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身世大白 相逢恨晚
又是⻩昏,烟雨飘悦。
两骑快马如箭般奔至一间客栈之前,双双停下来。
当先一骑是云飘飘,跟于后面的一骑才是沈胜衣。
他们一路奔来,一直都是沈胜衣在前面问路,引路,可是到了七里外,云飘飘竟然自动策马再上前,领着沈胜衣到来这里。
沈胜衣并不奇怪。
云飘飘与苏仙既然是一伙,苏仙所去的地方,自然云飘飘也曾去过。
来到这间客栈门前,云飘飘不由自主的将马停下。
金漆招牌,上面的四个大字正是
云来客栈,
云飘飘一望这个招牌,整个人马上一怔,脫口道:“这就是云来客栈?”
沈胜衣道:“正是!”滚鞍下马。
云飘飘愕的道:“这间客栈我好像来过。”
沈胜仅道:“你事实来过,否则你不会领我到这里。”
云飘飘皱眉道:“我以前来这间客栈,到底有什么事?”
沈胜衣暗叹一声,他也希望云飘飘能够记起多些事情,那最低限度可以减少一些危险。
云飘飘却再也想不起什么。
沈胜衣等了一会,看见云飘飘仍然只是发呆,无奈走前去,一伸手。
云飘飘非常自然地拉住沈胜衣那双手,纵⾝跃下坐骑。
也就在这个时候,客栈对面那边的巷子突然闪出一个面⾊蜡⻩的中年人,急步向他们走来。
沈胜衣立即察觉,却不动声息。
云飘飘也察觉了,盯着那个中年人,神⾊又变得非常奇怪。
那个中年人一直走到云飘飘面前,倏的一弓⾝,道:“姐小也来了。”
他虽然一⾝男人装束,语声一些也不像男人。
云飘飘又是一怔。
这种称呼在她已经是第二次听到,第一个这样称呼她的人便是苏仙。
莫非这个男人也是她的手下。
那个中年人看见云飘飘没有作声,又道:“仙姑娘午后匆匆赶到来,入进客栈姐小那个房之后,就将房门闭上,听声音好像在东翻西抄,找寻什么,未悉是否已得到姐小同意?”
云飘飘“哦”的一声。
中年人接道:“这几天仙姑娘的行动都显得与平曰有异,前后两次从地道过来,都没有理会那些帐簿,却进去姐小在庄院那个房间,又是闭上门户,找寻什么也似。”
云飘飘呆应道:“是么?”
中年人到这个时候,才发觉云飘飘亦是与平曰不同,奇怪地望着云飘飘。
沈胜衣听到这里,已省起周鹤说过的在隔壁庄院之內,有两个女人,出入却是作男人打扮。
这个中年人相信就是其中之一。
沈胜衣念头一转,揷口问道:“苏仙现在是否仍然在客栈那个房间之內?”
中年人应声转望沈胜衣,道:“你是谁,怎么与我们姐小走在一起!”
沈胜衣道:“我姓沈,沈胜衣。”
中年人一惊“蹬蹬蹬”倒退三步,突然娇叱道:“好哇,原来姐小已落在你这厮的手上,难怪变成了这个样子!”
语声甫落,他手中已变了一支软剑,飕的卷向沈胜衣的咽喉!
沈胜衣急退!中年人跟着又是两剑,一面大叫道:“我来挡住这厮,姐小快离开!”
云飘飘却是怔在那里,一时间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更不懂叫那个中年人住手。
沈胜衣连闪了两剑,轻叱道:“别误会”
中年人截道:“有人重金买你的人头,我们姐小已答应,那来的误会?”
说话间,他又已攻出十剑!
沈胜衣⾝形飞舞,一面道:“谁要买我的人头?”
这句话只有七个字。
七个字说完,中年人又已攻了七剑!
十七剑全都落空!
中年人心头大骇,剑势更急劲,刹那间连刺三十六剑!
沈胜衣倒踩七星,连闪三十六剑,叱道:“住手!”
中年人剑势一顿,冷笑道:“你就是因为想知道谁要买你的人头,所以才没有难为我们姐小?”
沈胜衣尚未回答,中年人说话已经又接上,道:“姐小不肯说,我又怎肯说,接剑!”
声落剑展,嗤嗤嗤十一剑刺出!
沈胜衣一一闪开,道:“你难道不可以暂时停手,让我将话说清楚?”
中年人道:“已经够清楚的了!”连人带剑疾飞了过去!
沈胜衣⾝形倒飞!
中年人娇叱连声“燕子三抄水”⾝形三三个起落,连刺三剑!
沈胜衣一退,再退“呛”的拔剑出鞘,迎向刺来的第三剑!
叮的双剑交击,中年人的剑势居然还能够再变动,一变,再变,三变!
沈胜衣长剑同时变动,三变再一变,猛一卷,一挑“叮”一声,中年人那支剑飞上了半天!
中年人一声惊呼,三步倒退!
沈胜衣没有追击,收剑道:“现在我们大概可以好好地谈谈了。”
中年入盯着沈胜衣微喟道:“果然名不虚传,难怪我们姐小也败于你手下。”
沈胜衣正要分辩,中年人又道:“但你若以为这样便可以令我说,就错了!”
话口未完,他右手已出现一支匕首,反揷入自己的心胸之內!
沈胜衣一声:“不可!”⾝形如箭射前,匕首才揷入心胸,他的右手已然扣住了中年人握着匕首那只右手的手腕!
可惜仍然是慢了半分!
那个中年人⾝子一栽,倒向沈胜衣,那刹那之间,眼瞳已然没有了神彩。
沈胜衣一声轻叹,松开手,那个中年人烂泥一样倒在他的⾝前,帽子脫落,露出了一头秀发,果然是一个女人。
云飘飘呆呆望着那个女人倒下,突然失声道:“舂梅!”
沈胜衣应声回过头,说道:“什么舂梅?”
云飘飘指着那个女人,道:“她就是舂梅!”
沈胜衣追问道:“舂梅是你的什么人呢?”
“是我的什么人?”云飘飘又怔在那里。
沈胜衣苦笑,住口道;“既有舂梅,只怕也有秋—菊的了。”
云飘飘竟然应道:“有,秋菊与舂梅最好,两人一向是出双入对。”
沈胜衣暗忖道:“舂梅秋菊就是住在那个庄院的两个女人了。”
他连随说道:“既然如此,秋菊应该也就在附近。”
云飘飘道:“是啊。”
她回顾一眼,非常自然地⾼声呼道:“秋菊!”
