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祝融之会
衡山最南端的小山叫回雁峰。
据说,北雁南飞入冬时节,雁越过庭仍向南飞,但一到回雁蜂,便不再往南,在峰上空回飞三两匝,有些往回飞往庭过冬,有些则留在湘江的沼泽地带过冬了。
小船靠上了峰南不远处的江岸,那位灰袍老人不等舟子搭好跳板,便轻快地就跳上岸来。
另一位穿青短衫,英气,神彩飞扬的高大年轻人,手中提了一个包裹,跟着也一跃登岸。
这里不是泊舟区,江岸遍生松柏与竹林丛草,西南一带才有田野,平时这里是罕有人迹。
距岸三五十步,长了一颗高大茂盛的银杏树,浓荫蔽天,上面建了一个大大的喜鹊窝,整天都有十几头喜鹊恰恰恰叫,又刺耳又难听。
这是种吉祥鸟的叫声。
但是,它的叫声并不比乌鸦的叫声悦耳多少。
“恰好午正。”老人向年轻人说:“你爹应该来了。”
“是的,师父。”年轻人将包裹放在树下:“我爹是个最守时的人。虽然是十年前的约会,他老人家也不会忘记的。”
北面竹林边,施施然踱出一个青袍人,脚下一紧。
老人呵呵大笑,拍拍年轻人的肩膀,大声说:“我敢给你打赌,你爹在这十年漫长岁月中,必定每天晚上都在作恶梦,甚至作白梦。”
“师父,人本来每天晚上都在作梦,没有什么好怪的。”年青人的神色开始有了激动,但语气却尽量放轻松:“大概只有白痴才不会作梦。”
“白痴也会作梦,只是白痴不会计较梦的好坏。”老人说:“我的意思是:你爹每天都会梦见今天把儿子接回来的情景。”
年青人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声,有点伤感。
“十年,日子过得真快。”
“孩子,你后悔吗?”老人平静地问。
“师父,你老人家知道弟子毫不后悔。”年青人郑重地说。
“那就好。对十年的江湖迹生涯,你怕吗?”
“这…弟子说不上怕不怕…”
“江湖鬼蜮,不怕是假。”老人冷冷地一笑:“为师浮沉江湖四十,到现在仍然感到很难放得开。”
“师父…”
“不要为我担心。”
“请问师父今后的行止…”
“谁知道呢?也许,我会找地方躲起来,过几年平淡的日子。也许…”
“师父,何不在弟子家中…”
“哈哈!你要我在你家养老?算了吧!”老人豪放地大笑:“为师生在江湖,也将死在江湖,江湖六怪谁都没有家累,孤家寡人一个,日子好打发,一懒下来,甚么都完了。如果你后有勇气行道江湖,别忘了来找我,嗯?”
“这…弟子并不想外出行道…”
“那也好。”老人抢着说:“你的情是外柔内刚,心不狠手不辣,闯江湖会吃亏。
十年来,你跟着我这亦正亦,亦侠亦魔的江湖六怪之首迹江湖,你承受了我一身武林秘学,收了足够的江湖经验,但却未能臻于成境界,挑不起放不下的老毛病始终治不好。
老实说,你要是真的外出行道,我真不放心。”
“师父…”
“不要和我争辩。”老人摇手:“你肚子里那些牛黄马宝有多少斤两,难道我不知道?
不要说了,你爹来啦!”
