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雷电惊天
云沉,风狂,雷电交鸣,好一场夏曰的大雷雨。
金蛇乱闪后,接着是炸雷惊天动地,刺目的电光不住疾闪,雷声震耳中,倾盆大雨势如万马奔腾。
一老一少两个人影,沿小径正要入进前面的树林。老人一挽袍袂,寿眉轩动说:“-儿,快走两步。”∫-儿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后生,⾝材结实得像一头小牛犊,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六尺余⾼的⾝材,要不是稚容未褪,看背影决不像是个大娃娃。
“师父不是说大雷雨时,不宜入进树林,以免被雷火所殛么?”-儿笑嘻嘻地问。
“谁要你进树林去躲雨的?”
“那…师父…”
老人用手向右首不远处,山坡下树林前的一栋小茅屋一指,说:“咱们到茅屋中躲雨。”
“好,这就走。”
“快,用轻功,看你这几天是否偷了懒,你先发,为师让你十步。”
“徒儿遵命。”-儿大声说。
一道耀目光华直下树梢,同时响起一声惊心动魄的焦雷,丛林中最⾼的那株参天古木,立即火焰飞腾。
老人一跃三丈,像一个无形质的幽灵。
姜是老的辣,老人先一步到达檐下。∫-儿取下背上的包裹,抹掉一头一脸的雨水,笑道:“师父,你老人家只比-儿快一步半。”
两人都成了落汤鸡。老人抿嘴一笑,说:“你还得下十年苦功,为师才能放心让你独自到江湖上历练。”∫-儿神⾊毫无异样,笑道:“十年,-儿二十四岁,但愿能不辜负师父对-儿的期望。哦!师父,要不要-儿上前叩门,到屋內避雨比较妥当些,刚才那一声焦雷好怕人。”
“好,上前叩门,留意礼貌。”
“遵命。”
叩门三下,久久,声息全无。二叩,三叩,仍然毫无反应-儿剑眉深锁,说:“师父,是座空屋。”
“真是空屋么?”老人不动声⾊地问。
“好像是空屋。”
“胡说,空就是空,不空就不空,没有好像。”∫-儿脸一红,讪讪地说:“-儿错了,应该只有一个正确的回答。”
“你应该记住,不能马虎。”老人板着脸说。
“-儿紧记在心。”
“下次再用这种模棱两可胡乱猜测信口应付的话,必定重罚。”
“是,-儿记住了。只有一个办法,来证明是不是空屋。”
“那你还等什么?”∫-儿绕屋走了一圈,后门与屋侧的小窗,皆闭得紧紧地,叫唤时毫无反应。回到门口,他从腰带內取出一把四寸长的小刀,片刻间便撬开了门闩。
但他并不急于推门而人,站在门前沉思。
“为何不将门推开?”老人问。
“师父,有点不对。”他双眉深锁地说。
“有何不对?”老人往下问。
“青天白曰,门窗紧闭,里面声息毫无。”
“下雨天,并不足怪。”
“门上闩而不是上锁,可知屋內必定有人。”
“也许风雨声大大,而里面的人却又睡得太熟了。”
“按常情论,那是不可能的。再就是门闩并未加揷,而且仅搭住一两分,如果屋里的人有意闭门挡风雨,不会仅搭上一两分便算了,有违常情,因此可怪。”
“-儿,依你之见…”
“-儿只是感到有些不妥。”
“你的意思是不打算进去避雨?”
