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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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诺夫是个有着一头白发的人,他的脸在静止时,看起来十分空洞。他⾝⾼中等,体重也普通,行动不徐不急,讲起话也是慢慢的,边想边说。他似乎远比他实际年龄的五十二岁要老许多。
他从未离开过“特米诺星”这点对一位像他这种职业的人来说,是极不寻常的。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懂,他是否因为过于沉迷史学,才会如此深居简出。
打从十五岁起,他就迷上了史学,对他第一次得到的那本有关早期传奇的书,爱之若狂,如痴如醉。这也使得他曰后会成为一名钻入过去历史典籍中的孤独者,把自己封闭在往昔中,跟外界隔绝,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他对历史所表现出的狂热天性,从他在得到那本书后,两天之內就读了三遍,根本没上过床睡过觉的事情,就可见一班。也就在两天之后,他开始跑进他放“电脑终端机”的地方,开始向“特米诺大学图书馆”去查对馆中所蔵的类似史料。
自此以后,历史就占据了他整个的生活。虽然“特米诺大学图书馆”在史料收集方面,无异汗牛充栋,可是当他年齿渐增,他却从星球与星球图书馆彼此交换资料参考中,获得了无上的乐趣。与他有来往的星球图书馆,竟然远达“伊夫尼亚星座”
他后来成为古代史的教授,而且好不容易才打算从他蜗居了卅七年的天地中走出来,想去“川陀星市”瞧瞧,进行他首次的太空之旅。
对于像他这种大半辈子从未去过太空的人,詹诺夫自己也明白,实在少之又少,极不寻常。然而他之所以如此,也并非是有意的。他只是舍不得离开,深怕在他做太空遨游时,突然又会有新书或是新的研究分析报告出来,而让他失之交臂。也就因为有这种想法,他才一拖再拖的把他计划好的旅行耽搁了下来,而最后终于发现,他的“川陀”之旅可能一辈子也不可能实现了。
“川陀”乃是“第一银河帝国”的首都。它已经做了银河帝国历代君王的宝座有一万两千年之久,再以前,它则是前帝国各王国中,一个最重要的首善之都,然后等各个小王国逐渐被“帝国”昅收并呑后,它又成了帝国的首都所在地。
“川陀”一直是个世界脐带的城市,一座由金属包里的城市。詹诺夫从与哈利·谢顿同一时期的史学家杜尼克的著作中,读到过存关于“川陀”的描写。而詹诺夫现在所拥有的那本社尼克著作也早已在银河中绝版,成为了不得的珍本,它的价值,抵得上老教授半年的收入。可能会丢掉这本珍本的想法,令老史学家惶恐不已。
当然,詹诺夫对“川陀”真正感趣兴的地方,还是在它那儿的“银河图书馆”在“银河帝国”之前,它乃是银河系中最大的图书馆。而“川陀”在当时,以及在“第一帝国”的极盛时期,人口也是整个银河中最多的一座城市。它乃是个本⾝即拥有四十亿人口的世界之都,而它的图书馆,也蔵了数不尽的人类创意(或者垃圾),有着一切知识的摘要和缩影资料。它完全是借着一套前所未有的复杂电脑加以储存,也唯有专家才懂得如何去操作运用它。
最重要的“银河图书馆”虽历经战火洗劫,却依然保存了下来。对詹诺夫而言,这才是真正让他吃惊的地方。当川陀于两百五十年前陷落而遭到洗劫时,图书馆竟然能够幸存;人类所无法承受的战火,一再重复着——而图书馆却依然健在。未遭祝融回禄之劫,一直被“银河大学”生学们所发明的神秘武器系统所保护着。(不过也有许多人认为,这种说法乃是无稽之谈。)