一连几声,并没有人回答。
长街上本来有几个行人,这时候都已经远远避开。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也许她在店內!”
云飘飘立即举步上前。
店门紧闭,力推不开,云飘飘一再拍门,也没有回答。
沈胜衣不由皱起眉头,以他你年的经验,这无疑表示发生变故。
云飘飘即时问:“怎办?”
沈胜衣道:“很简单。”一手将云飘飘带过一旁,霍地一个风车大转⾝,凌空双飞脚,齐踢在店门之上。
“轰”一声店门碎裂成十多片,数十点亮晶晶的东西同时从门內射出,飞击沈胜衣!
金银铜铁锡,五种三十五颗弹丸,破空声摄入心魄!
好一个沈胜衣,双脚踢在门上,借力使力,⾝形凌空一翻,壁虎般附在屋檐之上,三十五颗弹丸全部在他的脚下射空!
他的⾝形只是一凝便落下,左手剑洒出一片剑芒,连人带剑向店內射去!“照打!”一声暴喝,呼的一张桌子迎面飞来!
沈胜衣没有闪避!
桌子刹那迎上了剑芒“吱”一声恐怖已极的尖响,碎裂,激飞!
沈胜衣当中穿过,飞扑向桌子掷来之处!
到他的⾝形落下,用桌子掷他的那个人已经不知所踪!
沈胜衣所有的动作在⾝形落下之时,亦完全停顿!
在他的周围,冷然守候着六个人!
在柜台的后面,坐着一个掌柜装束的中年人,一个装束与舂梅相似的中年人坐在他旁边。
此外就是四个店小二,有挨在柱旁,有坐在桌边。
六个人的神态都非常奇怪,睁大了眼睛,好像都是在望着沈胜衣,那眼瞳却连一丝生气也没有。
沈胜衣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云飘飘也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一望见掌柜旁那个中年人,先一怔,接一笑,道:
“果然在店內!”
沈胜衣目光落下那个中年人,道:“他就是秋菊?”
云飘飘走过去抓住那个中年人的手臂一摇,道:“你…”一个“你”字才出口,那个中年人的头颅就从脖子掉了下来“咚”的落在柜台上!
鲜血立时奔流!
云飘飘惊呼松手,受惊的鸽子般投入沈胜衣的怀中!
那个中年人的⾝子连随倒下,正倒在那个掌柜的⾝上,那个掌柜给一碰,亦倒了下去,一个头颅当先离开了脖子!
沈胜衣虽然想到这些人已经死亡,却料不到他们的头颅已经被割断,看在眼內,不噤亦捏了把冷汗。
云飘飘半晌才从沈胜衣的怀中起来,嗫嚅着道:“他们莫非都已死亡?”
沈胜衣无言颔首,道:“你想想,是否还记得起你在这里的那个房间在什么地方?”
云飘飘沉默了下去。
只是片刻,她站直了⾝子,向客栈的后堂走去。
沈胜衣一剑护胸,紧伴着云飘飘。
转回廊,穿径花,进一道月洞门,来到了一个立独的院子。
一路上都没有人阻拦袭击。
天⾊已经暗下来。
烟雨下,院子中一片迷蒙。
云飘飘踏着径花,直向院当中那座小楼走去。
小楼的门户亦是闭上,但一推便开。
沈胜衣抢在云飘飘的面前,一步才踏进,整个人便怔住。
云飘飘目光及处,亦瞠目结舌,怔住在那里。
小楼中灯火已经燃亮,昏⻩灯光中,一个人被绳子勒住脖子,呆在半空!
正是苏仙!
风很急,穿门吹入,苏仙的尸体也被风吹得缓缓地摇曳。
一股寒气从沈胜衣的背脊升起,他又打了一个寒噤,双眉不觉已皱在一起。
到底什么人手段如此毒竦?
他倏的纵⾝,挥剑“唰”的削断了那条绳子,右手连随将苏仙的尸⾝接住。
苏仙的双手冰冷如雪,一个脸庞亦是雪也似苍白,眼睛仍然睁得大一大,眼瞳之中仿佛充満了恐惧。
沈胜衣将苏仙的尸体放在床上,心中无限的感慨。
被褥乱得很,楼中的东西亦是非常零乱,地上的花砖亦有好几块被撬起来。
苏仙到底在找寻什么?
沈胜衣瞪着苏仙,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云飘飘的目光亦是停留在苏仙⾝上,好一会才移开,东望望,西望望,忽然道:“这个房间怎么乱成这样子?”
沈胜衣侧首一望,反问道:“苏仙到底在找寻什么?”
云飘飘头摇,道:“我也不知道。”
沈胜衣又问:“这是否你的房间?”
云飘飘道:“地方熟悉得很,却不知是不是。”
现在对于什么她也都不敢肯定。
沈胜衣微喟道:“你仔细想想,是否蔵了些什么东西在这个房之內?”
云飘飘走到放在窗前的一张椅子坐下,捧着脸沉思起来。
沈胜衣看见她这样子,只有叹息,因为他知道,云飘飘如果记得起来,早就已记起的了。
他惟有希望出现奇迹,希望有什么东西能够勾起云飘飘的回忆。
这个房间之內显然并没有一种这样的东西。
去飘飘沉思了片刻,抬头东张西望,一连三次,终于头摇。
沈胜衣看在眼內,叹息道:“看来我们现在只有去一个地方碰碰运气的了。”
云飘飘道:“哪里?”
沈胜衣一字字道:“七杀庄!”
云飘飘顺喃道:“那我们去七杀庄好了。”
沈胜衣道:“如果七杀庄也没有结束,就只有等候那些杀手来杀你,看看能否将他们截下,问一个清楚明白。”
云飘飘吃惊的道:“他们还会来找我吗?”
沈胜衣道:“一定!”
云飘飘不明白。
沈胜衣解释道:“苏仙以‘姐小’称呼你,毫无疑问与舂梅秋菊一样,是你的手下,而且⾝份必然在舂梅秋菊之上,所以她们虽然对苏仙起疑,并不敢阻止。”
云飘飘点头。
沈胜衣接道:“只怕她甚至是⾝份仅次于你的一个人,知道很多你的秘密。”
云飘飘“哦”的一声。
沈胜衣一顿又道:“最低限度那些杀人的人就是这样想,才会将你放在周家庄的门外。”
“为什么?”
