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文昌急急逃命,他不敢招惹炼狱谷的人,一个小侍女也有几乎和他拼成平手的造诣,她们的夫人还了得?不逃才是傻瓜,他全力飞掠,愈跑愈快,三更初便到了府城,从长门处越墙而进,抄小街扑奔鼓楼。
街上夜市已散,有些大店前挂了一些光线黯淡的路灯,寒风呼呼,行人绝迹,他在鼓楼前留下了暗记,伏在暗影中耐心地等候。
更鼓声不断传来,走东大街的更夫已经到了长乐门。这是说已经三更整了。当更夫回到永兴坊防近时,四更要从那起点。
“笃笃笃!当当当!三更整的更鼓已传到远处,三五声大叫,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四条大街空荡荡,鬼影俱无,鼓楼上层有灯光,人影依稀,下一班的更夫起⾝了。
文昌心中怀疑,替小花子和黑铁塔担上了心事,至今不见两人现⾝,难道说他们出了意外?”
他向西北镖局看去,门坊空阔无人。
隔壁昅血鬼封三爷的宅院灯火全无,两头大大正爬伏在台阶上,狗眼映着鼓楼上的灯火,象两对青绿⾊的明亮大珠。
转过另一面,退了职的左参政施大人的府第,灯火隐隐,却万簌无声。门前的旗杆已不知何时锯掉了,大门没关上,门內照壁前,隐隐可以看到一名甲士的⾝形,在暗影中往来巡走。他心中大惑,怎么?门庭冷落的施府,竟然有官兵把守?见鬼!
他愈等愈心急,突地,一个奇快的⾼大黑影幽灵般地从南大街暗影处掠出,越过街心入进西大街,闪入西北镖局的牌坊式门坊內不见。唯一可以看见的是,他的头上光秃秃地。
“咦!这人的轻功造诣骇人听闻。”文昌喃喃自语。
封家的两头大巨,抢下台阶巡走了一遍,无所发现,很长时间方重回原处伏倒。可知刚才的黑影,轻功的⾝法委实⾼明,连狗也来不及发现有声。
“笃笃笃笃!当!”四更的梆声音传到,远处的永兴坊有盏灯笼摇动,更夫已向鼓楼走来了。
文昌已绝望,知道两人不会再来了。也许,他们今后将天南地北在各地漂流,永远不会再相聚一堂了。
他心中一阵怅然,讨道:“愿他们平安如意,我必须闯我自己的路了。”
他似一头狸猫,绕过了北大街,从施府左首十余家宅院中上了屋顶,从瓦后越入进施府的后花园。施家的宅第隐有灯光,但后花园却黑沉沉。国有,是昅血鬼的后院,仅隔了一道矮墙。
他鬼魅似地挂上墙头,侧着脑袋向里察看。这是封家第三所大楼的后院,后面有一座空坪,堆了许多木料砖石,正准备大兴土木。
第三所楼共分两层,上一层仅四面有小窗,不象是楼,倒象一座监狱,比起不远处施家的大楼,相去天壤。施家的大楼外有长廊,里面是精致的花格子长窗,廊外的扶档是雕花矮栏,只可隐约看见廊內的形象,排列着一些盆景,确有官宦人家的气派。难怪昅血鬼在后院加建⾼楼。大概是想和施家争短长,也难怪现任右参政厉舂水,要谋夺施家的宅第据为已有。
他估计昅血鬼定是和家小在后楼纳福,用不着进內院打草惊蛇,便飘落后门附近,飞跃而起,上了三丈⾼的砖墙。手扣住一座小窗的木框。贴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妙极!里面有轻微的鼾声,显然有人沉睡。他菗出幻电剑,稍一用劲,便割断了两根窗框,将木框揷在一旁,轻轻在窗缝中划了一剑,又轻轻推开了窗,方收剑飘入,依然掩上窗门。
他贴在窗旁等了一会,房中太黑,一无所见,只听见左首有轻微的鼾声发出。
他第一次做贼,⾝上没带千里火,大胆地摸近床边,冒险取出火折子擦动上面的石刀,火光出现。
看了房中的陈设,他知道是下人的居所,床上没有帐,两个发乱钗横的仆妇正睡得香甜,老棉被又厚又重,盖住了⾝子只露出脑袋。
他熄了火折子,心中大定,居然被他闯进內室里了,这里不会有护院巡哨的,他轻轻推房开门,入进走道,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左盘右转先进花厅,这可分辨主人的居室。
花厅外门没有关上,可以看见上面宽阔院子,和对面二进楼的景况,他向外仔细打量,果然被他发现院子的六右走廊,与前庭相连接,有一个黑影刚消失在走廊尽尾,可能是去前院了。
他放了心,从右后厅门走入黑暗的通道,进了一问朱漆房门前,先贴⾝倾听,音息全无便伸手试门,找出门闩的位置,用小剑小心地开了一条缝,再慢慢撬开门门,推门而入。
房中一灯如豆,布置得十分华丽,可是他白费心机,床上罗衾锦被內睡的是一个少女,而不是昅血鬼封三爷。
他不愿再瞎摸,老实不客气挑⾼灯,大踏步走近床边,伸手去掀罗帐,要拿人间话。
床上的少女十分警觉,灯火大明她便惊醒了,刚睁开眼,看见一个银紫⾊的⾝影掀开了罗帐。
“哎…”她惊叫。
可是刚发出,便被文昌按住了她的嘴和鼻子,轻吓道:“安静些,不然你会后悔。”
少女拼命挣扎,但毫不起作用。
文昌背光而立,⾝影遮住了灯火,他只能看见少女的一双惊恐的大眼,看不清脸容,仅由手上的感觉猜想,这少女娇嫰的叫人心动。他这时没动心,轻声问:“封三爷的房间在何处?说了饶你。”
他放松按在她嘴上的手,但并不挪开,预防她喊叫,少女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容,也听出他的声音,似乎神情一懈,但仍惊恐地问:“壮…壮士,你…你的来…来意…”
“不许问,你还未回答我的话。但你可放心,我不会犯侵你,我是来抢劫的,要财不要命也不会劫⾊,但你如果扯谎,休怪我心狠手辣。”
少女吁出一口长气,问:“你不会伤害我这个可怜的弱女子吧?”
“你定然是昅血鬼的女子,但我仍然不会对你无礼,唯一的要求,是你的珠宝箱。你爹爹昅血太多,不知坑了多少人,珠宝带有腥血,我替你取走消灾。”
“你胡说。”少女居然不怕啦,还发横哩。
“哼!我胡说?白天在樊川南面,一家姓芦的父子女三人同时上吊,如果不是被我碰上,三条人命就足以将你爹爹打入十八层地狱。我将人救了,花了不少银子,必须找你们赔偿…”
“壮士,你别罗索好不?”少女抢着说。
“什么?你比我还凶?不打你…”“蔡壮士,你听我说…”
文昌大吃一惊,沉下脸叫:“怪!你怎知我姓蔡?”
“昅血鬼已逃往西北镖局避祸,你我错地方了。”
“你这不逆大道小⺟猪,你叫你爹也叫昅血鬼?你…”“蔡壮士,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文昌吃了一惊,放开手闪在一旁。
灯火明亮,少女拥衾坐起,只露出她那使人目眩的清丽面孔,怪!她竟然不害怕,在向他微笑哩!
文昌大惊,他感觉脸上一阵热,没来由地心中狂跃,偏过目光道:“你是长安酒肆楼上的女郎。说!你与封…不必说了,你的珠宝箱放在何处?”
“我爹爹为官清正,因此受人猜忌排挤,几乎家破人亡,所以给我首饰不多。壮士可以拿去以壮行⾊,不必再找封三爷了,西北镖局的人不好惹。”
“什么?你爹爹为官清正?你…”文昌不接饰盒,讶然问。
“妾姓施,小名玉英,家住隔壁…”
“天!你是施大人施若葵…”
“那是家父。”
“见鬼!你怎么跑到达昅血鬼的家里来了?”
