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真凶取证 西门碧惨死
也不过片刻,龙婉儿便已来到沈胜衣面前。
“沈大侠。”
“你有事找我?”
龙婉儿头摇道:“不是我有事,我只是来看看今夜的行动,是否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沈胜衣反问道:“你知道我今夜的行动?”
龙婉儿道:“你不是打算今夜着手调查鬼血与及幽灵的真相?”
沈胜衣道:“不错,我有这个打算。”
龙婉儿道:“这幢庄院非常宽敞,第一次到来,处处都陌生,或者需要我从旁指引…”
沈胜衣道:“我今夜却没有到处走的需要。”
龙婉儿道:“这…恕我好奇问一问。”
沈胜衣道:“你想知道什么?”
龙婉儿道:“不到处走又如何能够调查清楚?”
沈胜衣道:“我根本已无须调查。”
龙婉儿惊讶道:“莫非你真的已经知道是哪一个在搞鬼?”
沈胜衣颔首道:“不错。”
龙婉儿道:“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胜衣道:“晚饭之前。”
龙婉儿道:“如此,你为何不当场采取行动?”
沈胜衣道:“我虽则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可是这个人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却仍然不明白,不过这样也好,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是在开玩笑的阶段,也许他真的目的在开玩笑,所以我不想立刻对他采取行动。”
龙婉儿道:“不怕他真的弄出杀人案子?”
沈胜衣道:“即使他的目的真的在杀人,现在被我看破了,应该就立刻中止他杀人的计划。”
龙婉儿道:“应该就是的。”
沈胜衣道:“倘若我所有的推测完全正确,能够防患于未然,阻止罪案的发生,这件事至此也就可以告一段落的了。”
龙婉儿奇怪道:“对这个人你何以如此宽容?”
沈胜衣道:“因为这个人无论怎样看,也不像一个坏人。”
龙婉儿道:“不是坏人又怎会做这种事?”
沈胜衣道:“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不过弄污了这幢庄院。”
龙婉儿道:“家父的失踪…”
沈胜衣截口道:“令尊的失踪与他也许并没有什么关系。”
龙婉儿微一沉昑道:“那么,他的预言杀人…”
沈胜衣道:“也许只是说说。”
龙婉儿道:“他这样一直恐吓我们,只怕不是开玩笑这样简单。”
沈胜衣道:“当然,因为他无论怎样看,也同样不像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龙婉儿道:“依你推测,他目的是为了什么?”
沈胜衣道:“为了令我们迁出这幢庄院。”
龙婉儿道:“何以见得?”
沈胜衣道:“你不妨回忆一下那个无面法师的说话。”
龙婉儿想也不想就问道:“那个无面法师的说话怎样?”
沈胜衣道:“他是否有意无意的暗示你们须迁出这幢庄院才可以避免幽灵的骚扰?”
龙婉儿想想点头。
沈胜衣道:“如果这个无面法师并非真的来自幽冥,世间根本就没有所谓幽冥幽灵的话,这庄院之內,必然隐蔵着某些东西或者秘密,这些东西或者秘密,必须在你们迁出之后,他才能够将之取到或保留。”
龙婉儿道:“所以他千方百计,要我们迁出?”
沈胜衣道:“这只是我的推测,他另有用意亦未可知。”
龙婉儿道:“听你这样说,那些鬼血并不是真的鬼血了?”
沈胜衣道:“也许真的有鬼,鬼又真的有血。但无论,如何,出现在这幢庄院之內的以我看绝不是鬼血!”
龙婉儿道:“不是鬼血,又是什么东西?”
沈胜衣道:“红⾊的如果不是人血就是其他动物的血液。”
龙婉儿道:“紫⾊的呢?”
沈胜衣道:“是合几种药草合成的药汁。”
龙婉儿道:“药汁?”
沈胜衣:“那种药汁,功能止血生肌。”
龙婉儿道:“这样说,那种药汁是跌打刀伤用的了。”
沈胜衣道:“或者还有第二种用途,我却只知道这种。”
龙婉儿道:“你说过属于治跌打刀伤,当然知道那些药草。”
沈胜衣道:“而且曾经用过那些药草合成的那种药汁,是以一进庄院我就已经知道这所谓鬼血其实是什么东西。”
龙婉儿道:“也因此,你发现了那个人?”
沈胜衣道:“不错。”
龙婉儿紧接迫问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沈胜衣道:“你不是第一次问我的了。”
龙婉儿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个人实在没有耐性。”
沈胜衣道:“这相信才是你今夜到来的原因。”
龙婉儿苦笑点头。
沈胜衣道:“如果我再不给你一个明白,今夜我看你只怕连睡都睡不着。”
龙婉儿再点头。
沈胜衣微喟道:“你或者以为我是故弄玄虚…”
龙婉儿道:“不瞒你,我是曾这样以为。”
沈胜衣道:“这也难怪,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一些也没有这个意思。”
龙婉儿道:“然则,你的一再替他隐瞒…”
沈胜衣道:“只因为他给我的印象并不坏,我怀疑他所以这样做,一定有他万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我给他这个机会。”
龙婉儿道:“什么机会?”
沈胜衣道:“坦白的机会,我一再表示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明天就会揭露鬼血的秘密,又选择书斋这个幽静的地方,目的就是给他时间来找我坦白一切,倘使他真的另有苦衷,我非独不会难为他,说不定还会帮助他解决。”
他一顿,淡淡一笑,说道:“他也是一个聪明人,应该听得出我那些说话的弦外之音。”
龙婉儿道:“万一他听不出…”
沈胜衣道:“无论他是真的听不出,抑或有意与我过不去,一过了今夜,我都不会再对他客气的了。”
龙婉儿道:“他…”
沈胜衣道:“你若是急不可待,无妨就等在这里,如此除非他不来,否则你必会看见他。”
龙婉儿道:“你让我留在这里?”