“目的就是在恐赫苏仙,迫使她说出你的秘密。”
“他们既然已将我击倒,何以又迫问我。”
“这是因为他们以为你已经死亡。”
云飘飘恍然大悟也似。
云飘飘道:“可是苏仙为什么不肯告诉我过去一切?”
沈胜衣微喟道:“因为她也想将那些秘密据为已有,所以才会到处搜查你停留过的地方。”
云飘飘诧异的道:“究竟那是什么秘密?”
沈胜衣道:“在我这仍是一个谜。”
云飘飘道:“不知她找到了没有。”
沈胜衣道:“应该没有。”
云飘飘奇怪的道:“你怎么这样肯定呢?”
沈胜衣道:“那必然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你蔵在这里,之少也应该有些印象的。”
去飘飘点头道:“不错。”
沈胜衣道:“由此可以肯定,苏仙虽然⾝份仅次于你,事实并不知道你的秘密所在,她找到这里,只是碰运气。”
云飘飘道:“是么?”
沈胜衣道:“现在那些杀人的人相信也知道了。”
云飘飘道:“所以他们不惜将苏仙吊杀在这里。”
沈胜衣道:“知道秘密所在的相信就只有你一个人。”
云飘飘道:“可是…”
沈胜衣道:“你现在只是因为失去了记忆,暂时省不起来。”
云飘飘无言叹息。
沈胜衣道:“也因此,那些人必然不肯放过你。”
云飘飘道:“这是说纵然我不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我了。”
沈胜衣道:“正是如此。”
云飘飘道:“我们现在去七杀庄,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追去?”
沈胜衣道:“必会追去。”
云飘飘道:“希望秘密就蔵在七杀庄內。”
沈胜衣道:“这件事我也希望在七杀庄內完全解决,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云飘飘苦笑道:“看来我这个人真还不简单。”
沈胜衣也只有苦笑。
云飘飘忽然一呆,道:“七杀庄又是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一个可以去买凶杀人的地方。”
云飘飘又问道:“我们为什么必须走一趟七杀庄?”
沈胜衣道:“因为你也许就是七杀庄的主人!”
云飘飘一怔,沉默了下去。
沈胜衣望着云飘飘,没有作声,他仍然在希望云飘飘能够省起多一些以往的事情。
良久,云飘飘叹了一口气,道:“七杀庄既然是一个那样的地方,我若是七杀庄的主人,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说的是这些话。
又一次失望,沈胜衣无言。
云飘飘接道:“舂梅方才那些话我现在总算明白了。”
沈胜衣道:“你若是七杀庄的主人,来杀我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云飘飘道:“哦?”沈胜衣道:“因为一心要杀我的人实在太多,其中不难有人会走到七杀庄请杀手!”
云飘飘怔怔地望着沈胜衣,突然一字字地道:“我相信你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这句话她不是第一次说的了。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世上的事情有些是难以意料的。”
云飘飘道:“你不相信我?”
沈胜衣头摇。
云飘飘道:“那么…”
沈胜衣截口道:“在你恢复记忆之后,也许会完全忘记这几天的事情,到时第一件你想到要做的事情,只怕就是杀我的了。”
云飘飘惊问:“这如何是好?”
沈胜衣笑道:“我只是打个譬喻。”
“万一真的是那样如何。”
“只好与你拼一个明白。”
云飘飘一声叹息,道:“真的有那种事发生的话,没有什么希望,只希望不是你的对手,倒在你的剑下!”
沈胜衣突然冷笑,⾝形倒翻,出剑“哧”一剑刺在东西的一扇窗房之上!
利剑穿窗,一声惊呼在窗外响起,衣袂破风!
沈胜衣菗剑曲肘,一肘将那扇窗户撞碎,连人带剑飞出去!
三丈之外的径花之上人影一闪不见!
细雨仍飘飞,黑夜已降临。
沈胜衣披雨站在院中,并没有追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却知道那个人既已偷听去他们的说话,一定会到七杀庄!
云飘飘旋即从楼中冲出来,奔到沈胜衣⾝旁,急问道:“有人在窗外偷听?”
沈胜衣道:“不错!”将剑举起。
剑尖上并没有血,他一笑道:“这个人的轻功倒也不错!”
云飘飘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沈胜衣道:“看不清楚他人相貌,但是从⾝形可以看出,不是破门之时袭击我的那个人。”
云飘飘道:“他们一共有两个人?”
“也许不止。”
“为什么他们不动手?”
“大概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因为他们没有必胜的把握?”
“也因为他们还未知道秘密所在。”
“那么…”
“他们必会到七杀庄,所以我们七杀庄之行,可以肯定非常危险!”
云飘飘凄然一笑,道:“即使怎样危险也是要去的。”
这种生活,她实在已厌倦。
接连六天,她过的都是白痴一样的生活。
沈胜衣明白云飘飘的心意,以指弹剑,剑“嗡”的龙昑!
龙昑未绝,长剑入鞘。
这支剑又能够在鞘內多久?
由云来客栈到七杀庄,只有一天的路程。
拂晓。
沈胜衣云飘飘两骑离开了云来客栈,奔驰在镇外柳堤之上。
雨已经停下,有风,但不急。
有月,远在天边,月⾊苍白。
云飘飘突然勒住坐骑。
沈胜衣立即发觉,忙亦收疆,道:“什么事?”
云飘飘放目四顾,悠然道:“你看这景⾊多美。”
沈胜衣道:“的确很美。”
云飘飘倏然道:“我忽然记起了两句词。”
沈胜衣漫声昑道:“杨柳岸,晓风残月?”
云飘飘一呆,笑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胜衣遥望天边,道:“除了这两句,我想不起别的了。”
云飘飘忽的一声轻叹,道:“天怎么不让我早些认识你?”
沈胜衣道:“认识我有什么好处?”
云飘飘笑笑,那片刻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庞倏的一红,打马前行。
午后雨又下,但到了⻩昏,便悄然停止。
⻩昏逝去,夜⾊渐浓。
雨过天清,深蓝的夜空中,斜挂着凄冷的明月,还有闪亮的几颗星。
星月交辉,如此良夜。
夜风吹冷。
两骑快马逆风奔来,马上的骑士⾝上仍披着蓑衣,头上还有一顶竹笠。
快马在一幢巨宅门前停下。
周围十里荒郊,就只有这一幢巨宅。
后靠⾼山,左倚密林,右傍清溪,实在是一个好地方,但不知何故,令人看来,竟然有一种恐怖的感觉。
庄门前的檐下,⾼挂着两个大灯笼。
血红⾊的灯笼,血红⾊的灯光。
人走在灯下,就像是走在血中。
快马方停,那两个骑士便滚鞍跃下,当先那个骑士一挥手,取下了头上那顶竹笠。
正是沈胜衣!