然而不管怎么说“图书馆”的确安然的度过一场劫。而且艾柏林也就在这个仍然完整无恙的图书馆,在那片残破毁败的世界中,差一点点就找到了“第二基地”确实的位置(据“第一基地”许多人的看法——尤其是史学家们——对这一点仍多半持着保留的态度)。达蕾家的三代——贝塔,杜朗,和阿卡迪——都曾经先后到过“川陀”可是阿卡迪却未造访过“图书馆”而且自她以后,银河历史中,也就未再记载过有关这座“图书馆”的资料。
“第一基地”上的人,已有一百廿年未再去过“川陀”可是这并不能证明“图书馆”已不复存在。没有消息,才是表示它依然存在的证明。它的毁灭必定会在银河中引起喧哗。这座图书馆现在必然是陈旧而又古老的了——自艾柏林时期,它已经是那种情况了——可是这才有它更昅引人的地方。詹诺夫每当想到这点,忍不住就会奋兴的猛搓手掌。又老又旧,太好了,那才是他真正想看的。在无数次的梦,他总是梦见自己走进“银河图书馆”紧张兮兮的问图书馆职员“这座图书馆已经现代化了吗?你们是否已把那些老的资料丢弃,而完全电脑化了呢?”而他每次在梦中听到的回答都是“还没有,教授,它仍跟以前一样。”
现在,他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长市亲自向他保证过这点。究竟她是如何晓得他的工作的,他也不太清楚。他并未连续发表过许多论文。而且他许多著作也并不是能够公开发行的,照理讲,他应该是属于没没无闻的那群学者之一才对。可是,他们却仍然告诉他“铜人贝拉诺”对“特米诺”上的每个人都一清二楚,因为她到处都有耳目。詹诺夫几乎无法相信这点,可是如果她明明又对他的工作很清楚的话,为什么她早先一直没有在财力上给予他任何资助呢?
许其中最大的原因,乃是“基地”上的人,对于未来太过专注的缘故吧。他们只对“第二基地”存在与否,以及对他们自己的未来才关心的缘故吧。他们因此才对回顾过去毫无趣兴与时间理睬——而且对专门研究过去历史的人,只感到恼怒。
这群人当然愚不可及,可是他单凭个人又怎能扫除愚昧呢。倒不如就随它去吧。他只需埋首做自己的研究工作,而有一天,他总会被人记得,视他为一名伟大的先驱者的。鉴往方可知未来的工作,与当初谢顿推测未来的工作,是同样重要的。老实讲,他比目前所有的人都要更解未来。
果然没有料错,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就是今天。
长市曾经告诉他过,等“谢顿影像”出现过之后,他的曰子就会到来。这也是唐诺夫对“谢顿危机”唯一感到趣兴的理由。这段曰子以来,所有“特米诺星市”的人,都对即将出现的谢顿影像感到趣兴,而把它当成最热门的话题。
然而对詹诺夫来讲“基地”是否仍需安置在“特米诺”或者他迁的问题,跟本没多大意义。现在既然“谢顿危机”已经过去,问题也已解决,他却不解究竟谢顿是什么想法。
反正他唯一在意的,就是谢顿已经重现过,而且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那天下午两点刚过,就有一辆车子滑到他那栋与世隔绝的小屋门前停下。
车子的一扇后门向后滑开。一名⾝穿制服的长市警卫全安军的人率先下车,然后又走出一位年轻人,后面又跟下两名警卫。
詹诺夫一看之下,颇有点受宠若惊。显然长市不但知道他的工作,甚至还认为这种工作是最重要的;竟然连送他去“川陀”的驾驶员,都是在森严的保护下,送到他家门口的。这实在太捧他了!简直太——
唐诺夫的管家将大门打开之后,那位年轻人就步入房间,两名警卫就分别朝门框两侧一站。由窗口望出去,詹诺夫着见第三名警卫仍留在外面,而且这时又滑过来第二辆车子,送来了更多的警卫!
怎么回事?
他才一转⾝,就发现那位年轻人已经步入了他现在所站的这间房间,而且马上又惊奇的发现,他认识这个人。他曾经在幻像投影机上看过他。他说“你不就是那位议员——你是特维兹!”
“戈兰·特维兹。不错。你就是詹诺夫·佩罗拉特吗?”
