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拖车
“探险者”的声音渐新远去,拖车里悄然无声。仪表板上的显示器亮着,监视器上还是那张全球定位系统图,那个频频闪动的红叉标示着他们的位置。监视器上有个标题为“活动系统”的小视窗,从上面可以看出电池充电、光电池板的效率以及过去两小时中的使用情况。所有电子仪表的读数都发出亮绿的光。
在厨房和床铺所在的生活区,水池中的水循环复用系统发出轻微的啵啵响声。这时从靠上面的储蔵柜里传出一声闷响,接着又是一声,随后又静下来。
片刻之后,从柜子门的缝隙里伸出一张信用卡。这张卡向上移动,把面板上的一个揷销弄开了。门打开之后,从里面滚下一个白⾊的包,噗的一声掉在地板上。那只包自动打开,阿比·本顿呻昑着舒展开他那瘦小的⾝躯,
“如果不是要撤尿,我真要喊了。”说着,他急忙一瘸一拐地走进那间小盥洗室。
他舒心地出了一口长气。是凯利坚决主张一定要跟着来的。但她却把所有问题都交给阿比来考虑,觉得他一切问题——至少几乎所有问题都想得很周到。阿比的预料很准确。在运输机里的确很冷,他们不得不用东西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他把拖车上的所有毡子和床单都塞进了他们蔵⾝的小柜子里,他当时预料最少十二小时以后他们才能到达目的地。他还准备了一些饼⼲和几瓶水。他实际上全部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埃迪·卡尔会在拖车里检查一遍,把所有柜子的揷销全部从外面揷上了。他们被锁在里面,这样他十二小时就上不了盥洗室。十二个小时啊J
他又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的⾝体放松多了。一泡小便半天还没有撤完。怪不得这么难受!要不然自己还要被困在柜子里呢,幸亏他最后想到——
他听见⾝后有个像被捂住嘴的人的叫声,他放水冲了一下厕所,回到原来的地方,在床下面的储蔵柜旁边蹲下,很快把揷销拔掉:另一个包打开了,凯利出现在他面前。
“嘿,凯利。”他自豪地说“我们成功了!”
“我也得去一下。”她说着冲进盥洗室,随手把门关上。
阿比说:“我们成功了!我们来了!”
“阿比,等一下,好吗?”
他第一次朝拖车的窗外望去。他们外面的四周是一片草地,再往外是蕨类植物和丛林中的⾼大树木。在树木的顶部,他看见一道由黑⾊的岩石形成的弧形火山边沿。
这就是索那岛,没错儿。
太好了!
凯利走出来。“哦,我以为我会死的。”她看了看他,给他打了个満分“哎,你是怎么把门打开的?”
“用信用卡。”他说道。
她皱起眉头。“你有信用卡?”
“是父⺟给的,给我应急的时候用。”他说道“我预料到会出现这种紧急情况。”他想开个玩笑,信口说道。
阿比知道,只要讲到鼹钱有关的事凯利都非常敏感。她总是对他的服衣之类的东西加以评论。问他怎么总是有钱坐出租车,放学后哪来的钱去拉森的得利商店买可乐,等等,有一次他对地说,他觉得钱并不那么重要。她以一种很奇怪的声音说:“你怎么会这么想?”打那以后,他就尽量避免跟她谈钱的问题。
在别人面前,有时阿比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反正大家对待他的方式都比较怪。他的年龄比较小当然是原因之一,他是人黑也是个原因。此外还有个原因,那就是其他小孩子都说他是个能人。他发现自己在想不断努力跟别的孩子合群,跟他们在一起。可是他又做不到,因为他不是白人,个子又小,又不善于体育运动。但是他不笨。他觉得学校里大多数课程枯燥无味,因而一上那些课就想打瞌睡。有时候老师觉得他挺讨厌,他自己也觉得控制不住自己。学校生活简直就像一盘以超慢速度播放的录像带,就是一个小时看它一眼也不会漏掉什么东西,他跟其他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怎么可能对《梅尔罗斯普莱斯》、《旧金山淘金者》或者沙克制作的新广告片感趣兴呢?那些东西太没意思了。
但是阿比早就发现,如果他把自己的这种想法说出来,别人就会反感,他觉得最好是闭口不谈,因为除了凯利,谁也不理解他。在大多数情况下,凯利似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还有莱文博士。学校里至步有一门⾼级选修课对阿比还有点昅引力。虽然意思不大,但毕竟比上其他课有意思。莱文博士决定教那门课之后,阿比发现他上学以来第一次对学习产生了趣兴。事实上——
“这就是索那岛,啊?”凯利看着窗外的丛林问道。
“是的。”阿比说道“我想是的。”
“你知道,他们上次停车的时候。”凯利说道“你听见他们谈什么了吗?”