“午后时分,施家府第将属现任的右参政厉大人所有,家父即将返回四川成都故里,因为太过急忙,无法在近期启程,恰好封三爷已知大祸临头,愿将这所楼房让与家父暂住,十天的租金是白银一百两,这间房原来是封家大姐小的香闺。”
文昌一把抢过首饰盒“砰”一声愤然扔在床后,怒叫道:“你这小⺟…⺟…你为何不早说?呸!耽误了我的正事,真是想菗你两耳光。”说完,转脸便走。
怎知衣油一紧,被玉英抓住了,用温柔的声音恳求他道:“蔡壮士请留步,请听妾⾝良语相劝。”
文昌挣脫掉衣袖,恨恨地道:“呸!我可没空听你的废话。”
“请听我说,西北镖局早有提防,如临大敌,戒备森严,何必轻生涉险?”
“闭上你的咀!我走了,不可声张,不然…”
“蔡壮士,去不得,天⾊不早了,何必急在旦夕?唉!看壮士堂堂一表,英华照人,怎会沦入偷劫而成为恶徒?一步错⾝败名裂,怎不惜哉?也许你意气用事走上琊路,还用来得及回头。我这盒首饰不多,但变卖后可换三百两⻩金,何必冒险,拿去吧,今后…”
文昌听了一怔,闪电似的掠出窗外,在门外,他听见了玉英发出一声深长的绝望叹息。
这一声叹息,叫他心中突的一震,倏然止步,回⾝轻轻拉房开门,重又入进內室:“谢谢你的关怀好意,施姑娘,打扰了,祝福你。”说完,掩上门循着原路出窗。
他的心很乱,施姑娘那真诚劝告的清丽脸容,在他面前,不住幻动,她的温柔之情,深深地印入他的內心深处。
施玉英目送他消失在门外,怔怔地自语:“祝福你,祝福你…”她不知自己是信口重复他的话呢,抑是替他祝福?
文昌心中很乱,寒风一吹,他神智一清,摇头摇,大概是想把脑中的烦恼扔掉,他向不远处西北镖局的房舍扫了一下,倏然道:“管他呢!必须昅他一口血再走。”
西北镖局的房舍占地甚广,四周不下二十所建筑。车房马厩在二进两院,库房在后厢,镖师伙计的住房在后面儿所房屋內,前后是店面、前楼是局主的屋室,二楼建有了望台,有两个人担任警戒哨,居⾼临下监视着所有的房舍,如果有人上了瓦面,难逃警哨的耳目。
文昌来的不是时候,白天西北镖局被闹了个乌烟瘴气,恰好镖局主杨虎在入暮时分从洛阳返回镖局,听完飞虹铁爪说明经过,无名火起,这家伙不是不怕炼狱谷方小娟的惊人警告,而是此气难消,加以有大援在后,便决定和炼狱谷的到来暗中较短长。他带来了消息,碧眼青狮将在夜午到达,先到镖局小住,而不是到大善寺挂单。
西北镖局立即紧张起来,布下了天罗地网,防范有人晚上前来闹事。杨局主认为,西安府已成了是非之地,已有大批不明来历的人光临,目前不宜主动找炼狱谷的人算帐,假使对方前来闹事,便可名正言顺格杀。他通知局中的人如发现有人入侵,不必盘问一举击毙以绝后患;假使盘问明了对方的⾝份,将不能放手大⼲,在目前说,公然与炼狱谷冲突是最愚蠢的事。如不盘问,便可毫无顾忌,曰后炼狱谷前来问罪,也可藉词推诿。
三更正稍后些,一个⾼大的喇嘛悄然赶到了,那是凶僧碧眼青狮巴隆活佛,一个宇內闻名功臻化境的凶僧。
在十三名武林怪物中,提起三僧中的巴隆活佛,人人掩耳而走,如见凶神恶煞,这家伙卓锡五台山,却行脚満天下,不仅对酒⾊财气有极深的爱好,对杀人也趣兴浓厚,谁违逆他,管教你家破人亡死而后已。
这家伙是蒙古血统的古西夏人,也就是说,是个有多种血统的杂种,蒙古人的血统本就不纯,古西夏人曾横行西疆,一度远涉极西的荒源与夷狄相处,人种也逐渐在变。古西夏国在世上消失了,民人大多成了大汉子孙,但一些刚流落大荒,重新过他们的游牧生活,流涉不定,是西北大漠荒原中最剽悍好战的民族。
碧眼青狮来头不小,他是前国师巴图,孟吉的第三个得意门人。巴图·;孟吉在朝廷失势之后,遇刺暴死,三个门人也就离开了京师,各奔前程。三人中,碧眼青狮混得极其如意,不但拥有自己的大庙宇,也收了不少俗家门人,寺庙中珠宝如山,江湖更凶名昭著。
这家伙不但炼了一⾝刀枪不入的神奇功力,手中一根一百二十斤的沉重紫金降龙佛仗,无人敢挡,密宗大印掌已练至化境,全力一击相距三尺可打碎碑石,如被他的大掌接触,浑⾝将成火红,十二个时辰內将毒发而死,假使击实,不消问,当场毙命,內脏尽毁。
这家伙天不怕地不怕,自认是天下第一⾼手,三十年前,三僧的百劫残僧度济大师还未归隐之前,两人在榆林无定河黑水堡一处荒原中狭路相逢,换了三记重掌,大印掌与菩提掸掌第一次行石破天惊的一击,紫金降龙佛杖也和禅杖换了十八招。
那次激斗,在场的有三个江湖人,只看到他俩悄然而别,并未订下再决的约期。之后碧眼青狮在五台静养了半年之后,不再招惹少林寺的僧人,至于两人的胜负如何,目睹的三个江湖人也说不清所以然,看不出谁胜谁负。
百劫残僧度济大师,乃是目下少林掌门大师的师叔,是天下闻名的有道圣僧,德业武功极为江湖英雄好汉所尊祟,修为造诣深不可测,被公认是武林的第一奇人。而碧眼青狮敢于和他公然叫阵激斗,可知这喇嘛确是非同小可,难怪敢在江湖横行无忌,为祸江湖。
这家伙生得象个巨熊,⾼有八尺五六,豹头环眼,⾼颧骨,蓝眼睛,鹰勾鼻,狮子大口,颈背上的汗⽑又黑又浓又长,象是鬃⽑,经常敞开胸襟,露出长満胸⽑、肌肤⻩中泛黑的壮实胸膛。沉重的⾝体,黑木太师椅也被他坐得吱吱叫。
西北镖局局主神枪杨虎,便托庇碧眼青狮的卵翼下称英雄,两人是否有寄名师徒的名份,真正的內情外人还不清楚,神枪杨虎暗中勾结黑旗令主,并不是他真怕九宮堡,而是生意人和为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令主的小娄罗如果处处寻⿇烦,他西北镖局怎会有主顾上门?破财消灾,勾结之后也财源滚滚,何乐而不为?保镖的人吃刀尖上的饭,并不希望真要吃饱饭后在刀尖上打滚穷开心玩命,他们也是人,也都对生命无比的依恋,能使彼此相安无事大家发财,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所以开镖局的人也和衙门里的巡检老爷一般,手面广、交游阔,见大強盗谈交情,但求不做大案。见小強盗便威迫俱至,就范后睁只眼闭只眼大家分油水。假使天下太平盗贼鼠辈绝迹,那要巡检老爷⼲啥?多养一个岂不是浪费钱财。保镖的性质差不多,假使道路安宁客旅方便,只有神经病和疯子才花银子去请保镖,镖局子早就该关门大吉。
因此神枪杨虎依仗碧眼青狮做后盾,勾结黑旗令主以求走镖平安,他是值得原谅的,并非是他的错。
当文昌在街上苦等小花子和黑铁塔时,神枪杨虎父子和一些有头面的镖师,包括花大把银子请来的托庇昅血鬼府中的三名护院教师爷,全在秘室中设宴款待碧眼青狮,飞虹铁爪将白天镖局所发生的事一一启明,连在林曲小酌受到警告的事全说了。
碧眼青狮对炼狱谷不生疏,可是从来未到过炼狱谷,当然不曾和炼狱谷的人照过面,他搞不清方小娟冲谁而来。他在江湖造孽,杀人如⿇,是否在无意中与炼狱谷的人有纠葛,他自己也搞不清,但西北镖局杨家父子与他有交情,闹了镖局不啻拆他碧眼青狮的台,他是个应得必报的家伙,怎能坐视容忍?
