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那天到李家撒野的五个人中,有南毒的次子程亨,女儿程贞,南毒怎能把人送去?
而且,更不能把右肩已碎,重伤了的阴司双厉魄之一,不讲道义送出去。
近午时分,改穿了花衫裙,打扮得像个淑女的程贞,出现在瓦砾场前面,堆放着木料的工作场。
这里,也就是她兄妹第一次与李九如打交道拼搏的地方。
五个人,只来了她一个。
她倚在工作台旁,有耐心地等候,脸蔵于宽边遮阳帽下,神⾊的变化不至于落在对方的眼中。
她很聪明,不带兵刃和百宝囊,表示是为和平而来的,摆出弱者的姿态只⾝赴会。
她老爹号令大江南岸的江湖群雄,四兄妹都有独当一面的才华,见过大风大浪,与牛鬼蛇神周旋,知道一个漂亮女人所具有的潜在威力,比挥刀出剑的威力更大,所以她聪明。
“我知道你蔵在这附近。”她终于沉不住气,向广场外侧娇滴滴地说:“请现⾝谈谈好不好?李大爷,我不相信你怕我。”
久久,没有任何声息。
“李大爷!”她再次⾼叫。
瓦砾场的情景令人恻然,那不曾倒下的断墙颓垣一片焦黑,所有的木制品全化为灰烬,五天了,仍可嗅到烟火味。
“飞灾九刀李大爷!”她有点沉不住气了。
如果她不能在午正之前,与李九如取得谅解或协议,那么,杀戮的时辰即将开始,她老爹南毒的人,不知有多少人将刀头饮血,难怪她失去镇定。
“飞灾九刀!”她焦灼地大叫。
瓦烁场的一段断垣后,突然踱出一位英俊的蓝衫佩剑年轻人。
“那小子不会出现了。”年轻人脸上有令姑娘们心跳的温柔笑容,一面说一面向她接近:“他要你们五个人,而只来了你一个,他有不现⾝的充分理由。”
她吃了一惊,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
“飞灾九刀李大爷精谙易容术,但目下他不需易容。”她迟疑地说:“他不必扮成这种文质彬彬的外表,来乱人耳目,你不是他。”
“我当然不是他。”蓝衫年轻人自负的神情相当明显:“他那种泼悍亡命,哪能和我比?”
“哦!你是…”
“我姓蓝,蓝天成。呵呵!程姑娘该听说过…”
“哎呀!失敬。”她掀⾼遮阳帽,露出喜悦的美丽面庞:“红尘三秀士之一,无双秀士蓝爷。闻名久矣!只恨无缘识荆…”
“程姑娘,不要为朋友们胡诌的绰号所惑,用掉文语调敷衍在下,呵呵!”无双秀士话说得颇为谦虚,其实洋洋自得:“在下不是秀士,秀士不一定会掉文。”
“蓝爷!”
“我老得足以称爷吗?呵呵!”
“蓝秀士知道飞灾九刀…”
“我是来看令尊与路家争雄的,此地所发生的事,我应该知道,这也就是我先来这里找这小子的原因,他岂能不知自爱突然站出来搅局。”
“哦!蓝秀士似乎不怕飞灾九刀。”
“我怕他?笑话了。”无双秀士傲然地说:“他那种在兵荒马乱中乱打乱杀称雄的人,算得了什么?
你们是被他的声势与摆出的死汉姿态所唬住,丧失了自信而心怯。
其实,令尊的朋友中,至少有一半⾼手名宿,武功都比他⾼明。所差的是,缺乏与他死拼的勇气而已。”
“你的话颇有道理,但问题也在此。”她苦笑:“人的名,树的影;先声夺气,在气势上他就占了绝对上风。以上次来说,我和家兄与拼命三郎胡三郎联手,攻了百十招也盛气不衰。
但自从知道他是飞灾九刀之后,不瞒你说,我们三人恐怕连十招也支撑不住,没办法克服心里面的恐惧。”
“放心啦!程姑娘,把他交给我无双秀士处理,保证他灰头土脸,说不定要埋骨此地一了百了呢!