中年人已到了三二十步外,脸上可看到兴奋的神色,目光兴奋无比地老远便在年青人身上转。
脚下不是在走,而是在放腿狂奔了。
老人哈哈大笑,亮声叫:“庄员外,你急什么?小心兴奋过度,你这脑肠肥的身子会中风的。”
中年人其实并不脑肠肥,身材壮实。
半百年纪龙马精神,脚下利落快捷,行家一眼便可看出,练武的底不差,虽则壮得像头大姑牛,但至少小腹并未凸出。
年青人终于忍不住了,抢前数步屈膝拜倒,一面行四拜大礼,一面颤声低唤:“爹…
孩…孩儿回…回来了。”
庄员外老泪纵横,激动地搀起年青人,猛然有力地将爱子紧紧地抱住,含糊地叫:“谢谢苍天!谢谢司天昭上帝安邦护国大天君…”
“啧啧啧…”
老人怪声怪气眦牙咧嘴:“多麻!你以为怡平还是十年前十二岁的心肝宝贝吗?这种娘娘腔的举动,恶心之至,恶心之至。”
庄员外放开拥抱,向老人恶狠狠地说:“你如果想要我向你说感谢的话,最好死了这条心。我儿子很好,我不和你计较就是。”
“哈哈!你计较什么?你总不会用你那什么南宗六合长拳,北派狗腿再和我赌一场吧?”老人抱腹怪笑:“不赌则已,赌你还是要输。”
“你…”庄员外吹胡子瞪眼睛。
“哈哈!算了算了。”
老人拉住年青人庄怡平的手,到庄员外手中。
“十年前,我丘磊为了寻找衣钵传人,在贵地足足察看了百之久,对令郎诸多观察试验,方满意地下了决定,安排了这株银杏树下的约会,巧安排引你上钩,赢走了你的儿子…”
“鬼话!谁和你赌了?”庄员外大叫。
“好好好,你没有赌…”
“你是强夺!”
“哈哈!就算是强夺好了…”
“你不讲理!”
“我有时候是有点不讲理。”老人嬉皮笑脸说。
“你把我的儿子…”
“我把你的儿子怎么啦?”老人收敛了笑意:“你知道教养一个小孩子成人,要花多少心血吗?”
“你…”“你看,你的儿子壮得像座山,懂得待人接物的处世大道理,见过世面,学业也没有荒疏,武技比你这三武师调教出来的半桶水强一万倍,你还不满意?”
“你…”“我们来好好商量好不好?”老人怀希冀地问。
“你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庄员外气虎虎地反问。
“哈哈!你一共有四个儿子。”
“我庄世荣有四个儿子并不犯法。”
“你在回雁峰附近有数百亩良田。”
“我的田又不是抢来的。”
“你在衡州府城有几家店号。”
“我做的是公平买卖。”
“你两个儿子在府学都有了成就。”
“他们已考得了秀才。”
“把怡平给我,再陪我三年五载,怎样?”
“什么?”庄员外几乎跳起来:“你是不是疯了?你把我的儿子拐走了十年,你…
你…”“天地良心。”老人丘磊怪叫:“我如果真要拐走你的儿子,还会依约送回给你?”
“你…”“听我说,庄员外。”丘磊神色郑重:“你有钱有势,享尽荣华,让你的儿子替一些无靠的人造福,我这点要求不算过份吧?”
“休想!你…”“你这自私的家伙。”丘磊咒骂:“算我倒霉,白花了十年心血。好吧,人交给你了,告辞。”
声落,扭头便走。
“师父!你老人家保重。”庄始平高叫,跪下四拜相送。
庄员外气消了,动情地高叫:“丘老哥,谢谢你。”
丘磊徐徐转身苦笑:“庄世荣,请记住我的话:一个自求多福的人,并不值得尊敬。自求多福而又能造福他人,活得较有意义。
你有四个儿子,把他们一个个栓牢在家里,等他们孝孝顺顺送你的终,不让他们看看衡州以外的世界,对他们是不公平的。富贵不会保持三代,幸运不会永远追随着你。如果有那么一天你想通了,叫怡平出去闯他自己的天下吧,那样你会活得心安,你会因此而感到荣耀的。”
“丘老哥…”
丘磊已经走了,身形快逾闪电,冉冉而去消失在江岸的树影中。
船顺下放,驶过回雁峰,驶过衡湘浮桥,逐渐去远。
船面上,丘磊仰天入一口气,喃喃地自语:“这孩子没出息,不跟来也好。”
汛刚过去不久,但水位仍高,浑浊的湘江水湍急,船行似箭。
南岳第一峰回雁峰已看不见了,仅可看到府城北郊石鼓山上的来雁塔。
一名桨夫悠然运桨,一面含笑说:“老伯,该在府城歇息的,反正今天已无法赶到衡山城了。”
丘磊脸上一片落寞,漠然地说:“明天午牌初,必须赶到衡山。老夫在望月台有约会,今晚必须连夜下航。”
“放心啦!一百里路算不了什么。”桨夫肯定地说。
“那就好。”
“老伯要游南岳?”