沈胜衣道:“我想过了,这件事你还是知道的好。”
龙婉儿道:“这又…”
沈胜衣截口道:“只怕他看见你在这里,心里有顾忌,不肯走过来见我。”
“这个容易,我可以一旁躲起来。”
沈胜衣道:“也是办法。”
龙婉儿又问道:“你肯定今夜他一定会到书斋这里?”
沈胜衣道:“不敢肯定,天下间最难测的就是人心,除了他自己,相信没有人推测到他将会采取的行动,况且…”
龙婉儿道:“况且怎样?”
沈胜衣道:“我的推测是否正确,目前仍然是一个疑问。”
龙婉儿道:“方才你不是对自己的推测充満了信心?”
沈胜衣道:“这到底只是推测,不能够因为自己的信心,就肯定事实也定是如此。”
龙婉儿点头。
沈胜衣接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一向解决问题都是本着这个原则。”
龙婉儿转问道:“果真一如你推测,你以为他多数选择什么时候到来?”
沈胜衣道:“难说,也许现在——”
他忽然住口,目注月洞门那边。
龙婉儿的月光亦转了过去。
她也已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从月洞门外迅速传来,虽然不怎样响亮,由于环境的静寂,也非常清楚。
龙婉儿连随问道:“是不是那个人走来了?”
沈胜衣道:“不是。”
龙婉儿奇怪道:“你怎知道不是?”
沈胜衣道:“从他们的脚步声听得出来。”
龙婉儿道:“他们?”
沈胜衣道:“来的是两个人,走得很急,即使这件事是两个人同谋合计,并非一个人的所为,他们又真的走来自我坦白,也无须走得这样匆忙!”
龙婉儿不由点头。
说话间,来人已经穿过月洞门,走进院子。
来的果然就是两个人。
两个女孩子。
舂梅,秋菊!舂梅的面包纸一样苍白,秋菊的面⾊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两人慌慌张张的一口气走到沈胜衣、龙婉儿面前。
龙婉儿也看出必然是有事发生,忙问道:“什么事你们走得这样慌张?”
秋菊喘着气叫道:“老夫人死了。”
沈胜衣、龙婉儿听说,不由得都大惊矢⾊。
龙婉儿脫口问道:“谁说的?”
秋菊道:“舂梅…”
龙婉儿目光一转,连随喝一声:“舂梅!”
舂梅颤声道:“老夫人真的死了。”
龙婉儿道:“我娘好好的怎会突然死去?”
舂梅道:“在未喝下那碗药之前,老夫人的确什么事也没有,可是一喝下了那碗药,她就变哑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双手扼住了咽喉,好像非常痛苦,我看见奇怪,上前正想问发生了什么,她眼耳口鼻之中突然就涌出了黑血…”
沈胜衣失声道:“黑血?”
舂梅没命地点头,道:“跟着她一动也不动,我大着胆子摸摸她的手,却发觉她的手已经僵硬…”
她的两只手不觉紧握在一起,又道:“当时我很害怕,慌忙去找姐小,可是姐小房里就只有秋菊一个人…”
秋菊一旁接道:“我听她这样说,也吃了一大惊,慌忙就带她到这里来找寻姐小…”
龙婉儿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回⾝急奔了出去。
沈胜衣连随举步。
秋菊舂梅忙跟在他们后面。
无面法师的预言又一次成为事实,死亡终于降临这个庄院!一如舂梅的描述,西门碧已经七孔流血死亡。
她整个⾝子都已僵硬。
从她的表情看来,她临死之前显然非常痛苦。
她双手扼着咽喉,连头舌都已给自己扼了出来,碧绿的一双眼睁得老大,眼中却已没有光辉。
龙婉儿哭倒在西门碧的⾝上。
沈胜衣却一些表情也没有,他冷然放开了按在西门碧手腕上的右手,目光转落在地上。
一只碗碎裂在地上,沈胜衣目光一落一起,目注舂梅道:“这就是盛药的那个碗?”
舂梅一面喘气,一面点头。
这样一来一回,她与秋菊两人都已累得要命。
沈胜衣俯⾝拾起了一角破碗,仔细观察了一会,喃喃自语道:“毒药不像是下在碗中。”
他目光再转。
门侧有一张几子,几子上放着一个药煲。
沈胜衣目光转落向那个药煲,又问道:“碗中的药是不是由那药煲倒出来?”
舂梅道:“是。”
沈胜衣道:“给我拿来。”
舂梅拖着脚步走过去捧起那个药煲。
她的一双手颤抖得很厉害,那个药煲几乎就要从她的手中掉下来。
她简直就像是抱孩子般的将那个药煲抱到沈胜衣面前。
沈胜衣接在手中,眼睛却看着舂梅。
他的目光剑一样锐利,似乎要割开舂梅的衣裳,的胸膛,看清楚她的心事。
舂梅给他看慌了,嗫嚅着问道:“沈大侠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沈胜衣的目光应声就柔了。
他转顾那个药煲。
只是普通的药煲,表面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他左手连随将煲盖揭开。
一股浓郁的药香从煲中涌出来。
这种药香他并不陌生。
他凑近去轻嗅了一下,就皱起眉头,旋即将煲盖放回去,以指轻揉眉心。
秋菊一旁看见,忙赶前问:“怎样了?”
沈胜衣头摇道:“不要紧。”
他的手一偏,在一旁几子放下那个药煲,反手一把将龙婉儿拉起来,道:“现在并不是哭的时候。”
龙婉儿好不容易收住了哭声,睁着一双泪眼道:“我…我现在应该怎样?”
沈胜衣说道:“先找出毒杀令堂的凶手!”
龙婉儿道:“我娘是被人毒杀的?”
沈胜衣微一点头,道:“毒就下在她的药中。”
龙婉儿道:“下毒的又是谁?”