我住在重阳街,到我的落脚处小叙,也许在你们与路家的纷争中,我能为令尊小尽绵薄。”
“我先谢谢你,但这里的事…”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不理睬什么飞灾,飞灾就不会威胁你们了。”
“可是…”
“不要三心两意啦!程姑娘,他不会来了,我们走吧!”无双秀士走近,肆无忌惮地挽了她的小腰肢,亲昵地并肩向外走。
她不得不走,午正已过,飞灾九刀是不会现⾝的了,等也是白等。
老天爷保佑,总算来了救星,来了一个不怕飞灾九刀的风云人物无双秀士,真得感谢老天爷慈悲,差遣这么一位救星前来援手。
红尘三秀士,都是在江湖上成名十年以上的⾼手名人,神功绝技深不可测,名列天下风云人物,连那些早年的⾼手名宿,也对红尘三秀士深怀戒心。
三秀士的名头,比蔵剑山庄路庄主⾼,也比号令江湖的豪霸南毒响亮。
一方之豪,与天下之豪是有分别的。
南毒请来助拳的无法和尚与无天法师,也是天下之豪。可知天下之豪并不一定武功如何了得,只是足迹遍天下广为人知,名头比较响亮而已。
一般说来,天下之豪必须确有足以称豪的真才实学。
红尘三秀士就具有足以在天下称豪的神功绝技,十余年来一帆风顺,声誉曰隆,不是吓人的。
无双秀士荣居三秀士之首,更是声威远播,也人见人怕,他动起剑来六亲不认,心狠手辣口碑并不佳。
每一个江湖豪霸,在用人方面都有同一看法:用人唯才。假使有某一位仁兄,強调用德,那他一定是疯子,至少也是白痴。
所以,程贞并不认为无双秀士口碑不佳,而应该疏远提防,因为她自己也口碑不佳。
当然,无双秀士的人才和武功都是无双的,不需无双秀士引诱或胁迫,她甘心情愿与这位秀士走在一起,不再将飞灾九刀的威胁放在心上了。
无双秀士落脚在街西的一座农舍里,同行的还有两位江湖名人:天地一钩勾一峰、无常一刀鲁兴隆。这两位仁兄,都是恶名昭彰的勒索名家,按理该算是黑道人物,但他们却坚决否认,自称为游戏风尘的奇人怪杰,碰上触他们霉头的不识相人士,他们就会痛下杀手,除之而后快。
在农舍中,无双秀士替同伴引见了。
四个人在厅中品茗,谈话先以飞灾九刀为中心,不久便谈上了蔵剑山庄的事,把飞灾九刀的威胁置于脑后了。
“家父的意思,的确愿与路庄主诚意地谈判合作事宜。”程贞豪不隐讳乃父的企图:“双方先联手除去飞灾九刀,再谈进一步合作大计。”
“我知道。”无双秀士说:“令尊的计划,其实不是什么秘密。双方合作,唯一的阻碍是江北的鬼面神,有鬼面神横亘在中间,合作谈何容易。”
“是呀!所以…”
“所以,令尊的用意,并不在毁灭蔵剑山庄,而志在逼路庄主联手先呑并鬼面神,下一步,就可以毫无阻碍水到渠成了,自然而然地双方合作无间啦!”
“家父确有此意,鬼面神的实力极为雄厚,唯有两方的人联手,才能集中全力相图。”程贞坦然地说,把无双秀士看成自己人。
“哦!原来是真的。”无双秀士阴阴一笑。
“什么真的?”她真的听不懂无双秀士话中的含意。
“集中全力图谋鬼面神的事呀!”
“本来就是真的。”她嫣然一笑:“江湖鬼蜮,设法壮大自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任何手段都是正当的。家父所用的手段,可说是最光明的了。”
“我明白。”
“你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吗?”
“当然愿意,所以我才找你呀!”无双秀士笑昑昑地说,左手轻狂地轻抚她红馥馥的娇嫰面颊。
“先谢谢你啦!”她略带娇羞地接受温柔的摸抚:“去见我爹,好吗?”
“可是…”无双秀士故作沉昑。
“可是什么?”
“有件事令我为难。”
“什么事?”
“鬼面神的真名实姓,你知道吗?”
“知道呀!蓝天虹。”
“我呢?”
程贞突然脸⾊大变,左手迅疾伸向腰间的精致荷包,和垂挂在腰间的花汗巾。
无双秀士手一伸,便扣住她的左手曲池。
“我叫蓝天成,只差名的后一字。”无双秀士狞笑:“天,是辈名。”
“你…你…”她大骇,想挣扎,全⾝已被怪异的劲道所噤制,左半⾝⿇木不仁。
“他是我堂哥。”无双秀士抱住了她的腰肢,五指肆无忌惮地握住了她⾼耸的右啂:“好姑娘,你希望我助令尊一臂之力,呑并我堂兄的基业吗?”
“哎唷…放…手!”她尖叫。
倒不是啂房被抓得疼痛受不了,而是一旁有两个陌生人旁观,眼中的恶意淫笑,令她羞愤难当。
这种事,不入六眼,大庭广众间⽑手⽑脚,把她当成什么人?
教坊的妓女?
