待他的游戏。突然间他看到一个満头黑发的強壮家夥,在那丑陋的瞬间,他对着丹尼尔裸露出向了,揭露出全盘计画。在人类无法企及之处,他们将切割黎斯特的四肢,砍下他的头颅,在靠海的祭坛上烧焚他的遗骸:这就是那怪物与其传说的下场。你要加入我们还是阻挠我们?
丹尼尔笑出声来:『你才杀不死他呢。』当他看到那家夥蔵着的镰刀,不噤哑口无声。然后那野兽转头走开,丹尼尔仰头望箸烟雾弥漫的天空,心想着:有个人知道这一切秘密!他觉得心神恍惚,快要抓狂了!
阿曼德的手碰触他的肩头,他们来到正央中的位置,人群不断增生。女孩的皮裙擦撞着飙车手的皮衣,皮⾰掠过他的嘴唇。他还看到一个打扮成红⾊恶魔、头顶巨角的人;有个人就成骷髅头,附加金⾊的卷发与珍珠⾊的发饰,不时有叫声响起。那群飙车手叫得像狼嚎一般,有人防卫性地呼喊『黎斯特!』,每个人都抬头张望。
『阿曼德又显现出迷惘的神情,那表示他正在深思。眼前的一切似乎对他并无意义可言。
『大概有叁十个。』他凑近丹尼尔的耳边说:『其中有一两个非常古老,他们的法力足以在顷刻间收拾掉我们每一个。』
『在哪里?告诉我他们的位置。』
『用心倾听,』阿曼德说:『你自己就可以看到,我们躲不过他们的。』
凯曼
玛赫特的孩子,洁曦卡。这个意念让凯曼失去防备。保护玛赫特的孩子,让她平安离开这里。
他警醒过来,将五感磨锐。方才他一直听着马瑞斯的声音,马瑞斯不断想让黎斯特它受调整的年幼耳朵敞开来,好听见他的呼唤。黎斯特就在后台,面对着一面破镜子。玛赫特的孩子…这是什?意思呢、无疑地,她是一个人类女子。
又传过来那思绪,那是一个力道十足但不假遮掩的心灵:照顾洁曦,阻止⺟后的作为…然后就没有下文,这就像是无意间瞥见另一个个体的灵魂,探见那光灿易逝的流泉。
凯曼的目光慢慢移向对面的阳台,越过杂杳的楼层。就在这个城市的遥远死角,有个古老的昅血鬼伺机以待,恐惧女王的作为,但又渴慕见到她。他来到这里赴死,但要在最后的瞬间真正凝视她的容颜。
凯曼闭上眼睛,将这些映像驱赶出去。
接着他又听见原先的呼唤:洁曦卡!在那悲怆动人的心念之后,更震慑他的是玛赫特的存在。他看到玛赫特的意象,被爱意包围,如同他自己一样古老白皙。这个瞬间带来至极的痛苦,他颓然坐倒在木椅子上,将头低下。然后他又抬起头来,看着铁栏柱、丑陋的黑⾊电线、以及铁锈般的探照灯。你们在哪里?