“进是要进去的,檐下挡不住风雨,师父请闪开。”
老人依言闪至一旁,-儿向下一伏,伸脚一点门扇下端,门突然大开。
一声弦响,一颗寒星破空飞出,远及五六丈,贯入一株大树杆上,入本五六寸,劲道极为凶猛,破空锐啸声令人闻之头皮发紧。
是一支短弩箭,⾼度恰好及胸,如果有人推门而入,正好射中胸部,好险。∫-儿窜起门在门侧,苦笑道:“-儿在鬼门关进出了一次。”
老人不动声⾊,袖手旁观毫不感惊讶,笑道:“你能多用心机,是难得的好现象。”
∫-儿⾝形一闪,便窜入厅中。
“咦!”他讶然叫。
一个灰髯拂胸的老人,端坐在竹椅上,面向外,老眼瞪得大大地,安坐椅內丝纹不动。
他上前长揖为礼,笑道:“老伯请了,暴雨倾盆,叩门不开,不得已启门而人避雨,老伯海涵。”
灰髯老人不言不动,不加理睬。
他自知理屈,重新行礼道:“老伯…”
话未完,他的师父当门而立,沉声道:“这人已经死了。”
他吃了一惊,奔上前察看。
“不可接近。”师父沉叱。
他倏然止步,扭头道:“师父…”
“嗤嗤嗤!”五枚梅花针从半掩的东厢房內射出,发出轻微的破空锐啸,从他胸前飞过,危机间不容发。
假使他不是应声止步,恰好被梅花针射个正着。
他无名火起,猛地奋⾝扑出“砰”一声一肩撞在房门上,门倒了,他连门带人倒入房中。
“哎呀…”房內有人叫,其声稚嫰,一听便知是小女孩的惊叫声。
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瘦条子⾝材,秀丽脫俗,眉目如画,惊惶地被门板撞倒在床脚下,脸⾊苍白,泪痕未⼲,手中紧握住一把匕首,狼狈地一滚而起。⾝手矫捷绝伦,像一头猎食的豹,⾝匕合一猛扑-儿。
“-儿快退!”师父沉叱。∫-儿已先一步迎出,叫晚了些,他一掌斜拨,奇快地拨中小姑娘持匕的右手掌背,闪⾝出腿急绊。
“砰!”小姑娘被绊倒在地。
他飞退出房,叫道:“师父,这位小姑娘好凶。”
小姑娘狂风似的窜出房来,咬牙切齿急冲而上。匕首冷电四射,急递而出。
师父右袖一抖,便搭住了小姑娘的右肘,喝道:“住手!老夫要知道,你们装了伏弩把守大门,再用梅花针偷袭,所为何来?小姑娘,你最好解释明白,以免误事。”
小姑娘浑⾝发僵,珠泪滚滚地尖叫道:“你们这些畜生!杀了我爷爷还嫌不够么?你们…你们这些没有人性的东西,我化为厉鬼也要…”
“你以为老夫师徒是杀你爷爷的人?”
“你…你难道不是么?”
老人放开手,头摇道:“老朽师徒两人从宁国府来,经南陵要到池州府,途遇暴雨…”
“鬼才相信你的话。”小姑娘揉着手腕说。∫-儿哼了一声,接口道:“住口!你敢对家师说这些无礼的话?”
老人摇手噤止-儿再说,走向椅上的灰鬓老人,伸手一把脉息,苦笑道:“死去已有半个时辰,回天乏术。小姑娘,快准备后事吧,令祖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大概已知对方不是对头了,伏在乃祖的膝前痛哭失声,断断续续地道:“三月前,我…我和爷爷从…从池州迁来此地养病,一晌平安无事。今早来…来了三个人,把爷爷叫出,三个人一言不发便…便动手行凶。”
“结果是…”
“爷爷昨晚便噤止我出房,我躲在屋內偷看,后来心中一急,奔出和他们拼命,没想到相距在丈外,便被一个左颊有块三寸长胎记的老鬼,一记劈空掌便把我打昏了。不知昏了多久,醒来时已是近午时分,看到爷爷浑⾝已被汗水湿透,坐在地上养神。那三个老鬼由有胎记的老鬼扶住另两人,正向南面走。临行那有胎记老鬼说,要去叫一个叫火眼狻猊的人,再来讨什么旧债。”
老人脸⾊沉重,老眉深锁地说:“那有胎记的人,叫鬼见愁呼延百禄,是淮北一带凶名昭著的黑道煞星。”
小姑娘拭着泪痕问:“老伯,他们为何要找我爷爷?”
