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风起
他的温柔是一杯热可可,一句体贴有效的关心,一件可以迅速帮到你的事情。
“去吃晚饭吗?一起下去?”办公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同事小汤凑过来。
“哦,不用了,我约了人。”宝蓝笑了笑,埋头校稿。
小汤是这次招进来的另外一个生学编辑,安主编相当赏识他。这男孩子长得很帅气,喜欢黏女生,工作间隙经常义务帮忙跑腿买奶茶咖啡点心。几天下来,办公室的女生都对他赞不绝口。
他扫一眼今天的宝蓝,轻轻吹了声口哨:“WOW,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刚来的时候还像个⾼中生。”今天的宝蓝着一件桃⾊小外套和一条黑⾊波浪纹裙短,优雅的灰⾊长袜衬得一双修长的腿愈加美丽。小汤凑近宝蓝,低声问“没有男朋友吧?老实说,我有没有机会?其实…”
冷不防有人端来一杯咖啡,放在宝蓝面前的桌上,打断了小汤的话。他不悦地扭头,正与林恩佐锐利的目光遇上,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林恩佐这样的男生,论外形、论气质、论修养、论⾝家都远远超出同龄人,明眼人一看,便知他非池中之物。
“林先生?你好,你好。”小汤认识他是主编的好友。恩佐点点头,关切地问宝蓝:“累吗?我们什么时候走?”
该死的,原来约了安宝蓝的就是他!小汤暗暗在心里骂:安宝蓝这只小⺟狗,这么快就钓到了大金⻳。他赶紧说自己要下去吃饭,闪⾝不当电灯泡。傍晚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恩佐与宝蓝两个人。星巴克的橙香拿铁香气诱人,比咖啡更诱人的,是他⾝上洁净的气息。
“还要加班?”他瞥一眼那沓厚厚的稿子。
“不,刚好弄完。”宝蓝抿一口咖啡,他怎么知道自己最喜欢这个味道“谢谢,你真好。你对所有女生都这么好吗?”
这一问很冒失。
恩佐笑一笑:“当然——不是。”
“小时候我爸跟我讲,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只有自己可以让自己微笑。”宝蓝想起爸爸的脸“他说,无缘无故的恩惠,受之会有愧。”
“请你喝杯咖啡而已,需要想这么多?”
“不,我的工作其实也是你帮忙找的,安琪一开始根本没看上我。”宝蓝问“恩佐,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你为什么要帮我?”
“傻孩子…你想太多了。”他腾出一只手轻揉她的头发“走,下去吃饭吧,我请你。”
恩佐的邀请总是让人无法拒绝,可如果知道吃饭时会遇到Jason,她宁愿一辈子不下楼。
刚出大楼不久,转弯处的一家卡地亚珠宝店昅引了宝蓝的目光。去年的圣诞节,Jason曾说等她长大満二十岁了,他们就结婚,来这里选钻石戒指。誓言甜美得像泡泡,在阳光下七彩缤纷,可惜大风一吹就破了。
她隔着玻璃橱窗看了会儿,忽然觉得店里妖娆的女子很熟悉,细细一看,这不就是Jason的新欢谭晓风吗?再一看,她旁边的人果然就是Jason,两人正在挑情侣款戒指。那女人看中一款价格昂贵的戒指,Jason皱眉头说不好看,其实是嫌贵。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宝蓝赶紧埋头想走开,偏偏Jason和新欢同时回头,与宝蓝打了个照面。
四人面面相对。
前男友,前男友的出轨女友,情敌,安宝蓝平静的一生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恩佐绝顶聪明,一眼就看穿了几人的关系。
他自作主张地牵起宝蓝的手。
“亲爱的,走,我们去选戒指。”
店员一见他便热情地招呼:“林先生好,欢迎您光顾敝店。”殷勤得似乎他是来一次就能给店里增光的贵客。
“这位姐小想看看今年最经典的钻石戒指,请介绍一下。”恩佐说。
“好的好的。”店员忙不迭地拿出刚才Jason他们在看的镇店之宝,恩佐捏起来看看。
“有没有更精致的?这个的档次稍微有点…”
“好的好的,林先生是出名的好眼光。”店长将店里更精美昂贵的情侣对戒陈列在宝蓝面前。恩佐故意当着Jason的面,亲昵地俯⾝在宝蓝耳边说:“你随便挑,喜欢什么我都送你。”
“…你真没用!”谭晓风失了面子,一跺脚愤愤而去。Jason赶紧去追,追出去不远,幽幽地望了一眼宝蓝,菗⾝而去。
见他们都走了,宝蓝长舒一口气,紧张的⾝体竟然一下子瘫软。恩佐吩咐店长把戒指收回去,带着宝蓝若无其事地出了店门。
“刚才…谢谢。”宝蓝不好意思地笑“那个人是我的前男友。”
“嗯,我知道啊。”
“你怎么知道?”
“你的眼睛告诉我的。”恩佐说“安宝蓝的眼睛,根本蔵不住秘密。”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我请你吃饭吧。”
“好啊。”恩佐倒也不客气,走在她前面,像个大孩子,⾼⾼瘦瘦的,却给人全安感。她尤为喜欢他⾝上淡淡的芬芳气息,与生俱来的洁净。
宝蓝请客很大方,工资没到手就点了很多大菜,摆満一桌子。恩佐淡淡地笑着说好丰盛。
侍者问要不要喝酒,恩佐说不要,宝蓝点了一小杯“百利甜”
“我以为你是那种不喝酒不菗烟不去夜店,从小就乖乖的女生呢。”
“为什么不是?”她笑。这么多年来,她像一张白纸,乖乖的,不喝酒不菗烟不多嘴,就连Jason说分手时,也没有多争辩什么。
空落落的一张白纸,一点活过的痕迹都没有。
“你是安琪的亲戚?”宝蓝很好奇。
恩佐只笑笑,不答。
“她是你女朋友?!不过她看上去比你大好多…抱歉,我太失礼了。”宝蓝咬着勺子。恩佐嘴巴里的茶差点噴出来,尴尬地解释:“怎么会?她是我师姐。”
“啊,误会大了。抱歉抱歉。吃菜吧。”宝蓝赶紧给他夹菜。
“其实我不是生学了,去年从国美回来的,之前念的是建筑学。我开了一家建筑设计公司,有空过来玩。”建筑设计大约是理工科专业中唯一有艺术感的行业。她听着暗暗讶异,呀,原来是⾼材生呢。
她原本以为他学的会是音乐之类的专业,因为他⾝上那抹优雅的气息,像午后清新的柠檬香一样,让人难以忘怀。
买单时她大声地叫服务生,服务生走过来笑得诡异地说:“这位林先生已经付过账了,他是本店的VIP会员。”
“天,你怎么走到哪儿都是会员?”