“不必多问!”
桨夫碰了个软钉子,不再多问。
小船速度快,不久便赶上了前面的一艘中型客船。
那是三湖船行的定期客货船,航线是衡州至岳州,总站在长沙府。
客船的舱面,有不少旅客倚舷观赏江景。
小客船追上了客船,逐渐并船下放。
丘磊注视着客船上的人群,突然眼前一亮,不假思索地整衣而起。
客船上一位眉大眼,脸上怪横生,面貌狰狞的中年人,突然举手挥动大叫:“丘兄,是你吗?”
丘磊示意舟子放慢船速,向对方高叫:“老刘,你怎么还没死?到三湘来现世吗?”
他出口就没有好话。
但老刘并不介意,笑道:“小鬼不勾,阎王不收,当然死不了。而且我刘向绰号叫山,成了的人道行高,阎王想收也力不从心。喂!十年来你音讯全无,是躲祸吗?”
“祸那能躲?见鬼。”
“那你…”“老夫从未离江湖。”
“可是,谁也没见过你…”“我丘磊绰号灵怪,有千亿化身,以另一面目闯,当然没有谁见过老夫的本来面。
现在,你山该算是第一个。”
“兄弟深感荣幸。哦!上大船来聊聊,怎样?”
“不必了,容留后会。”
小船重新加快,片刻便超到前面去了。
山刘向身边,多了一个鹰目炯炯,脸颊无的人,用那阴冷尖锐独特的嗓音问:“那就是六怪之首的灵怪?”
“就是他。”山刘向答,目光仍落在逐渐超前的小船上。
“怎能证明是他?”
“江湖六怪中,我山刘向排名第二,也是唯一与他保持良好友谊的人…”
“十年不见,你凭甚么一眼就看出是他?据在下所知,灵怪为人乖僻,几乎不近人情,易客术字内无双,艺业深不可测,见过他庐山真面的人少之又少。刘见竟能在他失踪十年之后,第一眼便看出是他,你要兄弟我相信?”
“信不信白你。”山口气有点忿怒:“他带上系着的那只翡翠辟,其大如掌,天下间只此一块,那是他的信记。只有我才知道那件饰物的底细。”
“哦!原来如此。”
“本来就是如此。”鹰目人淡淡一笑,向船首退,退近一个穿青道袍的中年人身旁,低声问:“刚才二怪与大怪打交道的情形,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老道也低声说。
“设法通知随来的快舟。”
“怎么啦!”