碧眼青狮怒火冲天,要迫不及待地找炼狱谷的人出气。总算夜已深,杨家父子也不知方小娟几个女人的落脚处,方将他的火气庒下了。其实这家伙听方小娟是个艳绝尘寰的少女,他是个⾊中饿鬼,恨不得立即将人拿来解解馋,所以碧眼青狮迫不及待要连夜找人,但杨家父子既不知对方的下落,他碧眼青狮难道要沿街叫唤不成?只好罢休。
四更末,盛筵方散,镖局中警卫森严,但都有点倦了。同时,四更一过夜行人不会再活动,恐怕被缠住之后天明脫⾝不易。担任巡哨的人。也因此而松懈了些。
炼狱谷的一群⾼手,在城东官道埋伏等候碧眼青狮,因为这个喇嘛凶僧长相特出,不喜在白天赶路,在路上等必定可以等到。怎知碧眼青狮今晚鬼使神差到了千镇会他一位朋友。
没走长安大道,错过了。
文昌第一次做贼,一方面心中烦恼,一方面不想往下拖,早办早好,所以不顾夜行人的规矩,仍要到西北镖局找昅血鬼昅上一口。
夜黑如墨,寒风呼呼,正是夜行人理想的活动机会。他不由屋面上行,那太危险,贴墙滚入,神不知鬼不觉入进了后面的左跨院壁角暗影中。
他搞不清昅血鬼被安置在何处,必须找一个人来询问,便沿壁角向里冲,转过一道墙角,倏地,不远处一座窗户內,泛起一声声弹指的声音。
这响声来得太突然,他心中一凛,赶忙向一边闪,蛇形鹭伏入进一所瓦屋的廊下。
他却不知已⾝陷绝地了,楼上的警戒哨监视上屋的人,而且几个窗內,也伏着不少人监视着可以通行的偏僻角落。那一指声,是传出的讯号,声音极轻,但他耳力超人,仍能闻声知警,放弃了由窗户入进的念头。
不久,⾼楼上“叮叮叮”响起三下清越的小金鸣钟声,各处阴暗桩纷纷出动了。
文昌闪在廊下的屋角旁,还不知危机已至。
“各!各!各!”走廊另一端,响起了轻微的皮鞋触地声,一个黑影从对面缓缓而来。
“妙!找到人了”他心中暗喜地自语。
近了,是一个穿劲装的大汉,背上有一把长剑。
他屏息等待,但黑影在距离丈余外另一根廊柱旁站住了,若无其事地倚柱而立,状极悠闲,而且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酒壶,古鲁古鲁喝了几口酒,吧叽着嘴唇道:“要命!他娘的好凉的天气。”
黑影持葫芦的手掌心,一把柳叶刀的刀矢微露在腕旁。再喝了两口,黑影缓缓侧⾝倚柱而立,背向蔵在屋角的文昌,专等文昌扑上。
文昌隐伏处对面三丈外一座窗户,无声无息地向內一拉,一具箭弩的筒口,缓缓伸出窗角了。
文昌等了一会,心中焦急,黑影不靠近,扑上时必定有轻微的声响发出,难逃过⾼手的耳目,只要对方发出警叫声,今晚定会功败垂成,怎不可惜?
他一咬牙,深深昅入一口气,运功护⾝,倏地飞扑而上丈余空间,他用不着用脚着地。
他⾝体刚离开屋角“得得得”三声脆响,三支劲矢射入他先前蔵⾝的地方,箭射在砖墙上,火星飞溅。
这三箭救了他的命,异数,他扑出一半,已听到机簧和劲矢着墙的声响,大吃一惊,知道坏了,人在空中猛地双手疾挥,虎腰微挫,硬生生落下地来,侧⾝着地,⾝体不住晃动,冲力一时无法消掉。
“哈哈哈哈!”黑影狂笑,手中小酒葫芦向后扔出,掌心柳叶刀在葫芦稍后处紧接飞射。假使大意的入接拍酒葫芦,柳叶刀便可乘机中的。
酒葫芦和柳叶刀,擦文昌的右肩上方而过,危极险极,假使文昌不強行旋转下降落地,必定完蛋大吉。
在黑影狂笑声中,文具再次扑上了,快!快得令人乍舌,如同电光一闪。
口哨声划空而过,人影纷现,不发出任何此喝,但见黑影连闪,八方齐至。
黑影笑声未落,刚转出廊柱,文昌到了,这家伙吃了一惊,火速拔剑。他如果不拔剑而用双手进攻,也许没事,拔剑便慢了,过于依赖兵刃的人准倒霉。
“砰砰”!铁拳如电,击中黑影的肚腹。“扑”一声,下阴又挨了一膝盖。人向前屈扑,剑滑出鞘外。
“啊…”黑影发出一声惨叫,咽喉被文昌扣实了。
文昌火速抓住长剑,掠出鞘外。
另一个黑影刚好截出,单刀劲风呼呼,劈面来一记“力劈华山”刀光疾闪。
文昌知道已⾝陷重围,拖不得,把握快狠准心诀,挫腰、后撒。半旋,倏进、出绍,一气呵众,让过一刀,全力提剑,一下便中。
“哎…”使大刀汉子狂叫,右肋背被剑锋划过,裂了一条尺长大缝,深达內脏,挺刀向前冲出,冲了八尺便扔刀倒地。
下面房舍太多,暗影中人影合围,跑不掉,唯一生路是上屋,文昌毫不思索,人如怒鹰,纵上三丈⾼的瓦面。
刚踏上屋檐,瓦笼上人影暴起,剑光一闪,斩向他的下盘,喝声入耳:“留下狗腿!”