“人算虎,虎亦算人。”无双秀士可不理会她的感觉:“江北的群豪,同样打你们南北两方的主意,目下总算有了籍口,妙哉!程姑娘,你就是助家堂兄成事的大功臣,我得好好谢你。”
“你…”“不久之后,我再和你去见令尊。”无双秀士挽起她,挟持着往后房走:“不要妄想动用你的毒物,我是此中行家,我会先弄清你的毒物。至于如何才能弄清,不久你就知道了。”
“不!不!…”她尖叫,拒绝往后面的房间走。
“哈哈!由不了你啦!小宝贝。”无双秀士大笑,拖走了五六步,已经把她的外裳解掉绊纽,饱満的酥胸脫颖而出。
“天哪…”她声泪俱下哭叫。
半个时辰后,黑衣人出现在建了草棚的坡下。
警哨传出警号,十二座草棚的人纷纷抢出。
三个自以为武功超绝,自以为胆气超人的⾼手,不等主人南毒招呼,勇敢地抢先向下冲。
三个人:无法和尚、无天法师和威镇江汉的名杀手吴一刀。
三个人,都是南毒花了重金,卑辞厚礼请来助拳的⾼手名宿,宇內闻名的凶神恶煞。
相距约四五丈,黑衣人摘掉遮阳帽,信手丢弃,露出庐山真面目。
没错,飞灾九刀李大爷。
谁也没料到他有这么大胆,敢向聚集六十余名⾼手的地方闯。
最先看清像貌的人,是曾经吃足了苦头的无天法师。
“是…是你…”老道骇然狂叫,嗓音全变了,急冲的⾝形向下挫,硬将脚步刹住:“不…不要过来,不…不要…”
无法和尚也刹住脚步,看到无天法师失了魂似的可怜相,大吃一惊,愣住了。
吴一刀満脸困惑,不胜诧异地注视着老道发怔。
“这次,不再饶你。”飞灾九刀大声说,沉静地向前迈步。
“我…我走,我…我怕你…”无天法师发疯似的向侧急退,退出十余步外,突然神气起来了:“贫道向天发誓,决不放过你,贫道要用尽一切手段,杀死你这羞辱贫道的混蛋。”
语音未落,扭头如飞而遁。
“他…他怎么啦?”无法和尚忍不住大声向吴一刀问。
“他是在下的手下败将。”飞灾九刀代为回答:“上一次他很幸运,因为我飞灾九刀痛揍他的时候,用拳脚而不曾拔刀。”
“小子,你…”“飞灾九刀。”
“狗东西!贫僧正要找你。”无法和尚怒吼,方便铲一提,便待冲进。
“找我?很好,这次,飞灾九刀一定要送你上西天。上次把你吊起来,只是小小的惩罚,这次…”
“什么?上…上次是…是你把…把佛爷…”无法和尚吓得打冷战,不但不敢再进,反而惊恐地拖着方便铲后退。
“对,是我把你吊起来的。你一个佛门弟子,卑鄙地暗算一位姑娘,居然要在光天化曰下发怈你的兽欲,吊起来的惩罚太轻了。哼!这次,要你的命,决不再饶。”
飞灾九刀的手,刚搭上了刀靶。
无法和尚一声叫,一跃三丈,惊兔似的向西面的树林狂窜。
这时,以南毒为首的六十余名英雄好汉,已经先后到达,在上坡二十余步的草坪中列阵。
无天法师失魂般飞遁,这些人已心惊胆跳了。
无法和尚一逃,这些人的斗志消了一大半。
凶名昭著的无法无天,竟然闻名丧胆,望影而逃,比两人名头低的好汉,谁不心惊胆跳?
要不是倚仗人多壮胆,可能有一半以上的人也溜之大吉了。
吴一刀没逃,这位名杀手冷酷沉着,骠悍勇敢,是什么都不怕的可怕杀手。
“你和他们交过手?”吴一刀冷然问。
“对。”飞灾九刀冷冷一笑:“无冤无仇,所以聊施薄惩,他们非常的幸运。阁下,飞灾九刀也与阁下无冤无仇,不希望杀死你,你走吧!”
“你知道在下是谁?”
“不认识。”
“我,吴一刀。”
“哦!江湖名杀手之一吴一刀。你阁下赚了不少腥血钱,但那与我无关,飞灾九刀不是主宰善恶的神明,管不了太多的人间不平事,只管自己的生死存亡。所以,你不必涉入飞灾九刀与南毒的恩怨是非,你走吧!”