沈胜衣道:“立即就会知道的了。”
他转顾舂梅,又问道:“那个药煲是不是从司马不群那里拿来的?”
舂梅道:“是。”
沈胜衣道:“什么时候的事。”
舂梅道:“晚饭之后,这三年以来,每一天我都是这个时候到表少爷那里拿第二次的药。”
沈胜衣说道:“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舂梅道:“早饭之后。”
沈胜衣道:“老夫人每一天都要吃两趟药?”
舂梅道:“三年如一曰,从来没有间断,这也是表少爷的意思。”
沈胜衣道:“所有的药都是在司马不群那里预先煎合好?”
舂梅点头。
沈胜衣道“你去拿药的时候,司马不群在不在?”
舂梅道:“在。”
她补充道:“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在偏厅之內。”
沈胜衣点头道:“不错都在。”
他知道,因为当时他也在偏厅。
舂梅接道:“饭后我就跟表少爷回去拿药,一向都是这样。”
沈胜衣道:“到那里,是你动手拿还是他亲手将药煲交给你?”
舂梅道:“是他亲手交给我,因为有时他还要先试一下药味。”
沈胜衣道:“这一次他有没有试?”
舂梅道:“没有,因为这一剂药先后他已经合了四次。”
沈胜衣道:“你接过药煲,立即就拿来这里?”
舂梅道:“是。”
沈胜衣说道:“连髓就倒出给老夫人喝?”
舂梅点头,道:“谁知道老夫人一喝下,竟变成这样。”
沈胜衣道:“你有没有说谎?”
舂梅慌忙摇手道:“我没有。”
沈胜衣沉默了下去。
龙婉儿一旁都听在耳中,这时候再也忍不住问道:“到底是谁下的毒药?”
沈胜衣道:“毒药是下在药煲之內,药煲却是来自司马不群那里,依你说,是谁下的毒药?”
龙婉儿一怔道:“你是说下毒的是我表哥?”
沈胜衣叹了一口气,道:“我一直以为他不过在开玩笑,存心替他开脫,哪知道根本就不是,因为我透露已知道事情的真相,反而迫使他立即下毒手,这实在大出我意料之外。”
他又叹了一口气,接道:“也许他恐怕鬼血这件事被揭发,影响他整个计划,所以提前采取行动。”
龙婉儿道:“他还有什么计划?”
沈胜衣道:“对于这方面,目前我尚未有头绪,不过以那顶竹笠的出现看来,相信是与令尊的失踪有关。”
龙婉儿道:“哦?”沈胜衣道:“令尊已经失踪了三年,他失踪之时带在⾝上的那顶竹笠却是在三年后的今天在这幢庄院之內出现,如果令尊已经死亡,那顶竹笠的出现,无疑就是暗示杀害他的凶手必然就一直住在你们家中,与杀害令堂的凶手相信也就是同一个人。”
龙婉儿脫口道:“也就是我表哥?”
沈胜衣点头道:“也就是今夜我在书斋之內等候的那一个人。”
“不会的,”龙婉儿突然尖叫了起来“我怎也不相信,他是杀害我父⺟的凶手。”
沈胜衣瞟着龙婉儿,道:“我知道你与他很要好。”
龙婉儿道:“所以,我很清楚他的为人。”
沈胜衣道:“可是证据…”
龙婉儿道:“什么证据?”
沈胜衣没有立即回答她,转顾舂梅秋菊道:“秋菊立刻去通知龙立到衙门投案,请这地方的捕头到来,舂梅你则去将这个庄院的所有人请来这里。”
秋菊应声退出,舂梅方待应命,沈胜衣又说道:“司马不群例外。”
舂梅道:“是。”
沈胜衣回头对龙婉儿道:“我与你这就去找他。”
龙婉儿青着脸道:“你说得这样肯定,莫非真的是…是他…”
沈胜衣说道:“一切待到了他那里再说。”
龙婉儿点头,一个⾝子已不由颤抖起来。
沈胜衣知道她的感受,却只有叹息。
雨终于停下,风却更萧索。
沈胜衣龙婉儿左折右弯,终于又来到司马不群居住的那个院子。
药香已淡薄。
小楼中仍然有灯光。
灯光底下,书案之前,盘膝坐着司马不群。
他正在看书。
药书。
他全副精神仿佛都已集中在那册药书之上,完全不知道沈胜衣龙婉儿的入进。
一直到龙婉儿叫他才知道。
“是表妹与沈大侠来了?”他坐转⾝子,睁大了眼睛,好像是很奇怪两人的到来。
龙婉儿没有理会他,双目明莹,珠泪欲滴。
沈胜衣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瞪着司马不群。
司马不群都看在眼內。
他更加奇怪,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胜衣冷冷地道:“你应该知道。”
司马不群道:“我应该知道什么?”
龙婉儿叫了出来:“我娘给你的药毒死了!”
司马不群大惊失⾊,飒地跳起⾝子,道:“表妹,你说什么?”
沈胜衣截口问道:“方才舂梅是不是在你这里拿走了一煲药?”
司马不群道:“每一天都是这样的了。”
沈胜衣道:“龙夫人喝下了那煲药不久就七孔流血,毒发⾝亡。”
司马不群惊叫道:“那煲药,怎会有毒?”
沈胜衣道:“这就要问你了。”
司马不群道:“你们有没有看错?”
沈胜衣道:“没有。”
司马不群疑惑的又问道:“这件事难道是真的?”
沈胜衣道:“现在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可是这些药草并非毒草,合起来也没有毒!”司马不群走过去那边墙角,拿起了几种药草,道:“何况这种药先后我已配了四剂,如果是有毒,早就应该毒发了。”
沈胜衣道:“这个容易解释,前边的几剂药之中,都少了一种药,只有这一剂药之中,才将那种药混入去。”
司马不群道:“哪种药?”
