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至尊一剑
慕容平虽然仗剑磕开了,心中却十分惊异,他发现翠湖宮主的剑式越来越厉害,与先前那几招相比,有江湖曰进之势。
略加沉思,才明白这是她恢复视力之后,第一次找人拼斗,一开始也许不习惯,再下去可能更厉害,要想不被她杀死,必须在一两招內设法克敌收功。
一刹那间,慕容平心里涌上了千百式剑招,却无法确定该用那一招,因为这一招必须要能收功,达到胜过她的目的。
否则让她把明眼决斗的技巧摸清楚后,再要胜过她就很困难了,而且要想全⾝而退恐怕也不容易。
翠湖宮主由于连攻几招,都无法奈何慕容平,心中也在沉思下一招出手的方式,想一举而收功。
本来像慕容平这种⾼手,用以切磋武功是最理想不过的对象,可是她见慕容平沉昑不决的表情后,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慕容平已经看穿了她的虚实,不让她再有试招的机会了。
两人怀着同样的心思,也几乎同时作了决定。
因此他们是同时发出了剑招,慕容平使的是黎东方在临死前使出的那一招,也是他所习剑法中最凌厉的一招。
他的剑法很杂,有青城山最基础的招式,有从神州五剑处学来的零碎招式,也有黎东方传授的招式,不过那些招式都是连贯成套的,往往要用三四招的变化造成一招狠攻的机会,那在此刻并不适用。
唯有这一招才是单独成式,剑出生威。
可是当他们两人都把剑式运到十足时,双双都为之一怔,手下自然而然地为之一慢。
因为两人都发现所用的剑招势姿竟然完全一样,而且翠湖宮主是左手持剑,双方所攻的部位都是相同的。
大家都选择了胸前的将台⽳处作为着剑之点,也几乎同时将剑尖达到对方的⾝体上裂衣及肌。
唯一的差别是翠湖宮主的服衣被挑破后,⾝形已经闪开了,慕容平却在胸前的双头肌上被刺进了半寸许的剑口。
这并不是慕容平的剑技略逊,也不是翠湖宮主忽然中止了杀他之念,像这种凌厉的剑招是只能发不能收的。
假如两人都用足了劲道,其结果是同归于尽,双双伏尸,就因为他们在出招之后,发现彼此的剑式完全相同,同时都停止了前冲,才有了互相闪退的机会。
而且慕容平出手时,心中未存杀机,只想着击败她就算了,因此剑力所及,只了造成一点轻伤。
翠湖宮主却希望能杀死对方,出手较重,因此一顿之下,仍能刺伤慕容平,这种情形换了第二个人是不会明白的,只有他们两人对这招的威力了解极深,自然而然地不用思索也知道是什么原故。
因此两人都呆了一呆,片刻后,翠湖宮主才问道:
“你这一招是从哪里学来的?”
慕容平用手抚着伤处,沉声道:
“不管从哪里学来的,至少不是在这儿!”
翠湖宮主想想叹道:
“师父穷年累月,浸沉剑术,才想出这凌厉无比的一招,而且还定了一个招名,叫它做‘至尊一剑’想不到早已在外面流传了!”
慕容平皱起眉头道:
“那倒不见得,目前我敢说只有在下一人会用此招。”
翠湖宮主道:
“有一个人就够了,若是它够资格定名为‘至尊一剑’就不应该有第二人能使,我必须取消这一招。”
慕容平微怔道:“如何取消法?”
翠湖宮主道:“从今天开始,我不用这一招。”
慕容平道:“我是否也要受这个限制呢?”
翠湖宮主头摇道:
“不!我只限制自己,希望你能继续用它,而且想法子把它练得精熟一点,下次我们再见面时,我好破了它。”
慕容平一怔,扬扬眉头道:“下次?那么今天…”
翠湖宮主立刻抢着道:“今天我还没有把握能解破这一招,所以自动提出歇手,假如你不愿意的话,我们自然也可以再打下去。”
慕容平心中三吾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翠湖宮主又道:
“那就好了,你走吧!我相信不会超过一个月,我定然能解破这一招,到时是你来找我,还是我去找你?”
慕容平道: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斗到底呢?”
翠湖宮主沉声道:
“因为我必须杀死你,当然,现在利用那一招,我也办得到,可是我必须陪你一死,好容易才巴望到目能见物,我想想太不甘心…你到底作何决定?”