“是的,是的,”詹诺夫说。“你就是那位将——”
“我们将成为旅途上的同伴,”特维兹木讷地说。“我听说是这么回事。”
“可是你并非一名史学家。”
“对,我并不是。正如你所说的,我是一名议员,一位政客。”
“是——是——可是我到底在想什么?我本人就是一位史学家,⼲嘛还需要另一位?而你却能驾驶一艘宇宙飞船。”
“对,我很內行。”
“好极了,那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太棒啦!我唯一只担心我并不是像你那样想法实际的人,年轻人,只要你的确对宇宙飞船內行,我想大概我们会成为很好的伙伴的。”
特维兹说“目前,我还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想法。不过,似乎除了我们必须彼此协调,想办法成为最佳搭档之外,并无其它任何选择。”
“那也只有希望如此了,反正首先我必须克服对太空的陌生。你知道,这辈子我还未去过太空,议员。我只是支井底之蛙,这样比方不晓得是否恰当。对了,你要来杯茶吗?我会叫管家替我们准备一些东西。据我了解,在我们出发前,尚有几个小时的空档。不过我不妨现在就去准备准备。需要的东西我都有。长市非常合作。她对这件计划的趣兴,很让我吃惊。”
特维兹说“你已经晓得这件事了吗?你知道多久了?”
“长市是在——”詹诺夫皱起眉头回想了一下。“——两、三个礼拜以前来找过我的。我⾼兴得要命。而且现在又发现是你来当驾驶员之后,我更⾼兴了,好伙计。”
“两、三个礼拜以前,”特维兹有点发晕地重复了一遍。“那么她的确早就准备好了。而我——”他讲不下去了。
“怎么样?”
“没什么,教授。我向来就有自言自语的坏习惯。这是某件你必须加以习惯的事,这一路上你得多多包涵。”
“一定,一定。”詹诺夫说着,就延揽对方走入餐厅,餐桌上早已由管家准备好了香噴噴的茶点。“相当愉快的一次会面,我是说,长市说,我们可以随自己喜欢,爱在银河中漫游多久就多久,而且随时可以动用‘基地联邦基金’。当然,她也是指该花的才花。我当然也得一定如此。”他咯咯笑了几声,两手猛搓。“来来来,坐下,好伙计,坐下。这也许是我们最后在‘特米诺’吃的一顿餐点了。”特维兹坐下后,就说“你有家室吗?教授?”
“我有个儿子。他现在是‘桑塔尼大学’的一位化学师吧,我想。他走的是他⺟亲的那一行。她已经很久没跟我在一起了,所以你应该看得出我这个人一无牵挂和责任。我想你大概也没有——来。吃两片三明治,孩子。”
“对,也一无家眷。只不过有几个女人。来来去去。”
“对,对。这才轻松。免得⿇烦。——没小吧,我猜。”
“没有。”
“好极了!你知道,我这人一向很幽默的。我承认,当初你走进来时,我吓了一跳。可是我现在越瞧你越顺眼了。我需要的,正是年轻——青舂——与热情,再加上认得银河的航线。我们是要去找东西,你知道。去从事一项非常了不起的研究探索工作。”詹诺夫脸上虽然仍是毫无任何表情变化,可是他的语气却是非常活泼有趣的。“我不晓得你是否晓得这件事。”
特维眼睛一眯。“一项非常了不起的研究探索工作?”“是啊。去银河中找寻一颗无价的珍珠,但我相却只有一点点线索。可是只要一旦被我们找到,那么,孩子——特维老弟——你我两个就必定会留名青史了。”
“你所说的无价之宝——那颗珍珠——”
“并不是阿卡迪写的那个叫做‘第二基地’啊!炳,难怪你听不懂了。”詹诺夫头向后仰,做出即将大笑的模样,可是却只微微笑了半声。“没有再比这件事更蠢、更不重要的了,我敢保证。”
特维兹说“既然你不是指的‘第二基地’,教授,那你到底是在指什么?”
詹诺夫脸⾊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略带点歉意的说道“啊,那么长市并没事先告诉你罗?——这可有点古怪,你晓得。几十年来,我对执政当局一直非常不満,而现在贝拉诺长市却非常之大方——”
“对,”特维兹说时,尽量忍住不透出一丝揶揄的口气。“她是个面严心善的慈善家,可是她并未告诉我到底要去⼲什么。”
“那这么说,你对这次探索追寻的任务,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罗?”
“对。很抱歉。”
“何必抱歉。没这回事。我只不过没说清楚而已。让我告诉你吧。你和我将要去找一个叫做地球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