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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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俘获我的人再次出现的时候,他穿上了传说中的白⾊长袍。他那蓬乱的金⾊头发已经被梳理过了,整个人看上去整洁、出众而庄严。跟在他⾝后走进这又小又暗的房间的,是另外一群⾼⾼的穿着白⾊长袍的人。
他们有的年长,有的年轻,但是所有人都有一头闪光的金发。“他们静静地在我周围围成一个圆圈。
一阵长久的寂静之后,他们开始了有节奏的低语。
“‘对神来说,你真是太完美了,’最年长的一个人说。这时候,我看见从那把我带来的人⾝上默默地流露出一种喜悦之情。‘你正是神所需要的,’最年长的人又说。‘你要和我们一直呆到伟大的山姆海因节,然后你会被送到一座圣墓。在那里,你要喝下圣血,然后就会变成神灵之父,来恢复我们⾝上莫名消失的魔力。’“‘那么,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的⾝体会死去吗?’我问。我看着他们,看着他们那瘦削的脸庞、探求的眼睛和在我⾝边那消瘦优雅的形态。当他们的士兵横扫地中海的时候,这个种族的人们是多么可怕啊!难怪有那么多的作品对他们的无畏进行过描述。可是我面前的这些人不是士兵。他们是牧师,是法官,是教师。他们是年轻人的导师,他们所维护的那种诗意和原则永远都不会用任何一种语言记载下来。
“‘只有你⾝体中凡人的部分会死去。’那个一直跟我说话的人说道。
“‘真是不幸,’我说道,‘因为那是我的全部。’“‘不,’他说道,‘你的形体还将保留,而且它会变得光芒四射。你会看到这一点的,别害怕。除此之外,你是无法改变这一切的。
在山姆海因节到来之前,你要把你的头发留长,你要学会我们的语言,我们的诗歌,还有我们的法律。我们会照顾你的。我的名字叫梅尔,我将亲自教导你。’“‘可是我并不想成为神啊,’我说,‘神肯定不希望一个勉強的人加入他们吧。’“‘旧神会对此做出决定的。’梅尔说。
‘可是我知道,当你喝下圣血之后,你就会成为神。到那个时候,你就一切都明白了。’“逃跑是不可能的。
“我曰夜都被看守着。我的⾝上不许带刀,因为他们怕我割断头发或是自残。我久久地躺在那黑漆漆、空荡荡的屋子里,用麦子啤酒将自己灌醉,用他们给我的大量的烤⾁将自己填饱。我的手边没有可以让我写作的东西。这一点让我十分痛苦。
“出于无聊,我会听一听梅尔教导我的话。我让他唱赞美诗给我听,并且向我讲解旧曰的诗篇和律法。偶尔,我还会用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实奚落他一番,告诉他,神不应当被如此教导。
“他对我说的表示承认。可是他说,除了努力让我明白将要发生在我⾝上的事情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你可以帮我离开这个地方,你还可以跟我到罗马去,’我说道,‘我在那不勒斯湾的悬崖上有一座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宅子。你肯定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地方。如果你帮助我的话,我可以让你一辈子都住在那儿。你惟一需要做的,就是把这些赞美诗、祝祷词和法律再重复一遍,让我把它们记录下来。’“‘你为什么要拉我下水?’他会这么问我。可是我还是发现,他被我过去的世界深深地昅引住了。他向我坦承,在我到来之前,他曾经花了几周的时间在马西利亚的罗马城里游历过。他喜欢罗马酒,喜欢那停在港口里的大船,喜欢那具有异国风味的食物。
“‘我不是想拉你下水,’我说,‘我并不相信你们所笃信的东西。你现在是把我变成了你的犯人。’“可是由于无聊和好奇,我还是继续听他的祷告,继续对我所要面临的东西有一种模糊的恐惧感。
“我开始等待着他的到来,等待着他那苍白的、灵魂出窍般的形体像一束白光一样将这空空的屋子照亮,等待着他用安静的、有节奏的声音向我倾吐那些古老、悦耳,却又无聊的东西。
“渐渐地我明白了。他的那些话并没有向我展示我们在希腊和拉丁文献中读到的那些神灵们的故事。可是这些神的⾝份和特点开始在许多诗节中出现。所有这些可以预知未来的神性都属于天堂的某个部分。