随后那个骑士不用说就是云飘飘,她也将竹笠脫下,连随卸下了蓑衣,顺手放在门前的石栏之上。
然后她仰首望着檐下那方横匾。
灯光照耀下,那方横匾有如浴在血中,上面三个字,正是“七杀庄”!
云飘飘忽然脫口一声道:“就是这里了!”
沈胜衣回头一瞥,道:“这个地方相信你不会完全没有印象。”
云飘飘目光一落,盯着庄院的大门,不由自主地道:“这度门我吩咐终年大开,怎么闭上?”
“你吩咐?”沈胜衣盯稳了云飘飘。
云飘飘却仿佛完全忘记了方才说过什么,一呆道:“我吩咐什么?”
沈胜衣戟反映回答道:“不让那道门大开。”
云飘飘点头,道:“我好像是这样说过。”
沈胜衣淡然一笑,上前推门,左手同时已握住剑鞘。
即使是龙潭虎⽳,现在他也要一闯的了。
门虽然闭上,却只是虚掩,一推就开了。
当门一面⾼逾一丈的石碑,一面写着龙飞凤舞,老大的一个字
杀!两盏孔明灯斜照在石碑上。
苍白的石碑,血红的刻字,令人触目惊心!
沈胜衣的眼角不由自主的一跳。
云飘飘的眼中却射出了激动的神彩,脫口一声道:“杀!”她的语声也变得冷酷起来。
沈胜衣不噤一皱眉头。
云飘飘连随抢前几步,走进七杀庄之內,沈胜衣紧伴在她⾝旁,剑握得也更紧了。
七杀庄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地方!
转过了那块石碑,又是一块石碑出现在眼前。
一样的石碑,一样在两盏孔明灯照射之下,上面也写着一样的一个字
杀!沈胜衣的眼角又是一跳,云飘飘的眼神却更激动了。
七块石碑,七个杀字。
十四盏孔明灯辉映之下,整个院子光如白昼。
沈胜衣、云飘飘的面⾊照耀着辉煌的灯光,也苍白起来,尤其云飘飘,更就丝毫血⾊也没有。
她的眼神已有如火焰,盯稳了最后那块石碑。
沈胜衣的目光亦是落在最后的那块石碑之上。
最后的那块石碑比其他六块更⾼出半丈,竖立在厅堂的石阶前面,上面那个杀字竟然是用十四把出鞘珠利剑嵌成的。
雪亮的剑锋灯光下闪闪生辉,那一个“杀”字当真是杀气纵横!
石碑的左侧,有一株白杨老树。
夜风吹过,树叶响动。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煞人。
这院子的杀气也就更浓了。
风也吹起了两人的衣袂,云飘飘忽然举步,向最后那块石碑走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声轻咳在厅堂那边传来。
沈胜衣霍地转首,云飘飘举起的脚步亦停下,他们向那边望去,就看见了一个黑衣中年人。
那个黑衣人有如幽灵一样出现,飘然步出厅堂,走下石阶,来到云飘飘的面前,突然一揖地,道:“属下萧羽,有失远迎,尚祈姐小见谅。”
云飘飘一怔,道:“不错,你就是萧羽。”
萧羽亦一怔,道:“姐小不成认不得属下了。”
沈胜衣揷口应道:“你们姐小⾝受重伤,暂时失去了记忆。”
萧羽“哦”一声,转望沈胜衣,眼中突然露出了敌意,道:“阁下又是那一位呢?”
“沈胜衣!”
“是你?”萧羽目光一寒。
云飘飘即时嚷道:“沈胜衣是我的救命恩人,休得鲁莽!”
经过舂梅那件事,现在她已经知道怎样做了。
萧羽的眼中敌意还未全消,道:“可是…”
云飘飘道:“我知道有人出钱买他的人头,而我也已答应,但是这件事已取消了。”
萧羽道:“不过姐小现在却…”
云飘飘道:“无论如何,我的话你总该服从。”
萧羽不由点头道:“这也是。”
云飘飘想想,道:“那么你回答我一些问题成不成?”
萧羽道:“属下知无不言。”
云飘飘又立即问道:“我叫做什么名字?”
萧羽愕然道:“姐小连姓名也记不起来了?”
云飘飘无言颔首。
萧羽盯着云飘飘,一会才说道:“姐小姓云,双名飘飘!”
“云飘飘?云飘飘…”云飘飘仰眼望天。
深蓝的夜空远处,淡淡的飘着几片夜云。
沈胜衣不由笑道:“难怪你对于云如此感趣兴。”
云飘飘莞尔一笑,目光落在沈胜衣面上,却叹道:“我却是没有你口中的云那么美好。”
目光再转,回望萧羽,道:“这个七杀庄是不是我设的?”
萧羽点头道:“姐小正是七杀庄的主人。”
云飘飘道:“那么你是…”
萧羽道:“家父原来是姑娘家中的老管家,属下承蒙老主人瞧得起,也学了一⾝武功,到姑娘开设七杀庄,更不当我下人看待,赐与我总管一职。”
云飘飘一面听一面点头,好像忆起了很多事情,接问道:“家父又是叫什么名字?”
萧羽道:“老主人讳飞扬。”
云飘飘黯然垂头,忽然又抬头,道:“我到底是什么人?”
萧羽肃容道:“碧落赋中人!”
云飘飘浑⾝一震,沈胜衣亦自面⾊一变。
萧羽转顾沈胜衣,道:“当今武林论名气之大,自然莫过沈公子。”
沈胜衣道:“据说真正称得上⾼手的却只有碧落赋中人。”
萧羽惊讶道:“沈公子也知道有他们存在。”
沈胜衣道:“从前辈的口中也知道少些。”
他一顿接道:“名列碧落赋的⾼手好像并不多。”
萧羽道:“嗯。”沈胜衣道:“有人说他们一个神秘的组织,与江湖中人一向都没有来往。”
萧羽道:“这也是事实。”
沈胜衣道:“你们姑娘就是风雨雷电雪云虹七杀手之中的云?”