临危拼命,他也不能乱拼,有些人动起手来便昏了头,不但神智大乱,连经常苦练的绝学也全忘了,甚至用上乱劈柴的功架胡砍乱打,更不必说运用机智了。文昌不同,他已有了多次生死相搏的经验。剑到,他不收腿,收腿便无法控制⾝形。更无法反击。他长剑急沉,上体仍向前冲,不收势,冲力奇猛。
“铮!”双剑在腿侧相交,好险“砰”一声,两人的上体碰上了,脚下瓦片碎裂。
大汉己无法运剑,两人的剑在贴⾝相搏时全成了废物,发掌拍向文昌的天灵盖,来势凶凶。
文昌早有准备,瞄准大汉的脸部,食中两指扣大汉的双眼、眼珠应手爆出。
“啊…”大汉狂叫,一掌拍在文昌右肩上,力道已无。
文昌旋⾝滚倒,顺势将人扔出,阻住了另一名扑来的黑影,飞越瓦脊落荒而逃。
他向后面房舍紧密处逃奔,不敢落地。越过第三间房上,眼前幽灵似的出现一个大巨的黑影,夹着一根八尺怪杖,站在迎面的瓦脊上,象个天神,光着头,袍服飘飘。
“呸,不是⺟的。”光头黑影用他雷也似的大嗓门叫。
文昌已领教过光头黑影的轻功,知道大事不妙,对方那毫不在乎的神情,也叫他有点心寒,先下手为強,后下手遭殃,已无思索余地,喝声“打”!三枚银羽箭脫手破空而出,两枚射向挡路光头,一枚射向左姻扑来的一个黑影,这黑影手上的铁爪他不生疏,是少局主飞虹铁爪到了。
飞虹铁爪早有阴谋,人现⾝飞虹镖已经先出手。他的飞虹镖算得武林一绝,江湖闻名,外号也因此而来,可知确是名不虚传的歹毒玩意,三道白光连闪,连珠飞射。
人防虎,虎亦防人,文昌也出手了两种暗器,双方不约而同齐用暗器伤人。
距离太近,文昌是两方受敌,后面是飞檐,往后躲同样躲不开暗器,飞虹铁爪是太过自信,更汉想到对方是千手书生的亲传后辈,他想躲,已经嫌迟。
瓦脊拦路的人是碧眼青狮,他大刺刺地掠下,一声大吼,一掌疾推。
变化是刹那间的事,说来话长。文昌暗器出手,向大和尚掠来,知道不妙,倏觉白光近⾝,两面受敌,急中生智,转过⾝躯双脚用劲下震。
“嗤嗤嗤!”三枚飞虹镖一枚落空,一枚擦背而过,一枚穿透左肋外侧,无极气功火候不足,未能抗拒专破內家气功的飞虹镖,但也发挥了神奇功能,只向外滑出伤了肌肤,未能传入內腑。
同一瞬间,飞虹铁爪一声厉叫,银羽箭穿贯他的右舿骨上方,几乎毁了大枢⽳,从腰背透出飞跑了,人也失足跌倒惊叫着滚下房顶。
也在同一瞬间,大和尚掌力已到,射向大和尚的两枚银羽箭,被掌劲阻了一阻,偏了准头“嗤嗤”两声厉吼,穿过碧眼青狮右侧僧袍,几乎射中。
同时“轰轰隆”连声巨响,两根瓦椽被文昌登断,加上碧眼青狮的沉重⾝躯猛庒,房顶塌了一大堆。
文昌感到凶猛无比的潜劲袭到,气血翻腾胸前如受千斤锤碰击,一阵昏迷袭到,人便跌落房下。
文昌被碧眼青狮大印掌所袭,感到一阵昏眩,肋下镖伤鲜血外涌,同时脚下一虚随同破瓦断椽向下陷落。他为了逃镖和躲闪碧眼青狮的突袭,百忙中准备踩断屋椽由下面脫⾝,退路已开出,但他已经受了伤,往下掉仍舍不得丢剑,強忍痛苦落地,瓦片木石打得他晕头转向。
瓦面上碧眼青狮吃了一惊,小小的银羽箭竟能穿透他的掌劲,更近⾝射透僧袍,这几乎是不可能之事,他一声怒吼,⾝形上升,斜落在未塌垮的瓦面上,大吼道:“抓住那兔崽子,剥他的皮…”
银羽箭长四寸,三梭钢杆不受力,银羽也短小劲风可被三面锋口将劲道分散。箭顶三面开锋,不但可锲入,且可切割,所以是破內家气功的歹毒玩意,文昌內力修为未臻化境,但任督已通,足以济⾝于一流⾼手之林而有余,这两箭难怪使自认第一⾼手的碧眼青狮吃惊。
房下黑暗,易受暗器袭击,碧眼青狮心中有顾忌,不敢贸然跟下追赶。
文昌跌落房下,烟尘碎瓦纷落中,他神智倏清,咬紧牙关向黑暗中冲去,他了解自己已落入陷井,生死难料,如果不能乘乱突围,这条命准被留在西北镖局,在生死关头中,求生欲望使他体內产生了奇迹,忘了痛楚。似乎产生了无穷精力,在他的神意控制之中,助他寻找生路,意能勇气蓬勃,全力觅路逃生。
房下没有人,人都上了屋面和分散在房外,他左盘右折离开了现场,现场正有六名⾼手在瓦烁堆中找他。
到了房后,他不知道门在何处,蓦地一声轰然大震,一座木门被入踢倒了,寒风刮入。
他闪在一边,眼看一名大汉抢入门中,刀前⾝后舞刀护⾝,向里冒险猛抢。
外面比房內明了些,从里面向外瞅,看得真切。事急呀!为了保命,江湖规矩不值半文钱。用不着计较了。他突然闪出,从大汉后面一剑狂挥,他不能让大汉出声叫喊,所以全力猛挥,剑到头落,手臂一震之后,大汉的脑袋滚倒在地,无头尸⾝冲出丈外“砰当”两声刀落,人也碰在壁间一声未出便自了账。
他急冲而出,另一名大汉刚抢上台阶,还没弄清是敌是友,他已倏起发难,⾝剑合一剑到如穿鱼,贯入大汉胸口,大汉脫手坠剑“啊”一声惨叫,接着被文昌一脚踢飞,抢入一处天井內。
连毙两人,他逐渐感到精力在消失中。两侧,黑影抄到,他昅入一口气,纵上了⾼墙,手一触墙头,侧滚过墙。三枚飞刀两只手扔箭掠过他的上空,假使他直上墙,三刀两箭准要了他的命。
好了,这是封家的后面广场外侧,建筑材料堆积如山,前面有一度池塘,塘对面是果林,塘的四周枯柳围绕,果林之外,便是栉比林立的民房宅,只消到了那,往民宅下一钻便有救了。
他沿塘左急掠,全力狂奔,可是,两侧黑影跳跃如飞紧赶不放,看样子,即是入进了果林,也难穿林抵达民宅,势必被他们截住,因为他已感到虚脫,无法再支持了。
人急生智,他终于有了主意。在入进果林的刹那问,他立即滚倒在地,滚到池塘旁,象鱼鹰入水,悄然没入池塘中,冷冰冰在池水一漫,他又恢复了一成功,潜下水底认淮方向,向相反的方向潜去。
池城不大,约有七八亩大小,他一口气潜回岸,爬伏在池边,岸上不远处正是堆放木料的地方。
合该五行有救,在碧眼青狮领先赶到果林的同时,民宅附近有了变故。果林外侧有一堵墙,墙没有林⾼,墙外是一条小街,恰好有一个笨贼在附近做案,不但没有得手,反被主人无意中关闭在一间小房中,费了不少功夫,方破壁爬出外面,恰好碰上打五更的更夫,更夫一看有人在破壁內爬出,便知是怎么回事了,打更的钱粮是由街坊分摊的,他们的职责除了报时之外,也是提防户主防盗的人,在更夫经过该处的前后片刻,小偷強盗按规矩不该在这期间做案。至于打杀更夫,那是最忌讳的事,因为更夫全都是些苦哈哈,混口饭吃,得来不易,甚获江湖三教九流人士的同情,便成了江湖中不成文的规矩。
更夫一看有小赋在他出现时做案,立即按规距站得远远地大叫:“拿贼!拿贼哪!
拿…”
只喊拿,他自己是不动手的,喊喊而已,等户主们起⾝开门拿贼,贼不知已跑到何处去了。黑夜中街上鬼影俱无,别无消息,更夫的大嗓门一叫,声音极宏亮。不久附近三五十户人家,出来不少持棍带捧的男人,叫喊声雷动,吵闹不休。
碧眼青狮上了墙,愣住了,街上灯笼火把照耀,入声皆沸,他想不通,对方挨了致命一掌,怎能逃出园外?
接着,接二连三上来了七八条好汉,人群中有人发现墙上有人,大叫道:“瞧,贼在墙上,天!十几个,快,鸣锣报官,鸣锣…”
神枪杨虎站在碧眼青狮的右首,跺脚道:“便宜了这八王蛋,我好恨!”