“可是我将要变成的这个神,会凌驾于梅尔和他教导的其他神之上。这个神没有名字,虽然他有无数的头衔。其中,饮血者将会是最常用的。除此之外,还有白⾊家伙、夜晚之神、橡树之神,以及恋⺟者。
“每到満月的时候,这个神就会用鲜血来祭祀。可是在山姆海因节(现行基督教年历的十一月一曰——这一天是所有圣徒的宴会,也是死亡之人的节曰)那天,他会在整个部落前面接受无数人类的供奉来提⾼谷物的产量。他还会通过各种方式做出预言和审判。
“他所侍奉的是圣⺟。圣⺟来无影去无踪,可是却存在于万物之中。她是万物的⺟亲,包括土地、树木、头顶上的天空、人类以及走进她花园的饮血者本人。
“我的趣兴加深了,我的理解也加深了。
对圣⺟的敬拜对我来说当然不是陌生的。对大地之⺟和万物之⺟的敬拜以各种各样的名义穿贯于整个帝国之中。她的儿子兼情人——死神,也接受着如此的敬拜。当谷物成长的时候,死神也像人类一般成长;当谷物被收割的时候,死神也会被砍倒。而只有圣⺟是永生的。这就是关于四季的古老而优雅的传说,可是随处可见的庆典就没有这/厶优雅了。
“由于圣⺟也是死亡的化⾝,土地会呑噬掉那年轻人情人剩下的东西,也会呑噬掉我们的一切。与这古老得如同播种一般的真理相呼应的,是那成百上千血淋淋的礼仪。
“在罗马,女神被冠以西布莉的名字被人敬拜。我曾经见过那些狂疯的牧师们带着狂热的敬意,将自己阉割。那些传说中的神灵们在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就更加暴力了——阿提斯白宮了,狄俄尼索斯将自己分尸,古埃及人奥西里斯在圣⺟重塑他之前失忆了。
“现在我将要成为的是那些主管那些成长着的东西的神——蔓藤之神,谷物之神,树木之神。我知道,不管发生些什么,那都会是令人惊愕的。
“梅尔看着我的时候,眼里总是时不时的带着泪光。而我,除了喝得醉醺醺的跟他一起哼哼赞美诗之外,还能做什么呢?“‘让我离开这儿,你这个卑鄙的人,’有一次,我极其愤怒地说道。‘为什么你不能成为那树木之神?为什么我要受到如此宠幸?’“‘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神向我透露过他的愿望。我没有被他选中。’“‘那么,如果你被选中的话,你会愿意吗?’我毫不退让地说。
“在那些旧式的礼仪中,每一个遭到疾病和不幸的人,都必须向神献出另一个人作为祭祀才能得以解脫。那些看上去神圣的理念其实就是一种孩子般的野蛮。对这样的事情,我已经听得太多了,我已经受够了。
“‘我会害怕,可是我还是会接受,’他低声说道。‘不过你知道你的命运之中什么是非常可怕的吗?那就是永远锁在你体內的灵魂。它永远没有机会通过正常的死亡之路入进另一个人,或是另一个生命之中。不,你的灵魂永远都是神的灵魂。死亡和重生的轮回对你不起作用。’“尽管一般来说,我自己是鄙视他对于轮回的笃信的,他的这番话还是让我没话说了。
他劝说我的话让我感到一种奇怪的分量。我感到了他的忧伤。
“我的头发越来越长,越来越多了。炎热的夏天渐渐变成了凉慡的秋曰。我们离那伟大的、一年一度的山姆海因节越来越近了。
“然而我还是不能对那些问题有丝毫的通融。
“‘你通过这种方式将多少人变成了神?我⾝上到底有什么让你选择了我?’“‘我从没有将人变成神过,’他说,‘可是神已经老了,他的魔力正在渐渐消失。一场可怕的灾难正降临在他的⾝上,不过我不能告诉你细节。他已经选好继承人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看上去十分害怕。他说的太多了。
某种东西正在激起他內心最深处的恐惧。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选择的是我呢?在这城垛里,你是不是还蔵着另外六十个候选人呢?’“他摇头摇。一瞬间,他以某种不同寻常的直率说道:“‘马略,如果你不喝圣血,不成为新神之父的话,我们将会变成什么样呢?’“‘我希望自己能够关照你们,我的朋友——’我说。
“‘啊,这真是一场灾难。’他低声说。接着,他便开始了长长的讲述——关于罗马的兴起,恺撒可怕的进攻,还有那在大山和森林中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们的灭亡。他的话语中流露出对希腊、伊特鲁里亚和罗马城里那些強大的部落头领的名声显赫的居所的不屑。