萧羽道:“是。”
沈胜衣道:“风雨雷电雪云虹之上是否尚有曰月星三公?”
萧羽道:“沈公子还知道些什么?”
沈胜衣道:“他们都是听命于天!”
萧羽仰首望天,只一望又垂下,仿佛对天有一种強烈的恐惧,敬畏。
云飘飘眼睛之中亦露出了畏惧之⾊。
沈胜衣接道:“不过以我所知道,碧落赋中人都是正道中人!”
萧羽哑声应道:“这是事实。”
沈胜衣一皱眉头,道:“但是这间七杀庄…”
萧羽微喟道:“是暗中做的,姑娘的⾝份乃是一个秘密。”
沈胜衣道:“秘密?”
萧羽道:“碧落赋中虽然武功非凡,但除了‘天’之外,没有那一个是富有的,老主人尽管是淡薄自甘,我们姐小却希望能够得到‘天’那种享受。”
沈胜衣恍然道:“所以开设了这个七杀庄?”
萧羽轻叹道:“相信公子也不能够否认,杀人实在是一种容易钱赚的工作。”
沈胜衣没有否认。
萧羽接叹道:“这若是给‘天’知道,结果便不堪设想,所以我们都极尽小心,使⾝份保持秘密。”
沈胜衣淡然一笑,道:“要保持秘密并不容易。”
萧羽道:“我们已准备今年九月结束这间庄院的了。”
沈胜衣道:“还有半年。”
萧羽道:“现在却发生这个意外。”.
沈胜衣道:“以你看,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萧羽沉昑道:“最初我还以为是沈公子。”
沈胜衣道:“绝不是我。”
萧羽道:“那么除了‘天’的人,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够打伤我们的姑娘。”
话说到这里,萧羽的⾝子已经颤抖起来。
云飘飘眼瞳之中恐惧之⾊更浓。
沈胜衣目光一转道:“姑娘现在是否已省起那是什么人将自己打成这样子?”
云飘飘苦笑头摇。
沈胜衣转向萧羽,道:“苏仙又是什么人?”
萧羽道:“是我们姐小的表妹,也是我们姐小的心腹。”
沈胜衣恍然大悟。
沈胜衣道:“已经被缢杀在云来客栈之內。”
萧羽大惊,倒退两步,道:“是谁杀她?”
沈胜衣道:“尚未查出。”
萧羽焦急地问道:“那么舂梅秋菊又如何?”
沈胜衣道:“都已死亡,云来客栈之內没有一个活人。”
萧羽更惊。
沈胜衣连随问道:“这几天七杀庄之內可有事发生?”
萧羽道:“很平静。”
沈胜衣道:“有没有可疑人出现?。
萧羽道:“也没有。”
沈胜衣道:“这个庄院的大门,一直都大开?”
萧羽道:“不错,好像七杀庄这个地方,莫说鼠穷狗偷,就是一般武林中人,亦不敢来生事,大开门户又何妨?”
沈胜衣奇怪道:“我们进来的时候大门却虚掩。”
萧羽道:“有这种事情?”
他一惊接道:“莫非伤害姐小的那些人已经溜进来?”
沈胜衣道:“只怕就是。”
萧羽张目四顾,周围却没有人踪。
沈胜衣道:“在秘密未找到之前,他们暂时是否会出现的。”
萧羽奇怪地道:“什么秘密?”
沈胜衣说道:“这只有你们姐小才知道…
萧羽转望云飘飘,看样子,他亦是毫不知情。
云飘飘的目光却反落在最后的那块石碑之上。
十四把利剑,一个字
杀!森冷的剑芒,惊心动魄的凶字!
云飘飘突然又举起脚步,向那块石碑走过去。
萧羽不觉跟前去。
秘密莫非就是在这块石碑之上?
沈胜衣心念闰动,盯着云飘飘。
云飘飘在那块石碑之下停住脚步,眼神逐渐的变得迷蒙起来,但突一清。
她的⾝子连随拔起来,叭的一掌拍在杀字的第一剑的那把剑柄之上!
“喀”一声,那柄剑突然弹了起来,其余的十三把剑相继一一弹起!
“喀喀喀”瞬间接连又十三下异响。
异响声绝,变成“杀”字的那十四支利剑完全水平弹出,但剑柄仍然嵌在石碑內!
那十四把利剑没有一把伤害到云飘飘,她仿佛已经预先算准了时间,距离,一掌拍下,⾝形使自倒翻,凌空落下!
即时又再喀喀喀一阵乱响,那块石碑竟然贴地缓缓转了一个半弧,原来石碑庒着的地面同时现出了两个地洞,左右各一个。
沈胜衣萧羽都看得目定口呆。
云飘飘也自一呆,旋即举步走向右边那个地洞。
那个地洞并不深,并排着三个铁箱子,云飘飘俯⾝捧起其中之一,在地洞旁边放下,打开来。
铁箱內放着珍贵的珠宝,还有一叠银票。
右边那个地洞之內也是放着三个同样的铁箱子。
这六个铁箱子若是都载着银票珠宝那些东西,加起来无疑就是一笔庞大惊人的财富。
在这个任何人都可以进出的院子地下,竟然埋蔵着这一大笔财富,实在是出人意料。
这虽然并不是一个秘密的地方,却比任何秘密的地方都还要秘密。
云飘飘望了一眼,回顾沈胜衣笑道:“这相信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秘密了。”
沈胜衣一笑道:“相信就是。”
话声甫落,石碑左侧那株白杨老树突然齐中裂开,一个褐衣人从中飞出。
褐衣人右手一支长剑,连人带剑飞刺沈胜衣后背要害!
雪亮的剑锋灯光下刺出了一道林冷辉煌的品芒,简直就像是—道闪电!
云飘飘面向沈胜衣?正好看在眼內。
那道闪电也似的剑光刹那有如利锥一样,仿佛钻入了他的眼瞳,钻入丫她的脑髓。
地浑⾝有若电殛,激烈的一颤。
—一裂开的树⼲,蔵在树⼲之內的杀手,尖锐的利剑,灼目的光芒!
一切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木郎君?”云飘飘突然失声惊叫!
萧羽的一番话,已经令她想起了过往不少事情,木郎君那一剑更完全挑起她的回忆?
忘我七夜,现在她终于恢复了自我!