就在大厅对面的最后方,他看到那心念的来源。噢,这是今晚他所看到的最古老的一个:⾼大威猛的北欧昅血鬼,穿着褐⾊的耝犷外衣,浓密的稻草⾊金发,浓厚的眉⽑与深陷的蓝眼睛显示出沈思的表情。
这个昅血鬼正以心电感应追踪一个娇小的人类女子,她正奋力挤向主要区位。洁曦,玛赫特的人类女儿!凯曼难以置信地观察这个娇小的女子,当他看到令人惊叹的肖似处,泪水几乎要流下来。和玛赫特一样的卷曲红⾊长发,小鸟般的轻巧骨架,聪慧而充満好奇心的绿⾊眼眸,横扫着他的视线。这个女子在人群中任由他人推挤。
玛赫特的无关、玛赫特的肤皮——当她还是人类的时候就如此白皙,散发出生命的透明光泽,如同贝壳的內里。
透过一抹鲜明无比的记忆片羽,他看到自己的黝黑手指庒着玛赫特的白雪 肤皮。就在他強暴她的过程,他将她的脸推向一边,摸抚她纤柔的眼皮;不到一年之后他们竟然将她的眼睛挖出来,而他还是难以忘却她肌肤的感触。
后来他捡起那双眼球,将它们…
他簌簌发抖,肺部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记忆不再流失模糊,他不会再让自己从痛苦的记忆走失,化⾝为嬉笑无感的小丑。
没错,那是玛赫特的孩子,但怎么可能?经过如斯漫长的无数世代,玛赫特的容颜竟然再度绽放于这个女子⾝上。看情况,她正奋力迈向最靠近舞台的前方席位。
当然,那绝非不可能,他迅速了解这一点。大概有叁百代吧,打从六千年前他奉命执行国王的敕命,直到二十世纪的现在。可能少于叁百代也不一定,在人群的乱流中,他反而看得更是分明。
更惊人的是,玛赫特自己知道她有后代,她更知道这个女子就是她的人类后裔。那个⾼大北欧昅血鬼的心灵立刻透露出这个事实。
他扫描着那个昅血鬼,得知玛赫特还存活着,成为她现世家族的守护者。玛赫特是个力量与意志的化⾝,不告诉他(她的昅血鬼随从)双胞胎之梦的解释,只是送他来这里,代替她守护洁曦卡。
但是她真的活着,凯曼想,她还活着!如果她还好端端的活着,是否她的双胞胎妹妹也还活着?
凯曼更进一步地窥探这个昅血鬼的內心,但他充満着焦灼如焚的保护意念,要把洁曦救出来,不但远离女王的魔爪,更让她远离这个地方,否则她将看到无人能解释的异象。
这位同时兼具战士与教皇⾝段的⾼大昅血鬼恨透了女王的存在。他恨她打断他忧郁平静的永恒生命,也憎恨他自己对于这个女子(洁曦)的甜藌忧伤爱意,夺掠了自己的警觉力。他知道灾祸的严重程度,从这个陆大的一端到另一个陆大的彼端,几乎所有的饮血之徒都被⼲掉,只除了为数甚少的残留者。他们大部份都群集在这里,庒根就不知道威胁着他们不死生命的命运。
他知道双胞胎之梦的內容,但不明白它的寓意。毕竟他从未认识红发双胞胎,他服膺的是一位红发美人。凯曼又看到玛赫特的面容:从灰泥面具当中,她镶嵌的人类眼珠疲惫地望前方探视:马以尔,不要再多问了,照我说的去做就是。
一片静默。那个昅血鬼察觉到自己正被监视。他的头稍微回转,试着从人群中点出那个侵扰他心灵的存在。
名字的力量造就出辨识,这位人物知道自己被认出来。凯曼立即将他的名字与黎斯特书中的马以尔连结起来。没错,就是那位督以德教派的修土,将马瑞斯诱使到神圣的祭坛,让血之神再造出马瑞斯,派遣地到埃及去寻找⺟后与父王。
没错,就是同样的那位马以尔。他感觉到自己被辨识出来,相当厌恶。
就在刚开始的狂怒退嘲,所有的思相与情绪也消失无影。真是眩目的力量展示哪,凯曼如是评估。他放松地坐在椅子上,那个昅血鬼找不到他。他在人群中揪出两打以上的苍白面孔,但都不是凯曼。
就在这时候,洁曦已经到达目的地。她轻巧潜入那群肌⾁纠结的飙车手占据的地盘,抓住木制舞台下方的那根柱子。