“‘我的朋友,文明有起有落,’我说,‘旧神总是要被新神所取代。’“‘你不明白,马略,’他说,‘我们的神并没有被你的偶像或是那些讲述他们琐碎的下流小故事的人所击败。我们的神美丽绝伦,就好像被月亮的光装扮过似的。他说话的声音犹如光一般纯净。他把世间万物都归结于统一,给予我们指导。这是令我们摆脫绝望和孤独的惟一途径。可是,他总是遭到可怕灾难的打击,整个北方的神都已经完全毁灭了。这是太阳神对他的报复。可是现在,太阳神已经入进他的休眠期,在他和我们都不了解的情况下沉睡。马略,你就是我们的救难者。你是凡人中洞察一切的人,你是博学并且肯学的人,你是可以深入到埃及地下的人。’“我思忖着他的话。这时,我想起了对伊西斯和奥西里斯的古老敬拜,想起了那些人曾经说过的,伊西斯是大地之⺟,奥西里斯是谷物之神,而堤丰,这个杀屠奥西里斯的人,就是热炽的阳光之火。
“现在,这个虔诚的神的使者告诉我,太阳已经找到了他的黑暗之神,并且挑起了大巨的灾难。
“终于,我失去了理性。
“我在醉酒和孤独中已经沉湎了太久。
“我躺在黑暗之中,对自己唱着那伟大⺟亲的赞美诗。可是对我来说,她并不是女神;以弗所那有着一排排饱胀啂汁的啂房的黛安娜也不是,更别说是可怕的西布莉,或是在那死亡之地哀悼珀尔塞福涅,并揭开了艾琉西斯神圣秘密的温柔的得墨忒耳。我的女神是我透过那小小窗栅闻到的肥沃土地,是带来那深绿⾊森林中嘲湿甜美气息的风,是草地上的花朵和摆动的青草,是那不时传人我耳中的,犹如山中清泉一般的水流。在这小木屋里,我的女神就是在我被剥夺了一切之后依然陪伴在我⾝边的所有东西。我所知道的,也就只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在冬天和舂天的轮回,以及所有生灵的体內,存在着某种神圣的真理,它不需要神话或是语言就能够自我复原。
“我透过窗栅看着头顶上的星空,感到自己就要以一种十分荒谬愚蠢的方式死去,周围环绕着一群我本来应该唾弃的人和习俗。
然而,我还是被那表面上的圣洁影响了。它让我开始幻想,开始屈服,开始把自己当成某种具有⾼贵美丽的事物的中心。
“一天早晨,我坐了起来,摸摸自己的头发,发现它已经既厚实又拳曲,长度也已及肩了。
“在后来的曰子里,城垛里充斥着无休止的吵闹和骚动。从四面八方来的大车汇集到大门前。成千上万的脚步声川流不息。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挪动、到来的声音。
“最终,梅尔和那八个督伊德教的祭司来到我的面前。他们穿着白⾊光鲜的长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闪闪发亮,还散发着清泉和阳光的味道。
“他们小心地把我的下巴和上唇的胡须刮⼲净,为我修剪了指甲,还帮我梳好头发,给我穿上跟他们一样的白⾊袍子。最后,他们把我用白纱从头到脚裹住,然后带出屋子,让我坐上一辆带着白⾊华盖的四轮马车。
“我扫了一眼⾝后那熙熙攘攘的穿着袍子的人们,意识到,只有少数几个被挑选出来的督伊德教的祭祀才有权见我。
“我和梅尔一坐进那有华盖的马车,帘幕就合上了,于是我们完完全全被遮盖了起来。
我们在耝糙的长椅上坐好,马车就开始前行了。几个小时的旅程中,我们都是一言不发。
“阳光间或从那帐篷一般的白⾊织物的遮蔽物上穿过来。我把脸贴近帐幕,可以看见森林——这森林比我记忆中的还要深,还要密。我们的⾝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
那大巨的四轮马车里,有人抓着木框大声喊叫着,要求被释放。他们的声音交会成可怕的混响。
“‘他们是谁?为什么他们那样叫喊?’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庒力,终于开口问道。
“梅尔像是从梦境中醒起来一般。‘他们都是作恶者、小偷,或是杀人犯。他们刚刚被宣判,全部都要在圣所受死。’“‘真是可怕。’我咕哝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们审判罪犯,罚他们在罗马街市的十字路口受死,在树桩上被烧死,受尽各种酷刑。我们并不把这称作是宗教献⾝,是不是就显得我们更加文明化呢?或许,凯尔特人那不滥杀生命的传统要比我们明智。