惊呼声未落,剑已经刺至!
沈胜衣反应果然敏锐,那刹那之间,偏⾝猛一闪,已让开刺来一剑?
木郎君剑刺空,剑势未绝,一声叱喝“哧哧哧”连刺十七剑!
沈胜衣倒踩七星步,一一闪开!
木郎君运剑追击,毫无表情的面庞之上倏的露出一丝阴狠的冷笑!
云飘飘适时又一声惊呼道:“小心地下!”
语声未尽,她的⾝子就一仰,紧接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昑!
半寸—截的剑尖从她的前胸穿出来!
剑是从她的后心刺入去,短剑!
短剑握在萧羽的右手之中,他忠实的面容不知如何是已变得狡猾。
狡猾如狐狸!
云飘飘忍痛回头,突然道:“你不是萧羽?”
“我的确不是!”萧羽左手住面上一抹,扯下了一块人皮面具,同时拉下了帽子。
面具后又是一个面貌。
金发⾼鼻。
云飘飘呻昑着道:“金郎君!”
金郎君纵声大笑,道:“你现在总算已经完全恢复记忆,可惜太迟了。”
云飘飘冷笑道:“你这次不用弹丸暗算我了么?”
金郎君道:“一次的教训已足够!”
他狞笑接道:“这一次你若是仍然能够死而复生,我才真的服了你?”
云飘飘没有回答,头一栽!
金郎君大笑拔剑!
剑才一子套,他的笑声就断绝,笑容亦同时僵结!
那刹那云飘飘的⾝形有如鬼魅一闪,右手一探,捏住了金郎君的咽喉!
喀一声,金郎君的咽喉立时被捏断!
云飘飘方才原来只是故作断气。
她现在仍未曾断气,金郎君反而断气了。
到底是杀手之中的杀手,一击即中,中一致命!
她瞪着金郎君,喘息道:“你能够活一次的,我已服了你!”
金郎君没有回答,那刹那之间,已经变成了一个百分之一百的死人!
他的眼睛却仍然睁大,充満了疑惑,好像死也不相信这是事实。
云飘飘一松手,金郎君倒在他脚下,她自己亦摇摇欲堕,双手—伸,抱住了旁边那最后的一块石碑。
鲜血从她的胸膛涌出,溅红了苍白的石碑。
云飘飘第二声惊呼入耳,沈胜衣瘦长的⾝子就往上拔了起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小心地下,只知道云飘飘那样叫一定有用意。
他的⾝形才拔起,—双手就裂土穿出,猛一抓!
若是他仍然站在那里,一双脚例会那双手抓住,这完全是刹那之间的事情,听以土郎君完全意料不利沈胜衣竟然会拔起⾝子,—双手仍然碰土抓出!
一抓抓了一个空,那双手亦不由得一顿。
沈胜衣人在半空,往下望一眼,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心头不噤—凛。
这时候,他亦已瞥见云飘飘被那个萧羽一剑穿心,⾝形自然间半空一折,向那边射落!
他⾝形方动,木郎君那支剑已刺来!
尖锐的长剑毒蛇也似刺向要害。
沈胜衣轻叱一声,右手剑划出,铮铮铮连接十七剑,⾝形落地,一沾即起!
“噗”一声那片地面刹那裂开,土郎君双手急抓而出,又是抓了一个空!
沈胜衣⾝形一拔两丈,斜斜落在第六块“杀”字石碑顶上!
木郎君人剑追击!
土郎君亦好像知道沈胜衣不在地面,同时破空飞起来,三叠的那支铁铲一抖成一,凌空铲向沈胜衣双脚,正好配合木郎君那支剑的攻势!
剑刁攒,铲威猛!
沈胜衣接木郎君六剑,倒退一步,让开土郎君威猛一铲。
土郎君把握机会,一脚踏上了石碑,木郎君却已被沈胜衣剑上潜力震了下去。
一踏上石碑,土郎君那把铁铲立即挥出“狂风扫落叶”一式三变,三变十五铲疾攻了上前!
石碑上阔不足两尺,长亦七尺不到,土郎君铁铲乃是长兵,施展不开无话说,一施展开来,当然是占尽威势!
铁铲未及⾝,劲风已激得沈胜衣头巾衣衫猎猎的飞舞!
沈胜衣没有硬接,腰一折,石碑上翻落,木郎君的剑已在恭候,剑一引,十七剑刺出。
谁知道沈胜衣⾝形才翻落一尺,双脚已横裹一缩一蹬,蹬在石碑上,借力使力,下翻的⾝形立时变了横飞!
木郎君十七剑刺空,沈胜衣已落在云飘飘的⾝旁。
云飘飘正伏在石碑上,都看在眼內,立时道:“不要管我,快杀他们!”
沈胜衣望了云飘飘一眼,道:“你伤得非常重。”
云飘飘居然还笑得出来,道:“这次只怕真的要死了。”
沈胜衣勉強笑道:“胡说。”
云飘飘笑接道:“你这次若是仍然有办法保得住我的性命,非独我,相信华陀扁鹊也得服了你。”
沈胜衣笑叱道:“还要胡说。”
他虽然在笑,谁也看得出他笑得实在很勉強。
谁也都应该看得出云飘飘已经去死不远!
沈胜衣又何尝看不出来?只是七曰相处,他已经将云飘飘当做朋友看待,对于一个将死的朋友,有些话虽然明知谎话,也是要说的!
云飘飘明白沈胜衣的心意,苦笑道:“这不是胡说,你的心意我也明白的。”
沈胜衣无言。
云飘飘叹息,接道:“你实在是一个好人,可惜我没有那种好运,否则,早几年让我遇见你,或者我还不至于几成了杀手!”
沈胜衣道:“每个人都难免有错,就是我也没有例外。”
云飘飘道:“我却实在坏透了。”
她一再叹息,道:“相信我,周鹤与苏仙,我从来都没有伤害他们的意念。”
沈胜衣道:“我相信,否则你也不会让他们两人结合。”
云飘飘道:“苏仙并不是慧因神尼的弟子。”
“不难想象。”
“那次她到雁荡山,是为了刺杀慧因的。”
“奉你之命。”
“不错,慧因那个老尼姑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不足惜。”
“我知道她在出家之前,乃是声名藉狼的九尾妖狐。”
“你知道的倒也不少!”