“跟踪大怪,设法把他到手。”
“是,稍后贫道便将信号传出。”
“小心了,告诉咱们的人,合力相图。”
“是,长上请放心。”
望月台,在祝融蜂顶。
祝融蜂是南岳第一高峰。
在望月台望月,其实不易看到,山间气候变动甚剧,经常云腾雾涌,有时三五晚也见不到月影。
愿意爬上三四十里的高山顶端赏月的人,毕竟不多。
台与东面的望亭同为上封寺游客连之地。在上封寺投宿的人墨客,早看出夜观皓月,算是峰顶的名胜。
上封寺原称光天观,隋朝大业年间始改今名。由观改为寺,此中经过自然牵涉到佛道意气之争。
千余年来,尽管佛门弟子已控制了衡山,思大禅师、梁海尊者皆在此地创建道场,但信徒们真正供奉的神却不是佛,不念南无阿弥陀佛,却念“司天昭上帝安邦护国大天君”大天君才是南岳之神。
上封寺的确算得上伟大的禅林,高踞山颠气象万千,规模宏大,无与伦比。
祝融峰是南岳最高峰,上封寺就在峰颠,所以也是最高的寺院。
即使是盛夏,仍然寒不胜衣,冬天更是冰封寒寺,人迹罕至。
这里有百余名僧侣苦修,秋八月香期方有大量香客涌至。
目前是去夏来,山径甚少看到有人行走。
近午时分,灵怪丘磊孤零零的身影,出现在上封寺前。寺内的僧侣知道这位老客不是来进香的人,懒得派知客僧款待。
灵怪久走江湖,首先便看出有点不寻常。名山大寺的和尚都是些势利鬼,但决不会将跋涉卅余里的信徒置之不理。
他看不到僧人的身影,听不到梵呗之声,敞开的山门冷清清的,空地鬼影俱元。
“怎么回事?”他喃喃地自问。
最近廿年来,江湖上群雄四起,随着朝政非的形势,亡命之徒一年比一年多。武林中那些不甘寂寞的高手名宿,也为时势所迫,纷纷扩展自己的实力以壮大自己。
混得最有声有的四个人,号称江湖风云四霸天。
这四位武林高手的实力,在这十几年中形成恶的膨,他们…朋友、子弟、门人、亲友…良莠不齐,不知引发了多少是非。
声誉甚隆的人也有四位,称为武林四杰。东神、西道、南衡、北岳,他们的武林地位,的确是顶尖儿人物。
之外是六个妖魔鬼怪,江湖人把他们看成瘟神,统称江湖六怪,是人见人厌的怪物。
灵怪丘磊,是江湖朋友公认的首怪。
浮沉江湖四十年,人老成,不但江湖经验丰富,而且艺业深不可测,四十年来,还没听说他失过风,连武林四杰也对这位化身有术,武艺深不可测的怪物心存顾忌,敬鬼神而远之。
他举目四顾,看不出任何异象。但他本能地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他抬头望天色,将当头,午正将到。
他的手搭上了带上的尺八竹筋鞭。
那是一段竹,每一节皆长半寸,十分匀称,如拇指。由于把玩过久,已成为深褐色,透着暗红的光泽。
出竹筋,他自己也觉得气氛一紧,大有灾祸降临的感觉,他似乎已看到了不吉之兆。
这竹筋是他的兵刃,防身的唯一武器。
平时他与人手,仅凭一双手便可应付裕如。
他想进寺看看究竟,却又忍住了,略一踌躇,便向寺旁的望月亭走去。
首先,他在亭外的空地上,上一草枝,以影定时刻,在午正的部位画上一时线,方举步入亭。
略一迟疑,最后终于盘膝在亭柱下落坐,闭目养神等候午正到来,片刻便进入了忘我境界。
影徐移,草影终于接触午正线。
一个灰袍人脚下匆匆,沿小径拾级而上,接近了望月亭,老远便呵呵大笑道:“磊老信人,十年之约,果然如期到来。呵呵!一向可好?”
这人年约半百,方面大耳,留了三绺长须,气概不凡,一双大眼光四,带上了一把竹折扇,笑地举步而来。
灵怪整衣而起,微微一笑,顺手好竹筋鞭,抱拳施礼笑道:“托福托福,没病没痛的。呵呵!余老弟,十年不见,老弟的风采更盛当年,红光面春风得意,比我这落魄江湖的人风光多了。”
“好说好说。磊老十年来依然未现老态,想必内功火候已臻纯青境界了,可喜可贺。”
余老弟入亭行礼,笑得更朗:“十年来,磊老音讯全无,是不是在名山大川附近隐修去了?”
“还不是迹风尘。只不过少管闲事而已。据兄弟所知,老弟曾经在止止轩耽了六年。”
“不错,磊老怎知道的?”余老弟颇感惊讶。
“兄弟并未离江湖。”灵怪淡淡一笑:“这件事是真的了?那么,老弟必定已获止止轩松月道长的纯真火真传,参悟其中神髓了。纯真火正是克制相成大真力的无上绝学。
看来,今天兄弟栽定了!”
“磊老既然知道在下随松月道长苦练六载纯真火,却又如约前来,可知定然无惧纯真火,是吗?”