“令祖贵姓大名?”
“我叫甘彤云,我爷爷…”
“我知道了,令祖是甘渊,绰号称千手灵官。”老人变⾊叫,向门外扫了一眼,急急地说:“小姑娘,你必须立即离开。”
彤云姑娘已看出老人的不安神⾊,惶然问:“老伯,那…那鬼见愁他…”
“鬼见愁不足虑,可怕的是火眼狻猊,那宇內凶魔生性残暴,嗜杀成性,不动手则已。
动则必鸡犬不留。甘姑娘,你必须及早离开。”∫-儿大眼一翻,眉⽑一挑,说“师父,那火眼狻猊既然是宇內凶魔,何不毙了他为世除害?”
“胡说!你胆子可不小。”老人急急叱喝。
“师父…”
“为师有自知之明,对付不了那功臻化境的老凶魔。小姑娘,走吧,老朽替你带走令祖的尸体暂避风头,愈快愈好,迟则不及。”老人匆匆地说,神⾊极为不安。∫-儿走近,扶起千手灵官的尸体说:“师父,-儿带他走。”
老人突然大喝一声,大旋⾝一掌挥出,低喝道:“带甘姑娘从屋后脫⾝”
一个灰影疾射而入,突又向后飞返,叫道:“九绝诛心掌!你是九现云龙欧阳天。”
另一个黑衣人跨入大门,浑⾝水淋淋,腰带上佩了一支判官笔,当门一站冷笑道:“欧阳天,你要架这段梁子,大概是活腻了。我九幽鬼判留给你一条活路,给我滚出去。”∫-儿与甘彤云已无法脫⾝,通向屋后的走廊口,已出现左颊有胎记的鬼见愁呼延百禄,长剑指出,嘿嘿冷笑道:“谁也脫不了⾝,老夫已替你们留下了埋骨之坑。”
九现云龙脸⾊大变,沉声道:“九幽鬼判沈金与一笔勾消沈福,你兄弟俩何必落井下石?千手灵官在此地逃世养病,你们何苦再…”
先前接了九现云龙一记九绝诛心掌的灰衣人,是年约花甲的一笔勾消沈福,也是黑衣人九幽鬼判沈金的亲弟,不住揉动着右掌心怪笑道:“欧阳天,即使家兄肯放你走,在下也不放过你,你好好准备受死。”说完,撤下了判官笔。
九现云龙退至-儿⾝侧。用传音入密之术说:“-儿,为师替你开路,你带着甘姑娘从后门脫⾝,为师扑向鬼见愁,你便带了甘姑娘夺路。”
“师父…”-儿惶然叫。
“不许多说,这三个人皆是宇內闻名的可怕妖魔鬼怪,咱们不能全陷死在此地。”
“师父R-儿要与师父联手一拼…”
“不行你…”一笔勾消怪叫道:“不必交代后事了,你们谁也走不了。”
九幽鬼判徐徐撤下判官笔,一步步向千手灵官的尸体走去,一面说:“甘老狗是否真的死了,老夫要亲自查验。这老鬼在呼延老弟与阴山双煞全力一击之下,不是毫无异状么?可能他在装死。”
声落,举起了判官笔,遥指千手灵宮的心坎,作势点出。
甘姑娘一声厉叫,左手疾抬,右脚飞踢,右手前挥,人向前冲出拦阻。
左手发出的是五枚梅花针,右脚的靴底飞出一把柳叶刀,右手则是一支袖箭,同向九幽鬼判集中攒射。
九幽鬼判一笔振出冷笑道:“破铜烂铁算了吧。”
一阵暴响,针、刀、箭全被判官笔昅住了。
九幽鬼判哼了一声,手一振,暗器全被震碎坠地。∫-儿及时拖住了彤云,急叫道:
“不可造次,目下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
这一耽搁,失去了逃走的机会,九现云龙心中暗暗叫苦。
一笔勾消一声狂笑急步迫近叫:“欧阳天,在下刚才一掌落于下风,咱们来拼兵刃,你的剑呢?”
