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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箫声惊大地 剑气划长空

目录

  箫

  冷雾飘香。

  梅香。

  雾从山壑之下,山林之间升起,香从山路那边飘来,十丈方坪,尽在雾香之中。

  已近拂晓,未到拂晓。

  雾香之中,倏的响起了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

  那种声音就像是毒蛇在响尾,饥蚕在噬桑,寒蝉在振羽,恐怖,森,诡异!

  冬将尽。

  未尽。

  这时候蛇尚在冬眠,蚕噬桑,蝉振羽的季节更远。

  声音是从一支箫管吹出!

  箫声不住在变动,终于吹出了七个音,合成了一首完整的曲子。

  那并不是一般的曲子。低沉的地方,一若呻昑叹息,⾼拔的地方,却似呼啸叫嚷。

  痛苦的呻昑,苍凉的叹息,凄历的呼啸,喜悦的叫嚷。

  喜怒哀乐都尽在曲中,每一声都充満了強烈的活力。

  那种活力在活人的感受却恐怕只有⽑骨悚然。

  那也本就像是幽冥的乐章,不像是人间的曲凋,由始就仿似魔王突然下令设宴幽冥,群鬼狂呼,然后盛筵摆开,舞乐纷呈。

  人有喜怒哀乐,鬼也有喜怒哀乐,一心怨怒,満腔悲哀,美酒佳肴当前,亦难有喜乐之声。

  也许还没有人听过幽冥的乐章,但说那就是幽冥的乐章却只怕没有人否认。

  箫声一响动,周围的气氛也变得诡异起来,十丈方坪仿佛就变成了森恐怖的幽冥,飘浮在周围的烟雾仿佛就化成了舞蹈中的幽冥群鬼。

  吹箫人莫非就是幽冥的乐师?吹着的那一管莫非就是鬼箫?

  箫也许真的是鬼箫,吹箫人也许真的来自幽冥。

  四五十岁的年纪,青青⽩⽩的面⾊,吹箫人颧骨⾼耸,两腮无⾁,脸容⼲瘪,眼眶亦是深陷,蔵在眼窝之內的那一对眼珠子闪烁着青幽幽的光芒,骤看来就像是黑夜荒林中的两点磷火。

  吹箫人的⾝子同样枯瘦,那一袭黑布长衫虽已狭窄,穿在他的⾝上仍觉宽阔。

  ⾐袖也很宽阔,一双手却在袖外,手背上青筋毕露,活像是爬満了一条条的蚯蚓,手指却一如鸟爪,左五右四。吹箫人赫然就只得九只手指!

  九只手指一样可以品箫,右手的那只尾指在品箫来说本就是多余。

  竹箫横抓在那九只手指之中,三尺长短,乌黑发亮,也不知是铁还是什么打就,绝不是竹制。

  箫绝不能吹出那种声音。

  箫声吹出了山外,林外。

  山路的两侧,方坪的三面,全都是山林,还有的,正对着山路的那-面却是一个山,壑,烟雾凄,深不见底。

  山壑的边缘有一块巨石,颜⾊斑驳,形状狰狰,烟雾中看来一似蓄势待发的一只蟾蜍。

  吹箫人就盘膝坐在这只蟾蜍的背上。

  箫声不住在变幻,人面却完全没有变化,若不是手指在颤动,若不是有风,风吹起了⾐袂,头发,人简直不似一个生人,只像一块死石。

  风狂吹,急风。

  急风从山路那边吹来,吹开了烟雾,吹来了梅香。

  香远未远,又是一阵风吹来。

  急风这一阵不单止吹来了梅香,还吹来了急边的马蹄声。

  吹箫人目光一闪,萧吹的渐急。

  蹄声也好像逐渐急了起来,由远而近,由低而⾼,直似伴奏的鼓音。

  鼓音突歇,箫声刹那亦自停下。

  马已奔出了山路,奔⼊了方坪,马上人勒住了疆绳,连随滚鞍下马。

  那个人⾝上一袭银⾊的长衫,头上一条银⾊的抹额,七尺上下⾝裁,三叶’左右年纪,朱皓齿,凤目龙眉,那其中散发着的却并不是一种贵气,是傲气,特别是眉宇之间,眼瞳之內,那-种傲气更见明显!

  傲气凌人的目光,这下正落在吹箫人的面上。

  吹箫人焰火一样的那一对眼珠子却一动也不动,面上亦木无表情,恍如未见。

  银⾐人一声冷笑,挥手将缰绳甩开,放步走向吹箫人。

  吹箫人仍无反应,似乎这来人与他并无关系。

  银⾐人却分明是为了吹箫人而来,目光始终不离吹箫人面上,一直来到方坪‮央中‬,脚步方才停下,随即又一声冷笑,道:“倒要你久等了。”

  十丈方坪就只有他们两人,银⾐人这句话显然是以吹箫人为对象。

  吹箫人应声缓缓放下了那一管黑管,面上终于有了变化,嘴角一咧,亦自冷笑道:“无妨。”

  “现在才只是时候,我并未迟到。”

  “我只是早到。”

  “你倒也不怕死,果然依约到来这里。”

  “生有何?死有何惧?”