他只是笑,什么也不说。那晚的音乐会她听得心猿意马,时不时转过脸偷望他。微光中他的侧脸精致如雕塑。这个男生,这个如谜一般难猜,又如柠檬一般气息清新的男生,到底为什么接近她?
很晚,恩佐开车送她到楼下,体贴地看着她家的楼道灯与客厅灯都亮起才放心离去。这几天妈妈不在家,当宝蓝打开客厅灯时,赫然发现Jason端坐在沙发上。
“下午那个男人送你回来的?他是谁?”Jason先发制人。
“用不着你管。”宝蓝将大门拉开“你怎么进来的?”
他亮亮手里的钥匙。
“这可是你自己给我的。”
“那拜托你,分手后就不要大半夜的来我家坐着,活人都能被你吓死。”
“你看上去气⾊不错…”原本以为宝蓝没有他便不能活,现在见她精神十足,还有男生开跑车送她回来,他不由得有几分失落“刚才那个人到底是谁?新男朋友?”
“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你才跟我分手,转眼就找了个新的,你这不是故意丢我的面子么?”
这话戗得宝蓝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半晌出不了声。
“算了算了,不和你计较。”Jason拿出大把信用卡账单“这是上个月和这个月你用我的卡刷的数,月结之前去还了吧,把钱打到我的信用卡账户里就成。”
“怎么?”她看着那些买服衣、吃饭的账单,茫然地迟疑一秒,这些不是恋爱时的开销吗?当初他说送给她当礼物,怎么转眼就翻脸不认账,要她自己买单?
一股寒意冷彻心扉,她拿起那把账单:“好!我会去付!太晚了,你回去吧,把我家钥匙留下。”
Jason耍赖。
“…都这么晚了…就让我在你这里睡一晚吧。我们的最后夜一,宝蓝…”他拥住宝蓝缠绵,被她一把推开。
那一刹那,她心里对这个男生充満厌恶,甚至想,自己从前是疯了吗,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放手!把钥匙给我。”
“装烈女了啊?”Jason不管不顾,一把抱住她“其实你心里是想着我的吧?还喜欢我吧?”
“喂!你!”女生力气小,她艰难地挣扎,胸肺被他拥得要炸掉。这时,虚掩的大门猛然被人推开,屋里的两人同时惊住,看到门外灯光下一脸冷峻的恩佐。
他走进来拍拍Jason的肩膀。
“她好像不愿意,要不要叫察警过来问问她?”
“你!”Jason好没面子,讪讪地哼一声,披上外套要走。宝蓝叫住他:“喂,留下钥匙。”
他回头瞄一眼恩佐,不甘心地拿出那串钥匙甩在沙发上,撂下一句“记得付信用卡账单”扬长而去。
等他一走,宝蓝才发现自己浑⾝冷汗淋漓。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人?分手就翻脸不认人,还想从抛弃的前女友这里偷食。
怎么会爱上这样的人?
“休息一下,别怕,别怕。”他揉揉她的额发,温柔极了。宝蓝宽下心,可看到那串钥匙又开始发愁。
“如果下一次他又来,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遇到你。”
“今天确实算你运气好,你把机手落在我车上了。”他从口袋里拿出机手来放在桌子上。要不是他在副驾驶座上看到这个机手,亲自送上来,或许今晚宝蓝就不得脫⾝了。
他对她家似乎很熟悉,深夜到访,也不问她为何是一个人住,父⺟怎么都不在。
“如果你担心全安没有保障的话,我可以帮你换个锁,这把钥匙明天就作废,他永远也进不了你家了。”
“这么晚了…”她看着大门的锁孔。晚上就她独自在家,要是半夜门锁忽然响动…
“只要换个锁头,他原先的钥匙就打不开了。”恩佐下楼,开车去附近的便利五金店买来锁头“有没有十字起?”
“呃,有的,我找找。”她在储物室的五金柜里翻出几年前爸爸用过的十字起,递到他手里。他接过,利索地将原先的锁头卸下,拧上新的锁头。
啪嚓,啪嚓。新门锁发出结实牢靠的声音。宝蓝安心了。她感激地回想起他刚才忙碌的样子,就像她小时候爸爸为这个家操持的模样,是那么让人安心。
见门锁安好,他放下心来。“太晚了,我先回家,你也好好休息。遇着什么事就打我电话。”他披上外套就走。
“哎,等等。”她叫住他。
“怎么?”
“没,没什么…”刚才那一瞬间,她忽然害怕他走。仿佛只要他留在这里,自己就什么也不怕。
“乖。”他揉揉她的头发,离开。
他的手心,好暖好暖。
“宝蓝,你来我的办公室一下。”午休时,安琪叫宝蓝进去。上次面试后,她还是第一次进主编办公室。安琪将一沓选题报告扔在她面前“你打算用这些来敷衍我?这几天你做的选题报告,有同事提醒我,这是其他社用过的。”
用过的?
不,这些都是她熬了很多个夜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怎么会是用过的呢?
“主编,这些不可能是用过的,这些都是我自己…”
安琪打断她的话。
“我确实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传闻,但是宝蓝,我仍然相信你的工作能力。不管这些是不是你写的,希望你今后继续努力,后天交新的选题来我的办公室,OK?”
“主编,这些真是我自己写的,不可能有别的社用过啊!”宝蓝还想据理力争,却被安琪一句话堵了回来——“如果真是你自己写的,你有这个实力,就再写一份更好的交给我,证明你自己。”
电话打进来,安琪接起,烦躁的语气立刻变得温柔:“原来是刘总啊,好的好的,下午六点半,那个广告项目咱们见面聊哦…”宝蓝拿着那沓报告,満心委屈地掩上主编办公室的门。
她一出来,刚才死盯着主编办公室看好戏的同事纷纷埋下头,当做什么也没有看见。宝蓝默默地走回座位,耳边响起沙沙的嬉笑声。
原来世间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如此。MSN上弹出小框,小汤问:“主编刚说你了?你出来的时候脸⾊很糟糕。”
“谢谢。”
“对了,你是不是林恩佐介绍进来的?”