“老夫未带剑。”九现云龙硬着头皮说。
“真不幸,在下并不因为你没有兵刃而放你一马。”一笔勾消阴森地说。
九现云龙抄起一张长凳,扭下一根木腿立下门户说:“九现云龙也曾横行天下四十年,水里火里全泡过,从没请求别人放过一马,你老兄的话,对老夫是一大侮辱。你上吧!等什么?哈哈!”
笑声中,人影乍合。判官笔天矫如龙,排空直进,无所畏惧,直攻九现云龙的胸腹要害。
九现云龙菗出腰带作为兵刃,布制的软腰带在他手中,时软时硬宛如灵蛇,时而棍时而枪,点打挑拨菗缠变化多端,三五照面之后,便将以近攻为主的判官笔迫出八尺外,主客易势,控制了全局。
一笔勾消一再冲错,以令人目眩的奇速再三探入,但皆被腰带所封住,而且腰带不时怒龙般排空卷到,判官笔不易封架这种时软时硬,可从任何部位任意折向的兵刃,换了百十招,一笔勾消快攻失效,败象已露。
众人的目光,皆被这场武林罕见的恶斗所昅引,四周鸦雀无声,气氛迫人。
“嗤!”裂帛响传出,判官笔终于划破了腰带一条尺余长裂缝。
“用‘轻描淡写’侧探。”九幽鬼判急叫。
但叫晚了一步“啪”一声暴响,腰带一拂之下,菗中一笔勾消的右腿大內侧。
“哎呀!”一笔勾消惊叫,向右后方暴退八尺。
⾝形未稳,腰带已如影附形跟到,九现云龙的沉叱人耳:“承让了,躺!”
腰带幻化长虹,直射上盘,破空锐啸刺耳。
一笔勾消如果用判官笔封架,带尾折向可能吃大亏,因此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顾不了⾝份,仰面躺倒避招;一是挨上一带,后果难以逆料。
黑影从侧方疾射而至,九幽鬼判掠到,用的是围魏救赵妙计,不救人而反击九现云龙的左助,叱声似沉雷:“你也接我一笔。”
九现云龙除非打算与一笔勾消同归于尽,不然便得撤招闪避自救,九幽鬼判来得太快,不可能反击。
因此,九现云龙不愿与对方拼骨,火速侧跃八尺,腰带反菗,阻止对方追袭。
九幽鬼判一声冷笑,判官笔仍然跟踪递到。“啪!”笔带接触。
腰带断了尺余,向外飞飘。
判官笔长驱直人,九幽鬼判低吼一声钻隙而入。
“哎呀!”旁观的鬼见愁惊叫。
“嗤!”判官笔刺入九现云龙的左助。
九现云龙的腰带,缠住了九幽鬼判的脖子,大吼一声,带一抖,便将九幽鬼判拖倒在地一脚踏往带头,双手拉住腰带的另一端,上下一收,把九幽鬼判勒倒在地上,烈猛地挣扎。
九现云龙全力勒带,手下绝情。
刚才几乎被卷倒的一笔勾消,飞跃而上,判官笔来势似奔雷,要不顾一切抢救乃兄。
∫-儿也疾冲而出相迎,大喝道:“不要脸!三打一。”
一笔勾消根本不加理会,笔仍向九现云龙递去。
鬼见愁突然厉叫:“小心小鬼…”
叫的声音有异,一笔勾消一惊,但仅左手侧拂,凶猛的劈空掌力向侧吐出,扑向冲来的-儿。
鬼见愁也扑上了,形势大乱。
变化奇快,就在这刹那间接触。
电光一闪,乍雷惊天。
首先倒下的是九现云龙与九幽鬼判。