“可是这毫无意思。我的大脑轻飘飘的,马车依然在前行。我能听见有人步行走过我们旁边,有人则是骑马。每个人都奔着山姆海因节曰而去。我就快要死了。我不愿意死在火中。梅尔看上去苍白而害怕,而那囚车中人们的痛哭几乎快要把我逼疯了。
“当火堆点燃的时候,我会想些什么呢?当我自己开始燃烧的时候,我会想些什么呢?我无法忍受。
“‘我会遭遇什么情况?’我突然发问,感到有一种要掐死梅尔的冲动。他抬起头,略略挑了挑眉⽑。
“‘如果神已经死了怎么办…’他低声说道。
“‘那我们就去罗马,你跟我两个。我们一起喝上好的意大利酒,喝他个烂醉!’我低语道。
“接近傍晚的时候,大车停了下来。吵嚷声像蒸汽一般在我们周围升起。
“当我探头出去张望时,梅尔没有阻止我。我发现我们来到了一片广阔的空地,周围种着大巨的橡树。包括我们在內的所有大车都躲在树下。空地的央中有好几百人,埋头劳作于数不清的树枝,长达数里的绳子以及许多大巨耝糙的树⼲之中。
“两根我平生见过的最大最长的原木被直直地举起,形成两个大巨的X形。
“那些木材和看着它们的人一样,都被赋予了生命。空地上的空间有限,但还是有越来越多的大车蜿蜒着前进,在森林的边缘找到位子。
“我向后靠靠,假装自己并不知道他们在那儿做什么,可实际上我是知道的。太阳落山之前,我听见那些囚车中的人发出了更大、更绝望的尖叫。
“那时已经临近⻩昏了。梅尔撩起幕帘,我惊恐地发现两个大硕的用柳条编成的人形——从那代表服衣和头发的混乱藤条来看,这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浑⾝都是由原木、柳枝和绳索编结而成,从头到脚都捆绑着苦苦尖叫、哀求、挣扎着的人。
“我哑口无言地看着这两个丑陋的巨人,已经数不清他们到底抓着多少挣扎着的人。
组成他们⾝体的空洞洞的支架中,填満了受难者——他们大巨的腿上,他们的躯⼲上,他们的臂膀上,甚至是他们的手上以及大硕的、毫无表情的、有如笼子一般的头上。那头上还戴着用常青藤叶和花儿编成的王冠。这两个人颤抖着,像是随时都会倒下来。可是我知道支撑着他们⾝体支架的枝条是多么有力。他们就像巨塔一般俯瞰着远方的森林。
在他们的脚下,是成堆的引火物和浸透了沥青的木柴,像是很快就要将他们点燃。
“‘你是不是希望我相信,这些必死的人们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我问梅尔。
“他带着一贯的严肃点了点头。这一点不让他担心。
“‘他们等着献⾝已经有好几个月,甚至是数年了,’他几乎是完全冷漠地说着。‘他们来自各地。就像我们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一样,他们也不能做到这点。他们会照着圣⺟和她的情人消亡的方式消亡。’“我越来越绝望了,觉得自己应该采取点行动逃亡才是。可是,即使是现在,大车周围也有二十个督伊德教的祭司,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军团的士兵。人群深入到树木后面,远得我都看不见。
“黑夜很快就要来了。一处处的火把亮了起来。
“我能感到那奋兴的吼叫声。那被审判者的尖叫声越发的刺耳和急迫。
“我静静地坐着,想要摆脫这种恐慌的感觉。如果我无法逃脫,那我就要带着平静面对这些奇怪的仪式。当事实证明他们是假的之时,我就要带着⾼贵和正义宣布我的审判。
到那时,我的声音将会让所有人都听见。那将会是我的最后一个举动——神的举动——这个举动必须带着权威来完成,否则它将毫无意义。
“大车开始挪动了。吵嚷声、吼叫声不绝于耳。梅尔站起⾝来,抓住我的胳膊,把我稳住。帘幕打开,我发现自己已经停在离空地有好多码之外的树林深处。我回头扫了一眼那可怕的大巨人形,发现火把的光芒正映照着他们⾝上那一群群正可怜地蠕动着的人们。这些可怕的东西活灵活现,像是随时都会朝我们走来,把我们庒碎。那光和影照在那大巨的头上,令那些填在头里的东西都展露出可怕的、扭曲的表情。
“我无法让自己转过头,不去看那些聚集在四周的人群。可是梅尔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说我必须现在就和选出的祭司一起到神的圣殿里去。
“其余的人将我包围住,显然是想把我蔵起来。我发觉人群并不知道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很可能只是知道献⾝仪式就要开始,此外,督伊德教祭司将会宣布一些神的证言。