“小辈,你未免太狂,太一厢情愿了,你就这样叫我走?”吴一刀快气炸了。
“是的,就这样叫你走,对你已经够客气够道义了,希望你明白。”
“混蛋!你将为了这番话,后悔八辈子。”吴一刀怒吼,拔刀徐徐逼进。
飞灾九刀缓缓拔刀,冷冷一笑。
刀出鞘一半,蓦地刀光如电,吴一刀人刀俱至,发起空前烈猛的致命一刀狂攻。
“撼山刀!”飞灾九刀的沉喝及时传出。
刀以骤加十倍的速度脫鞘,锲入吴一刀电闪而至的可怖刀光內。
风雷声乍起乍息,乍合的刀光突然骤分,锲合的人影也向两侧分飞,一接触便有了结果。
吴一刀冲向左方两丈外,脚下大乱,蓦地上⾝一挺,站住了,手中刀突然坠地。
想叫,叫不出声音,喉管已被割断,鲜血与气泡往外冒,发出可怕的咕噜声。
“你们如果不下来。”匕灾九刀用刀向上面的人一指:“我飞灾九刀就冲上去了。”
砰一声响,吴一刀的尸体倒下了。
这位名杀手杀人,通常只用一刀,所以绰号就叫吴一刀。
今天,也被人一刀杀死了。
飞灾九刀杀人,不是出九刀,而是他用九种方法行致命一击,每一种刀法只用一招,这九招刀法其实每招只出一刀。
血魔死在“天斩刀”上;吴一刀则死在“撼山刀”上。招名怪,刀法更怪,反正不是硬碰硬的刀招,致命的是精妙无伦的技巧。
南毒的右首,踱出一位蓝衫佩剑人。
“不要说狂话。”蓝衫人一面往下走一面说:“六十几位⾼手,你敢冲?”
“千军万马,飞灾九刀杀得进去,冲得出来,六十几个乌合之众,何足道哉?”他豪气飞扬,突然收刀入鞘,冷然相候。
山风是往上吹的,这是说,他虽然站在低处,但却是上风。
“小辈,你不要太狂。”蓝衫人开始移位绕走。
他也移位,始终阻挡对方向下移。
“飞灾九刀就是这副德行。”他随对方移动,不许对方取得平行的地势。
“狂是要付出代价的。”蓝衫人徐徐撤剑。
“那是当然,任何事都需要付出代价。”
“拔刀!”
“还没到时候。阁下亮名号。”
“不必了。”
“你阁下不亮,在下也知道。”
“真的?”
“不错。阁下,你知道飞灾九刀的底细吗?”
“老夫需要知道吗?”
“你真需要知道。”
“为何?”
“飞灾九刀的第九刀最后一刀,你如果不知道,恐怕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了。”
“是吗?”
“不骗你,最后一刀,叫飞电刀。”他左手拍拍皮护腰的飞刀揷:“其实是指在下的飞刀,刀名飞电,阁下知道飞电有多快吗?”
“哦!你要用飞刀对付老夫?”蓝衫人脸⾊一变。
“恐怕是的。”他淡淡一笑:“对付某种人,就要用某一种刀。”
“你是说…”
“对付你,就必须使用飞电刀。”
“这…”“因为在下知道,决不可让你这种人近⾝,更不可让你阁下抢得上风。在下从上风这一面接近,是经过衡量和计划的。”
“哼!你小子…”
“不要冲下来,你一冲就死。”他沉喝:“你已经在飞电刀致命的射程內。阁下,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唆使令徒用大崩香计算我?”
“你…”“毒魔尚天,不要妄动。”他及时阻上对方发起攻击:“在下杀戮八年,飞电刀从没失手过,阁下千万不要妄图侥幸,千万不要忽略在下的警告。小心发髻!”
毒魔尚天本能地脑袋一缩。可是,发髻突然被剖开,断发飞散,其他的头发披落,真像个鬼。
飞刀远出四丈外,没入草中失踪。
毒魔大骇,像是见了鬼。
已经听到警告的喝声,居然在全神戒备下,依然看不见迎面飞来的刀光形影,未免快得骇人听闻!
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只有瞎子才会什么都看不见。
毒魔不是瞎子,目力比鹰隼更锐利。
假使这一刀射心坎,结果如何?
上面观战的人,人人变⾊。
“老…老弟台,有…有话好…好说。”毒魔快要崩溃了:“小徒用…用大崩香计…计算你,虽然不是老朽所…所授意的,但老朽要…要负责…”
“真不是你出的主意?”
“老天爷!事先老朽根本不…不知道你这个人。”毒魔叫起天来:“小徒他们去找…找居处,你…你一照面就…就赶走了阴司双厉魄,小徒只…只好用大崩香暗算。老弟台,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你说吧!该怎样赔偿你的损害?
老朽可…可以作主,程老弟不…不会有异议的。老朽相信,老弟台不…不至于做…做得太绝。”
来软的,飞灾九刀可就硬不起来啦!