九幽鬼判的判官笔,留在九现云龙的左肋內。
九现云龙的腰带,则勒破了九幽鬼判的咽喉,同归于尽,一命换一命。
一笔勾消的判官笔,刺入九现云龙的后腰。
而一笔勾消阻击-儿的一掌,竟然落了空,-儿向下一伏,贴地向前滑,袖底吐出一把长仅八寸的小匕首,锋尖微吐,青芒暴射,一无阻碍地拂过一笔勾消的左膝。
一笔勾消的气功已修至炉火纯青的境界,普通刀剑伤不了他一根汗⽑,但今天却挡不住这把青虹耀目锋利无比的小匕首,左腿齐膝而折。
“砰!”一笔勾消第三个倒地。
鬼见愁到了,一脚蹬在-儿的背心上。∫-儿伏地进击未曾挺起,起不来了。
小姑娘尖叫一声,不顾一切飞扑而上。
鬼见愁冷哼一声说:“斩草除根,你也得死。”
⾝后,突传来宏亮的叫声:“你也得死。”
鬼见愁闻声知警,扭头一看,脸⾊大变,脫口叫:“落魄穷儒!”
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人已一跃两丈,窜人走廊从屋后逃之夭夭。
断了左腿的一笔勾消一跃而起,单足跳跃跟入,嘶声大叫道:“带我走…”
鬼见愁已踪迹不见,他只好利用一条腿逃命。
小姑娘扶起行将断气的九现云龙,尖叫道:“老伯,你…”九现云龙已奄奄一息,嘎声叫:“甘姑…娘,看小…小徒…”∫-儿伏在地上,吃力地抬起头低叫:“师父,你…”叫落魄穷儒的人,是个⾝材修伟,年约花甲,穿一⾝破儒衫的人,刚奔人屋內,突又站住了,转⾝笑道:“怪哉!嘻嘻!汝人乎?兽乎?”
一面说,一面右掌伸出,像在推拒一件无形重物,上体摇摇。
门口,站着一个浑⾝水淋淋的⾼大怪人,披散着一头微⻩的灰发,生了一双红丝満布的怪眼,狮子大鼻満脸横⾁,泛⻩的虬须与头发相连,果真有五分像人,五分像百兽之王的猛狮。
看长相,便知是鬼见愁所要请来助拳的火眼狻猊,江湖上凶残恶毒的一代凶魔。
火眼狻猊右手虚空抓扣,火眼中凶光暴射。
双方支持片刻,火眼狻猊收了手爪,冷笑道:“原来是江湖上好管闲事的穷酸,难怪这张嘴如此刻薄。说吧,你是替千手灵宮甘渊助拳的?”
落魄穷儒哈哈怪笑,外表泰然但內心紧张,说:“老夫手无缚鸡之力,岂敢妄言助拳哉?去休去休,吾乃万物之灵,岂堪与兽斗耶?走也!”
说走便走,跳至窗下便待推窗溜走。
火眼狻猊大吼一声,抢进伸爪便抓。
落魄穷儒向侧一闪,宛如电光一闪,反而旋至火眼狻猊⾝后,一掌拍出叫:“畜生何其狂也,吾心凛凛焉。”
“砰”一声大震,火眼狻猊向前冲,撞碎了小木窗,撞倒了窗台,跌出屋外去了。
屋外大雨滂论,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落魄穷儒并不因一掌奇袭得手而宽心,袖中取出一支秃笔,举笔管就唇。
火眼狻猊一⾝泥水,爬起从缺口冲入叫:“拼死你这老狗…”
门口抢入一个浑⾝湿透的中年女人,荆钗布裙秀气外溢,喝道:“住手!”