“嗯?”
“…有八卦!听说安主编很喜欢林先生,林先生又这么照顾你,你要小心被安主编嫉妒。”
宝蓝不噤心惊胆战。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安琪喜欢恩佐,那恩佐喜欢安琪吗?他们之间的交情好像不浅。
宝蓝咬咬下嘴唇,不知怎么的,心里生出一股落寞的滋味。
那晚赶选题报告赶到深夜,走到楼下停车场时,四周一片漆黑,保全安无踪影。宝蓝加快了脚步,⾼跟鞋在静谧的夜里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太晚了不敢去公车站,她拼命往前走,只要绕开停车场前面那个拐角,就能打到车回家了。
夜黑风⾼,冷不防一辆车停在宝蓝⾝边,将她惊出一⾝冷汗。
开车人摇下车窗,爵士乐诱人。恩佐趴在车窗上问:“宝蓝?”
安琪坐在恩佐⾝边“温柔”地说:“哦哟,恩佐你看看,你推荐的小妹妹真是用功,加班到这时候。”
“来,上车吧,别一个人走夜路。”恩佐掉转车头将宝蓝送回家,这才按原计划跟安琪一起走了。
看着他的车离去,想起车里他⾝边坐着的烟熏妆美人,宝蓝从落地窗里看到自己熬夜加班后憔悴的脸,觉得更加落寞。
恩佐,他和安琪是在约会吗?
他们两个在交往?
第二天下课后去办公室,安琪果然没给她好脸⾊看,不但说她迟到了要扣一百块钱,还要求她赶在恒大广告公司的刘总离开办公室之前,去拿回他亲笔签字的广告策划案。
“现在是六点,刘总一般六点半离开办公室。这份单对我们杂志社非常重要,今天一定要拿回来。”安琪眉⽑一挑,命令其他人跟她去会议室开会。
“愣着做什么?我们走吧。”小汤拿起公司的车钥匙,两人驱车赶到刘总公司楼下,刘总还在开会。小汤焦急地拿出文件夹里的几张单子递给她“去复印三份,我在这里等他。”他庒低声音“听说这个刘总很好⾊,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等,我怕有危险。”
原来如此。她感激地点头,不管怎么样,跑跑腿总比待在一个⾊⾊的中年男人⾝边全安。这家公司不让外人复印,她下楼走出老远才找到一家复印店,正在忙,小汤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宝蓝,等得好饿,你顺便帮我买碗鱼丸上来。”
“嗯嗯。”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等端着鱼丸和复印件上楼,跟刘总和安琪一行人打了个照面。
“主编!”宝蓝条件反射性地打招呼。安琪媚妩地站在刘总⾝边,目光从她手里的鱼丸上扫过。
“我不是叫你来等刘总吗?你⼲什么去了?要不是我临时赶来,是不是你就逃班了?”
“这是…”未等宝蓝解释,小汤急急地抢过话头:“主编,宝蓝还是个小孩子,难免有些失误。时间不早了,咱们带刘总去尝尝上次那家私房菜馆,怎么样?”
“又发现好地方了?”刘总很奋兴,拉着安琪就走。宝蓝小心地跟在后面。
安琪瞥了她一眼。
“你不用跟来了。”
“呃?”宝蓝愣住。安琪对小汤说:“以后宝蓝手里的大项目都由你接手,还有,你明天转正。”
“那我做什么呢?”宝蓝争辩。
“你?”安琪轻蔑地说“放心,你是恩佐介绍过来的人,我不会开掉你。”说完掉头就走。小汤经过宝蓝⾝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傻姑娘,做事情要动脑子的。”他丢下一句“加油哦”跟着跑进了电梯,仿佛那碗鱼丸是她自己买的,与他无关。
电梯门合上,宝蓝听见安琪大赞小汤做事认真负责。
那晚她耸着鼻子回家,噴嚏一个接一个,上楼开锁,门又被反锁了。一定是妈妈跟她的情人在家。
“喂?开门!开门!”
宝蓝委屈地拍门,门里没有人应。走廊外台风夹杂着沙粒吹在她脸上,疼疼的。
电话也无人接。
她知道这门是不会开了。
浑⾝湿漉漉的宝蓝瑟瑟发抖,缩在楼下给艾玲玲打电话。
电话拨通后,那边却是男生的声音。
“喂?”沙哑的声音有一点点黏,很温柔很温柔。
“恩佐?怎么会打到你那里去了呢?”她对着电话,声音忽然哽咽“对不起,打搅了,我,我…我…”更剧烈的风袭来,大厅的玻璃门哐当哐当作响,她的⾝体仿佛浸在零下十度的冰窟中。
冻结,委屈,无望。
鼻子一酸,温暖的泪水滑过冰封的脸,他的声音刺破寒冷和孤独,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彼时的恩佐正在自己开的巧克力馆里喝热可可,听到宝蓝那边风声飒飒,不由得问:“你在哪里?”
“家里楼下,进不去。”
“锁坏了?”
“不,是家里有人…”他听到她在电话那头小声地哭泣,哭声融化在呼啸的台风里“因为他们在家,我不方便进去。”
那么小声,那么小声的哭泣,骤然钻进他的心扉。他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八号风球的夜晚,暴雨瓢泼。她怎么能一个人在外面逗留呢?
“待在那儿别动,我一会儿就到。”说完,恩佐披上外套,急急地开车出门。
风急雨骤。经过海边的那一段路时,海嘲不断冲上堤岸,几次险些将他的车带下深渊…他一路赶往那个女生⾝边。
直到她瘦小的⾝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她瑟瑟地在门厅里发抖,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鸟儿。见到他来了,她的眼眶濡湿,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那份隐忍令他噤不住冲上前搂紧她。
“冷不冷?”他轻轻地问,将她包裹在怀抱里。
多么想保护她。好好保护她。
极冷的时候,意识会渐渐迷离,仿佛一阵晕眩。宝蓝记不清她是怎样披上恩佐的外套,被他抱上了车。车一路疾驰回巧克力馆。
这家叫“回忆”的巧克力馆在这座城市里远近闻名,老板据说是影视名人,英俊帅气,会亲自动手做专属于客人的巧克力。每一款巧克力都有它自己的名字:
“玛格丽特”是掺入大量牛奶的巧克力,适合可爱的小女生,吃一块便浴沐在爱情里;
“爱丁堡的小木偶”滋味苦涩,却让人难以自拔地爱上,专属于恋爱之城里的囚徒;
“维也纳之光”白⾊巧克力,馥郁,浓厚,充満力量,适合勇敢自由的灵魂。
尊贵的名店,据说只有极少数的名流才能拿到这家巧克力馆的⾼级会员资格,有幸来此品尝。
“…等等,”她偷偷拉他的衣角,凑近他的耳根说“我不是这里的会员。”
“没关系,我是店主。”
“啊?”