“南毒,你怎么说?”他向上面垂头丧气的南毒程星厉声问。
“我…我答应赔偿,欠债还钱。”南毒沮丧地说:“但我…我不能把…把儿女的命交给你。”
“我不会要你儿子的命来偿债。”
“那你…”“带了你的人,滚回你的江南岸,不许妨碍在下与蔵剑山庄了断的事。”
“我…我这就走。”南毒郑重地说。
“记住你的诺言。”他转⾝大踏步走了。
农舍的堂屋里,气氛相当紧张。
无双秀士三个人之外,还多了三个骠悍的中年人。
程贞姑娘不在场,她走了。
“真糟糕!”无双秀士神⾊懊丧已极:“南毒有那么多人,怎么死了一个吴一刀,就一个个心胆俱寒,成了丧家之犬?”
“南毒并不蠢。”长了一双三角眼的中年人说:“他不希望两面树敌,不愿被飞灾九刀杀掉他一半人之后,再受到路庄主的致命歼灭。他采低势姿打发走飞灾九刀,就可以全⾝而退,路庄主岂敢出动人马追击?
这是一个豪霸必具的条件:明时势,知取舍;他就具有能屈能伸的才⼲,才是真正的豪霸人才。”
“蓝老弟,你不该轻易地放程姑娘走路的。”另一位鹰勾鼻中年人语气中有不満:“留下她,就可以胁迫南毒,逼他们留下。”
“陈兄,你这种想法,就不上道了。”无双秀士不悦地说:“南毒如果肯为了一个女儿,而接受胁迫,他还配号令江湖?
说不定他在受创之余,把心一横,恼羞成怒向咱们拼命,作孤注一掷,咱们要付出多少代价?时机未至,你明白吗?”
“蓝老弟,咱们如果还不走,路庄主可能会找上咱们了。”天地一钩勾一峰不耐烦地说:“如果咱们以为他不知道咱们是趁火打劫的人,咱们一定是自以为聪明的笨驴。发讯号撤吧!咱们早走早好。”
“你紧张什么?”无双秀士是最沉着的人:“路庄主正心惊胆跳地防备飞灾九刀袭击,困死在庄內不敢出来。再说,咱们也对付得了他。至少,咱们有备而来,实力决不比南毒弱,他敢怎样?”
“我只担心…”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勾兄。”无双秀士打断对方的话:“两虎不斗,一事无成,委实不甘心。”
“那你打算…”
“等。”无双秀士坚决地说:“等飞灾九刀把蔵剑山庄搞得烈火焚天,再乘机打落水狗。”
“我担心的不是路庄主。”天地一钩大声说。
“勾兄的意思…”
“飞灾九刀。”天地一钩显得心情沉重。
“担心他?值得担心吗?”
“蓝老弟,你真以为你对付得了他?”
“那是一定的。”无双秀士傲然地说。
“你能让无法无天两个凶魔望影而逃?”
“他们算得了什么?在当今风云人物中,还没有他们的地位呢!勾兄,为何要担心飞灾九刀?”
“蓝老弟,你心里明白。”天地一钩阴阴一笑。
“废话!我一点也不明白。”
“你出现瓦砾场废墟,故意破坏飞灾九刀与南毒的约定。假使飞灾九刀认为你是南毒的人,结果如何?留在此地,聪明吗?”
“他不可能知道,更不会⼲涉来看热闹的人。”无双秀士信心十足:“假使他不识相,真敢来找我,我会让他知道,飞灾九刀的名号,在真正的武林⾼手眼中,是如何的微不足道。”
“蓝老弟…”
“好了好了,不要再提了,你们的胆气,难道真的被飞灾九刀勾消大半了?放心啦!一切有我呢!诸位请转告咱们的人,沉着应变就是了。”
天地一钩头摇苦笑,显得忧心忡忡。
赶来看热闹的人都没离开,认为事情还没了,还有可看性,希望能看到最后的结果。
看热闹的人很多,都在重阳街向村民借宿,这些人的真正实力不易估计,反正瞎子吃汤团心里有数,谁也不必追究。
无双秀士到底带来了多少人,局外人是无法知道的。
这些人不是他的爪牙属下,而是他堂兄鬼面神的好友和心腹弟兄。这些人对他相当客气,但并不怎么尊敬,因为他有时候摆出指挥者的面孔,似乎忘了这些江湖好汉们最讨厌受外人指使。
申牌初,飞灾九刀突然出现在街中心唯一的小食店內。
这种小食店兼卖曰用必需品,赶不上宿头的旅客,也可以在店中借住一宵,俗称野店。
小食店的主人姓王。
小时候,他叫店主为王叔,邻居的感情很好。
他以这种強者姿态出现在王叔的店中,却是破天荒第一次。
不仅是王叔,重阳街所有的乡亲,都对他刮目相看,但明里却不敢公然向他表示亲热,蔵剑山庄的积威犹在,不敢过早向他表示同情和鼓励。
店堂中有不少喝酒解闷、喝茶闲聊的食客,全是来看热闹的三山五岳英雄,在江湖混的好汉。
看热闹,规矩是不要向任何一方表示爱憎好恶,除非另有居心。
店堂八张桌,六桌有食客,全都用惊讶的目光,迎接他踏入店堂。
“王叔,给我来两壶酒。”他向亲自来招呼的王店主笑昑昑地说:“这几天辛苦了,昼夜不得清静,生意好也是⿇烦事哪!”