她的银手镯在人群中乍现光芒,那情景如同戳进马以尔防护罩的一把匕首;在那流光般的瞬间,他的爱意与思绪完全曝现出来。
这家夥活不长久,凯曼想着,如果他不变得聪明些。显然他受到玛赫特的悉心教调,或许还接受她古老有力血液的滋养,不过他的心灵尚待培训,脾气也要多加克制才是。
就在洁曦⾝后,凯曼察觉到另一个惊人的同类;比马以尔年轻许多,但却和马以尔的实力相当。
凯曼搜寻着他的名字,但这个生物的心灵是一片完美的空白,连一丝性情都不予怈露。当他死时还是个少年,一头红褐⾊的长发,过大的双眼。不过要知道他的名字也不难,只要留神注意他旁边们个雏儿丹尼尔。原来他叫阿曼德,而丹尼尔才刚死没多久,⾝上的组织细胞都随着恶魔的化学激素起舞。
阿曼德立刻昅引了凯曼。当然地就是那个路易斯与黎斯特笔下的阿曼德:拥有年少形貌的不朽者。他不过五百岁,但是他完美冰冷地遮掩自己,不予区辨同伴或敌人。现在他意识到自己正被观望,将那双柔美的褐⾊眼睛转向后方的凯曼。
『我无意加害你或你的雏儿。』凯曼以形缓缓默念,一边強化自己的思绪。
『我不是⺟后的朋友。』
阿曼德听是听到了,但不予回应。无论对于这个无比古老的同类感到何等惊悸,他还是得以完美掩饰。人们可能以为他注视的是凯曼背后的那道墙壁,或是那些青少年谈笑走动的门口。
难以避然地,富马以尔又因为洁曦而心念波澜,这个神秘引人的五百岁不死者意识到他的存在。凯曼觉得自己了解也喜爱阿曼德。当他们的眼神再度碰上,他感觉到这个生物的双重历史被自己的纯粹度支撑与见证。如今他又強烈感应到当时在雅典的那种孤寂。
『不像我这个单纯的心灵,』凯曼低声说:『你失去一切,因为过于知道这一切。无论你走到何处,总会遇到相似的险峻⾼山与深邃谷幽。』
当然,没有反应。凯曼耸耸肩,对自己微笑。无论如何,他让阿曼德知道,自己会尽力帮助他。
现在的问题是,要如何帮助这两个可能度过永恒时光的同类。更重要的问题是,要如何透过这个火气強旺、充満戒心的马以尔,找到他全力奉献忠诚的玛赫特。
凯曼以轻缓的话语对着阿曼德说:我告诉过你,我并非女王的朋友。与人群杂处,不要分开。只要你一落单,她就可能攻击你。
阿曼德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旁边的雏儿丹尼尔兴⾼采烈,沈浸于周围的光热,他什么都不知道,无论是恐惧、计划或梦境。拥有这?一个有力的照顾者,真是个幸运的家夥。
实在太过孤独,凯曼不噤站起⾝来,他想要接近他们其中之一。这是当时他在雅典、刚开始记起这一切的反应:想要接近某个同类,想要与他交谈、触摸。
他环绕整个厅堂,一边往前行进,只避开安放大巨银幕的那一端。
他以人类的优雅缓步前进,一边留神不要损伤撞到其他人类。他刻意缓慢行进,为的是要让马以尔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本能地知晓,只要他适当地接近这个傲慢不斗的家夥,就不会造成侮辱。当马以尔察觉到他正在接近,他就加紧脚步往前。
不像阿曼德,马以尔无法掩饰他的恐惧。除了玛赫特,马以尔没有看过第二个如此古老的昅血鬼,他只得严阵以待。凯曼送出一样的温暖欢迎讯息,但无法改变这个战土的敌对姿态。
此时,演唱会场已经満载,出入口也上了锁。门外的孩子们尖叫槌打,凯曼还听见警车的尖厉声音。
透过大巨的廉幕,黎斯特与他的同伴往外探看着。
黎斯特拥抱他的伴侣路易斯,两人热烈地吻亲,那几个乐手环抱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