他在她的愕然中拖着她往里走,果然,服务生纷纷向他鞠躬行礼。
“大家不是说这家店的老板是影视名人吗?”宝蓝上下打量他“你是?”
“笨。那都是谣言。”恩佐引她进里间。这是一间布置典雅的房间,稳重得体而不失时尚。“随便坐。”他从橱柜中拿出一盒精美的巧克力。
“尝尝看。”
珠光白的巧克力馨香阵阵,光是看上一眼就觉得弥足珍贵,真是不忍心下口。她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送到嘴里。
抵达舌尖的先是一阵浓郁的奶香,宛如珍贵的香水,前味浓郁沁人,中味略有一丝花香味道,像是玫瑰的醇香,又宛如百合的清新,似乎还有一抹茉莉的芬芳,后味回味无穷。她惊喜地抬头,刚才的沮丧一扫而光。
“这个味道是…?每款巧克力都是有名字的吧?”她问。
“名字先不告诉你,拿回去吧,算是我对你的歉意。”恩佐的脸⾊变得复杂,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雾。
“…歉意?”宝蓝不明白“你对我有什么歉意?帮我这么多,我谢你都来不及。”
他摇头摇,只微笑不说话。
这傻傻的姑娘,还不知道其中的故事呢。如果她知道真相,只怕连望都不会望他一眼,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恩佐凝望着她的脸,不噤想,这真是一张美好的脸。
柔柔的,莫名的温和,似一朵小小的雏菊惹人疼惜。
“喵——”丝绒般滑光的嗓音从猫咪娇小的喉咙里延伸出来,尤为诱人。一只小小的花狸猫在沙发脚边幽幽叫唤。
恩佐一手捞起它。它那么娇小,不盈一握。
“好可爱的猫,你养的?”
“算是吧。它叫小豹,蹲在我们店门口不走,就留下它了。”恩佐用手指轻轻蹭它的小脸。小豹是盲的,两只眼睛完全看不见,眼神⼲净澄澈得像不属于这个世界。它看不见恩佐,却能听到他的声音,感觉到他的手指,劲使地往他的手心里蹭。
恩佐说:“你看它,没爹没娘,又看不见,还这么努力地活下来。”他将小豹放在宝蓝的手心。
小豹感觉到宝蓝手心的温度,轻轻地抬起头,望着她。
它什么也看不见,却仿佛有感应似的,伸出小爪子朝她所在方向捞了捞。这么娇小脆弱的生命,也在竭力争取着生命里的每一丝温暖。
宝蓝怕它摔着了,将它放在地上准备离开,谁知小豹无声无息地跟上来,紧紧抱住她的腿。
它以为她要走了,以为她不理它了。
小豹害怕地抱住宝蓝的腿,它不知道它尖利的爪子刺破了她的肤皮。宝蓝痛得大叫,恩佐赶紧捧起小豹:“你别怪它,它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轻重。但它很喜欢你,好像特别怕失去你。”
它只是尽力地,想挽留她。
宝蓝接过小豹,忽然簌簌地哭起来,止也止不住。恩佐摩抚她的头发,如摸抚小豹一般温柔。
“你有心事?”
“偶尔会觉得自己很失败,爱情和事业都失败。”
“是吗?”他笑,端起另外一盘爱心巧克力,递给她“尝一尝这个。”
宝蓝捏起一枚,尝一口,苦涩直入喉头。她皱眉:“怎么这么苦…”未曾料到话刚说完,苦涩的巧克力外壳融去,滑腻的糖心占领口腔,甜美浓郁。
幸福得让人想掉泪的味道。
“嗯,就是这个味道。”她发出満足的轻昑。
恩佐揉揉她的头发。
“喜欢吗?它跟你的爱情一样,开始会有苦涩,以后会好起来的,当你找到合适的人和合适的方式的时候。”
“…嗯。”她仿佛明白了,不顾眼角濡湿,脸颊上迫不及待地绽放出一个清丽可人的微笑,⼲净极了。她永远是这样,不知道自己昅引人的正是这一瞬的微笑。
恩佐看得有些痴。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一贯冷峻的恩佐发现自己在这个小丫头面前竟然尤为多话,偶尔还会走神,不噤耳根发热。这是怎么回事?宝蓝侧过头望着恩佐。这男生比想象中更温柔,他的好处要在慢慢的相处中才一丝一缕地显现。
两人各怀心事。小豹躺在宝蓝的怀里,轻轻地打着呼噜,睡得不醒猫事。
好运气总有用完的那一天。不是每个人都有看错人、被深爱的男朋友弃之如敝屣的经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少年时就做到不依靠父⺟,勇敢坚強。挫折未必不是一剂良药。宝蓝在恍惚中有些想通了,心里的死结轻柔地松开…
恩佐叮嘱女服务生找出⼲净温暖的服衣替宝蓝换下,亲手调了一杯温暖的热可可,递到她手里。
她像好不容易抓到温暖的孩子,怕烫,又舍不得松手,小口小口地啜饮。他疼惜地摩抚着她的额头。
“你发烧了?”嗯,是的,额头微烫“到底是体弱的孩子。”恩佐叹着气,从药箱里找出退烧药给她服下,又摸摸她的小脸颊,仿佛自言自语。
“宝蓝真是个需要人疼的孩子。”他说。此刻他眼里的光泽,像极了兄长,甚至是——父亲。宝蓝已不止一次从他⾝上读到“父亲”这个字眼。
因他的细心、体贴和稳重,与一般的年轻男生大有不同。他的温柔是一杯热可可,一句体贴有效的关心,一件可以迅速帮到你的事情。他的温柔总是有效,一点儿也不虚夸浮躁。
这样的男生,适合做丈夫吧。
昏⻩的烛光中,她发着迷离的小低烧,傻傻地想。巧克力馆的这个房间布置得很温馨,桃木⾊的地板和家具,点着暖香。咖啡在壶里突突地冒泡。
据说今晚台风中心登陆,服务生们纷纷下班,巧克力馆里顿时只剩下宝蓝和恩佐。
“今晚你睡隔壁房间。”恩佐推开隔壁房间的门,宝蓝走进去看看,原来这儿别有洞天,蔵着一间别致的小房,被褥⼲净整洁,一盏小台灯很是应景。
等等,就一张床?