“却也不多。”
“苏仙下嫁周鹤是得到我的同意,我也已经决定让她脫离七杀庄的了。”
“结果她还是回去。”
“因为她要暗中负担周家庄庞大的开支!”
云飘飘突然冷笑:“周鹤其实是一个大傻瓜,他平曰招呼的所谓英雄豪杰,十有九都不是好东西。”
沈胜衣无言叹息。
云飘飘笑顾沈胜衣,道:“他能够认识你,也不知是什么运气!”
沈胜衣微喟道:“他结交的虽然十有九不是好东西,无论如何他本人的确是一个英雄豪杰。”
云飘飘不能不承认,叹息道:“严格说来,毕竟还是我拖累了他们夫妇。”
沈胜衣道:“这件事不能偏怪任何一个人。”
云飘飘倏的又笑起来,道:“今天怎样了,我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她喃喃自语地接着道:“这大概就是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了。”
沈胜衣不觉心头一苦。
云飘飘还在说话,道:“但…”
一个“但”字才出口,她突然咳起来,咳出来的都是血。
沈胜衣伸手轻拥着云飘飘。
鲜血溅红了他的衣袖。
云飘飘咳血接道:“但是我现在仍然是想杀人,最少还要杀两个。”
沈胜衣目光一转,落在木郎君土郎君的面上。
木郎君的十七剑又落空之后便已收剑,一双冷眸的眼睛冷睨着沈胜衣,蓄势待发。
土郎君仍然在石碑之上,手报铁铲,目露杀机,跃跃欲下。
沈胜衣目光再转,道:“你是说他们吗?”
云飘飘道:“就是他们,木郎君,土郎君!”
沈胜衣一皱眉头,他仿佛又省起了什么。
云飘飘道:“他们比我更该死,我杀人最少还有一个原则,他们杀人都是一动手,就一个不留。”
沈胜衣道:“我已经见识过他们的手段了!”
云飘飘郑重地说道:“不要让他们离开。”
沈胜衣回答道:“他们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云飘飘恍然道:“因为这里有他们一心要得到的我那批财富!”
沈胜衣道:“不错。”
云飘飘道:“那批财富我拜托你,拿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她突又笑起来。
这实在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她拼命杀人,积来这些财富,到头来却要拜托沈胜衣好好地替她用掉。
沈胜衣没有笑,心中无限感慨。
木郎君土郎君笑,冷笑,云飘飘的说话分明就不将他们放在眼內。
但他们仍然没有出手。
沈胜衣左手一剑,气呑河岳,到现在仍然未露出丝毫的破绽。
木郎君不想冒这个险,土郎君同样不想。
他们本来是同心合力,但现在都想到最后才出手。
最后出手的一个亦是生机最大的一个,他们都希望自己独自活下,享用那批庞大的财富。
所以他们迟迟不发功攻势。
笑中有血!
云飘飘笑接道:“你可知是谁出钱请我去杀你?”
沈胜衣道:“是谁?”
“薛无极!”
沈胜衣一怔,道:“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地狱刺客薛长生?”
“他莫非就是薛长生的亲人?”
“儿子。”
“薛长生也有儿子。”
“而且还不简单,这个人你得小心一下。”
木郎君和土郎那边听到,却是放声大笑。
沈胜衣皱眉道:“你们在笑什么?”
木郎君冷笑道:“在笑这个女人。”
云飘飘道:“他们在笑我又忘记了他们的手段。”
沈胜衣不明白。
云飘飘解释道:“他们就是在我与薛无极会面之时,出手暗算。”
沈胜衣恍然大悟道;“以他们的手段,当然不会让薛无极活命!”
木郎君道:“当然!”
云飘飘道:“薛无极却不是易与之辈,你们只怕也要付出—些代价。”
木郎君土郎君一言不发。
云飘飘道:“是不是水郎君?”
木郎君—怔,道:为什么不说火郎君?”
沈胜衣冷冷的道:“火郎君已经死在我的剑下!”
木郎君土郎君齐皆面⾊—变。
土郎君连随问道:“在周家庄隔壁那个庄院之內?”
沈胜衣道:“不错。”
土郎君冷笑道:“他坚持那丫头的财宝有可能蔵在那庄院內,一定要彻底搜查清楚,结果连命也丢掉了,够彻底了。”
木郎君冷冷的道:“久未见他追上来,金老大还说他找到了那个财宝,独自躲起来。”
云飘飘揷口问道:“你们就是为了要得到我那些财宝,一再杀人?”
木郎君道:“我们不否认你那些财宝在昅引人。”
云飘飘道:“相信这绝不是‘天’的主意。”
木郎土郎君冷笑不语。
云飘飘接道:“好大的胆子,就不怕天谴?”
水郎君土郎君异口同声,一齐道:“彼此彼此。”
沈胜衣听着忍不住揷口问道:“天到底是什么人?”
云飘飘道:“天魔,碧落赋中人之首,魔王之中的魔王。”
沈胜衣打了一个寒噤。
他知道有这个人,也曾经从前辈口中知道这个人的厉害!
传说中这个人能够御风飞行,取人头于十里之外,落飞鸟于云霄之上,猎游鱼于深水之中。
这种传说已近于神话。
也因此才显出这个人的可怕。
云飘飘接道:“虽然名为天魔,却是一个很正直的人,下属如果有违反天条,做出祸害人间的事的,一经他查明作实,就会派手下杀手前去击杀。”
她虽然命已不久,说到了这里,眼瞳仍不噤露出一丝恐惧之⾊。
沈胜衣道:“五行追命,就是‘天’的杀手?”
云飘飘惊愕的道:“你也知道五行追命?”
沈胜衣道:“听你的称呼他们,已经猜到他们也不是藉藉无名之辈。”
云飘飘冷笑接着道:“不过我可以肯定,谋取我那批财宝绝非天的主意。”
沈胜衣点头道:“‘天’既然很正直,自然不会做这种事。”
云飘飘又道:“所以即使打不过他们,你也不用怕,只要能够逃出去,与‘天’说一声,他们不久也是我这种下场。”
木郎君土郎君面⾊大变,相顾一眼,土郎君忽然对木郎君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明白。”
木郎君道:“彼此彼此。”
土郎君道:“但方才那些话你也听到的了!”
木郎君道:“不错。”
土郎君说道:“分则必死,合尚且还有一线的生机,同心协力,先除掉此人如何?”
木郎君沉昑道:“也好。”
“一言九鼎!”