落魄穷儒的秃笔尖突然飞脫,向扑来的火眼狻猊飞射,速度骇人听闻。
火眼狻猊果然了得,闪避不及便伸手急抓笔尖,抓住了,但⾝形一顿,上体后仰,冲势倏止。
落魄穷儒笔管离口,移步转⾝,讶然道:“池大嫂,久违了、”
口不再说讽刺的怪话,神⾊庄严正正经经,这位游戏风尘的奇人,不敢在这位池大嫂面前放肆,可知这位池大嫂定是非常人。
火眼狻猊手掌一松,小小的⽑笔尖沾満血迹向下堕落,掌心出现一个血孔,満手全是血。
小小的⽑制笔尖,竟然将火眼狻猊抓石成粉水火不伤的巨掌射伤了。
池大嫂瞥了众人一眼,神⾊肃穆地问:“昭老,这里怎么啦?”
落魄穷儒苦笑道:“这群宇內凶神恶煞在此行凶,老朽途经此地避雨,碰上了。大嫂认识这个⻩⽑畜生么?”
池大嫂摇头摇说:“不认识,老⾝也是过路的。”
“这凶魔是横行天下凶名昭著的火眼狻猊阳虎城。”
火眼狻猊心中雪亮,看落魄穷儒的恭敬神情,便知池大嫂必定是比穷儒更⾼明的人物,怎敢大意?一咬牙,哼了一声说:“姓余的,今天老大放过你,下次见面,连本带利一起算,后会有期。”
声落,人冲出缺口,⾝影消失在大雨中,快极。
池大嫂摇头摇,说:“这人的修为,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昭老,曰后你得小心些。”
落魄穷儒吁出一长气,犹有余悸地说:“池大嫂,你该出手将他留下的。
“老⾝已三十余年未在江湖行走,早已脫出江湖是非场了。”
“但这老凶魔…”
“老⾝不管江湖的恩恩怨怨…”
落魄穷儒脸⾊一变,凛然地说:“池大嫂,休怪老夫直言。人生在世。必须有善恶是非之心,武林人行侠仗义,义不容辞。如果眼见无聇败类杀人肆虐而不加问闻,岂不…”
“昭老,老⾝怎知你们的恩怨是非谁曲谁直?同时,老⾝并未亲见这里所发生的事哪!”池大嫂也正⾊说。
落魄穷儒哼了一声。抱拳一礼悻悻地说:“老朽错了,忘了大嫂已是个不问外事的遁世者,抱歉抱歉。”
说完。愤然向哭泣中的甘姑娘走去,问道:“小姑娘,你有了困难,他们怎么了?”
甘姑娘拭掉泪痕。惨然地说:“我爷爷在此养病,那几个凶魔找上门来,爷爷力尽而死,他们却去而复来。这位老伯与这位大哥到来避雨,也遭了不幸。”
落魄穷儒长叹一声道:“如果不是老夫被迫使用以气御笔绝技先下手为強。恐怕也得栽在那⻩⽑畜生手下,你们…唉!怎逃得过这些宇內凶魔之手?不全部丧命,已是侥天之幸了。”∫-儿撑起上⾝,挪近乃师⾝旁,狂叫道:“师父,师父,你老人家…”
落魄穷儒走近,惨然道:“令师已经升天了,替他准备后事吧。”
“师父!”-儿厉叫,声泪俱下,痛不欲生。
落魄穷儒掏出一只玉瓶,倒出三颗丹九,递过说:“你受伤不轻,快呑下这三颗灵丹,以免內伤发作。令师是…咦!令师是九现云龙欧阳天呢。”
“师父…”-儿狂叫,昏倒在乃师的尸体上。
落魄穷儒先将丹丸強塞人-儿口中,吹口气送丹九入喉,方向小姑娘问:“小姑娘,你还有亲人来料理令祖的后事么?”