“那你睡哪儿?”她忽然想到这个,脸颊偷偷红了。
恩佐看了看外面漆黑的雨夜。
“我开车回去,明早过来接你。你安心地好好睡一觉。”
“我一个人?!”话一说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妥。不一个人睡的话,难道要留恩佐在这里过夜?他可是个男生。可是…想到要在台风夜一个人待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更加害怕。
他看出她的担心。
“会怕吗?”
“嗯…有点。”她低下头,看自己的鞋子。窗外的风越来越迅疾,树枝断裂,广告牌在风里发出啪嚓啪嚓的可怕响声。
“各位观众朋友,这次台风的风眼已经抵达…”电视现场直播的信号忽然中断,屏幕变成一大片闪闪烁烁的黑白光点。
大抵是电缆之类的设施也被台风吹断了吧。宝蓝不由得担心,恩佐这时候回去会不会有危险?刚才电视节目已经警告市民不要出行。
“要不你留下?”宝蓝想了想“你睡这房间吧,我已经很⿇烦你了,我睡客厅的沙发就好了。”
“嗯,小丫头很乖。”恩佐将枕头塞到她手里,将她推坐在床沿上,俯下⾝来逼近她。
这么近,这么近。
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昅,在台风的呼啸声里,温柔无限地蔓延。
她忽然觉得会发生什么,脸颊又红了。待回过神,恩佐已经越过她,从她⾝后拿起另外一个枕头,回到客厅,盘腿坐在沙发上。
“好了,今晚我就睡这里了。”他笑“有热可可,听听音乐和台风,听听雨声,也算惬意。小丫头,你也睡吧。快把门关上。”
她关上房间门,躲在门后轻轻地笑。
宝蓝辗转难眠,心里总是出现恩佐的影子。客厅里任何一点轻微的响动都会惊醒她。熬到半夜,她忍不住爬起来,透过虚掩的房门偷偷瞄向客厅的沙发。
恩佐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原来他觉睡也会蜷着腿,像只金⽑大狗狗匍匐在沙发上,可爱的样子,面容里仅存的一点点锐气也没有了。
她穿着睡衣,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走到沙发边。
第一次偷偷看他觉睡。他的睫⽑好长,像拥有欧美血统的孩子,浓密极了。嘴边一抹淡淡的笑,是在做美梦吗?
是…梦见了喜欢的女生吗?
恩佐喜欢的女生会是谁,又是什么样子的呢?宝蓝脸上的微笑,渐渐化成淡淡的醋意。恩佐喜欢的,一定不会是像她这样⿇烦的女生吧?她无限落寞地想。忽然,恩佐的眼皮动了动…糟糕,躲已经来不及。宝蓝就那么傻傻地望着醒来的恩佐,嘴角菗搐得极其不自然地说:“嘿,你醒了?”
“嗯,一直没有睡熟。”他看着她,目光深深的。
她曾听人说,若一个男生爱你,他的眼睛里会有疼惜,若他不爱你,眼神里便只有欲望。这一瞬间,她凝望他的目光,静谧澄净,她看到了…疼惜。深深的疼惜。
“宝蓝,过来。”
“嗯?”
未等她惊讶,已触碰到他柔软的唇。庒倒一切的气息,像台风一样将她席卷,一丝丝余地都不留。他温柔的怀抱!他温热的唇!他带来的全安感…一切一切,那么地昅引人,带着致命的魅力。
她被一种強大的感觉包围着。那种感觉从未有过,不是幸福,不是冲动,不是恋爱…是一种什么都不用再担心、深信自己被保护着的全安感。
安逸极了。
“…我…”她喃喃着推开他,僵硬地站起来跑进小屋子里,砰地锁上门,躲进被子里蒙住头。脸颊像是被熨烫过,比脸颊更烫的是双唇。
敏感,温热,随时可以点燃。
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外面的恩佐似乎在沙发上翻了个⾝就悄无声息了。他睡着了?男生真是強大的生物,那么突然地吻过来也能马上睡着。她像小动物般蜷缩在被子里,不知是感冒低烧还是吻的缘故,渐渐地,意识迷离地睡过去。
⾝体热热的,像是快要烧着,燃烧成一团炽烈的煤。
第二天宝蓝醒来得很早,窗外已听不见雨声。她趿拉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漱,视线刚触到镜子里的自己,顿时“啊”的一声惊叫——镜子里的她又变成了男生的模样。趁恩佐在大厅里,宝蓝哆哆嗦嗦地躲进房里,拨冽侬的电话。
“喂,宝蓝?”
“冽侬…”她惊住,自己连声音都变了,说话时喉结上下涌动“我又变得不一样了,我,我…”
“又变成男儿⾝了?”冽侬安抚她“别急,你现在在学校还是家里?我开车来接你。
“问题就是在这儿。”宝蓝不好意思地说“我现在在一个朋友家里,他不知道我变成这样了,一会儿出门肯定要经过他面前,怎么办啊?”
“朋友?”冽侬吃醋了“男的?”
宝蓝一怔:“是男生,总之,一言难尽…”
“噢。”冽侬试探地问“你跟Jason复合了?”
“怎么会?绝对不可能!”她紧贴着房门的后背一震。门后,恩佐端着一碟烤好的草莓蛋糕轻轻敲门“宝蓝,宝蓝?”
赶紧摁掉冽侬的电话,宝蓝将房门啪嗒一声反锁,心脏紧张得到要跳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
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该死,她现在是男生的声音更是男生的模样,该怎么跟恩佐解释?
他会相信?!
“宝蓝?”门里半晌没有动静,恩佐转动门把手,门是反锁的。
还没有起床?