沈胜衣道:“毒药。”
司马不群头摇道:“那剂药即使真的被混入了毒药,也不是我将毒药混入去,我没有理由这样做。”
沈胜衣道:“有没有理由这样做,你自己明白。”
他一声叹息接道:“纵然有什么问题解决不来,你不妨找我从长计议,何必这样做?”
司马不群道:“我不明白你这番话的意思。”
沈胜衣道:“你应该比谁都明白。”
司马不群道:“为什么?”
沈胜衣道:“还要问为什么?”
司马不群道:“我不能不问。”
沈胜衣道:“今夜你原该先到书斋找我的。”
司马不群又一声:“为什么?”
沈胜衣道:“我一再透露已经知道鬼血的秘密,知道是谁在搞鬼,明天就揭发一切,目的就是给你今夜的时间找我坦白一切,这弦外之音,以你这样一个聪明的人,难道会听不出来?”
司马不群怔怔地望着沈胜衣,苦笑道:“我就是不明白你的说话。”
沈胜衣道:“这幢庄院之內的鬼血,难道不是你弄出来的?”
司马不群诧异地道:“怎么你怀疑列我的头上?”
沈胜衣横移几步,探手按住了-条柱子。
那条柱子之上染満了鬼血。
小楼的四壁与及地面,一样是鬼血斑斑。
沈胜衣的目光由柱子移到墙壁,由墙壁移落地面,又再由地面回到那条柱子之上,道:“地面的鬼血不得而知,壁柱的鬼血毫无疑问,是用扫帚之类的东西涂上去的,是以一进来我就已知道这是人为的鬼血,及至弄清楚鬼血是什么东西,更肯定我的判断没有错误。”
司马不群试探着问道:“那些鬼血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胜衣道:“一种药汁,那种药汁相信只有对于药草很有研究的人,才能够炼出来。”
他冷冷地一笑,接道:“这个庄院之內,研究药草的人就只有你。”
司马不群道:“但…”
沈胜衣挥手截住了他的说话,两步走过去,指着其中的几种药草,道:“这几种药草混在一起,加水合出来就是所谓鬼血。”
“这几种药草?”司马不群亦走了过去,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会,神⾊就变得很奇怪,道:“这边的药草,是我最近托人买回来的,我记得很清楚,并不包括这几种药草在內,清点收货的时候,也没有在內。”
沈胜衣道:“是么?”
司马不群接道:“这几种药草好像是跌打刀伤用的。”
沈胜衣道:“那种鬼血本来就是一种很好的跌打刀伤药,功能止血生肌。”
司马不群道:“我知道沈大侠在跌打刀伤方面很有研究。”
沈胜衣道:“所以一入庄院我就已看出来。”
司马不群道:“进来我这里的时候相信沈大侠便已看见这几种药草。”
沈胜衣道:“不错。”
司马不群道:“这就难怪你在怀疑我了。”
沈胜衣道:“弄鬼血这玄虚的人,必须先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必须熟识这个庄院的情形,否则他没有可能在夜一之间,弄得一庄鬼血,二是必须懂得药草,否则他根本无法弄出这鬼血。”
他一顿接道:“在这幢庄院之內,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只有你!”
他指指司马不群。
司马不群给他这一指,连退好几步。
他面都青了。
沈胜衣又道:“现在龙夫人又死在你合的药中,你怎样解释?”
司马不群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解释,可是我的确没有在药中下毒,也根本不知道哪里来这些药草。”
沈胜衣盯着司马不群冷笑。
龙婉儿也在盯着司马不群,一面的悲愤。
司马不群已经发觉,上前一步道:“表妹…”
龙婉儿截道:“不要再叫我表妹。”
司马不群叹息一声,道:“连你也不相信我?”
龙婉儿道:“证据确凿,你叫我怎样相信你?”
司马不群道:“我怎会是这样?”
龙婉儿索性闭上嘴巴,眼泪却已流下来。
司马不群顿足道:“这是别人陷害我,嫁祸我!”
沈胜衣道:“别人,谁?”
司马不群头摇道:“不知道。”
沈胜衣道:“为什么他要陷害你?嫁祸你?”
司马不群再头摇道:“不知道。”
沈胜衣道:“每一个罪犯被人揭发他的罪行之时,大都是这样说话。”
司马不群嘶声叫道:“可是我真的冤枉。”
沈胜衣没有再与他争辩下去,转问道:“你午间不是说过,这里有一个地下石室?”
司马不群道:“事实就是一个地下石室。”
沈胜衣道:“那个石室你说过是用来存放那些不必要的药草。”
司马不群道:“这也是事实。”
沈胜衣道:“你是否愿意,带我去瞧瞧?”
司马不群叫道:“我难道还可以不愿意?”
沈胜衣道:“不可以。”
司马不群道:“你这又为了什么?”
沈胜衣说道:“只是我忽然有一种预感。”
司马不群道:“什么预感?”
沈胜衣道:“预感在那里可能找到更重要的证据。”
司马不群叹息道:“希望你这种预感不会成为事实。”
沈胜衣道:“哦?”司马不群道:“单就是目前这些证据,已够我头痛的了。”
沈胜衣道:“也许那些证据能够替你开脫。”
司马不群道:“我不敢奢望。”
沈胜衣道:“哦?”司马不群道:“这显然是一个恶毒的阴谋,对方存心要我负上一切罪名,石室下面,若再有所发现,也必然是于我不利的。”
沈胜衣道:“也许什么都没有。”
司马不群道:“希望如此。”
一顿,他又道:“这边走,请!”他连随举步石室就在小楼下面,入口倒也隐秘。
小楼的后面相连着一个小小的佛堂,供奉着庄院原来主人的历代祖宗神位。
那些神位现在都堆放在一起。
原来主人的子孙没有带走它们,司马不群也没有将它们当柴来烧掉。
那个神坛显然装了机括,可以移动。
司马不群随随便便一推,便将神坛推开。
通往地下石室的那道石级便呈现眼前。
小小的地下石室,果然堆満了药草。
一室的药香,药香中带着恶臭。
灯光及处,司马不群又再变了面⾊。
石室之內果然有所发现,却一如他的推测,这发现只有对他不利。
在石室的一角,竟堆満了那些可以合成“鬼血的”药草。
大部份的药草都已被合煮烂,凝结着一团团紫⾊的“鬼血”
沈胜衣目光一闪,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司马不群头摇道:“我无话可说,但也不觉得怎样失望。”
因为他早已料到,如果石室中有所发现,必然是对他不利。
沈胜衣冷笑道:“这也是别人陷害你的了?”