“谁说不是呀!九如。”王店主也笑容可掬:“好在客官们都是英雄好汉,很体恤我们这种苦哈哈,不会找⿇烦,算不了辛苦。你坐,愚叔吩咐厨下,替你准备可口的下酒菜。”
“谢啦!王叔。”
酒菜还没送上,桌对面便出现两位面目阴沉的中年食客,佩的剑古⾊斑斓,显然是用剑的名家。
不管他是否同意共桌,迳自拖出长凳大马金刀地坐下。
“你等什么?”那位留鼠须的人嗓门特别尖锐刺耳,一双怪眼盯人冷电四射,令被盯的人感到浑⾝不自在,冷气直透心坎。
“等酒菜呀!”他的笑意却特别温和。
“老弟,你知道在下指的是什么?”
“呵呵!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知道你阁下指的是什么呀?”
“独木不成材,老弟。只要你招呼一声,将有不少人替你助威讨公道,你的房子不能被白烧,对不对?”
“如果我需要人手,我会找得到所需的人才。像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哪需要另找人手呀?老兄,谢谢你的好意和盛情。”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恕难奉告。”
“不要固执,老弟。”
“换了你老兄,你能将打算告诉陌生的人吗?”
“这…”“算了,说多了无谓之至。酒菜来了,天大地大,吃比天大。”
王店主与一位小厮,亲自送来两壶酒,四味下酒菜,用碗斟上酒,客气地告退。
“我希望你再慎重考虑在下的建议。”留鼠须的人不死心:“接受咱们的协助。”
“老兄,你才需要慎重的考虑。”他泰然喝了半碗酒,虎目炯炯紧昅住对方的眼神。
“哦!你是说…”
“你的袖箭筒,已在桌下对正了我的肚腹。你如果发射,结果你去猜好了,所以,你必须慎重考虑结果。这是一次用性命下注的豪赌,输不得,能不慎重?”
鼠须人眼神一动,呼昅像是停止了。
“你不是南毒的人,更不是蔵剑山庄的人。”他放下酒碗,脸上仍带着笑意:“而是别具用心的阴谋家。
我不管你老兄怀了些什么鬼胎,只重视你是否对我有否不利的举动,当你发起攻击时,我将毫不迟疑地杀死你。我不喜欢你们,你们还不走?”
“你以为噤得起可破內家气功,相距不足两尺的強劲袖箭一击?”鼠须人恼羞成怒。
“你何不试试?”
“哼!这…”“试试啦!你有九成九赢的希望。”他含笑催促:“如果是我,两成的希望我也赌。”
“你不要吓人…”
邻座有一位⾝材中等的食客,一直就背向着这一桌,看不见脸型,一个人埋头大吃。
这瞬间,这人的右手向后一弹,一支木筷以全速射向鼠须人的右舿。
木筷速度虽快,但力道并不重,由于⾼度在桌下,所以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声轻响,木筷及体自折。
出其不意的刺激,激发了鼠须人的本能反应,⾝形被撼功,神⾊骤变,桌下的手,下意识地拉发袖箭的机捩拉环。
啪一声机簧暴响传出,袖箭破空。
可是,射错相反的方向。
飞灾九刀快了一刹那,桌下的脚先一刹那将对方的手拔得反向斜后方荡,袖箭才飞出筒口。
“呃…”鼠须人的同伴惊叫,上⾝后仰,随即反而前俯,蜷缩着扭⾝便倒。
袖箭贯入腹小,锋尖透背。
同一瞬间,飞灾九刀同时用指弹出的酒碗,在鼠须人的眉心炸裂成碎片,眉心骨向內陷。
“砰!”鼠须人紧接着同伴仰面倒下了。
所有的食客,注意力全放在这一桌上,根本不知道有人暗中从下面发射木筷,引发这场杀戮。
飞灾九刀也不知道,他看不到木筷飞行的这一面景物,只知道鼠须人神⾊的变化有异,知道自己幸运地抢得出脚攻击的先机。
一阵慌乱,食客们骇然离座而起。
飞灾九刀安坐不动,酒碗碎了,他以嘴就壶,泰然自若喝酒。
“把他们带走吧!自己人应该替自己人善后收尸。”他大声说,有意让死者的同伴听得到:“这种货⾊也派来公然行刺,也未免大小看飞灾九刀了,这两位仁兄,死得真冤哉枉也。”
有四个人急急检查尸体,很可能是同党。
乱中,发射木筷的食客悄悄溜走了。
农舍中,无双秀士与两男一女在堂屋里低声谈话。
发射木筷的食客,突然从厅外急急踱入,五官清秀,可惜脸⾊姜⻩,像是久病未愈的人。
“咦!你…”无双秀士一怔,脫口惊呼:“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想通了,所以改装易容回来,在你⾝边助你一臂之力。”食客迳自在他⾝旁坐下:“反灭我已经是你的人,是吗?”
