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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红粉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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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冷秋秀眉微蹙道:“相公你如此匆忙便要离去,莫非是认为贱妾⾝居秦淮之畔,操此贱业…”

  “姑娘错了!”金白羽道:“在下不用隐瞒,我⾝怀血海深仇,飘泊江湖两载,时刻末忘大仇未报,跋涉万里河山,为的便是早曰寻到仇人索回血债,大仇未报之前,在下绝不愿牵涉到他人的恩仇之內!”

  他的脸⾊沉肃,继续道:“若是在下料想不错的话,姑娘你寄⾝秦淮河边,定有一番苦衷,在下不愿过于深知,以免…”

  白冷秋凄然一笑道:“贱妾并无要相公相助之意,只是…”

  金白羽没等她说完话,抱了抱拳,道:“请恕在下直言,有所失礼,尚请原宥,在下告辞了。”

  白冷秋见到他转⾝要走,忙道:“金相公,请留步。”

  金白羽冷冷道:“姑娘尚有什么吩咐吗?”

  白冷秋道:“贱妾很能了解相公心情,只是方才相公施以援手,贱妾只是想请相公稍留片刻…”

  “区区小事,不必挂齿!”金白羽道:“何况就算在下不出面,姑娘你也可以应付得了那几个江湖小丑。”

  “相公真是如此绝情?”

  白冷秋幽幽道:“就是留下来饮一杯茶的工夫都没有?”

  金白羽咬紧了嘴唇,没有出声。

  紫鹃突然朝金白羽跪了下来,道:“金公子,小婢尚未答谢搭救之恩,请容婢子一拜…”

  金白羽一见紫鹃跪下,顿时显得手忙脚乱,不知是伸手扶起她好,还是就此任她跪拜下去。

  他皱了皱眉,闪⾝挪开几步,道:“紫鹃姑娘,请不必如此多礼…”

  紫鹃叩一个头,道:“金公子,请留下片刘,容小婢烹茗相敬,以表心中谢忱,不然婢子心中难安,再也不站起来了…”

  金白羽叹了口气,道:“唉!在下一介武夫,你们又何必…”

  白冷秋嘴角呈现一丝笑意,忙道:“紫鹃,你起来吧,金公子已经答应留下了。”

  紫鹃⾼兴地站了起来,深深的朝金白羽一福,道:“多谢公子赏脸。”

  金白羽苦笑了下,道:“其实我留在这儿是给你们添⿇烦,你们不晓得我…”

  白冷秋道:“公子不必这么说了,贱妾答应不问有关公子的⾝世…”

  “唉!”金白羽叹了口气,道:“这又何必呢?”

  白冷秋道:“请公子随贱妾到书房去…”

  金白羽欠了欠⾝,道:“姑娘请…”

  白冷秋还没说话,紫鹃接道:“金公子,婢子带路。”

  她领着金白羽‮入进‬里舱,沿着长长的通道,拐进右首的一间房里。

  她站在门边,掀起了帘子,道:“公子请…”

  金白羽不再客气,走了进去。

  白冷秋随在他的⾝后,也跟着走进书房。

  紫鹃在她进去的时候,挤了下眼,朝她做了一个鬼脸。

  白冷秋的脸突然一红,轻啐一声,道:“紫鹃,你还不快去烹茶?”

  紫鹃拖长了声音,道:“是…‮姐小‬…”

  她朝金白羽的背影指了指,又做了个鬼脸,这才轻笑一声,向舱后行去。

  金白羽走进这间书房,举目一看,只见琳琅満目,书籍堆积如海,一股书香之气扑鼻而来。

  他的目光在书柜上溜了一圈,发现无论三孛九丘,轻史子集,诗词典籍,几乎应有尽有。

  那些书籍都是经过整理,按照类别,排列得整整齐齐,有条不紊,使人在很短时间之內,便可找到所要阅读的书籍。

  白冷秋‮入进‬书房,只见金白羽目光在书堆里浏览不停,脸上呈现起欣羡的神情,于是微微一笑,道:“公子请坐。”

  金白羽收回视线,脸上又回复原先的冷漠,微一颔首,在长榻上坐下来。

  白冷秋姗姗的走到长榻上的另外一端坐下,微笑着道:“贱妾乃是俗人,收集之书,全是随兴所至,恐怕难挡大驾法眼…”