司马不群道:“我说是,但又有谁相信。”
他将头垂下。
沈胜衣道:“你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
司马不群垂头不语。
沈胜衣道:“是不是因为厌倦了不停地替,龙夫人炼药?”
司马不群道:“我平生最喜欢的工作就是研究各种物药,怎样去医好病人。”
沈胜衣转问道:“那么是不是他们夫妇曾经反对你与他们的女儿走在一起?”
司马不群道:“他们早已将婉儿许配给我。”
沈胜衣回顾龙婉儿。
龙婉儿颔首,眼泪又流下。
沈胜衣一怔,道:“这就奇怪了,杀人一定有杀人的动机,你杀人的动机究竟在哪里?”
司马不群叹息道:“如果这件事是我做的,我一定会答复你。”
沈胜衣道:“你始终否认杀人。”
司马不群道:“事实我没有杀人。”
沈胜衣道:“如此药煲中的毒药,这些药草,还有那顶竹笠你又怎样解释?”
司马不群道:“我无法解释。”
沈胜衣道:“这些证据,是不是已足够将你送入监牢?”
司马不群道:“这足够的了。”
沈胜衣道:“在官府的捕快到来之前,你最好能够想出充分的理由替自己分辩清楚,或者希望我能够找到其他有力的证据替你开脫。”
司马不群苦笑一声,道:“我是在这样希望。”
沈胜衣道:“可不要抱着太大的希望,当知希望越大,失望往往越大。”
他的神情说话都显得有些奇怪。
司马不群点头苦笑。
只有苦笑。
沈胜衣将灯取过,周围仔细观察了一会,才离开石室。
司马不群亦步亦趋。
沈胜衣出了佛堂,又到处小心地搜查了一遍。
他离开小楼的时候,并没有再找到什么。
司马不群也不怎样的失望。
这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当地的捕头叫做沈苍,年纪并不大。
据讲他所以能成为捕头,完全因为他是当地县太爷的小舅子。
不过他本人的武功据讲实在不错。
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镖师。
他当然知道沈胜衣这个人,对沈胜衣也佩服得很。
他甚至曾经自认与沈胜衣是堂兄弟。
很多人都相信。
他毕竟也是姓沈。
所以一接到龙立的通知,他立即带齐手下捕快,奔马——样赶来。
堂兄有事叫到,他这个堂弟又岂敢怠慢。
他是这样说话。
当然私底下,不是在龙立面前这样说话。
他一众手下不由齐都奋兴起来。
他们的头儿,竟然真的是名震江湖的沈胜衣的堂弟,这在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光荣。
因此他们也特别卖力。
一入庄院,沈苍的脚步便快了。
最少快一倍。
一下子他最少将一众手下抛开七丈。
只有龙立跟得住。
到那些捕快再回到他⾝旁的时候,他已经见到沈胜衣,来了一番自我介绍。
他一切都表现得非常热情。
热情得简直就像是堂兄弟久别重逢一样。
沈胜衣并不怎样奇怪。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热情的捕快。
不过以前的那些捕快,都是因为有些事情解决不来想找他帮忙,现在这个沈苍简直就当他像顶头上司一样。
所以他还是有些奇怪。
他当然不知道自己已成了沈苍的堂兄,沈苍其实是将他当做堂兄来看待。
他却非常⾼兴。
因为他现在事实是需要一个很听话,很合作的捕头来协助解决这件事情。
沈苍听话极了,合作极了。
沈胜衣于是对沈苍也热情起来。
他扼要的将事情简述一遍,便将司马不群交给了沈苍。
沈苍立即吩咐手下捕快给司马不群加上了手镣。
司马不群没有反抗,一面无可奈河之⾊。
他望着龙婉儿,突然说道:“这件事我是…”
不等他说完,龙婉儿已经偏过头去。
司马不群没有说下去,他好像非常失望,黯然垂下头,喃喃自语道:“是非黑白迟早始终有一个水落石出。”
没有人理会他的说话。
沈胜衣连随对沈苍道:“你先将犯人带走。”
沈苍点头道:“还有什么事?”
沈胜衣道:“没有了。”
沈苍回⾝一挥手。
那一群捕快一声吆喝,如临大敌地团团围住了司马不群,拥着他离开。
沈苍目送他们走远,才道:“沈大侠果然好本领。”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你在门外等我一等。”
沈苍道:“哦?”沈胜衣道:“这件事我应该随你到衙门交代一下才是。”
沈苍连连点头,口中恭应道:“不错,不错。”
沈胜衣一挥手,道:“先请。”
沈苍居然这就给他请了出去。
沈胜衣回顾龙婉儿,道:“事情现在显然已经解决,但由于我的失策,以至令堂被毒杀,我实在过意不去。”
他当头一揖。
龙婉儿慌忙闪⾝让开,说道:“沈大侠请不要这样说,你实在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她叹了一口气,接道:“这在家⺟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脫。”
沈胜衣无言。
龙婉儿的眼泪忽然又流下,道:“只是我实在想不到…”
沈胜衣微喟道:“人心难测。”
龙婉儿只有流泪。
西门鹤一旁一直没有出声,这下忍不住开口问:“沈先生,这件事真的是婉儿的表哥做的?”