是程贞,女扮男装,易容术并不算⾼明,眉目五官宛然,所以一看便知。
“哦!你爹怎么说?”他警觉地问。
“我什么话都没说,他根本不知道你是鬼面神的堂弟,所以像往昔一样,不过问我的事。”
“你为何不说?”
“有什么好说的?反正各方面都失败了,以往的情势并无改变。”程贞笑昑昑地说,露出编贝似的皓齿,这就不像个男人了,也表示心情十分愉快:“尽管你欺负了我,我仍然喜欢你,够了吗?”
“你…你一定有所要求。”
“不错。”
“要求什么?”
“停止呑并的举动,双方和为贵,如何?”
无双秀士并不愚蠢,目下的情势,已不允许重施呑并的阴谋了。
“好,我答应你,希望你能劝服令尊,也不再作呑并的打算…”
门外,冲入三个大汉。
“蓝爷,大事不好。”一名大汉气急败坏大叫:“飞灾九刀杀了戚家兄弟,快替他们报仇。”
程贞已先一步窜入內堂,匆匆撂下一句话:去换回女装。
飞灾九刀是向南走的,南面的小径通向他的家园。
目下那儿没有家园,只剩下焦黑的瓦砾场。
杀了戚家兄弟,他便立即离店,知道计算他的人,必定像蚁群般随后涌来,早走为妙。
早些天血魔师徒被杀的那段小径里,路右的树林踱出一⾝绿劲装的程贞。
北面,周小蕙姑娘也穿了劲装,翠蓝⾊的薄绸⾊彩鲜艳。
两女面面相对,一般的美,一般的英气勃勃,一般的曲线玲珑。但程贞流露在外的气质,要显得妖艳得多,胴体也丰盈得多。
“你胆子不小。”周小蕙面对杀气腾腾的程贞毫无惧容:“居然还敢逗留不走,飞灾九刀岂肯饶你?”
“小泼妇,你该问我肯不肯饶他。”程贞气势汹汹逼近:“上次要不是我对他有三五分好感,他尸骨早寒了。下次见面,他难逃一死。”
“少吹牛了,如果你真对付得了他,你老爹肯乖乖地认栽走路?”周小蕙不屑地说。
“那是家父不想为了无谓的恩怨而折损人手,所以不愿计较。现在我获得更有力、武功更⾼明的人相助,他已经成了釜底游魂。
等我毙了他之后,再集中全力毁灭蔵剑山庄。小泼妇,赶快滚回山庄等死,不要出来到处乱闯,以免耽误我们搜杀飞灾九刀的事。”
“我知道你拉拢了些什么人,这些人你控制不了的,期望过⾼,失望也大,你会得不偿失的。
要想凭他们目前的实力,妄想毁灭蔵剑山庄,不啻痴人说梦。
算了吧!不要管我的闲事,各行其是,等你正式向蔵剑山庄挑战时,我再陪你松松筋骨。”
“哼!你配?”
“配不配你心中明白。”周小蕙开始向上风移位:“你唯一可恃的是施放毒物,别忘了开封周家的避毒物药是武林一绝。
我可以郑重告诉你,你的大崩香对我毫无功效,只要我有所戒备,你的毒物毫无用处,还是蔵拙的好。”
“小泼妇,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要提前找死,我成全你就是。”
声落剑出鞘,程贞存心生事,剑一出便用上了凶狠的杀着,剑气在攻出时陡然迸发,志在必得,剑光罩住了仍在移动的翠蓝⾊⾝影。
周小蕙口说不怕毒,其实颇有顾忌,奇毒种类繁多,千奇百怪性质迥异,任何行家也不可能配制出可辟任何毒物的解毒剂。
所以她才往上风移,小心为上。
一声娇笑,她的⾝影突然在剑网前消失了。
“还不是时候,不陪你玩。”树林中传出她银铃似的语声:“我忙得很呢!再见。”
程贞暗暗心惊,居然让对方在剑势有效的控制下逸走,对方的轻功委实骇人听闻。对方不接斗,再狠的剑术,再毒的毒物,也无用武之地。
“怕死鬼!”程贞恨恨地收剑叫骂。
北面,五名男女正急步而来。
“咦!程姑娘,碰上什么怕死鬼了?”走在前面的青衫中年人老远地便⾼声问。
“开封周家的小泼妇,被她逃掉了。”
“程姑娘,不要乱来。”青衫人一面接近,一面说:“时机未至,不可两面树敌,你可不要打乱了蓝老弟的计划,他会光火的。”
“她先找我,我能不接受挑战吗?”程贞不悦地说。
“那又当别论。”青衫人到了,口气和气了许多:“可有发现?”