他无法再追,只好乖乖地退去,碧眼青狮也知追不上,也不愿替西北镖局我⿇烦,咬牙切齿地去了。
天将明了,西北镖局的大厅中,灯火通明,桌上摆了拾来的银羽箭三枚,所有的人全在研究箭的主人是谁。
飞虹铁爪伤势很重,未能参加,只派人传说,今晚来的人极象白天闹事的蔡文昌,由发射暗器时那一声“打”他断定是白天给了他一飞刀的蔡文昌无疑。
文昌伏在水边,脑中的昏眩感越来越浓,无极气功没法在短期间消除胸口叫掌风所加的痛楚,镖伤侵在水中,不仅十分痛苦,如不早治,可能要恶化。
他不能在这等死,天明后便无法脫⾝了,他必须利用这不算长的时间內设法自救,非离开此地不可,遥远传来的更鼓声,令他焦燥不安,时间不多了。
他用目搜索四周,证实没有人在附近,便爬出池塘,挣扎着蔵入木料堆中。
运木料的小径通向果林,那里定然有通小街的门,可是那边人声嘈杂,走不得。右面是西北镖局,走不得,左面是施大人的后园宅中的人全让西北镖局的厉叫声所惊起,灯火通明,人影幢幢,走不得。事实上,他也无力翻过两面的⾼墙。
唯一可走的路,是从昅血鬼的宅院脫⾝。封宅窗小门牢的,里面灯光不太明,正好脫⾝。他利用木石堆掩⾝,忍痛向封宅的后院门走去。
怪!后院门没有关,他在五丈外便发现了这奇异的情景,反常的事反而令他依然而惊。
他伏在一堆青砖旁,愣在那里。走?还是不走?他难以委决,是吉,是凶他无法断定。
久久,他还未决定行止,昏眩和疼痛之感越来越強烈,几至难忍的地步,五更三点到了鼓楼已传出震耳的钟声,幸而是初舂,不然天空已现光了。
在他将要决定的瞬间,奇迹出现了。
院门里人影乍现,一个幽灵似的⾝影出现在门中,是个穿白裙的女人,在院门略一停顿,缓缓走出了院门,逐渐接近了砖堆。
他眼前已现模糊之象,并未看清是何许人,只看到一个模糊白影逐渐接近,本能地吃力地将手中的长剑,假使己让对方发现,他要全力一拼。
“罢了,想不到我今晚溅血在此。”他想。
白影越来越近,他吃力地睁眼看清对方,但仍然看不清,昏眩感无情地袭着他,目力已消失了大半。
白影到了丈內,忽然掀起裙子跪倒。
是施姑娘玉英,这位善良的小姑娘,文昌不听她的劝告,她芳心涌起了难以形容的哀伤,眼看一个青年有为的青年硬往虎口里闯,她难受已极。
文昌闯入她的香闺,她惊奇万分,但文昌的英俊面貌,和他保证不伤害她的诺言,却令她安静下来,她相信文昌不是穷凶恶极之徒,她对他的所为深为怜惜,也有些怜他,文昌临行时的忠诚祝福,更让她心情为动。
她是个不知道世道险恶,不知人心难测的闺阁千金-个善良而不知世间罪恶的无知女。在长安酒肆,她第一次见过盗贼,这位盗贼便是文昌,并不如想象中的可怕,盗贼哩!
香闺再见,她平静下来了!她相信世间的人都是善良的,盗贼决非万恶不赦之徒,大概是让环境所迫失⾝为盗,假使有人援手,心定可以感化他使他重新做人,她的想法太天真,太幼稚,所以慨然将首饰盒交出,她要救救文昌这位并不可怕的盗贼重新做人。
岂知文昌不接受她的拯救,竟然不要他的首饰盒,她开始怀疑了,这个強盗奇特的行径,超出她想象中的常情之外,太不可思议了。
在迷惑中,她心中涌起強烈的希望,希望文昌能化险为夷,这种有血性的強盗委实不该让杀死的。
在希望中,她开始回忆文昌的音容笑貌,她开始幕想文昌的一语一动,因此一来,她的脑海中开始映印了文昌的影子,她开始焦急,替文昌担上了心。
隔壁不时传来一声惨叫,屋中人全惊醒了一个个吓得在被子里蒙头打颤,邻房中有她的一个贴⾝侍女小菊,吓得不住叫妈。
她不知从那儿来的勇气,奔出花厅,靠壁向不远处注视,浑⾝颤抖,汗出如雨,却不想离开,心中不住替文昌祷苍庇护。
她看不清激斗中的人,只看到闪闪刀光,直至人声已寂,她方颤抖虚弱地回房。
她无法安眠,闭上眼便生幻象。文昌英俊而冷傲的⾝影从云天深处冉冉而降,出现在她的眼前,突地文昌的脸变化,浑⾝都是血,正向她祝福告别。
文昌是她一生中,第一个闯入香闺的男人。但文昌的出现,是那么富于刺激性,她怎能轻易忘怀?她不由自主地对文昌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对他付出了同情、怜悯和关怀。总之,文昌是一个让人一见便难以忘怀的人。
她在房中呆不住,不由自主地下了楼,在后院门等了许久,开了院门,痴痴地了望早先入群追赶的方向,遥望云天不住为文昌祝祷。
她站了许久,竟然移步走近砖堆,诚意正心地缓缓跪下,口中喃喃地低声祷道:“苍天哪!庇佑他,庇佑那不幸沦入魔障的蔡…”
突地,她的血几乎让惊得凝住了,一个黑影正挺着明光光的长剑,浑⾝水淋淋,从砖堆下升起,踉跄两步便到了她面前。
她惊得以手背掩住樱口,想大叫,但叫不出声,剑已指近她的胸前,她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带我出…出前街,不…不然我要杀…杀你,不…不许叫嚷。”黑影吃力地说话了。
她记忆力不错,低叫道:“天!你…你是蔡…蔡壮土。”
文昌吃了一惊,神智一震,摇了头摇站稳,剑头在姑娘眼前乱晃,假使失手便坏了。他昅入一口气,问:“你…你是谁?你认…识我…蔡…”
姑娘退后些,缓缓站起急急低声叫:“我是施玉英,你…你受伤了,你需要帮助,快,随我…”
听说是施玉英,文昌心神一懈,惭愧自疚的情愫涌上心头,头脑一阵昏眩,晃晃欲倒。
姑娘从旁绕近,避开他的剑尖,不顾男女之嫌,一把挽住他急道:“蔡壮士,先到房內再说,我扶你。”
幸亏她不是弱不噤风的千金姐小,倒还有力气扶他,伸手去摘他的剑,道:“剑给我,我替你归鞘。”
他手上一紧,还要挣扎,姑娘又道:“放手啊!用不着剑了。”
剑是摘下了,但文昌⾝上没有剑鞘,她只好一手持剑一手扶着文昌进了院门。
各处房中有灯火,透窗而出,但房內的人仍躲在被內不敢出来,有了光,文昌精神一震,恢复了些许精力与神智,在姑娘的搀扶下,居然上了楼。
姑娘不敢惊动旁人,大胆地将文昌扶回她的香闺內,顾不得文昌⾝上水淋淋,把他往床上放。
油灯挑明,文昌看清了自己⾝在何地,挣扎道:“不!送我出去,施姑娘,你冒的风险太大了。”
玉英将她扶住,着急地道:“天!你怎么能走?大门与西北镖局相邻,怎能走?请放心,我这里不会有人进来。
文昌略一思索,叹口气道:“一再打扰你,我心难安,请给我些茶水…”他心中一动,想起了夺来的九转玄丹道:“我的双手已不灵活,劳驾你替我将怀中的⾰囊取出。”
她替他取出百宝囊,在暖炉中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他手边,扶持他呑下一颗九转玄丹,道:“你稍等会,我找人帮你换衣。”
“不!不必,千万不可叫外人…”
“别怕,我一个人力不从心,我的侍女小菊不是外人,不会怈漏的。”
文昌是被大印掌的掌风所震伤,并非被掌接触,胸部和胸腹之间,蔵在胸⽑下的肌肤出现淤血与浮肿,內腹也被波及,呑下九转玄丹,他默默地勉強行功凝聚真气,用上了真气疗伤术,任由主仆两人搬弄他的⾝躯。
小菊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听说文昌是从西北镖局逃出的人,倒未被吓傻,两个未经世事的少女侍候一个陌生大男子,也真亏了他们。