沈胜衣道:“证据确凿。”
西门鹤叹息道:“不群本来是一个好孩子,怎会做出这种事情?”
他一再叹息,道:“这件事实在难以令人想象。”
沈胜衣亦自叹息。
于媚即时走过来,道:“然则这件事与那些幽灵是没有关系的了。”
沈胜衣淡淡一笑,道:“即使真的有所谓幽灵,相信也不会使用人间的毒药来杀人。”
傅青竹接上口道:“婉儿父亲的失踪,沈大侠又是怎样见解?”
沈胜衣道:“相信已经死了了。”
傅青竹道:“以你推测,又是谁下的毒手?”
沈胜衣道:“不是司马不群,就是他的同党。”
傅青竹道:“何以见得?”
沈胜衣目注于媚,道:“尊夫人是在司马不群居住的那个院子的墙外见到那个无面法师,那个无面法师一张面裂开之后,流下来的就是那种紫⾊的药汁,这根本已无须再解释的了。”
傅青竹道:“沈大侠这是说那个无面法师是司马不群的化⾝。”
沈胜衣道:“是不是很快就有一个明白,在衙门之內,相信迟早他一定会供出一切。”
于媚接道:“也许那个无面法师真的是来自幽冥,不群那个孩子之所以这样,完全是被鬼迷了心窍。”
沈胜衣道:“也许是的。”
于媚道:“这如何是好?”
沈胜衣道:“我不知道,因为我既没有钟馗那种本领,也从来没有与妖魔鬼怪打过交道。”
他忽然问道:“你怎会有这种被鬼迷了心窍的想法?”
于媚的神态立时变得很古怪,连语声也变得古怪起来。
她庒住了嗓子,道:“因为我曾经见过鬼。”
沈胜衣一怔,道:“哦?”于媚道:“我却不知道那是否可以说是鬼。”
沈胜衣道:“鬼?”
于媚道:“因为那个鬼简直就像是人一样。”
沈胜衣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在什么地方见到那个鬼?”
于媚道:“当然就是在这幢庄院。”
沈胜衣道:“庄院哪里?”
于媚道:“就是我遇上无面法师的那个地方的附近。”
沈胜衣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于媚道:“在鬼血出现之前的一个晚上。”
沈胜衣道:“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于媚道:“那天夜里我因为屋子里闷热,起来将那些还未打开的窗户完全打开,无意中就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沈胜衣道:“一个怎样的人?”
于媚道:“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婉儿的父亲。”
龙婉儿一旁听说,脫口道:“你说是见到了我爹?”
于媚道:“我相信没有看错,当时他肋下挟着一顶竹笠。”
龙婉儿道:“竹笠?”
于媚道:“也许就是今天在你表哥那里找到的那顶竹笠?”
沈胜衣截口问道:“当时你怎样?”
于媚道:“很奇怪,因为他到底已经失踪了三年。”
沈胜衣道:“当时他又在做什么?”
于媚道:“飘然走向不群居住的那个院子。”
沈胜衣道:“他有没有发现你在望着他?”
于媚道:“好像没有。”
没胜衣道:“你可曾叫住他?”
于媚道:“我正想叫住他,岂知道说话都还未出口,他就烟雾一样消失了。”
沈胜衣道:“你当然更奇怪。”
于媚道:“当然了。”
沈胜衣道:“你有没有走出去详细看个究竟。”
于媚道:“当时我已经有些害怕,实在不敢一个人出去…”
傅青竹接道:“结果她将我叫醒,我不大相信,但经不起她催促,还是与她出去一看。”
沈胜衣道:“看到什么?”
傅青竹道:“什么也看不到,我们甚至走入不群居住的那个院子,也一样毫无发现。”
沈胜衣道:“司马不群当时是否在院子里?”
傅青竹道:“他就坐在灯下读书,一切都很平静。”
沈胜衣道:“你们有没有进去问他是否看见什么?”
傅青竹道:“没有,因为我一直就怀疑是她眼花。”
于媚道:“当时,就连我也怀疑自己眼花的了,现在想起来,这大有可能是真的。”
沈胜衣一声叹息,道:“我本来也不相信司马不群是这样的人,是以虽然一进来我就已看破那些鬼血是怎么一回事,并没有当场予以揭发,一心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却弄成现在这个地步,好好一个年青人怎会变得这样,除了鬼迷住心窍这个理由之外,目前,的确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
于媚道:“可不是。”
沈胜衣叹息接道:“如果真的鬼迷心窍,你们就要找一个大法师来解决了,我只能够帮忙到这里为止。”
他再顾龙婉儿道:“龙姑娘,所谓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节哀顺变。”
龙婉儿道:“我…我现在应该怎样做?”
沈胜衣道:“明天,衙门相信会派人来验尸,他们走后,就可以料理令堂的⾝后事,这方面,你二叔他们会替你打点的了。”
傅青竹接道:“沈大侠尽管放心!”
龙婉儿又问道:“你认为这是否真的是幽灵作祟,降祸我家?”
沈胜衣苦笑道:“这种事我早巳说过完全没有经验。”
龙婉儿微喟道:“若是当真幽灵作祟,这个地方我们是不能再住下去的了。”
沈胜衣道:“无论是与否,心理上总未免有些威胁,在事情未澄清之前,暂时搬开未尝不好,姑娘喜欢怎样就怎样。”
他又再一揖,道:“这里既然已没有我的事,我可要告辞了。”
他真的转⾝举步。
龙婉儿忙又叫住:“沈大侠…”
沈胜衣脚步一顿,回头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龙婉儿道:“我…送你一程。”
沈胜衣道:“不必。”
他柔声接道:“你现在还是休息一下的好。”
龙婉儿转顾龙立道:“那么龙立替我送沈大侠。”
龙立应声上前。
沈胜衣没有拒绝,转⾝再举步。
龙立跟在他⾝后。
龙婉儿仍然不由自主地走出了院子。
目送沈胜衣远去,她简直就像是变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幽灵,凄然木立在院子中。
出了內院,龙立再也忍不住,追上两步,道:“沈大侠,这件事你真的查清楚了?”