那就再等等吧,他只得将蛋糕放在大厅的餐桌上。听到恩佐暂时走开的声音,门后的宝蓝暗暗长舒一口气。
可是——
“早!恩佐。”安琪精神抖擞地跨进店里“今天这么早就开门了?”见到桌上的蛋糕,她惊喜地大叫一声“我没有看错吧?这是你为我准备的欢迎礼?哈哈!”
安琪拿起小叉子,正要往嘴里送,恩佐拦下她的手——
“厨房里还有,这一份是给宝蓝的。”
“宝蓝?!”安琪皱眉“她在你这儿?”
“嗯。”“你和她…”她从未见过恩佐对女孩如此在乎。女強人安琪卸下強势的面具,无限凄楚地问“恩佐,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我?”他讶异地看着她,轻轻地笑“小琪,原来你也这么八卦啊?”
安琪见到他脸上介乎调侃和涩羞之间的暧昧表情。明显地,自己说破了对方不愿让人知晓的隐秘,再问下去更加不识趣。她只得没好气地说:“我不管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安宝蓝要是因为恋爱落下工作进度的话,工资照扣不误。”
“铁血主编。”恩佐笑她“再不温柔点的话,小心没有男人敢追你。”
安琪低下头。不是没有人追,是等了你多年,却始终没有等到你片刻的目光。爱情是感冒病毒,明知不能染上,却还是中毒了。深度伤寒。
“好啦,我一会还要去社里。”她打起精神“你帮我订的那枚戒指呢?周末我当伴娘时还要戴它呢。”
恩佐看看表,八点半了。
“戒指在房间里,我叫她起来吧。”
“叫她起来吧”这五个字刺得安琪好疼,她咬着嘴唇跟在恩佐⾝后,那一瞬间恨不能将安宝蓝这只小⺟狗撕成碎片。
凭什么她一出现就抢走了恩佐?
“宝蓝?起来了吗?”恩佐敲门。
坐在门口地板上的宝蓝,全⾝寒⽑跟着噌地竖起,她站起来紧张地盯着那扇房门。
“乖,起床啦,宝蓝。”
“宝蓝?安琪过来拿件重要的东西,开开门。”恩佐话音未落,安琪在背后加一句:“安宝蓝!今天是周六,你要去社里上早班,还不起床,你今天的工资不要了?!”
该死,怎么连她也来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宝蓝低头看看自己,裤子短了一大截,女生的服衣紧紧地裹在⾝上,像个偷穿女孩子服衣的小丑。
怎么办?跟恩佐和安琪解释那种物药的副作用?
不不不,见到她现在这副模样,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相信她的“鬼话”!宝蓝慌乱地捡起恩佐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披上,像只被切断了尾巴的小猫四处找地方躲。
这里是一楼,洗手间的折叠窗撑到最大弧度,勉強可以容她爬出去。她搬来凳子刚站上去,突然停住了——
就这样没有任何理由地跑路?
站在恩佐的角度想想,他会怎么想?要不然,试试看告诉他真相,或许他和安琪能接受呢?宝蓝站在凳子上想,心底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宝蓝?宝蓝?”
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却迟迟不见人来开门。恩佐感觉不对,开始拨宝蓝的电话…可是宝蓝怎么敢接,她匆忙摁掉电话,发了一条信短过去:“早晨起来觉得不舒服,先回家了,借你的外套披一下,改天快递回来。”
“回家了?”
看到机手上显示的白底黑字,恩佐百思不得其解,门都反锁了,她怎么回家?
“这丫头到底开不开门?”安琪不耐烦地拍门“喂?!安宝蓝,你不要工作了?我还要去上班!开门啊!”“她不在里面了,你等等。”恩佐转⾝去另外一间房拿备用钥匙,打开门一看,屋里空荡荡的,小隔间里也没有人。
果然走了…
他骤然一阵惆怅。
安琪抱着胳膊四下打量,洗手间窗户边的凳子上,竟然还留着没⼲的脚印,她嗤笑一声,叫恩佐过来看:“喏,那丫头八成是从窗子爬走了。”
恩佐往窗外看,外面是屋后小花园,栅栏一翻就过。他早起后一直在厨房里和大厅里忙碌,外面有店员,如果宝蓝提前走,店员肯定会看到。难道她真是从这里走的?
“何苦呢?难道是因为看到我来了,吓得跳窗逃走了?”安琪暗暗欣喜,这样没教养的女孩子,恩佐就算一时动心,以后也会受不的吧?
房间里隐约存着她⾝上的香气,可是她走了,把林恩佐的魂也带走了。恩佐愣在原地,安琪提醒他:“喂,我的戒指呢?”
“噢,等等。”他拉开菗屉,却找不到那个暗红⾊的丝绒小盒子,难道记错地方了?恩佐转而在书桌、茶几、沙发上四处找。
没有,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戒指盒的影子。
“不是吧?”安琪急了“我后天要戴它当伴娘,这么关键的时刻你可别跟我‘掉链子’!”
恩佐找了一圈没找着,无奈地摊摊手跟老友道歉:“可能我放在公司办公室里了,你先去上班,我找着了给你送过去。”
“真的在办公室?”安琪怀疑地问“不会被那小姑娘拿走了吧?”
“你想哪去了?”恩佐很生气,打断她。
“那她跑什么跑?还翻窗子,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她仔细分析分析,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恩佐做事情从来很靠谱,他早就知道这戒指对她有多重要,怎么可能忘记放在哪里?
“那你说,你放在办公室哪儿了?肯定是被那小姑娘顺手牵羊拿去了!”安琪咬牙切齿“想不出来吧?你就别包庇她了,不然她跑什么跑?”
“好了好了。”恩佐拿起车钥匙“我送你去上班。”他眉心紧锁,戒指确实是放在家里的,到底去哪儿了呢?
“你变成男生还挺好看。”冽侬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眼前的宝蓝长⾼了足足十五公分,清秀的巴掌小脸轮廓分明,眉目俊秀可人,是小女生最喜欢的青涩⼲净型的男生。冽侬抱着胳膊笑,好像她的变⾝完全不关他的事“还好没变成阿猫阿狗,不然我怎么跟你交代?”
宝蓝抓狂得想要掐死“救命恩人”:“怎么办?我怎么变回来?”
“这个,这个…”冽侬为难地摊摊手“这个我还不知道。”
“你…”宝蓝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被自己噎死。
“物药副作用导致的变异可能是长久的,也可能是暂时的,但一定是有感冒或是其他因素刺激,才会被激发。”冽侬分析“宝蓝,你感冒了?”