慕容平沉思片刻,才道:
“好吧!我答应你,一个月之后,我再来找你。”
翠湖宮主笑道:
“我不怕你不来,因为盈盈在我手里…”
慕容平怒道:“她与我们之间的事有什么关系?”
翠湖宮主道:
“没有关系,而且我也答应把她还给你了,你偏偏选择了顾清风,我只好留下她作为人质了!”
慕容平连忙道:
“大丈夫出言如山,我答应前来赴约,一定不会慡约的,你何必还要用人质来要挟我呢?”
翠湖宮主笑道:“我保证在一个月之內,她是绝对全安的,你既然不准备慡约,还怕什么呢?除非你想赖皮。”
慕容平怒道:“你简直侮辱我!”
翠湖宮主庄容道:
“这不是侮辱你,我对你过去的历史非常清楚,你在外面的种种作为,直接间接都是受了盈盈的影响,假如让你们团聚了,我不敢相信你还有前来领死的勇气,不如意的感情使你坚強,如意的感情自然也能使你软弱,从表面上看来,你是个无情的人,实际上你的感情很丰富,我这番做作只是对你表示尊敬,绝无侮辱的意思,为了盈盈,你总该有不辞一死的勇气吧?”
慕容平无词以对,想想道:
“假如我因为别的事而耽误,无法准时践约呢?”
翠湖宮主沉声道:“那样对于盈盈的死是你自己负责。”
慕容平怒道:
“天有不测风云,我怎么知道到时候我一定能有空,有许多事的发生是不由自主的,比如…”
翠湖宮主道:
“你不必举例了,假如你心里想到盈盈的的死完全系在你的⾝上,就是手脚都被人砍断了,你也该滚着来。”
慕容平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枉然,只得道:“那么顾道长呢?”
翠湖宮主道:
“自然交给你带走,我的眼睛已经能看见了,也不希罕什么物外化物的鬼功夫,还留着他⼲嘛?”
慕容平又道:“还有其他的人呢?”
翠湖宮主微笑道:
“金北固与刘三策可以跟着你走,别的人也随你要求,甚至于叫我杀了他们都行,不过我想你不好意思吧?”
慕容平只得道:“我并不想杀死他们,只是怕你会受他们的蛊惑。”
翠湖宮主一沉脸道:
“你放心,我敢留下他们,自然能管住他们,一个月后,我若是还不能杀死你,这个岛都可以送给你,他们也由你处置…”
慕容平觉得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乃一拱手道:
“既是如此,此在下告辞了!”
翠湖宮主看了他一眼,才点点头道:
“好吧!记住一个月后,我们还有一场生死之搏。”
慕容平笑了一笑,翠湖宮主已经翻⾝出外吩咐去了,等慕容平走到先前的书房里,只有飘云等在那里道:
“慕容大侠,宮主在码头上恭送大驾。”
慕容平随便答应了一声问道:“我的人呢?”
飘云寒着脸道:“宮主自然会在那儿交给你。”
慕容平用手指指后面,似乎想问问有关造化老人的事情,可是飘云的脸⾊十分难看,先声夺人冷冷地道:
“不相⼲的事,请大侠不必多问,老爷子的死虽是宮主促成的,责任却在你⾝上,一个月之后,即使宮主不舍得杀死你,我也会找你算帐。”
慕容平悖然怒道:“这是什么话?”
飘云含着两泡眼泪道:
“什么话你自己明白,老爷子死得太冤枉了,他替宮主恢复视力的条件就是杀死你,可是…”
慕容平大声道:“可是什么?是你们宮主的能力不足以杀死我。”
飘云哼了一声道:
“你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别说宮主要杀你易如反掌,我现在要杀死你也不过举手之劳。”
慕容平怒声道:“那你为什么不动手呢?”
飘云一抹眼泪道:
“宮主要你多活一个月,我只好遵从她的决定,假如一个月后,她又找出什么新的借口,我也管不了,老爷子生前既然定下了那个条件,我一定要他死得瞑目。”
慕容平心中充満了怒气,但是想到对方是个小孩子,跟她发作未免太失⾝分了,遂哈哈一笑,越门而去。
山道依旧,遥望近水之处,有许多人在穿来穿去忙着,慕容平信步走下去,才走到水边,猛听得连声轰然大震。
原来是那几门铜炮又发放了,不过这次是炮口朝天发弹,大概是用以表威示风,接着翠湖宮主一⾝戎装率着一列彪形大汉,由竹林中走了出来,那列大満每人都擎着一柄雪亮的大砍刀,刀柄上还套着两枚铜片。
翠湖宮主一声令下,那列大汉立刻分成两行对立,⾼举着大刀,架成一道空弄,铜片震得锵锵直响。
翠湖宮主笑道:
“来时用丧曲迎宾,乃至贻笑大方,故而为大侠送行时,特备刀阵,以壮行⾊,请大侠一试…”
慕容平用手指指道:“宮主是要我从刀下通过去?”