沈胜衣回顾道:“你莫非还有什么疑问?”
龙立道:“我总觉得表少爷他不是这种人。”
沈胜衣道:“因为他一向给你的印象都很好?”
龙立一点头,道:“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沈胜衣道:“有没有理由只有他自己清楚!”
龙立道:“难道,他真的是鬼迷了心窍?”
沈胜衣道:“这个问题,我不能答复你。”
龙立叹息道:“他这样,姐小可伤心透了。”
沈胜衣也叹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龙立没有再说话,只是不住的叹息。
没多久,两人已来到庄门。
沈苍正等在石阶之上。
沈胜衣一直走出庄门,微一偏⾝道:“请回。”
龙立信口道:“不送。”
沈胜衣没有再理他,与沈苍打了个招呼,双双下了石阶。
龙立抓着那两扇大门,怔住在当场。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叹了一口气,头摇嘟哝道:“主人一生做的也没有什么好事,就是有幽灵作祟,亦不足为奇。”
他嘟哝着方待将大门关上,忽然又看见沈苍从那边飞奔过来。
他竟然奔上石阶,奔到龙立面前才停下脚步。
龙立奇怪道:“大捕头,为什么走回来?”
沈苍吁了一口气,说道:“拿那顶竹笠。”
龙立道:“陪同主人一同失踪了三年,今天忽然在表少爷那里出现的那一顶竹笠?”
沈苍道:“那是证物,我必须带回衙门。”
龙立道:“那顶竹笠,因为主⺟有说话吩咐下来,今天傍晚我已经送入主人房中。”
沈苍道:“你与我进去拿来。”
他连随举步跨进门內。
这样心急的捕头,龙立还是第一次见到。
众人仍然在西门碧的房间之外,龙婉儿也仍然在院中。
她正想回⾝举步,沈苍龙立就奔进来了。
众人都一怔,龙婉儿脫口问一声:“什么事?”
龙立道:“沈捕头要拿主人的那顶竹笠。”
沈苍接口说道:“那是证物,我得带走。”
龙婉儿转问龙立:“竹笠在哪里?”
龙立道:“在主⺟房中。”
龙婉儿道:“你入去拿出来。”
龙立应命走过去。
沈苍却没有跟着过去,反而走到龙婉儿面前,道:“姑娘现在有什么打算?”
他居然问出这句话来。
龙婉儿也不奇怪,淡应道:“无论是否有幽灵作祟,我们都准备暂时迁出这个庄院。”
沈苍道:“如此何不索性卖掉它?”
龙婉儿苦笑道:“出了这么可怕的事情,还有谁肯买卖它。”
沈苍道:“话可不是这样说,如果姑娘真的愿意卖,这件事我倒可以帮忙。”
龙婉儿道:“不知是谁想买这一个庄院?”
沈苍道:“西城铁胆张。”
龙婉儿道:“就是开赌场的那个铁胆张?”
沈苍道:“正是。”
龙婉儿道:“他要买这个庄院,⼲什么?”
沈苍道:“开赌场。”
龙婉道:“他难道不怕鬼?”
沈苍道:“好像他那种人,只有鬼怕他。”
他一清嗓子接道:“早在我来调查鬼血的时候,他就已经拜托我,说如果这个庄院的人有意出卖这个地方,千万通知他,就算出多一倍的价钱,他也不在乎。”
龙婉儿奇怪地道:“为什么?”
沈苍道:“他认为这种地方最适宜就是开赌场。只要这个赌场一开,一定客似云来,一定能够钱赚。”
龙婉儿道:“他真的出多一倍价钱也不在乎?”
沈苍道:“只怕姑娘你作不了主。”
龙婉儿道:“我爹失踪了已三年,现在,我娘也死了,我不能作主,谁还能作主?”
沈苍道:“然则姑娘是否真的打算卖掉它?”
龙婉儿道:“你以为现在我还有心情跟你说笑?”
沈苍说道:“那么,我就与姑娘接洽了。”
龙婉儿道:“最好尽快。”
沈苍道:“明天如何?”
龙婉儿道:“也好,早点卖掉这幢庄院,省却我以后⿇烦。”
沈苍道:“那么明天我就带铁胆张到来与姑娘见面。”
龙婉儿道:“一谈好价钱,我就会尽快将这幢庄院交给他。”
沈苍道:“好,一言为定。”
傅青竹一旁突然揷口道:“沈捕头好像忘记了自己本事做的是什么工作?”
沈苍道:“我没有忘记。”
傅青竹道:“方才沈捕头所做的也是捕头份內的工,作?”
沈苍道:“除了分內的工作,份外的工作有时候我也会客串一下。”
傅青竹道:“只不知道县太爷是否同意?”
沈苍道:“我是县太爷的小舅子,只要我做好分內的工作,无论我做什么他都很少理会。”
傅青竹道:“原来还有这种关系,这就难怪了。”
沈苍道:“傅爷是不是也有地方打算出卖?”
傅青竹冷然道:“我夫妇寄人篱下,哪里有出卖的地方。”
他转向龙婉儿道:“婉儿,我这个长辈虽然无权过问你出卖这幢庄院的事情,有两句话却不能不说。”
龙婉儿道:“二叔有话请说。”
傅青竹道:“博赌并不是一件好事,你怎能将这幢庄院卖给铁胆张开赌场?”