余老弟不笑了,神色一片萧杀,脸变得真快。
“不然。”灵怪正说:“人无信不立。老夫既然与你订下十年之约,不管是否有抗拒阁下一击之力,仍得守信前来如约,你能一掌把我灵怪击死,算我命该如此。”
“磊老快人快语,在下佩服。”余老弟狞笑:“我九绝神君余化龙一生不服人,对磊老你可是尊敬有加,虽则兄弟曾两次败在你手下。”
“这一次阁下必可捞回本利了。”灵怪轻松地说:“时辰不早,该走了。”
九绝神君向亭外伸手虚引,客气地说:“磊老请。”
“有僭。”灵怪泰然举步出亭。
两人言词间十分客气,双方都神态从容,彬彬有礼,谁也没想到他们会是积恨廿年的生死对头。
两人离开上封寺,便并肩而行,有说有笑颇为融洽。
不久,真正的峰顶在望。
这里居然可以看到一些七八尺高的矮松,形态奇古,树虽矮小,却有一两百年的树龄了。
在罡风怒号中摇曳生姿,可看出生命的坚韧力是如何的神奇。
再往上走,已看不到草木了,坡度峻峭,加上罡风刺骨,大感举步维艰。这里俗称风难怪草木不生。
左侧是供南岳真君的老殿,有殿三间,石墙铁瓦古古香。
平时这里仅有三五名老僧和几名道士,都是上了年纪的有道方外人,从不过问外事,也不理会香客。
两人在老殿的侧方空坪止步,相对一笑。
站在此地,令人有小天下的感觉,四周群峰罗列俯于脚下,湘江九向九背历历在目。俯首下望,身处千仞高空,神移胆寒令人骨悚然,加以罡风怒号,衣袍须发随风飞扬猎猎有声,更添三分恐惧。
“请了!”九绝神君抱拳行礼。
灵怪不客气地就北首主位,回礼说:“有僭,老夫托大了。”
九绝神君淡淡一笑,森森地说:“上次阁下是胜家,理当称尊。”
“好说好说。”灵怪神色依然不变。
“廿年来,你我三度相逢。”
“迄今为止,丘某仍不以为那次管了尊驾的闲事于理不合。”
“咱们不谈理字。”九绝神君乖戾地说。
“也好,我灵怪本来就不大讲理。
“我九绝神君在江湖上的声誉,本来就不好。”
“彼此彼此。”
“因此,今之会,已无话可说。”
“老夫也有此同感。”
“不论胜负如何,后…”
“没有后。”灵怪冷然接口:“丘某已是花甲年纪的人,谁也不知道是否能再活三天两天,与阁下连订两次十年约会,已是可笑的愚蠢行为。今之会,不论谁胜负,恩怨一笔勾销。阁下是否愿意,丘某并不在意。”
九绝神君眼中杀机怒涌,冷笑道:“你是说,今天是在下杀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灵怪沉静地盯着对方,久久方一字一吐地说:“恐怕是的。”
“以后…”
“阁下似乎没有多少信心。”
“在下的意思是万一杀不了你…”“那你永远没有机会了。”灵怪冷冷地说。
“你不再在江湖闯了?”
“老夫还没厌倦。”
“那…咱们后江湖上见。”
“悉从尊便,只怕阁下找不到老夫的踪迹了。”
“在下会找到你的。”九绝神君狞笑:“现在,该开始了吧?”