  金白羽道:“姑娘太过客气,在下久闻姑娘之名,原以为乃是传闻之言,今曰一见,果非虚假,在下实有不及…”

  白冷秋道:“公子过奖了。”

  她微微一笑,道:“听公子的口音,乃是中州人士,不知这次到金陵来是…”

  金白羽冷冷道:“在下方才曾经说过,绝不过问姑娘你的⾝世,也不希望姑娘你…”“贱妾只是好奇而已!”白冷秋似乎已经习惯他的冷漠,依然微笑着道:“公子先别生气,请你把窗帘掀起来看一看?”

  金白羽诧异地望了她一眼,反手掀开⾝侧的翠绿⾊窗帘,朝外面望去。

  窗外,是一片澄清的河水,⾊呈碧绿,显得异常的平静,再向远处望去,便是岸边嚣闹的人群和低矮的竹棚。

  金白羽很快地放下了窗帘,道:“姑娘曾见过在下立在河边?”

  白冷秋颔首道:“贱妾每曰都要在此房中读书一个时辰,自前曰开始,便见到公子你站在河边向这边望来。”

  她微微一笑,继续道:“公子虽然衣着朴素,然而立在岸边,置⾝人群之中,有如鹤立鸡群,山峙平野,贱妾岂会没有见到?尤其使贱妾好奇的是:公子你一直目不转瞬的朝绮罗舂望来,每次站立达一两个时辰之久,方始离去,贱妾本来预备在今晚命紫鹃请公子上船,凑巧…”

  金白羽淡然一笑,道:“白姑娘,你想知道在下为何立在河边的原因?”

  白冷秋道:“愿闻公子相告。”

  金白羽道:“在下只是想一见姑娘而已。”

  白冷秋脸⾊微微一红,道:“是否贱妾不堪公子入目,所以一见之下,便想离去?”

  金白羽见她脸上似有愠⾊,摇了‮头摇‬道:“姑娘误会了,这如同在下误以为姑娘是在下的胞妹一样。”

  白冷秋微微一怔,道:“金公子,请恕贱妾多言,不知令妹…”

  “我跟她在六年前就失散了!”金白羽沉声道:“这六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惦念她,无时无刻不在找寻她的下落,可是始终没有找到…”

  白冷秋不明白金白羽如何会跟他的妹妹失散,但是看到他眼中流露出来的神情,可以想像到他在见到自己并非他的妹妹时,心中的失望之情,该是何等深沉…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有点了解他了,也释去心中的芥蒂!

  事实上,她⾝世凄零,寄⾝在秦淮河畔,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所以她对于接待客人,订有很⾼的标准,若非饱学之上,仕绅之辈,绝难一入绮罗舂。

  所以当她在金白羽冷漠相待时,她的面上虽没什么: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此刻,当她望着眼前这个黑眸中深蔵着哀痛、脸⾊冷漠如冰的年轻人,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了解他了。

  她默然片刻,柔声道:“金公子,令妹与你失散的事…”

  金白羽突然喝道:“不谈这个事好不好?”

  白冷秋愕然的望了他一下,垂下头来,幽幽一叹,道:“每一个人都有他的苦衷,公子你的⾝世固然凄苦,贱妾又何尝不可怜?”

  金白羽怔怔地望着她,嘴唇蠕动了一下,道:“白枯娘,请恕在下失礼,在下不是有意…”

  白冷秋道:“贱妾能够了解公子的心情!”

  “了解?”金白羽长笑一声,道:“天下又有谁能了解我,哪个人的父亲被杀,⺟亲被辱,田庄被焚,妹妹被劫?哪个人曾经行乞四处,曾经到处遭人白眼…”

  “公子!”白冷秋道:“请你冷静一点。”

  金白羽目光呆凝了一下,脸上的肌⾁不住菗搐,好半晌才长昅口气,回复原有的冷漠。

  他朝白冷秋抱了抱拳,站起来,道:“白姑娘,请恕在下失态,我想我该定了。”

  “且慢!”白冷秋道:“公子你还没有喝茶呢!”

  金白羽道:“多谢了!”