“没听见。包得严严实实的。”
“我也没有。”凯利说道“但他们似乎对一个什么东西特别恼火。”
“是的。”
“他们好但是在谈论恐龙。”凯利说道“你没听见?”
阿比笑着摇播头说:“没有,凯利。”
“我觉得他们谈了。”
“好了,凯利。”
“我觉得索恩说的是‘三角龙’。”
“凯利。恐龙已经绝迹六千五百万年了。”
“这我知道…”
他指了指窗外。“你看见那儿有恐龙吗?”
凯利没有回答,而是走到拖车的另一侧,从窗户里向外望去,她看见索恩、马尔科姆和埃迪进了那个很大的建筑物。
“他们发现我们后会非常生气的。”阿比说道“你觉得我们怎么向他们解释比较好?”
“我们会使他们大吃一惊。”
“他们会生气的。”他说道。
“那又怎么样?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凯利说道。
“也许会把我们送回去。”
“怎么送?他们没办法送。”
“是的,我也这么想。”阿比随意地耸了耸肩膀。他的心里有很多烦恼事,不过他嘴上又不愿意承认。这一切全是凯利的主意。阿比一向循规蹈矩,从来不愿意惹是生非。无论什么时候,哪怕受到老师轻微的批评,他立刻就会満面通红,浑⾝冒汗。在过去的十二个小时里,他一直在想,不知道索恩和另外两个人会对他们的行为作出什么反应。
“听我说,”凯利说道“我们是来帮助我们的朋友莱文博士的,这就够了。而且我们早就开始帮助莱文博士了。”
“是的…”
“我们能再次帮助他们。”
“也许…“
“他们需要我们的帮助。”
“也许。”阿比说道。但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凯利说道:“不知道他们在这儿吃什么。”她说着打开冰箱“你饿吗?”
“都快饿扁了。”阿比说这句话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饿了。
“想吃点什么?”
“有什么?”他坐在灰⾊的长沙发上,把⾝体舒展开来,看着凯利从冰箱里取东西。
“自己来看,”她有些不⾼兴地说“我又不是你的傻管家。”
“好吧,好吧。别激动。”
“唔,你是指望别人来伺候你。”她说道。
“我没有。”他说着便从长沙发上跳下来。
“你真是个小坏蛋,阿比。”
“嘿。”他说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别激动。你是不是有点害怕?”
“没有。”她说着从冰箱里拿出一块三明治。他站到她旁边朝冰箱里看了看,把看到的第一块三明治拿出来。
“你不要拿那块。”她说道。
“不,我要拿。”
“那是金枪鱼⾊拉的。”
阿比不喜欢金枪鱼⾊拉。于是他把它放回去,又看了看。
“左边那块是火鸡的。”她说道“在面包卷里面。”
他拿出一块火鸡三明治:“谢谢。”
“没什么。”她坐到长沙发上,打开自己的三明治,狼呑虎咽般地吃起来。
“听着,至少是因为我想了办法,我俩才能来到这里“他边说边有条不紊地打开自己那块三明治,然后把塑料包装纸整整齐齐叠好放在一边。
“是的,是你。我承认,你这件事⼲得不错。”
阿比吃起三明治来。他觉得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就连他妈妈做的火鸡三明治也没有这么好吃。
一想到妈妈,他就不是滋味。他妈妈是个妇科医生,人长得很漂亮。她非常之忙,经常不回家,但是他每次看见她,都觉得她是那么平静,到了她的⾝边,他自己也感到非常平静。⺟子俩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不过近来妯对他所了解的东西感到有些不安。有一天晚上,他走进她的书房,她当时正在看一些关于⻩体酮水平和保卵胞激素方面的杂志文章,他从她的背后看见了那一列列的数字后,建议她用非线性方程来分析这些数据。她看了看他,那眼神显得很可笑,若即若离,既非常体贴,又似乎相距很远,当时他觉得——
“我还要吃一块“凯利说着走到冰箱前。她走回来的时候,一只手拿了一块三明治。
“你觉得三明治够吗?”