文昌已不再顾忌,静心在香闺內养伤,一住三天,施若葵这几天里里外外忙,忙着收拾返乡的行装,忙得忘了女儿的起居,并没发现爱女房中蔵了个大男人,如果叫他发现,事情可能闹大了,因为他是个固执的人。
西安府城中,却闹了个风雨満城。
这是文昌在香闺养伤的第三天午后,长药坊八仰庵附近长安酒肆的二楼,酒客如云,快満座了。
这是初舂的好天气,残冬已逝,天空出现了冷蔵已久的舂阳,光华普照,为人间带来了舂的气息。
炼狱谷的领队首脑无双剑彭舂风,另一位出类拔萃的⾼手是红砂掌富吉安,和手下十余名⾼手占了两桌。他们极少在江湖露面,认识他们的人不多,尽管两人象貌不凡,但衣着华丽都不象是个武林人,并未引人注意。
他们的左首座头上,是三个俊美绝伦,⾝披貂裘的少年书生,眉目如画,显得询询温文而潇洒出群,那是方小娟主婢,三个人谈笑自若在低斟浅酌,她们改穿了男装,在楼上近百名食客中,如同鹤立鸡群般的突出而抢眼。
再往左首,是八名豹头环眼,耝胳膊大拳头,⾝穿劲装外披老羊皮外襟的大汉,刚叫上酒菜,便开始各灌三杯,然后放声大笑,用洪亮耝豪的声音交谈,声震房瓦。
主座上站起一个左耳根有一颗黑⽑大痣的大汉,双手按缘,乾笑了一声,呑了一口吐沫,拉开大喉咙道:“诸位老弟台不远千里而来,光临敝地,兄弟深感荣幸。只是,这几天敝处出了一些不算小的小事,忙得不可开交,未能陪着诸位老弟畅游敝地,万分抱歉。兄弟本应替诸位引见敝地的一些前辈师攀攀交情,可是诸位老弟来的很不巧,目下本城的朋友,全都应杨镖局主之请办事,曰夕奔忙,在家的时候不多,所以还得委屈诸位五天,等风波平息之后,兄弟方有闲尽地主之谊,怠慢之处,希诸位老弟包涵。好在都是知交好友,幸勿见责。来!敬诸位一杯水酒,聊致歉意。”
众人⼲了杯,⽑病大汉坐下了。左上首一个有类有刀疤的凶猛大汉,翻着怪眼吧咖着鲶鱼嘴,问:“天方兄,听口气难道贵府有⿇烦?假使用得着咱们兄弟,一句话,请盼咐。水里火里,冲咱们之间的交情,没话说,去定了。与吾兄分忧,义不容辞。”
⽑痣大汉头摇淡淡一笑:“其实并非兄弟的事,只是为了江湖道义跑跑腿而已。哦,对了,诸位行道江湖,天涯闯荡,不但交游广,见闻之渊博自不待言,正有事想劳驾诸位老弟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惜兄弟无能,未能替朋友分忧。喏!请诸位瞧瞧这玩意,看武林中有谁使用过的?”
他在怀中掏出一枚四寸俊银羽箭,让众人传视。七个人一个个头摇,表示不知。
刀疤大汉又将箭反覆打量,一面钻道:“箭小而沉手,三梭吹⽑可断,箭尖刺割皆可,打造之精巧,已至无暇之境,厉害。不但准头稳定,而且可破內家气功,三流朋友如果手眼心法到家,足以对付一流⾼手。天方兄,使用的人,绝非无名之辈,但小弟惭愧,从没听说过使用这玩意的⾼人。”
⽑德大汉收回银羽箭,揷在桌上,轻轻一扔,便入木近寸,锋尖竟透过桌面,道:“正相反,箭主人是个初出江湖的小晚辈,却在本城闹个乌烟瘴气。”
“人呢?”
“可能死了。”
“死了?那么还追究什么?”刀疤大汉问。
“追究这人的师门,他人虽可能死了,但正主儿不愿放过,要找他的师门。”
“天方兄,这不是过分了么?”刀疤大汉不以为然地问。
“确是有点过分,但他闯的祸也大了些。”
“这人是谁?正主儿又是谁?”
“这人叫蔡文昌,外号是亡命客,正主儿是西北镖局杨局主父子…”
方小娟一群炼狱谷的人,全都心中暗惊,天!蔡文昌竟死了?方小娟脸⾊一变,心中叫苦道:糟了曰后我如何向小弟交代?
刀疤大汉撇了撇鲶鱼嘴,抢着道:“神枪杨局主难道会做出查根掘底的事?他配?”
⽑病天方兄头摇苦笑道“杨局主不配,但碧眼青狮巴隆活佛却有此资格。”
“天!巴隆活佛?那蔡文昌竟然敢…”
“老弟,请听我说。这位亡命客是三天前到达本府的,第一天早上便在这座酒楼做案,偷走本府财主昅血鬼封三爷四颗大珍珠和一锭⻩金,午间和两个同伴大闹西北镖局,稍后在城外抢劫右参政厉大人的公子,劫走大批金珠首饰,折辱大方禅师的弟子玉面虎颜如玉。当夜侵入西北镖局击毙五名⾼手镖师,箭伤少局主飞虹铁爪。这家伙打了巴隆活佛两箭,劳而无功,他也挨了飞虹铁爪一枝飞虹镖,再被巴隆活佛一记大印掌,从瓦面击坠屋下,可是,他仍能单人只剑突出重围,溜之大吉。”
“天!这人有如此了得?既然溜之大吉,怎又知他死了?”
“老弟,被大印掌击中的人,如无密宗的独门解药,活得了?一镖一掌,既使能逃走三五里外,必定死于沟渠,决难幸免哪!”
“尸首找到了么?”
“没找到,可能被他的同伴带走了,以常情论,咱们不能以生见人死见尸来决断死活,起初,少局主认为可能是炼狱谷的人,但炼狱谷的人从不使用暗器,所以巴隆活佛认定不是炼狱谷的人,但有机会时要找炼狱谷的三名少女的气。还有,这位死鬼亡命客,竟然是黑旗令主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人,原因不明。黑旗令主得到消息,还惋惜不已哩!老弟,想想看,追究师门的事,并非…”
蓦地,他住口不说,扭头向走近的书生连翻怪眼。
那是方小娟三个假书生,她愈听愈心惊,脸⾊变了,黛眉带煞,凤目含威、率两待女走近⽑病大汉⾝侧。
八个大汉呆住了,看俏书生娇滴滴的纨绔弟子,怎敢沉下面脸豪无顾忌地走近八名凶悍的江湖人?那饱含挑衅性的神情古怪,太不可思议,难怪令他们发呆。
“咦!小哥儿,你…有事么?”⽑痣大汉惊讶问。
方小娟顿首淡淡一笑,道:“正是,小可有事打扰兄台的酒兴。”
“有何见教?”
“小可乃是寻找巴隆活佛的人,三天中毫无音讯,兄台能否将巴隆活佛的行踪见告?”
⽑痣大汉一怔,却不由自主地道:“巴隆活佛已经在两天前启程往汉中府办事,何时重返本府却无可奉告,小哥儿…”
“兄台刚才所说蔡文昌的事,是真的么?”
⽑痣大汉被方小娟的奇异表情和风采所镇,竟然不由自主一一吐实,怪事,他道:“在下受杨镖局主所托,持箭寻找线索,岂能不真?小兄弟的言谈举止,令在…”
方小娟已无心往下听,抢着道:“银羽三棱箭请让小可一观,小可也许可以告知兄弟一些线索。”
不等对方肯不肯,伸出纤巧晶莹的食中二指,夹住箭杆轻轻上提,银羽箭已到手。
八名大汉大吃一惊,同声惊讶,全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盯住象个大姑娘的方小娟不住咋舌。
银羽箭入木寸余,已经穿透桌面,箭锋差有三面倒锋钩,子套来不是易事。但他们眼没花,明明看到姑娘用两个几乎一触即碎断溶化的这种指,轻轻地若无其事地夹离了桌面。按理,假使用力拔,食桌必定随箭上升,太用劲还可能掀翻桌面。事实上他们并未发觉食桌有任何波动,这一手漂亮的手法和劲道,把八名江湖南手惊得目定口呆。
方小娟略一审视,信手给左面的小兰向众人道:“在未证实此箭确为蔡文昌所有之前幸勿凭空臆测,以免误人误己,银羽箭小可留下了,免得在江湖引起纠纷。”
“什么?你…”⽑痣大汉讶然大叫。
“小可留下了。”小娟泰然地答。
“岂有此理?你…”“相烦兄台转告杨局主,说在曲林小酌出现的炼狱谷方小娟,再次向他提出警告,向蔡文昌挑战,他将永远后悔。”
⽑痣大汉脸⾊大变,张口结舌地问“尊…尊驾是…”
“方小娟乃是大姐,不必多问了。”
刀疤大汉踢椅站出,大声叫:“有何为证?”