“刚才我遇见一个村夫,证实飞灾九刀确是从这里走的,走了片刻。”程贞往南面一指:“前面是他被烧掉的瓦砾场,他没有往这一带走的理由,所以我对村夫的消息存疑,不想前往浪费工夫。”
“不管消息是否可靠,总得追搜呀!”
“我不去,我才没有浪费精力的胃口。你们去追搜吧!我往东面的树林搜。”
不等青衫人有所表示,她急掠入林走了。
“她也是个胆小鬼。”青衫客冷冷向同伴说:“比她老爹南毒好不了多少。”
“她总算不错了,彭前辈。”一名耝壮的大汉不以为然:“凭良心说,她确是敢作敢当了不起的女光棍,蓝爷的眼光不错。”
“呵呵!蓝老弟看女人的眼光是不错。”青衫人彭前辈笑得暧昧:“被他看上的女人,绝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人家本钱足呀!”另一位大汉的话有醋味:“人才武功天下无双,哪一个女人能抗拒他诱惑?一个个争先恐后上他的床,犯贱哪!”
“你要死了你。”唯一的徐娘半老女人红着脸叫:“你京口一霸去找千面客,让他替你换一张英俊面孔呀!说不定娘老也上你的床呢!”
“别拿⾁⿇当有趣了,咱们往东追搜。”彭前辈及时制止打情骂俏:“赶两步…”
前面黑影乍现,像是平空幻化出来的。
“想早些死,也用不着赶呀!”挡路的黑衣人声如洪钟:“飞灾九刀恭候诸位的大驾。”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飞灾九刀?”彭前辈狞笑:“闻名不如见面,老夫还以为你是有三头六臂的诸天菩萨呢!原来是这么一个蠢货混球!”
“呵呵!我承认我才貌武功,都逊人一等。”飞灾九刀笑容可掬:“我也不是诸天大菩萨。
我猜,你们定然是无双秀士的狐群狗党,我明白谁在计算我了。南毒的女儿真厉害,午间在我那瓦砾场废墟,与无双秀士一见面就走在一起,就上秀士的床,秀士计算我就不足为怪了。
好,飞灾九刀给你们一次活命的机会,你们犯不着为那一双姘头枉送性命,向后转,回去吧!”
“狗娘养的混帐!”彭前辈愤怒得跳起来:“你知道你在向谁说这种混帐话?你…”“在下就向你这个混帐东西说话…”
一声怒极咒骂传出,彭前辈⾝动剑发,疯子似的招出七星联珠,剑连续吐出势如狂风暴雨。
第一剑,第二剑,第三剑…
一步步从剑尖前险之又险退出的黑影,⾝前突然出现闪亮的刀光。
“翻江刀…”沉喝声震耳欲聋。
刀光锲入狂射的剑虹中,立即徒然消失。
剑虹也倏然不见,彭前辈的⾝躯却一晃,再晃。
腹小被剖开了,鲜血像波浪般向外涌流。
“补…我一…刀…”彭前辈厉声叫,手一松,长剑坠地,人也向前一栽。
“你们,走!”飞灾九刀用刀向惊怖的四男女一指:“下次最好不要与在下碰头,飞灾九刀决不放过要杀我的人,走!”
“你…你竟…竟然一…一刀就…就杀了彭…彭前辈…”叫京口一霸的大汉,脸无人⾊,结结巴巴几乎语不成声,惊怖地向后退。
“不错,九刀中的一刀。”
“你…知道他…他是谁?”
“当飞灾九刀出刀时,从不管对方是谁。”
“他…他是大名鼎鼎的剑…剑断魂彭剑虹彭前辈。”
“他在飞灾九刀下断魂了。”
“我…我怕你。”京口一霸扭头便跑。
“把尸体带走!”飞灾九刀大喝。
京口一霸如中雷殛,踉跄止步,四个男女心惊胆跳,一人抓起一条脚肢,惶然急走。惶急中扭头一看,全⾝黑的飞灾九刀,已经不知何时先走掉了。
“老天爷!我…我得赶…赶快远走⾼飞。”京口一霸惊恐地自言自语:“这家伙的刀,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