翠湖宮主笑笑道:
“以大侠的技击造诣,当不至为这一点小阵仗而却步吧?”
慕容平笑道:“他们若是虚张声势,自然吓不倒我。”
翠湖宮主道:
“这可很难说,假如大侠的威仪能震慑住他们,他们自然不敢有冒犯之举,否则以大侠之能,当不惧小丑跳梁。”
慕容平冷笑道:
“宮主真客气,剑下宽厚我一个月的残生,却在刀阵中送我归天,大概是觉得我不配在剑下领死了。”
翠湖宮主也冷笑道:
“名震天下的慕容平大侠,居然说出这种话来,未免太小家子气了,既是如此,我就不敢请教了!”
说着用手一指道:“那边有一条小船,我准备好一个人送你出去。”
慕容平见围墙上开了一扇小门,门外水泊中果然有一条小船,船尾有一个小女孩子操桨伫候,乃问道:“顾道长与金刘二人呢?”
翠湖宮主道:
“通过刀阵后,自然可以找到另一处门户,也有另一条大船,那三个人都在船上等候大驾。”
慕容平笑笑道:
“假如我不由刀阵中通过,大概就不能与他们会合了!”
“翠湖乃属噤地,向来只准进不准出,大侠要想带人出去,自然要有两下子才行,否则就显得翠湖的门户太松。”
慕容平神⾊一振道:
“宮主如此看得起在下,我还能辜负盛意吗?”
翠湖宮主笑道:
“我知道大侠一定肯赏光的,只是我先声明一句,这刀阵共中有三十二人,每人各两式,计六十四招变化,大侠在通过时,不必太客气,必要时杀死几个人也无妨,因为他们都是江湖上穷凶极恶之徒,杀之亦不为过。”
慕容平朗声道:
“也许这些人确有取死之道,但是我要杀人之前,必须由我来确定对方的罪行,不能光听宮主一句话。”
翠湖宮主淡淡地道:“那大侠恐怕很难通过,这一个刀阵是家师与我合力编排的,必须杀死一些才能脫困而出,所以才选择了这批死有余辜的人担任,以免有违天道。”
慕容平不等她说完,就道:
“我若是死在里面,是我命该如此,若是杀死其中一人,便是我学艺不精,不必等一个月,今天就自绝于此。”
翠湖宮主神⾊一动,道:“壮哉,大侠豪情果然无人能及,请!”
慕容平菗出长剑,穿进刀阵之中,因为翠湖宮主说得那么严重,他也夸下了大口,倒是不敢疏忽。
可是一连通过了七八对,看看已经去了四分之一,那两边的持刀大汉仍是无所动静,仅仅摇刀作响,口中发吼,虚张声势而已。
他正在奇怪,戒备之心略疏,蓦而前后左右,七八柄刀一起砍了下来,所取的部位各各不同,将他全⾝都包围在刀光之內。
慕容平一生中经历过许多次生死毫发的情况,但从没有比这一次更来得突然与诧异。
以前他遭遇到生命的威胁时,都是面对着一些強于他的敌手,自然而然逼得他为生命而挣扎,然后靠那一股強烈的求生意志与勇气,藉着过人的智慧,才侥幸地应付过去,即使不久之前,他与翠湖宮主一战,也是同样的情况。
唯独这一次,他感到分外的狼狈,尽管翠湖宮主说得多厉害,他并没有把这批人看得多严重。
可是这批人出手就给了他一下狠着,幸亏这许多年来浸沉剑技,养成了敏捷的⾝手。他振腕发剑,耳目并用,审度先后,将那几柄刀都架开了,却急出一⾝冷汗,心里也更为吃惊了。
因为他发现这批人个个刀沉力猛,分明內功极有火候,放之江湖,也都够得上一流好手。
对付几个,他或许还有办法,可是这儿有三十二名,每人攻两招,即使不被他们的大刀砍中,也无法力接六十四招。
快!他必须尽速想办法冲出这个围阵,可是他又发现这件事情不简单,因为这三十二人的排列极有章法。
各占方位,连一点空隙都没有,冲出去是不可能的,除非能解决掉其中一部份,以他的剑术造诣或许能做得到。
然而他又夸下了大口,绝不杀害其中一人的,那就使他脫阵的计划受了很大的限制,增加了许多困难。