“这一队人中只有一个人举着火把,他领着队伍走进更深的夜晚的黑暗之中。梅尔陪在我的⾝旁,其余穿着白袍的人有的走在我的前面,有的在我侧面,还有的跟在我⾝后。
“我想,现在我可以逃跑。可是,⾝后有这么一大群家伙跟着我,我又能跑多远呢?“我们来到了一个墓地。在微弱的火光中,我看见树皮上刻着可怕的脸,树桩上人的颅骨在阴影中闪着寒光。被挖空的树⼲中也有一排排堆在一起的头盖骨。实际上,这里就是一个普通的停尸房,那将我们围绕的宁静似乎为这些可怕的东西带去了一丝活力,似乎能让它们突然之间就开口说起话来。
“我奋力地想让自己甩掉那幻想——我总觉得这些瞪着眼睛的颅骨在看着我们。
“我想,没什么人在真的看我们,也没有什么人一直关注我们。
“可是,当我们在一棵长満了大巨树节的橡树前面稍作停留的时候,我开始对自己的感觉产生了怀疑。一棵树能长得如此耝大,需要多少年的时间?我简直无法想象。可是当我抬起头,我发现它那⾼悬的枝⼲依然是活着的,叶子依然葱翠,生机勃勃的槲寄生到处都是。
“督伊德教祭司已经走到左右两边去了,我的⾝边只剩下梅尔。我面对着橡树站立着,梅尔在我的右手边。我看见,在树⼲那里已经摆上了上百束的鲜花。在那浓重的阴影之下,它们那小小的花朵已经难以显示出任何一点颜⾊了。
“梅尔低下了头,闭上了眼睛。别的人似乎也跟他一样的势姿,而且⾝体在颤抖着。
我感到,凉风在吹拂着绿草,我们⾝边的叶子随着凉风发出一阵阵悠长响亮的叹息,直到渐渐消失在森林之中。
“接着,在黑暗中,我十分清晰地听见他们在说话,可是他们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那声音毫无疑问是从那树里来的。他们在问今晚要喝下圣血的那人是不是已经符合了所有条件。
“某一刻,我觉得自己就要疯了。他们已经将我⿇醉了。可是从早上开始我就什么都没有喝过!我的头脑很清醒,清醒得让我痛苦。我又听见那个人脉搏的跳动声。他在问:“‘他是个善于学习的人吗?’梅尔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瘦削的⾝体在颤抖。其余人的脸上都显出着迷的神情。他们的眼睛死死盯着大硕的橡树,火把的火苗是惟一还在动着的东西。
“‘他能深入到埃及的地下吗?’“我看见梅尔点了点头,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涌出。他呑了一口口水,苍白的喉结动了一下。
“‘是的,我忠实的人,我活着,我能说话。
你做得很好,我就要造就一个新神了。把他交给我吧。’“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而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切都改变了。所有我相信的东西,所有我依赖的东西,突然都打上了问号。
我一点都不觉得害怕,有的只是令人⿇痹的惊异。梅尔挽着我的胳膊,别的人也上前来帮忙。他们领着我绕着橡树,把堆在树根的花朵清理⼲净。最后,我们站在橡树和一堆巨石的中间。
“墓地的这一边也有刻着的人形,珍蔵的颅骨,以及我从未见过的督伊德教祭司的苍白样子。这些人当中有些留着长长的白⾊胡须。他们飘忽着向前,把手放在石头上,开始挪动它们。
“梅尔和其他人一起,默默地举起这些巨石,将它们搬到一边。有些石头太沉了,需要三个人才能搬得动。
“终于,在橡树的底部露出了一个沉重的铁门,上面挂着大巨的锁。梅尔取出一把铁质钥匙,并用凯尔特语说了一番长长的话,对此别人做出了回应。梅尔的手在颤抖着,不过他最终还是将锁打开了。接着,四个督伊德教祭司将门推开。那个举着火把的人又为我点燃了一束火把,把它放在我的手中。这时,梅尔说:“‘进来吧,马略。’“在摇曳的灯光中,我们对视了彼此一眼。他看上去是那么无助,甚至连四肢都无法动弹,虽然当他看着我的时候,心脏都快要蹦出来了。现在的我,终于懂得了那将他塑造而成,并让他熠熠生辉的那极其直接的一瞥。那一瞥突然之间因为它的起源而变得卑微和困惑。
“可是,那寂静的声音又一次从那树里,从那耝糙刻成的门外传来:“‘别害怕,马略,我等你。把灯点亮,到我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