“请便。”
两人客气地就位,行礼如仪,礼毕双掌一分,拉开马步立下门户。
灵怪立下的门户很怪,左手立掌位于腹右侧,右掌在眉心印堂前,掌背向外取斜势,似乎随时皆可拂出。
脚下踏丁字步,但更像玄门弟子的天罡步,而又两者都不像。这种非驴非马的功架,委实令人莫测高深。
九绝神君取的却是传统中的四平势,双掌平置掌心向上,左掌略超前半,表示出手时必定以右掌主攻。
因为左掌超前不易全力攻出,距离不够力道不能全部发挥。
罡风怒号,但撼动不了他俩的马步。
首先,是九绝神君的袍袂不再飘扬,接着长须也不受罡风扫刮而向下直垂。
按理,这是不可能产生的现象,近尺长的三绺须,竟然不为狂风所吹动,但事实却发生了。
他的脸开始出现殷红,掌心更是朱赤如血,呼吸像是停顿了,似乎已获玄门弟子息的神髓。
灵怪的身上,也发生了异样,袍袂不受罡风所左右,向外有节拍地鼓飞扬,一收一放有如雨伞张开合,不徐不疾速度平匀。
双方几乎皆不约而同移位,斜进一步拉近了五尺。
一声沉叱,人影乍合。
双方艺业皆已臻化境,神奇的反应速度相等,不知到底是谁抢先出手,反正声一出人便接触,快得令人目眩。
四只巨掌急骤地挥动,响起两声轻震,人影相错而过,各怀戒心一沾即走。
人影刚斜向分开,立即旋身易位,招发如光电火,行再次的近身搏击。
“噗噗啪!”三声怪响,劲气迸,然后是人影中分。
灵怪斜退了两步,脸色一变,沉声说:“好厉害的九绝掌!你的内功进境十分惊人。”
九绝神君移步进,冷笑道:“为了你,在下付出了超人的忍耐力和无穷的心血。”
灵怪也徐徐迫进说:“丘某也没闲着,十年来,坚苦卓绝大有所成。”
“你的内力火候更为纯了。”
“彼此彼此。”
“给你一记摘星换斗!”
九绝神君沉喝,扑上了。
双掌光临灵怪的上下盘,快逾电光石火,力道万钧,眼看到的是掌势。其实却是霸道的铁指功以抓为主。
灵怪身形一扭一旋,从指中溜走。
到了九绝神君的身左,顺势用左脚一拨一钩。
九绝神君左脚一提,大喝一声,左掌突然反拍而出,热随掌而起,势若雷霆。
“啪!”灵怪左掌反挥,双掌接实。
这一击石破天惊,两人同被震退五六尺。
灵怪呼出一口长气,凛然说:“牛鼻子把箱子的绝活全教给你了,化铁溶金的纯真火果然名不虚传,你已有了八成火候。”
九绝神君也脸色一变,沉声说:“这不是你的相成大真力,你又参悟了奇异的心法?”
“你以为老夫送死来了?”
“你…”“即使你的溶金掌击中了老夫的要害,也要不了我灵怪的命…”
“在下不信!”九绝神君怪叫,一闪即至,掌发如惊电,上下齐至。
这一次双方不再轻松,不再一沾即走,而是各展所学全力进攻,攻招化招快得令人目眩。
斗廿余照面,力道及体的响声不绝于耳。双方的护体奇功皆得起打击,接上三五下毫不在乎。
双方皆找机会攻击对方的要害,与保护自己的要害不被击中,其他不紧要的部位难免会被对方触及。
好一场势均力敌的龙争虎斗,棋逢敌手半斤八两,浑忘身外事物,双方皆以雄浑的气势向对方加紧迫,潜劲已发挥至极至。
又是三二十招过去了,招式渐慢。
势一慢便得凭实力拼搏,接实的机会越来越多。
“卟啪!”各击中对方一掌。
“啪!双掌突然接实。
灵怪身形一晃,马步斜挫。
“呸!”九绝神君怒吼,全力追击,掌已光临灵怪的颈,有如巨斧惊天一劈。
这一掌又急又猛,力道万钧,灵怪如果不能闪开,脖子可能被劈碎。
眼看得手,九绝神君大喜过望。
糟!他只看到灵怪的脖子竟然随掌而动,却发现自己的右掌腕被一只怪手扣住了,真力并未因被扣而消减。
却被一股怪异的力道所吸引,像水般涌出,一发不可遏止,平时收发由心的真力,竟不受神意所支配,收不回来了,发势更凶猛、更霸道、更具威力。
他知道糟了,收发不由心大事去矣!已没有令他转念的余暇,生死胜负决于刹那间。
他向前飞升,身不由已向三丈外飞去。
三丈外便是崖口,跌下去不骨散裂才是怪事,他必须在崖口之前着地,不然…
他想控制身躯,但已无能为力了。
就在灵怪的手离开他的脉门,借力将他扭身扔出的瞬间,真气一,浑身一震使像被雷电所击,失去了活动能力,已无法控制身躯了。
“我完了!”他绝望地在心底狂叫。
“砰!”身躯重重地掷落在崖口,腹着地向前滑,滑出了崖口,他一声长叹,闭目待死。这一栽下去,最少也得滚落三二十丈方能停止,恐怕骨头早已散了。
他感到下沉的心突然一顿,滑下的身躯猛地回升。
灵怪及时抓住了他的右脚跟,恰好把他拉上来,从鬼门关里把他拉回世。
他等昏眩感消失,方吃力地爬起,脸色苍白,像是突然苍老了十年,虚地问:“你为何要救我?”