在他还没有想出应付的方法时,那群人又开始发动攻势了,这次比较容易招架,因为只有两个人递刀进招。
然而慕容平用剑封开时,必中又是一震,这进招的两人腕力极沉,好像比他还強,震得他的膀子都⿇了。
假如再连续三四招下来,他恐怕连抵抗的能力都没有了,从来不知凛惧的慕容平第一次有了死亡的预感。
他对生死的观念一向很淡,可是现在他不能死,而且死在这个情形下,他也太不甘心了。
然而,残酷的事实不容他多作考虑,又有两个人准备递刀砍进来了。
慕容平心一横,决定先发制人。
对方刀只砍到一半,他的剑已如蛇信般地刺出去,而且所用的招式并未经过思考,完全是凭着直觉与本能出招。
剑去如电,青光微闪,轻轻掠过那两名大汉的手腕,着力不重,却巧妙地割伤了他们腕下的关尺。
当啷两响,两柄大力落地,慕容平手下不停,剑光继续搜扫,回腕发出第二剑,又是两柄刀落地了。
接着是连声叮当,但见剑光翻飞,人像一头轻燕翔舞,刹那之间,他削伤了二十六人的手腕,也格落了二十六柄大刀。
连慕容平自己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得手的,直到第十三招使完后,他的手下一停,那群大汉也略呈怯意。
虽然没有后退放松包围,却也不敢再进逼了,慕容平才有喘一口气的机会,仔细一回味,才发现了一项事实。
原来他在匆促之间,未经考虑所使的剑招,正是黎东方传授的慧字十三式,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何以具有如此威力,使发得如此轻松,因为那十三式剑招虽然讲究快速,却必须全神贯注,才能招招衔接。
再仔细一想,他又明白了。
原来他在使剑之际,不知不觉地迎合了轩辕蔵经上的物外化物之道,剑在手中,心在剑外,才有如许成效。
这一个发现使他大为振奋,因为他无意之间,悟出了剑术的真谛,以往使剑时,认为最⾼的境界是人剑合一,那固然可以加強出剑的劲力,却也影响了招式的凌厉,因为剑与⾝合时,必须另分出一半的精神来注意本⾝的全安,使得任何凌厉的剑招都只有发挥到一半的作用。
现在他心在剑外,人剑变成了两个截然无关的单体,使得剑招的威力-地加強一倍,而他本⾝却因为剑招逼住了对方,也增加了一倍的全安。
这个理论把他从前所学的剑术完全推翻,而入进一个新的境界,而这个新的境界也使他的剑术更进了一步。
旁观的翠湖宮主也失去一向的平静,讶异中变得非常暴躁,三十二人中还有十九人未曾受伤。
她厉声命令道:
“上!假如不把这个人收拾下来,你们谁都别想活!”
有四名大汉受了她的指令而奋力进攻,刀风呼呼,分由四处攻到。
慕容平轻而易举地划出一招“満山秋⾊”
那是秋枫剑法中的一式平势,却也具有意想不到的威力。
一阵金铁交鸣声中,连伤人都属多余,四柄刀被格飞而去。
慕容平从容地收剑微笑道:
“宮主!不必再叫他们白费精神了,别说这一个刀阵,就是你自己能化⾝成为三十二人,也困不住我。”
翠湖宮主一呆,对慕容平剑招的突然进境似乎感到无法相信,但也无法不承认,只得一挥手,示令众人退开。
然后轻轻一弯腰道:
“大侠剑术之精,实非愚昧可测,如此看来,一月之后,我们的那场比斗实属多余,妾⾝万难企及。”
慕容平刚想请她取消此议,将盈盈放出来,可是翠湖宮主脸⾊一沉道:
“虽然如此,成约不可废,到时仍请大侠辱临赐教,妾⾝在此一月中,对大侠的剑术当再作一番深入之研究。”
慕容平叹了一口气,摇头摇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