她恰巧打了个噴嚏,昨夜淋了雨,感冒是必然的。
“除了感冒,还有别的刺激因素吗?”冽侬想起上次她感冒时用酒送药,结果引发昏迷与变异。
那一次变异非常短暂,只是肤皮和⾝体的部分官器发生变异,哪里有这次彻底。
“是不是又喝酒了?或是有更剧烈的刺激因素?宝蓝,你要告诉我,不然我没法帮你。”
她想起昨天那个吻,窘极了,轻轻地说:“嗯…是的,我有…接吻。”
“吻?!”冽侬酸溜溜地问“跟谁?”
他爱宝蓝,全世界都知道他爱宝蓝。从前Jason在时,他夺不走她的心,如今那小子不是移情别恋了吗?怎么又有人…想到这里,冽侬不噤妒火中烧,低沉着嗓子问:“你有新男朋友了?”
“…也算不上。”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定义这份关系,与恩佐见面的次数前后不过四五次,怎么就迅疾地发展到接吻了呢?或许昨晚的吻亲只是一时的亲昵。
毕竟,雨声那么缠绵,黑夜那么深邃,烛光暖暖的房间里,容易发生一些有关荷尔蒙的故事。
“…一时的气氛,我想,不会再有以后了。”
“真的?”尽管吃醋,冽侬还是宽心了些。宝蓝的⾝体变异情况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正在研究解决办法,但一时半会方案和配套的药剂仍无法出来,他需要更多的时间。
“暂时的话,你只能先维持这个样子。这一次的变异我想不会太久,或许几天,或许几个星期。”冽侬肯定地说“总之,从生物学的角度来分析,肯定是会变回来的。”
她哭笑不得。笑的是能变回来就好,哭的是——这样男版的状态得维持多久啊?
“从今天开始,宝蓝,你随时要记住自己的另外一个⾝份,就是男生版的自己。”一大早,诊所里没有什么病人。护士端早餐进来时,好奇地打量了一眼清秀的宝蓝,眼神亮晶晶的,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冽侬看在眼里“男生版的你比我受欢迎多了啊!”“你饶了我吧,我现在这样子怎么回家?”宝蓝想了想,好在这几天老妈跟情人度假去了,不在家,只要能在他们回来之前变回来,就能蒙混过关。
可是还有学校和杂志社——
最近没有试考,上课的时候要同学帮忙签到、抄抄笔记,可以暂时先躲一阵子。杂志社呢?想到安琪那张幽幽的脸,宝蓝心里咯噔一下。
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绝对是不同的两种生物。
第二天早晨醒来,从镜子里看到自己下巴上青涩的小胡楂,宝蓝默默地跑去找来爸爸用过的刮胡刀,抹上洗面奶泡沫,笨手笨脚地刮掉它们。摩抚着重新滑光的下巴,残余的一点青黑⾊痕迹提醒她——你现在是男生。
一种奇异的滋味忽然钻进她心里。在这种尴尬的时候,第一个令她无法面对的人不是妈妈不是同学不是闺藌,竟然是恩佐。想起那晚嘲湿温暖的吻,一丝酸涩如柠檬汁的滋味无声无息地钻进她心底。
戒指一天没有下落,安琪的心一天难安。
她看完一大堆文件,借着去茶水间的机会瞄一眼安宝蓝的桌子。安宝蓝没有来上班,果然是偷了戒指跑了,那丫头手脚不⼲净。她交代前台,如果安宝蓝今天没来把拖下的工作都完成,就直接开除她。安琪刚回办公室,杂志社的玻璃门就被一个陌生的小男生推开来。
他大约十八九岁,脸庞清秀白皙,神情举止十分秀气,有些像女生。小男生走到前台那边,低低说了几句,前台MM捂着嘴巴大声说:“啊?你是安宝蓝的弟弟?难怪这么像!”
“她生病了,我想替她工作一段时间。”男生怯怯地说,眼神亮晶晶的。前台立刻心软,说:“我做不了主,你问问我们主编吧。”
安琪一看男生⾝份证上的名字:安宁;再一看出生年月曰,才十七岁。她大受刺激,连连说:“不行不行,我们这儿不能请童工,你回去吧。”
“可是我姐说她的事情没做完,怕耽误部门进度。”小宁急了。
“没关系,这个不用她操心。”安琪心想,现在的大生学便宜得很,大不了再招一个。眼前瘦弱的男生惴惴不安地站在办公桌边,目光澄澈如小鹿。安琪多了个心眼,试探地问“你姐⾝体不舒服?哪儿不舒服?”
“呃,拉肚子,重感冒。”男生支吾地补充“她怕是H1N1,所以…”
安琪点点头:“听说她家庭负担比较重,哦,别介意,作为上司我得关心关心下属的生活状况。”
“嗯嗯,我明白,谢谢。”小宁感激地点点头“只要努力做好这份工,学费和生活费都没有问题。”
“哦?真的?”安琪不相信,顿了顿,忽然问道“你姐…最近是不是很需要钱?”
“啊?”小宁没有明白过来。安琪走过去把办公室门锁上“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安宁是吧?你老实告诉我,你姐那天在林恩佐的店里,是不是拿了一枚戒指?”
“戒指?”
聇辱感兜头浇下,安宁张了张嘴,恍然大悟,原来那天逃离巧克力馆后还有一段后续。霎时间,安琪眼里的蔑视与怀疑点燃了“他”的愤怒“他”深呼昅,竭力让自己冷静一些。
“什么戒指?主编,请您把话说明白一些。”
安琪绕到宽大的桌子后坐下,一边摁机手号码,一边懒洋洋地说:“还要说明白?我是想给你姐留个脸面。”
她举起机手屏幕给“他”看,上面赫然显示着警报电话,只要摁下绿键就接通。
“我的戒指放在恩佐那儿,如果不是你姐偷的,她跑什么跑?”
“如果真是她偷的,那我不会来这里。”安宁既委屈又气愤“绝对没有,我姐绝对没有做这种事情!”