  白冷秋见他要走,皱了皱眉,道:“金公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金白羽问道:“什么话?”

  白冷秋道:“公子请坐下再说。”

  金白羽摇了‮头摇‬,道:“白姑娘,在下多留在这儿一刻,所惹的⿇烦便多上一分…”

  白冷秋突然敛起脸上的笑容道:“你怕我?”

  金白羽诧异地道:“怕你?在下不懂此话何意。”

  白冷秋道:“公子既然不是怕我,为何急着要定?你以为我一定要请你帮忙我?你以为…”

  金白羽见她愈说愈是激动,好几次想要说话,欲言又止,到后来只摇了‮头摇‬,默然的向舱外行去…

  白冷秋道:“你定,你定,我一辈子也不愿再见到你了…”

  她的话未说完,已掩脸哭了起来。

  口口口

  金白羽已经走到门口,听得⾝后传来白冷秋的哭泣之声,脚下停顿了下来,终于头也没回,向外行去。

  他刚定到通道口,已见到紫鹃手捧茶具而来。

  紫鹃愣了一下,道:“金公子,你…”金白羽道:“在下要走了,请代向令‮姐小‬道歉,说在下…”

  他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举步向舱外走去。

  紫鹃抢前几步,拦住了他,道:“公子,你怎么能就此离去?”

  金白羽苦笑了下,道:“在下飘泊天涯,到处为家,留在此处作什么?”

  紫鹃道:“公子,你能下能听婢子一言?”

  金白羽看到她一脸恳求之⾊,苦笑了下,道:“姑娘还有什么话好说?”

  紫鹃道:“我们‮姐小‬⾝世非常可怜,她之寄居在此地,只是为了要替我们老大人报仇,你可曾听过铁面御史白信大人之名?”

  金白羽肃然道:“白姑娘是白大人的…”

  “白大人就是我们‮姐小‬的亲生父亲。”紫鹃说道:“他一生为官清正,却遭奷臣陷害,诬陷他老人家,所幸皇上念他老人家有功,这才判个解职而归,谁知白大人在返回家乡之际,又遭到匪徒狙击而死,那万恶奷贼还不放过白家,又…”

  金白羽打断了她的话,道:“紫鹃,你不要再说了。”

  紫鹃道:“我们‮姐小‬⾝受万般苦痛,在这儿⾼张艳帜,只为了替父报仇,她一生之中,从未对任何男人假以颜⾊,唯独对公子你另眼有加…。”

  金白羽道:“我不是不晓得她的好意,我所怕的也就是这个,可是…”

  紫鹃道:“公子,无论你有什么困难,你绝下能就此一走了之,使得‮姐小‬终⾝都…”

  金白羽轻叹一声道:“紫鹃姑娘,你不必再说了,在下这就回去就是了。”

  紫鹃喜出望外,欠了欠⾝道:“多谢公子。”

  金白羽转⾝走回书房,只见白冷秋伏在茶几上仍在啜泣不止。

  他搓了搓手,道:“白姑娘…”

  白冷秋依然伏几轻泣,没有理会他的呼唤。

  金白羽一时之间,不晓得该说什么,紫鹃在他⾝后推了推,朝白冷秋呶了呶嘴。

  金白羽道:“白姑娘,方才是在下不对,请你原宥。”

  白冷秋抬起头来,脸上泪痕斑斑,道:“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紫鹃道:“‮姐小‬,金公子是跟你陪罪…”

  白冷秋道:“我也想透了,不需要任何人来同情我…”

  金白羽脸上的神情幻变了一下,冷冷道:“白姑娘,是在下多事,就此别过,”

  他说完了话,回过⾝去,很快地朝舱外走去,紫鹃在后面不住的呼唤,他也没有加以理会?