小姑娘咬牙切齿地说:“家父这两天便可赶来,小女子应付得了。”
池大嫂叹息一声说:“小姑娘,老⾝留下助你善后。”
落魄穷儒哼了一声,一手一个,挟起了-儿师徒两人,奋⾝飞跃出门,投入茫茫风雨中。
“昭老请留步…”池大嫂急叫。
落魄穷儒头也不回,如飞而去。
“轰隆隆…”沉雷震撼着大地,风更大,雨更狂,大地变⾊。
五里外官道旁,出现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四周全是无尽的青山,古木参天,风雨的声势极为掠人。
落魄穷儒向山神庙里钻,人成了落汤鸡,前不沾村后不靠店,风雨委实太大,他不得不设法避雨,一面向庙里钻,一面嘀咕:“再不找地方避雨,恐怕会被雷打火烧哩!”
一钻人尚可避风雨的破殿堂,他便急不及待地将两人放下。九现云龙的尸体已经发僵,-儿却被刚才的风雨所惊醒。
他抹掉脸上的雨水,苦笑着问:“小哥儿,能坐起来么?”∫-儿吃力地撑起上⾝,咬牙道:“跌倒了,就爬起来,我要站起。”
落魄穷儒伸手将-儿接下,笑道:“老朽不是打倒你的人,你用不着站起来向老朽表现英雄气概。”∫-儿只好坐下,铁青着脸说:“晚辈只要能有一口气在,便得保持英雄气概,老伯援手之德,恩同再造,晚辈没齿难忘…”
“不必客气,老朽与今师曾有一面之缘,算起来不算陌生,想不到令师英雄一世,却无端卷入这场杀劫中,而至血溅荒山草舍,良可慨叹,世间少了一位一⾝侠骨、义薄云天的风尘豪侠、惜哉!”
“家师这次被迫管闲事,想不到…”
“过去的事不必提了,目下先得替今师善后要紧,你如何打算?”
家师行道江湖,像是水上飘萍,自从二十年前师⺟仙逝之后,便寄情山水无所牵挂,浪迹天涯。晚辈追随家师六载,从不知道师父的故乡在何处,他老人家也不许提及,因此…”
“这样吧,那就将令师葬在这附近好了。江湖人路死路埋,哪处⻩土不埋人?”
“这…”“就这么决定好了,你姓甚名谁?”
“晚辈姓印名-,虚度十四舂。”
“姓印?哦!这姓倒是少见。”
蓦地,平空传来了蚊鸣似的怪声:“少见多怪。”
声虽小,但人耳清晰可闻,如在耳畔发声。
落魄穷儒一蹦而起,举目四顾。
破殿堂空荡荡,神案积尘盈寸,四壁蛛网尘封,神龛上破幔飘飘,那座泥胎散脫面目全非的神像,半倒在內侧状极恐怖。
他抢入后殿,后殿窄小四壁萧条空无一物。
没有人,人想必躲在外面。
门扇与窗扇皆无,可看到外面的杂林荒草,即使躲上百儿八十个人,也不易发现。
他回到原处,目光落在窗外,大声道:“阁下好⾼明的千里传音术,不必相戏,可否现⾝相见?”
久久,毫无动静。
他哼了一声,又道:“你再不出来,老夫可要骂你了。”
印-低声道:“老前辈,声音像是发自神龛上。”
他刚头向神龛上望,破损的神像突然飞起,奇快地迎头下砸。
他向侧一闪,神像的碎泥灰尘溅了他一头一脸。狼狈万分,相距太近委实不易躲闪。他无名火起,骂道:“狗东西!少给我装神弄鬼…”
灰影疾扑而下,狂笑声震天。
“啪!”人影乍合,接掌声暴响。
“哎呀!”他惊叫,连退四五步。∫-儿奋起余力,猛地掀起神案,向灰影砸去。
灰影一闪不见,远出八尺外狂笑道:“哈哈哈!好小子,你胆子不小。”
落魄穷儒揉动着掌心,苦笑道:“酒狂,我落魄穷儒余昭彦,好像从未得罪你吧?何必试试我这把老骨头?”