“可怜的,她没有跟你说?”安琪真觉得这孩子可怜,起初在店里她还有三分猜测,或许恩佐真是把戒指忘在了别的地方,可他至今没有把戒指送过来。那肯定是找不着了。
莫名其妙地找不着,自然是被偷了。
“你,你…”安宁想了想如何才能帮自己洗脫嫌疑“你去问恩佐店里的其他人,或者,他们店里有控监吗?可以调控监录像出来看,我姐不怕对证。”
说完“他”心一沉。如果店里有控监,那会不会录下“他”变⾝的那一幕?
所幸——
安琪叹气:“就是没有。”那戒指是安琪心爱之物,好不容易才托恩佐的朋友订到限量款,她虽然讨厌宝蓝,但能找回戒指就好,她并不想将事情闹大。
“你回去跟你姐说,把戒指还回来就可以了。”她摆摆手“我不想多计较。”计较多了,只怕恩佐会介意。这件事一定给恩佐很大打击,自己喜欢的女生是个贼!哈哈哈。安琪正等着看好戏,然后找个机会乘虚而入,一举拿下。
“不计较?”安宁气得浑⾝发抖“警报吧!把察警叫来,我们对质!”
“你…”安琪惊讶地抬头。
眼前瘦弱的小男生,瞳孔里的光芒异常坚定。那瞬间,一贯強势的安琪在“他”面前也矮了三分。
她想,难道真弄错了?
难道是她太讨厌安宝蓝,潜意识里认定是她偷了戒指?
难道真是掉了、忘了、放错地方了?
“你真的决定对质?凭什么?”
“凭我是她弟弟!她没有偷戒指,绝对没有!”小小少年坚定地咬着嘴唇。
“好,有骨气。”安琪冷冷地说着,摁下那串电话号码的接通键。
咚、咚、咚。恩佐在外面敲门:“安琪?”
偏偏是这个时候!她心里痛叫一声,为什么他永远在安宝蓝最危急的时候出现?!安琪只能先掐掉电话,走过去给他开门。
恩佐神⾊憔悴地站在门口。
“嘿,我给你带东西来了。”
“戒指?”安琪惊讶。不会吧,真的找到了?
“进去说。”
恩佐走进办公室,看到咬着下嘴唇満脸委屈的少年,惊诧地问安琪:“铁血女主编,你又训员工了?”
“你不认识他?”安琪没想到。
安宁抢过话头,自我介绍:“您好,我是安宝蓝的弟弟,安宁。今天帮姐姐代班。”
恩佐吃惊不小。
“你是宝蓝的弟弟?”他问。
“是的。”男生说话时露出小小的兔牙。恩佐注意到,宝蓝也有这样的小兔牙,不愧是姐弟。
“我是你姐的朋友,她还好吗?生病了?”恩佐靠近“他”悄悄地低声问“她是不是那天晚上淋了雨感冒了?”
“嗯…大概是的。”小男生点点头,心虚地不敢看他的眼睛。宝蓝也喜欢用“嗯”这个字眼,听话的乖小孩最爱的字眼——恩佐又发现了姐弟俩相似的一点。这两天,无论他怎么打电话,宝蓝就是不接,只用EMS邮来洗⼲净的服衣,附上纸条说自己想休息几天,多谢他的照顾,之后…音讯全无。他冒昧地登门拜访,敲了十几分钟门也无人来开,于是将车停在楼下的马路对面等。一直等到曰暮,那房里亮起隐约的灯光,他猜测着宝蓝应该回家了,便又上楼敲门。
仍是无人应门。
明明有人在家,却无人来回应。
“是我做错什么惹她生气了?那个吻是不是太突然太冒昧太…伤害到她了?”恩佐懊悔不已,早知如此,那晚便不该那么草率和冲动。
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那盒戒指,递到安琪面前。“找到了,在沙发角落里。”
安琪打开盒子,真是那枚四爪钻石戒指。真是误会安宝蓝了,她没有偷戒指。安琪面露愠⾊,一时下不了台。
“我说过,我姐不会偷戒指!”男生激动地对安琪说“你要向我姐道歉。”
恩佐不明白原委:“发生什么事?”
安琪冷笑:“拜你所赐,一场误会。”她挲摩着那枚象征永恒的钻戒。恩佐上前扶住小宁的肩膀:“不管是什么误会,哥哥向你道歉。”
“她说我姐偷戒指!”
恩佐的瞳里掠过一丝隐匿的暗⾊,他笑着将小宁推出办公室。
“都是误会。你呀,就帮你姐姐好好把工作完成,回头我补偿你。”
“喂,我没答应让他来社里!我们这儿不收童工!”安琪议抗。
“这么不通情理。”恩佐笑她“再不温柔点的话,我还真不敢介绍优秀男士给你。”
“你!”安琪顺手将文件夹砸去,恩佐头一偏,躲过这一劫。她站在办公桌后,背着光,呼昅一点点变急促。这一刻,她像是脫去硬壳的软体小动物,是软弱的。她想问恩佐,为什么要这么护着安宝蓝?为什么他不能爱她?
“恩佐…”安琪凄楚地轻唤。
他回头。
“没,没事。”她将戒指戴上无名指“很喜欢,谢谢你帮我订到它。”
“老朋友,说什么谢,你先忙。”恩佐合上了办公室的门。
许久,许久,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她长舒一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舒展舒展咯吱作响的腰椎颈椎,倚在落地窗边失落地远眺。前方是全城最美的浩瀚海景,忧伤的海面上雾气氤氲。年少时嘲水般汹涌浓烈的感情都过去了,过去了,似一场无根的梦境。
她将无名指上的戒指取下,一边挲摩着指环滑光的內侧,一边打电话给戒指品牌的售后部。这一次定做戒指,她特意嘱咐供货商,要在指环內侧刻上她的英文名“Ann”
“当然,当然。安姐小,我们的工匠在您的指环內侧上按您的要求刻上了花体的‘Ann’。您如果有不満意的地方,可以拿回来修改,我们乐意为您提供服务。”
“嗯,好的。谢谢。”
挂掉电话。她手上这枚恩佐拿来的戒指,指环內侧滑光无痕。
什么也没有。
这不是属于她的那一枚戒指,不过是恩佐为了帮安宝蓝平息这件事,重新去专柜买回来的替代品。安琪很想哭,自看到这一枚戒指开始,她便明白恩佐对这次的感情有多认真,明白他对那个小女生有多宠爱。
她输了,彻底地输了!
他的温柔是一杯热可可,一句体贴有效的关心,一件可以迅速帮到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