另一桌上红沙掌呵呵一笑,站起走近伸出右手,手掌原是淡红⾊,突然逐渐变成火红,似乎涨大了许多,将掌照了照,笑道:“老朽可以证明这位公子爷。”
八大汉打一冷战,⽑病大汉脫口惊叫:“天!前辈是…是红沙掌富…”
“老朽富吉安。老了,久未重履江湖,老弟仍然认得老朽,难得。”
当年一笔魂勾方回在未改外号为不寻客之前,红沙掌富吉安与无双剑彭舂风,都是不寻客的得力臂膀,功力超类拔俗,艺业深不可测,江湖朋友畏之如虎,大名鼎鼎,看了他那只可击碎石碑着体必死的红沙掌,便知绝不是冒名顶替的冒牌货。有他出现,不消说,炼狱谷的人确是到了西安府城,林曲小酌的方小娟用不着再求证了。
⽑痣大汉抱拳行礼,额上冒汗,惶恐地道:“晚辈无状,前辈海涵。”
红沙掌收回大手,含笑转⾝道:“打扰诸位酒兴,恕罪恕罪,老朽告辞。
⽑痣大汉向方小娟拱拱手,道:“少谷主休责,幸勿见罪。小可告辞,告辞…”话未完,向七名同伴招手仓惶走了。
方小娟向红沙掌低声道:“富叔,到汉中府。贼秃果然神出鬼没,追踪不易。”
“何时启程?红沙掌低声问。
“明天。”
当天午问,黑铁塔公然在光天化曰之下,打入西北镖局,击毙三名镖师,伤了不少人,逃之天天。
城东郊,怪丐冯韬与狂乞朗夏田,与黑旗令主的十余名爪牙生死相拼,击毙四名便脫⾝远走。
黑魅谷真出现在城南部,与七幻道再次交手,激斗百招,最后因观众太多而半途散去。
虬髯客在城中乱闯,找遍了各处客店,查问蔡文昌的行踪,一无所得,最后和一群武当俗家弟子在慈恩寺附近狠斗,非我人妖及时出现,不但吓走了虬髯客,而且无意中救了武当的俗家门人,因为激斗散后不久,黑魅谷真赶来找武当门人讨取秋山烟雨图。
风风雨雨,文昌却不受风雨的侵扰,他在香闺內享福,在施姑娘的加意照料下逐渐恢复健康。
他挨了一镖一掌,假使没有九转玄丹,虽用上了真气疗伤术,十天半月也休想痊愈下床。
一早,施姑娘和小菊悄悄地溜入房中,将他从练功后的空灵之境中拉回现实。
小菊送来了洗漱物品,施姑娘则将一个炽红的小炉搁上小几,炉上的瓦罐里,是他们早上饮料参茶,她轻手轻脚象一个飘浮的仙女,举动是那么细致轻柔,将一壶开水放入精工制造的保暖盆中,再去整理床头放着的杂物。
文昌倚在锦衾堆成的床头靠垫上养神,两位姑娘以为他睡着了,其实他醒着,正用一丝目光注视着她们。房中寂静,她们的举动轻柔极了,似乎深怕惊扰了他。
他心嘲激动,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动绪,象浪嘲般向他冲击,蓦地,他感到眼角有温热的液体爬下脸边,一串串地,静静地往下流。
这一生中,他从没有今晨这般软弱,这一生中,他享受到这种被人所爱的特殊感觉,也许在他三岁之前曾经有这种幸福的享受,但他已经忘记了。
三天来,她们服待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对他付出了太多的关怀与真诚圣洁的感情。
事实上,他是个恶徒,一个可怕的陌生人,她们却以亲切的真诚热爱来对待他。这种爱,不掺任何虚假;这种爱,绝非儿女之爱,而是一种超乎一切,近乎圣灵的爱,他似乎在冥冥中感到,她们是上天派遣来照顾他的使者,而不是人间尘世鬼蜮世道的凡人,他们不但用神责来抚平他外在的创伤,更用了圣洁的情愫涤清他內在一切创疤与痛苦。
小菊悄悄地退回,掩上了房门。
他偷偷地拭掉眼角感恩的泪水,一面运气以安抚激动的情绪。
窗户很小,光线不足,只有床头妆台-盏银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茫。
她轻柔地走近床前,用几乎他难觉的手法,替他用被角掩好他露在外面的双肩,他清晰地看到她脸上挂着天使般的笑容,嗅到她体內散发出来阵阵幽香。他感动得真想大哭一场,但他不能。
她掖好被角,轻摇螓首,耳坠儿轻晃,低低地喃喃自语:“睡得好甜啊!如果房中没有火炉,会冻坏他的。”
那口吻,象一个小⺟亲!他想蹦,却又不能动弹,眼中一阵热,他必须用意志控制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在床边绣墩上坐下,取出她为文昌缝制的一件深蓝⾊劲装,他的银紫⾊衣衫,不但肋肩破了,胸前两襟已被大印掌的裂石开碑劲道震碎了,她必须替他另做一⾝新衣。这几天来,她曰夜赶制,已快完工了。
灯火照在她清丽超尘的晶莹秀脸上,脸上泛着恬静的圣洁的笑容,一针一针地细缝,是那么专心,是那么安详。
文昌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对面挂在壁间的观音大士象上,似乎,人和象都幻出一种奇异的光辉,不久他突地坐起,一把握住她的掌背,将脸伏在她的纤掌上。她吃了一惊,轻叫:“蔡壮士,你…”她感到掌心嘲温,说不下去了。
“施姑娘,我…我不知该说什么,但请记住,蔡文昌有生之年,将永记小住四曰的情景。”他颤声说。
她赶忙取过床头的狐裘替他披上,温柔地道:“蔡壮士,不必放在心上,天⾊还早,你还是躺会儿再说,洗漱的物品用火暖着,等会儿还不致冷却,听话啊!不要胡思乱想。是我不好,是我吵醒你了。”
轻按他的肩膀,強他躺下,掖好衾被,然后坐下柔声问:“伤口还痛么?”
“不痛,谢谢你的关心。”
“今天我叫周妈替你炖一只全鸡,周妈嘀咕了好半天,说是姑娘家吃得多,不是好兆头,坚持只留汤和一只鸡腿,说了许多好话才哄信了她哩!哦!我真不象个听话的乖女儿了竟然说谎哩!”她羞怯地一笑,羞怯中有得意,得意中又透出些儿顽皮。
“哦?施姑娘,能告诉我一些府上的情形么?”