“管它呢。我饿了。”她说着撕开了一块。
“也许我们不应当吃——”
“阿比,如果像你这样担惊受怕的,我们当初真不该来。”
他想想这话也对。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手上那块三明治已经吃完。他从凯利手上接过那一块。
凯利边吃边看着窗外“不知道他们去的那个建筑是⼲什么用的?看来已经被人遗弃了。”
“是啊,遗弃多年了。”
“为什么要把这么大的房子建在哥斯达黎加的这个荒岛上呢?”她问道。
“也许当时他们⼲的事很秘密。”
“或者很危险。”她说道。
“是的,也许是这个原因。”一想到危险,阿比既奋兴又紧张。他感到离家太远了。
“不知道他们当时在这儿⼲什么?”她说道。
他边吃边从长沙发上站起来,然后走到窗户旁边向外看去。
“这地方真大,嗬嗬,”她说道“真怪呀。“
“什么?”
“看这儿。那个建筑上面长満了植物,就像许多年没住人似的。这块地方的植物也全部长起来了。草长得这么⾼。”
“是啊…”“可是在这下面。”她说着指了指拖车下面“却有一条⼲⼲净净的路。”
阿比嘴里嚼着三明治走过来看了看。她说得对。离他们的拖车几码远的地方,草全部被踩倒变⻩了。不步地方露出了土。这道痕迹虽然很窄,但却很清楚,从左至右横贯这片开阔空地。
“这个嘛。”凯利说道“如果这个地方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过,那么这道痕迹是怎么形成的呢?”
“一定是动物。”他说道。他想只能是这种原因“一定是大动物的足迹。”
“什么动物呢?”
“我不知道,这儿能有什么呢?鹿或者什么的。”
“我没看见有鹿。”
他耸耸肩膀:“也许是山羊。你知道,野山羊,就像在夏威夷一样。”
“鹿和山羊的足迹没这么宽。”
“也许是一大群山羊呢。”
“那也太宽了。”凯利说着耸耸肩,转⾝离开窗口。她又走到冰箱面前“不知道有没有甜食。”
“甜食”这两个字倒启发了阿比。他走到床铺上面的那个小柜子下面,爬上去用手到处戳戳。
“你⼲什么呀?”她问道。
“检查一下我的包。”
“找什么?”
“我想我大概忘记带牙刷了。”
“阿比,”她说道“谁管得着啊?”
“但是我吃过东西总是要刷…”
“胆子大一点儿“凯利说道“凑合凑合吧。”
阿比叹了一口气。“也许索恩博士多带了一把。”他走回来,在长沙发上靠凯利坐下。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不住地头摇。
“没有甜食?”
“没有,连冰酸奶也没有,大人哪,他们从来不会计划。”
“是啊,一点儿不错。”
阿比打了个哈欠。拖车里比较暖和。他此刻有了几分睡意。在过去的十二小时里,他蜷缩在那个小柜子里,冷得发抖、挤得难受,根本就没法觉睡。现在他突然感到非常困倦。
他看了看凯利,凯利也打起哈欠来。“想到外面去吗?去清醒清醒?”
“也许我们应当呆在这儿。”他说道。
“呆在这儿恐怕我就要睡着了。”凯利说道,
阿比耸耸肩膀。他感到困劲儿突然上来了,于是回到生活区,爬上靠近窗户的那张床,凯利跟在他后面也回到生活区。
“我不准备睡了。”她说道。
“好吧,凯利。”他的眼皮直往下坠。他知道自己无法硬撑下去。
“不过。”——凯利又打了个哈欠——“我也许只躺几分钟。”
他看见凯利在他对面那张床上四仰八叉地躺下,接着他自己的眼睛也闭了起来,很快入进了梦乡。他梦见自己上了机飞,感觉到机飞上那种轻微的颠簸,听见机飞发动机低沉的嗡嗡声。他睡得不深,中间还醒过一次,他清楚地感觉到拖车在摇晃,确实听到很低沉的声音。而且就是从车窗外面传进来的。可是,他很快又睡着了,这一次他梦见了恐龙,凯利所说的恐龙,在他的梦中有两个动物。两个庞然大物。从车窗里看不见它们的脑袋,只能看见它们那遍布鳞甲的耝腿,它们的脚咚咚地踩在地上,从拖车旁边走过。在他的睡梦中,第二个动物停下来,弯下⾝子,把那颗大脑袋凑在车窗上好奇地朝里看。阿比意识到,他所看到的是大巨的霸王龙的脑袋。它那张大噍不住地动着,那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他平静地看着梦中的这一切,一点儿也没有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