灵怪站在三丈外,摇头苦笑:“不为什么。”
“你…”“也许我之所以称怪,就是作事很少问为什么。”
“你知道我不会感激你。”
“我知道。”
“二十年前,你的拳和剑,勾销了我九绝神君雄霸天下的雄心壮志。”
“也许翁失马,焉知非福?”灵怪平静地说。
“只有你是在下唯一的劲敌,连武林四杰也不在我九绝神君眼下。我恨你!我…”九绝种君发疯般厉叫。
“我不和你争吵,我要走了。”灵怪说,向后退。
“我恨你!”
九绝神君厉叫:“拳、剑、掌我…我都输给你了,我与你仇深似海,你…”灵怪突然转身,向来路急急走了。
“哈哈哈哈…”九绝神君发疯般仰天狂笑。
灵怪摇摇头,脚下一紧。
刚超越老殿,刚到了下坡的级道口。下面的矮松下升起三个人影,一僧、一道、一美妇。
灵怪脸色一变,口惊呼:“红尘三!你…你们…”
身后一声长笑,老殿内踱出两个白衣中年人,像貌相同,穿戴打扮完全一样,连佩的剑也装饰全同,真像两个英伟的挂剑游学书生。
“哈哈!还有我们宇内双残曹英、曹俊呢。”有首的白衣人说。
灵怪扭头向远处的九绝神君看去,眼中涌起怨毒的火花,咬牙切齿说:“余化龙,你好无!”
九绝神君冷然屹立,不住狞笑。
红尘三,是当今江湖道上魔道中的翘首人物。
僧人是百戒僧悟非。
据传说,这无恶不作的酒和尚甚么都不戒,是江湖六怪中第五怪游僧法元的师兄,不知是真是假,连首怪丘磊也摸不清贼和尚的底细。
老道是修真西庭山左神幽虚之天,幽虚炼气士道玄,玄门奇学罡气的火候将臻纯青化境。
美妇是云裳仙史袁玉燕,四十来岁仍像廿出头的黄花闺女。
宇内双残曹英和曹俊,是双胞胎兄弟,年纪也有四十出头了。
老大天残曹英最为狠毒,剑出鞘不见血决不归鞘。兄弟俩横行天下十余年,据说从未碰上敌手。
这五个人的名号,虽然没有江湖六怪响亮,但论真才实学,他们并不见得比六怪差,虽则他们从没有与灵怪过手,但至少在气势上并不输于灵怪。
天残曹英在殿前的广场止步,招手叫:“不要怨九绝神君余兄,要找你较量是咱们的主意。来啦!不要咱们请吧?”
下面,红尘三正举步向上走。
三双残都是武林绝顶高手,加上功力相当的九绝神君,六比一。
老江湖灵怪知道逞强不得,岂能上了对方的圈套等他们围攻?心中一转,顿萌退意。
他必须冲破三的阵势,身往山下逃。
山上这一带没有草木掩身,往下走方有生路。
他面向上面的天地双残,徐徐迈出一步,哈哈大笑道:“丘某有幸,竟然劳动三双残的大驾,倍感光采。看来,已由不了老夫选择了。”
天残点头微笑,傲然道:“不错,已由你不得了。”
下面,三已快到了。
云裳仙史先发出一阵银铃似的轻笑,用悦耳的俏甜嗓音说:“丘老头,能得到我们这些人替你收尸,可真是无上光荣呢。”
灵怪突然转身向下飞掠,狂冲而下怪叫着:“老夫还没死呢!打!”