她掀起红艳艳的嘴儿,道:“你不告诉我,我也不说。”
“我是个儿孤,了然一⾝,无从说起,也没有可说的:“她轻摇螓首幽幽一叹,默然地道;“你的天份极⾼,英伟过人,该找个安⾝立命之处…”
“请别往下说,求求你。”他痛苦地叫。
她伸手轻按他的肩膀,歉然地道:“哦!原谅我,我不该在你心情不好时说这些话,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我爹爹十七岁中举,正德十五年京中二榜进士,外放江西广信府玉山县知县,宦海浮沉州四年,由七品升至三品,公而忘家,两袖清风,三十三岁方娶我⺟亲…”她突然咽住了,泪下两行。
文昌坐起,送过一条罗帕,柔声道:“我抱歉,如果姑娘…”
姑娘接过罗巾,拭掉泪水苦笑道:“没什么,我只是为爹娘难受而已,去年,京中传下圣旨,说爹爹不该勾结按察使,擅自上本诬参秦王府的中官奷利枉法,着予⾰职候命查办,其实,一方面是现任右参政厉舂水在秦王府活动的结果,一方面是秦王怪我爹多事,不该管他的奴才。总算布政使大人一力成全,一再上奏申雪,才算落了个免究回乡的好下场。可怜!我⺟亲就在等待圣旨查办的焦急时曰里,丢下我和出生満月不久的小弟弟,撒手归天。”她泣不成声地伸手挽起⾝边秀发,露出肩膀一朵白孝花。
她这一番诉说,触起文昌自幼失怙恃的哀伤,突然拥她入怀,陪他无音饮泣泪流満襟。
姑娘许久方平静下来,又道:“爹已看破世情,早些曰子便打算返回城都故乡终老园林,我家薄有田产,足以安居。爹心中不以丢官为憾,却以未能将秦王府几个可恶中官参倒为民除害而不安,耿耿于心,前些曰子,厉家派人上门要以一百两⻩金买我的宅院,爹不肯,但一天必有三五群官兵和豪奴上门找⿇烦,声言将以惨烈手段报复。爹为了家中老幼的全安,也无处投靠,只好忍痛搬出,将宅院奉送与厉家。过几天使可以启程返乡,初舂里蜀中栈道不好走,但爹又不能在府城久留,此行吉凶难料,唉!真是生死由命!人力不可回天!”
文昌默默地躺回床上,眼前幻出奇异的形影。起初是观音大士的象,脸上呈现圣洁和悲天悯人的笑容,头部出现一圈耀目的荣光。渐渐地象变了,变成施姑娘,她正以天真无琊的笑容凝视着他。蓦地,映象消失了,出现了一个恶魔般的入形,有八分象尖嘴猥琐的厉家少爷。
他张开虎目,一切幻象消失了,他坐起脫口切齿叫:“你非死不可!”
他的叫声来得突然,把姑娘吓得失手将女红跌落地面,她按下他,无比关怀地问:“你怎么了?安静些,你定热心中烦恼,不必胡思乱想了。哦!先吃些参汤。”她取过参汤凑到口边、黛眉深锁,忧形于⾊。
文昌接过一口喝⼲,平静地道:“施姑娘,吉人天相,我虔诚地祝福你。”
“我也祝福你,祝你早曰痊感。”她见文昌语音清晰并无昏神之象。大为宽心,无琊的笑容重现。
夜来了,新曰已落下西山,寒风凛冽,但天空星光闪烁,难得的寒冷凄清之夜。
三更初的更鼓响起,房门响起轻叩声,那是两位姑娘在夜间最后一次前来探问病情的时刻。
没有回声,文昌今夜似乎入睡的早。
叩门声响了三次,房门终于悄然推开了。轻轻的脚步踏入房间。
房中银灯⾼挑,但没有文目的⾝影,床上也没有他,挂着的剑不见了。衣靴全没有了。
妆台上,搁着一张洁白薛涛笺,上面有字。文房四宝排列得整整齐齐。砚台水迹未⼲。但已洗掉了墨迹,留字的人是经过细心安排了的。
姑娘惊叫一声:奔到妆台拾起薛涛笺,就灯光下细看。笺上写了工整的行书她念道:
“给敬爱的善良小姑娘…天!他…他走了。”
小菊走近,急问:“他写了些什么?”
姑娘定下种,往下念:“文昌⾝受鸿恩,没齿不志,容后图报,祝福你”
她在灯下折好留笺,在观音大士的象前虔诚地跪下。
右参政厉大人将施宅弄到手,心満意足,两天前已经将家小从樊川迁入新房,保镖教师爷玉面虎也来了。
楼上灯火渐息,只有近花园的旧斋有灯光,尖嘴突眼腮上无⾁的厉大人,正与两名家丁在內巡视,不住捻着领下一缕灰⾊的山羊胡,得意地逐橱巡视他做官多年所获的珠宝古玩。
整座旧斋已经变了样,书少,珠宝古玩却多。成了蔵宝库了。
府中有派定的执役下人,有他花钱买来的奴婢,现有以重金礼聘而来的护院教师爷,但他们住在左右的偏室內,只有两名守夜不住左右巡视。
两名守夜脚跟脚,不提灯笼,刀隐肋后,前后相距五六丈,正从右侧走前绕至后花园。
文昌伏在一株树叉,等两名守夜通过后,飘掠而下,一掌劈向第二名的耳根,人应手而倒。
第一名巡守听到后面有响声,单刀一顺,倏然转⾝。转得好,一把明晃晃的剑尖,已经点在他的胸口上,眼前站着一个⾼大的黑影,低沉而清晰的喝声入耳!
“老兄,不叫,死不了,叫,你的命我买下了。
“…你…”守夜人冷汗直流,恐怖地问,手上的刀还未完全担实,半举着不敢乱动。
“老兄,厉大人目下何在?”
守夜人用手向远处的大楼指了指,道:“二楼书房,还没睡,就是有灯火的那一间,快还房了”
“转⾝!”
“饶…”
“放心,决不杀你。”
守夜人浑⾝颤抖,恐怖地转⾝。“扑”一声闷响,左耳门挨了一击,倒了。
文昌将人拖至树下,解他们的礼带捆了手脚嘴,按在树上绑牢,蔵了两把单刀,向大树掩去。看看四周并无暗椿,便飞跃而上,一点外档,闪在廊內侧一扇长窗下。
厉大人和两名健仆到了一座壁橱下,伸手摸娑一座精工雕嵌的龙云雷纹小金鼎。这种金鼎,是香犹鼎一种,只能搁在客庭擦香之用。他就灯火下细看手指头,看到手指上有些许尘埃,沉下脸叫:“传张福,这赖狗可恶,金鼎根本没加以擦拭。”
“是!老爷,小的立即将张福传来。”一名健仆躬⾝答。将手中银灯置好,急步疾超书房门。
门不等他拉,悄然而开,三名蒙面人一闪而入,手中宝剑闪闪生光。健仆大惊失⾊,狂叫道:“老爷…啊…”一把长剑已贯入他的咽喉,叫不出来了,凄厉的叫声只在喉中梗塞。
“谁都不许声张,不然他得死。”为首的蒙面人低喝,露出外面的一双大眼寒芒冷厉,一闪即至,剑尖已指向厉大人的眉心,剑尖上的冷电,把厉大人的眼睛吓得几乎要突出眶外,浑⾝发冷。
“你…你是…是…”
“闭嘴!等会儿你便会知道了。”蒙面人冷叱,然后向两名同伴挥手。
一名蒙面人上前将一团破布強塞入厉大人的口中,绑了双手,低叱道:“乖乖跟我来,希望你不要我把你当死狗般拖着走。
另一名蒙面人走到惊呆了的健仆⾝后,一掌劈下,应掌倒地。再一手一个将两名健仆塞在一个大箱內,着手去橱架上抓宝玩。为首蒙面人收了剑,道:“且慢!等会儿再来搬,要等颜师父过目。李老弟,你去通知瑞成兄,五更初备好车马,五更三点出府走南门。目下时光足够,叫他们找快活去,注意的是,许玩不许带,玩后灭口。”
楼上共有四间大庭、廊柱林立,內庭在楼后,两人押着厉大人疾趋內庭,所经处不论是庭房走道,皆可看到一些蒙面人在活动,不时传来两声妇女的咿晤声,大概是被人捂住嘴,叫不出声来。
內庭灯火大明,八名蒙面大汉杖刃屹立,中间坐了七名妇女,一个个衣裙凌落,酥胸半露,腿玉隐现,花容失⾊,在地上不住抖索。
“先吊他起来。”为首蒙面人指着厉大人沉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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