龙婉儿道:“庄院已然卖出了,就是人家的地方,人家拿来⼲什么,都与我无关。”
傅青竹道:“说得好,可是莫忘了你父亲曾经一再表示五年之內,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卖掉这幢庄院。”
龙婉儿道:“这完全是因为方便表哥他替我娘医病,他相信五年之內,表哥一定可以将我娘医好,所以才这样表示,现在,我娘都死了,这个地方还留来⼲什么?再收我住下去,不出一个月,我准得发疯。”
她的眼泪又流下来。
沈苍即时道:“触景伤情,我也认为姑娘卖掉这个庄院比较好。”
傅青竹瞪着他,冷声道:“你这样卖力,铁胆张到底答应事成之后给你多少佣金?”
沈苍说道:“这个嘛?恕我要保留一下。”
龙婉儿接道:“沈捕头,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也绝不会亏待你。”
沈苍精神大振,笑应道:“铁胆张是一个快人,想不到姑娘你也是,这一宗买卖,我包管双方一见面就交易成功。”
傅青竹一旁冷笑。
沈苍没有理会他,这时候龙立已经将竹笠拿出来,等候在沈苍⾝边。
沈苍好容易才省起这件事,他回顾龙立,道:“这就是那顶竹笠?”
龙立道:“不错。”
沈苍接在手中,內外看了一眼,回对龙婉儿道:“我这就告辞。”
龙婉儿道:“卖屋的事,一切拜托你了。”
沈苍道:“姑娘放心。”
龙婉儿道:“有劳。”
沈苍道:“应该应该。”
龙婉儿道:“龙立送沈捕头出去。”
龙立道:“姐小可有其他的吩咐?”
龙婉儿头摇道:“只是这一件事,之后你可以休息的了。”
龙立道:“是。”
他退后一步,道:“沈捕头,请。”
沈苍立即举步。
他的脚步轻快,从他的神态看来,这一次的买卖,他一定得益不少。
龙婉儿目送两人远去后,转顾西门鹤,说道:“舅舅,卖屋这件事,你有何意见?”
西门鹤头摇道:“我没有意见,很早我就已建议你⺟亲卖掉它的了。”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你⺟亲听我的说话,又怎会有今曰。”
龙婉儿道:“事情既然已发生了,这些话不要说了。”
西门鹤无言颔首。
龙婉儿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舅舅还请回房去休息。”
西门鹤道:“你也应该休息的了。”
龙婉儿头摇道:“不,今夜我打算在这个房间陪我娘到天亮。”
西门鹤一怔,道:“我陪你一起。”
龙婉儿又头摇,道:“不用了,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在这里。”
西门鹤道:“你不怕。”
龙婉儿凄然笑道:“怕什么?娘就算变为厉鬼,也只会找毒害她的人,绝不会难为她这个女儿。”
西门鹤打了一个寒噤,道:“你还是带着这两样东西的好。”
他将随⾝带着的那本圣经还有那个十字架送过去。
龙婉儿不忍心推却,她接了下来,道:“舅舅过虑了。”
西门鹤笑道:“我这才放心。”
他虚空划了一个十字,道:“上帝保佑你。”
然后他就念着那种只有他才听得懂的经文,缓缓转⾝离开。
龙婉儿转顾傅青竹子媚夫妇。
不等她出口傅青竹就道:“我们夫妇也回房去休息了。”
于媚接道:“你小心保重,不要太伤心,哭坏了⾝子,就只是自己辛苦。”
龙婉儿道:“我自己会保重。”
于媚道:“那我们就回去了。”
龙婉儿道:“慢行。”
傅青竹“唔”地淡应一声,与于媚一齐转⾝举步。
龙婉儿连随转⾝吩咐道:“秋菊舂梅你们也回房去休息。”
舂梅应声退出去。
秋菊举步又放下,道:“姐小…”
龙婉儿挥手截道:“不要再噜嗦惹我生气。”
秋菊只好亦退开。
內院于是就只剩下龙婉儿一个人。
所有人的脚步声不久也陆续消失,天地间一片静寂。
龙婉儿一声叹息,黯然举起脚步,走入房间。
房门连随关上。
天地间更寂静了。
夜更深。
更鼓声传来,已经是三更。
內院仍然是一片静寂。
更鼓声在这里几乎完全听不到。
这幢庄院也实在宽阔。
房间中仍然有灯光透出来。
龙婉儿也许已经入睡。
她入进房间之后,一直没有再出来。
西门碧虽然是她的⺟亲,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
七窍流血的死人。
独自伴着这样恐怖的一个死人,在这样幽静的一个房间內,她睡得着才奇怪。
可是房间內始终毫无声息。
莫非是西门鹤那本圣经,那个十字架,使她在这样的环境下也能安然入睡。
秋雨又落下。
疏雨秋风颤,秋意更萧瑟。
雨开始落下的时候,內院入口的一丛花木中就冒起了一团白烟。
淡淡的白烟,很快被秋风吹散。
白烟消散的时候,那丛花木中就冒出了一个人。
那个人头戴竹笠,⾝穿着月白袈裟。
他向着那个房间,飘然走出了那丛花木。
那顶竹笠并没有低庒,他走出那丛花木的时候又将竹笠推⾼了少许。
房间透出来的灯光照上他的面。
他的面一片苍白。
没有眉⽑,没有眼睛,没有鼻子,连嘴巴也没有。
无面法师。
无面法师又出现了。
这一次他又来自何处?是不是又来自幽冥?他才走出那丛花木,那丛花木之中又冒出了一个人。
一个中年人!五十左右年纪,七尺长短⾝材,这个中年人非独⾝材标准,相貌还相当英俊。
他面上的肌⾁却仿佛已经僵硬,既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他也是飘然走出那丛花木,跟在无面法师的后面。
无面法师走一步,他就走一步,无面法师停下来,他就停下来。
他简直就像是无面法师的随从。
一个完全没有自主的随从。
两人一离开那丛花木,那丛花木就枯萎。
他们犹若死亡的化⾝,一出现,就带来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