三两面一分,中间的百戒僧左手铁木鱼护身,右手的沉重紫金木鱼槌一摆,上狂笑:“哈哈!来得好!佛爷算定你要向下逃命…”
灵怪狂冲而下,竹筋鞭入手,眼看要与和尚接触,身形突然斜飞而起,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奇速,从百戒僧的顶门上空飞越而过。
坡度甚陡,他从和尚顶门上空丈余飞越,远出三丈外,下面的高度已超过四丈以上,这一落下来,不跌断腿也得两胳膊。
四丈高,已经是三层楼的高度了。
他急剧下降,浑身一松,砰一声大震,背脊手脚同时着地,着地的身法妙到颠毫。
三回头飞抢,上面的双残也急掠而下。
他向下急滑,滑下四五丈,方止住滑势身而起,向下飞奔。
“老怪休走!你这怕死鬼!”百戒和尚破口大骂,像奔牛般向下狂追。
他冲过数丛矮松,已远出百十步外。
蓦地,他听到身后传来异声,来不及转念,耳听啪一声响,只感到浑身一震,口一窒眼前金星飞,喉间一甜,浑身失去活动能力。
按理,三不可能追及他,他的轻功已臻化境,速度有如电火光。三比他差上一大截呢。
在后面出手攻击他的人决不是三。
“谁暗算我!”他狂地大叫。
他重重地栽倒,滚元宝似的向下急滚。
偷袭他的人,是一个虬须中年大汉,预先躲在矮松内,等他经过时随后袭击,一掌击中下他的背心,出其不意一掌得手。
虽然并未击实,但劈空掌力比击实更可怕。
“他挨了我一记摧心掌!”虬须大汉兴奋地大叫,跟踪而下。
追得最快的百戒和尚远在二四十步外,一面奔下一面欣然大叫:“毁尸灭迹,把他拖上来。”
灵怪滚势终于止住,就在虬须大汉追到的前一刹那,他突然急跃而起,向山下如飞而去。
虬须大汉哎了一声,一怔之下,脚下一顿,等猛然醒悟重新再追时,灵怪已逃出廿步外去了。
越过了上封寺,山青翠,登山大道空不见人迹,灵怪已经平空消失了。
七个宇内魔搜遍了附近三里方圆的每一角落,最后失望地在山径的一处转角山崖下聚集。
“怪事!他怎么可能逃掉的?”虬须大汉说,神色有点不安。
“你真击中了他的背心?”天残曹英问,剑眉紧锁,眼中有不信任的神情。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要不是击中他的背心,怎能将他击倒?”虬须大汉坚决地分辩。
“要不就是你并不是用摧心掌击中他的。”
百戒和尚悻悻地又说:“贫僧确是看到你击中的,也亲见他被击倒向下翻滚。尊驾煞神胡泰的摧心掌,乃是武林一绝,隔纸溶金隔墙灭烛,中者立毙。”
“大师不信胡某的造诣?”煞神胡泰怪眼彪圆,要冒火了“胡某可以证明给你看。”
“但老怪不但没有当场毙命,而且在咱们七位宇内一等一的高手眼下逃掉了。”百戒和尚悻悻地大声说。
“算了算了。”九绝神君打圆场:“老怪的奇异内功令人莫测高深,也许他受得了胡兄的摧心掌。在下的九绝溶金掌决不比胡兄的摧心掌差,在手时,在下共击中他十二掌之多,掌力及体便无形自散。根本就伤不了他。胡兄的致命一掌虽则击实,恐怕也没有多少作用,这不能怪胡见不出力。”——
扫描,bbmm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