灰影一⾝尘污,披头散发不修边幅,年约古稀,五短⾝材,挟了一个大型酒葫芦,毗牙咧嘴笑道:“听说你穷酸最近两三年来,返老还童修为精进了不少,试一试你的掌力,果然有了不少进境。哈哈!要不要陪我酒狂喝两口老酒解解愁?”
落魄穷儒闪在一旁,双手乱摇说:“免了免了,我穷酸甘拜下风。”
“再不然来比划比划松松筋骨。”
“老天!凭我穷酸这两手鬼画符,怎配陪你比划?万一你发起酒疯来,我这三百六十五根骨头,不被你-一拆散才怪。”
“好啊!你穷酸几时学会谦虚的?”
“満招损,谦受益,咱们念了几本书的人,这点道理应该懂。”
“哈哈!你们念了几本书的人,对明哲保⾝这一套,也懂得不少。”酒狂怪笑着说。
“我穷酸如果真懂,刚才就不至于差点送掉老命。”落魄穷儒感慨地说。
“怎么回事?你带了尸体来,与此有关?”
“对,为了避雨,碰上了几个可怕的老魔头…”
落魄穷儒将经过说了,指着九现云龙的尸体又道:“他也是个避雨的,不幸送掉了老命。”
“哦!碰上了火眼狻猊而仍然留得住性命,算你走了屎狗运。你说的池大嫂,可是往昔的福慧双仙…”
“福慧双仙的瑶台仙子。”
“哦!她公⺟俩仍在人间?”
“哼!她公⺟俩在不在人间,并无多少区别,有她不多,无她不少,不过问世间不平事,活着反而是多余,对不对?”
“晤!你似乎言中有物,带有弦外之音。”
“你是说…”
“你也认为我酒狂活着也是多余。”
落魄穷儒老眼一转,计上心头,笑道:“区区怎敢?只是这次与火眼狻猊结下了梁子,凭我这几手鬼画符,如不早些远走⾼飞避祸,早晚要与阎王爷攀上亲。”
“晤!你似乎在打鬼主意…”
“你酒狂游戏风尘,名列字內三大绝顶⾼手之一,那火眼狻猊大胆,也不敢…”
“慢着!你在…”
落魄穷儒哈哈怪笑道:“因此,余某决定立即觅地潜修。”
“你在逃避!”
“对,明哲保⾝。因此,我把这烂摊子让你去收拾,天掉下来,有你这酒疯子去顶。”
“你…”落魄穷儒⾝形一闪,便闪电似的穿殿向外逸走,投人狂风暴雨中不见。
酒狂一怔,怪叫道:“好家伙!你这是甚么意思?”∫-儿得丹丸的助力,恢复不少元气,強打精神站起,吃力地扳起乃师的尸体,说:“余老前辈错了,小可的事并非是烂摊子,他根本用不着出面收拾。家师已杀了主凶,小可也削断一个老魔左腿,恩恩怨怨一笔勾消,一命换一命不必怨天尤人,小可受伤只怨自己学艺不精。小可已能自立,余老前辈的用意,定是希望老前辈出头对付火眼狻猊而已。”
酒狂目光炯炯注视着他,问道:“你不想为师报仇?”
“凶手已经死了。”
“那火眼狻猊…”
“家师的死,与火眼狻猊无关。”
“万一火眼狻猊找你…”“小可年轻,怕什么?”
“人小志大,初生之犊不怕虎。这样吧,跟老夫在江湖闯荡,保证那老凶魔不敢找你。”
“不,小可要找地方苦练几年。”
“你多大了?”
“十四岁。”
“学艺几年?”
“八年。”
“带上令师的尸体。”
“老前辈…”
“跟我走。”
“这…”“少废话,走。”
从此,一代侠士九现云龙在人间消失。
从此,酒狂也失了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