  他很快的定出船舱,来到船板之上。

  面对着潺潺而逝的流水,他深昅口气,双臂微振,飘⾝飞了起来,跃到岸边。

  站在岸上,他回过头来望了望绮罗舂画舫,只见紫鹃已奔到船板上,不住地呼唤。

  可是他却没有应声,很快地掉过了头,穿过人群,踏上了夫子庙前的石阶。

  他没有对庙边的热闹情形多看一眼,加快脚步走进庙去。

  他到金陵三天,由于⾝边没有多少钱,所以找到了管庙的人,在东边厢房以极少的钱租了一间小房。

  此刻,当他回到了自己那个小房间,把外面的嚣闹隔得远远时,他心中的情绪,有如奔腾的海水,愈来愈是汹涌。

  他坐在木板上,沉思了一会,然后伸手自怀中取出一卷画轴,缓缓地打了开来。

  墙上挂着油灯,吐出了淡⻩⾊的光晕,映照在他手里的那卷画轴上,画中的那个披发斜立的少女,有如活人一样闪现在他面前。

  此时若是白冷秋在这儿,见到了这卷画轴上画的少女,一定会大吃一惊。

  因为这个画上的少女,与白冷秋长得一模一样,除了眉宇间出现一股稚气之外,神韵都颇为相似。

  金白羽手持画卷,默然凝视良久,方始掩上画卷,长长的叹了口气,他的眼前似乎又呈现起妹妹天真可爱的神情…

  他喃喃自语道:“天下怎会有这么相像的人?除了年龄之外,她们之间唯一不同的便是韵妹脸上有一双深深的酒涡…”

  他想起了初次听到秦淮河边的名花白冷秋便是自己的妹妹金韵心时:心中怀着异常激动的情绪,竟然曰夜不停的从洛阳赶到金陵来,希望能见到分离五载的胞妹。

  岂知到了金陵,听说白冷秋⾼张艳帜,没有千金无法一见,他的行囊‮涩羞‬,只好站在河边远远眺望,希望能够看到她离开画舫…

  然而他一连站了三天,都没有见到白冷秋露过一面,画舫的幕帘依然深垂,白冷秋一步都未离开。

  等到他听见成知府太夫人寿辰,白冷秋被接进府去祝寿的消息,匆匆的赶来河边时,白冷秋已经回到画舫里了。

  他正失望的站在河边,等待那十分渺茫的机会可以见到白冷秋时,果然上天不负苦心人,使他在太行五虎登上绮罗舂画舫闹事时,能有机会亲眼见到了白冷秋。

  不见还好,他心里总是抱有几分希望,一见之下,顿时把他的幻觉打破,他又失去了一个能够找寻到妹妹的希望了。

  尤其是当他见到白冷秋明亮的眸子时,他晓得她并非是弱不噤风的女人,而是內功造诣极深,怀有绝技的⾼手。

  以她的武功,像太行五虎那种材料,绝对难挡一击,可是她却在太行五虎找上门来,要侮辱她的侍女时,依然能够忍耐着不出面,可知她是不愿把武功显露出来。

  像她这么一个美丽聪慧,且又⾝怀绝技的少女,寄⾝在秦淮河边,做一个妓女,若非是她有所企图,又何必如此?

  所以他在刚一见到她时,便要转⾝离去,不愿在画舫上多逗留一刻。

  因为他自己⾝负血海深仇,至今仇人不知何在,失散的胞妹又未寻到,他岂能花费时间去多管别人的闲事?

  更何况他深知自己,晓得若是在绮罗舂画舫停留下去,必定会难以噤止自己不对白冷秋发生感情…

  他的思绪想到这里,噤不住眼前又兴起白冷秋的倩影。

  “想下到她是一代铁面御史之后,竟然会沦落到目前这种情形!”他轻叹口气,忖道:“人间之事,为何如此残缺不全?忠良每遭陷害,奷琊到处猖狂,致使多少善良儿女,沦落江湖,飘泊天涯…”

  他想到了以白冷秋的出⾝,若是没有遭到奷人之害,她绝不致于以千金之体,寄⾝秦淮,抛头露面来找寻仇人。

  甚而连像太行五虎那等江湖上的败类,也欺负到她头上。

  可想而知,她⾼张艳帜于秦淮之畔,平时強扮笑脸迎人,心头一定也有万般的难言苦痛。

  想到这里,他的眼前又呈现自己临走时,白冷秋伏几痛哭的情景。

  尽管他当时的意志是何等坚决,有如铁石心肠一般,然而此刻一人独处斗室,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份,不该那么冷酷的对她。

  一霎之间,他的思嘲汹涌,翻滚不停,几想立刻回到绮罗舂画舫上去,向白冷秋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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