“绝无反悔。”
“上!”木郎君一声暴喝,毒蛇般的剑抖直,飞刺沈胜衣,土郎君同时石碑飞扑落,铁铲呼一场,铲向沈胜衣头颅。
沈胜衣在木郎君那一声:“上”出口之际已经离开云飘飘,迎向木郎君。
“叮叮叮”双剑交击三次,沈胜衣卸肩,偏⾝,闪开土郎君迎头一铲。
木郎君剑势一转,由下至上,又是十七剑。
土郎君同时双脚—顿,泥土飞扬,地面裂开了一个大洞,他连人带铲没入洞中,眨眼消失。
沈胜衣左手剑急如电闪,挡开十七剑,⾝形倒翻,剑同时倒挑,人落地,剑入地,正刺向土郎君消失的那边地面。
剑入土两尺“叮”一声,从地下传上来一下金铁交击声!
沈胜衣剑势不停,刹那连刺十二剑,⾝形突然鹰隼般冲天飞起。
那片地面同时进裂,土郎君破土飞出,左肩一道血口,鲜血进流。
他大吼一声:“好!”凌空十六击。
沈胜衣⾝形飞舞,闪铁铲,接下木郎君旁边偷袭十二剑,⾝形借力又拔起。呼的掠上了邵第六面石碑之顶。
土郎君咆吼一声,铁铲直揷石碑的正中。“轰”一下巨响,石碑齐中断成了两截,断口比刀锯还要齐整。
上半截石碑尚未倒下,沈胜衣人已落地,正落在木郎君的后面。
木郎君纵⾝三剑,反腕再三剑,没有一剑追及沈胜衣的⾝形,一个⾝子尚未转过,森寒的剑气,已然尖针般刺向颈后。
木郎君俯⾝急闪。
沈胜衣剑作枪用“急风十三刺”一剑紧一剑,一剑快一剑,追刺木郎君。
利剑刺裂空气,哧哧声响。
木郎君⾝形一连变换了十三次,仍然无法闪开沈胜衣的追击。土郎君虽然想出手相助,木郎君偏又正在当中。
木郎君⾝形乱窜,连带土郎君也都乱了手脚。
沈胜衣剑势有若长江大河,滔滔不绝,十三刺之后又是十三刺,这一次一刺三式,一式再三变,一百一十七剑连环追击,急逾风,密如雨。木郎君竟然一直都转不过⾝来,沈胜衣一百一十七剑刺过,他背后双肩已多了十三道血口。
沈胜衣剑势这才一缓。
木郎君把握机会,立即转⾝,出剑。
剑才刺出一半,已经被沈胜衣左手一剑杀下,沈胜衣剑势这一缓已然改变,排山倒海也似涌去。
木郎君闷哼连声,连接一百七十六剑,人已经退到那株白杨树之前。
沈胜衣一剑,骇电惊雷。
木郎君急退,正好退入那株裂开两边的白杨树当中,沈胜衣连随收剑,转⾝,起脚,那边已倒下的白杨树呼地被他踢起来,撞向木郎君。
木郎君冷不防有些一着,闪避已不及,怒喝,曲肘,撞来那边木杨树立时被撞碎,他整个⾝子亦被那一撞之力震得向那边未倒下的树⼲。
土郎君这时候已经有空隙出手,他也看得出那形势危急,铁铲立即向沈胜衣揷去。沈胜衣不接,⾝形刹那一旋,让开揷来的一铲,转到了那边树⼲的后面,猛一剑疾刺。“夺”地利穿透树⼲,再从木郎君的右颈刺入,左颈刺出。
木郎君怪叫一声,浑⾝的动作刹那一顿!土郎君看得真切,心一狠,铁铲疾揷了过去!
唰一声,铁铲齐腰揷断了木郎君的⾝躯,那边树⼲亦两断,哗啦的倒下。
沈胜衣若是仍然在那边树⼲之后,不难亦被铁铲揷成了两截。
幸好沈胜衣已经不在那儿!剑一刺立即菗出,沈胜衣人剑一转,回刺土郎君。
匹练也似的剑光,飞射向眉心。
土郎君急退。
沈胜衣把握先机“急风十三剑”又再出击,紧追着土郎君!
利剑嘶风,哧哧作响!
土郎君铁铲上下飞舞,仍然阻不住剑势,一个⾝子滚球般倒退。
一退三丈,突然一沉,没入土中。
沈胜衣虎踏顿脚,双脚落处,那附近老大一块地面立时隐落,泥土飞扬。
飞扬的泥土中,土郎君蚯蚓一样冒了出来,眼耳口鼻中都塞満了泥土。
沈胜衣双脚一顿,竟然将下面那条地道震塌,土郎君只有出来!
匹练的剑光立时又飞向他的眉心。
土郎君铁铲间不容发之间挡在面前“叮”的剑尖正刺在铲上,激起了一蓬火星!
好狠的一剑!
土郎君倒菗了一口冷气,双手却下慢,那刹那一抖,铁铲“喀叮叮”三折,竟然将沈胜衣那支剑夹在摺起的两条铁柄之中。他连随大喝一声:“脫手!”奋力猛向后一挥。若是半气力,沈胜衣未必斗得过他,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当然不会不尽量利用自己的长处来制胜。
剑没有脫手,却“叮”的齐中两断。
这当然是沈胜衣自己运劲震断。
剑断两尺,还有一尺。
一尺已足以杀人。
土郎君手方后挥,沈胜衣左手那把断剑就闪电般刺入他的眉心之內。
血飞溅!
土郎君闷哼一声,倒在泥土中。
沈胜衣长吁一口气,松手,汗珠立时从他的掌心,从那支剑柄滴下。
他—⾝衣衫亦已被汗水湿透。
然后举步,走向云飘飘。
灯光仍然是那么明亮,云飘飘的面⾊在灯光下有如抹上—层粉白。
她望着沈胜衣走来,眼瞳虽然毫无生气,但隐约仍透着笑意。
是什么力量,支持她到现在?
沈胜衣扶起云飘飘半截⾝子,没有说话。
云飘飘有。
“幸好我虽然恢复记忆,并没有忘记那七天七夜的事情。”
“我到底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只有这三句话。
到沈胜衣说:“你事实不是。”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在她的唇边,仍然残留着一丝微笑。
満足的微笑,永远的笑。
沈胜衣无言望天。
星闪烁,月正明,天边那些云却已不在。
飘往何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