  “好一个生有何,死有何惧。”银⾐人突然大笑。“看来,你果然就是那一个鬼箫方玄!”

  吹箫人冷笑反问道:“你方才没有听到箫声?”

  “我听到。”银⾐人微微颔首。“要非你鬼箫方玄,真还没有人能吹得出那一种鬼怪箫声。”

  方玄不以为尾,面上反见得⾊。“鬼箫只得这一支,方玄只得这一个。”

  “你也知道这是哪一个?”

  “约我到这里来的是十二连环坞的银鹏,这座山虽然也是胜地,平⽇不错也见游人,这种天气,这个时候,只怕还没有人有这种兴致,况且你又有方才那一番说话,当然你就是十二连环坞的银鹏!”

  “我正是银鹏!”银⾐人傲然仰首“你是必已知道我约你到此所为何事?”

  “信上已提及!”

  “那是必亦知道迟早有今⽇!”

  方玄冷笑不答。

  银鹏也自冷笑一声。“早知今⽇,何必当初?”

  方玄沉声应道:“方某人做事向来不问后果。”

  “亦不后悔?”

  “就现在再让我选择,我也是那么样!”

  银鹏忽然问道:“他们与你,似乎并无仇怨!”

  “我只是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

  银鹏皱起了眉头,转问道:“到底他们做了什么惹得你那么生气?”

  方玄正⾊道:“杀人放火,女掳掠,我闻声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们八人在将四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分尸刀下!”

  “原来是这种小事。”银鹏皱起的眉头一下开展。“他们杀的那些人与你有何关系?”

  “绝无关系。”

  “你那是路见不平的了?”

  “可以这样说。”

  银鹏奇怪地望着方玄。“据我所知你方玄并非侠义中人。”

  “我方玄一生做事只凭自己喜恶,本来就没有所谓琊正之分!”

  “你就看不惯那种事?”

  “没有人会看得惯,我方玄吹的虽是鬼箫,到底还是个人,还有人。”

  “那是说他们算不上是人,没有人?”

  “难道不是?”

  银鹏冷笑,转又问道:“这之前你可知道他们八人归我银鹏所管?是十二连环坞银鹏所属?”

  “未动手他们先挂出十二连环坞的招牌,只可惜十二连环坞还不在我方玄眼內!”方玄冷冷地一笑“对于拔刀相向,存心杀我的人,我向来也就只有一种力、法。送他人⻩泉!”

  “好办法!”银鹏听说反而拊掌大笑了起来,笑问道:“那是否你也知晓那八个人之中有我银鹏的-个表弟?”

  方玄冷笑道:“你那位表弟还不曾忘记捧出你这个表兄的名堂!”

  “哦?十二连环坞你也不放在眼內,难怪你也不将我银鹏放在心上。”

  方玄只是冷笑。

  银鹏接道:“八个人之中当场伏尸你鬼箫之下的其实只得七个人,还有的一个虽然亦难幸免,却在飞鸽传书之后才伤重⾝亡,所以我知道凶手是你!”

  方玄道:“以后我一定加倍小心!”

  银鹏接又道:“银鹏坞下所属千百,本来不在乎少那八个人,问题却就在那八个人之中,有我的一个表弟,即使我这个表兄肯罢手,我那个姑⺟也不依!”

  “所以你今⽇约我到这里来?”

  “南下‮家百‬集,这里是必经之地,因利成便,一举两得!”

  “在我来说也是一样!”

  “哦?敢情你也是要走一趟‮家百‬集?”

  “少废话!”方玄忽一声轻叱。

  “你我的废话也的,确多一些!”银鹏语声一寒,冷冷接道:“现在应该怎样,大概也不必你我再多作废话的了。”

  “不必!”方玄应声缓缓地在石上站起了⾝子。

  银鹏的右手即时握住了间长剑的剑柄,道:“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方玄道:“石上一个人勉強,两个人放不开手脚,我下来!”语声甫落,方玄瘦长的⾝子从石上悠悠飘下。

  银鹏剑同时出鞘!

  那支剑与一般无异,护手却是一只双翼齐飞的银鹏!

  雕刻的纹理异常精致,那一只银鹏栩栩如生,通体却透着暗哑的⾎红⾊,似曾沾染不少鲜⾎。

  剑也实在杀了不少人,剑锋虽则不易聚⾎,银鹏上的纹理却轻易可以将⾎留下来!

  剑一出鞘,烟雾中便多了一股⾎腥气味,飘浮着的烟雾缓缓四散,仿佛幽冥中的群鬼亦震惊在剑下!

  银朋一剑当,目光落在剑锋之上,人与剑刹那仿佛合成了一个不可分离的整体!

  方玄看在眼內,青幽幽,焰火一样,闪烁的双瞳突然凝结,脫口道:“好!”银鹏冷笑道:“你先还是我先?”

  方玄黑萧低垂,道:“你又何妨?我又何妨?”

  银鹏以行动答复,一偏⾝,人剑斜刺里标上,哧哧哧,出手就三剑!

  只听哧哧哧那三下破空声响,已不难想像得那三剑的迅速,狠毒!

  也就在这下,凄厉已极的一阵箫声突然响起!

  方玄那一管黑箫风疾挥,空气贯⼊了箫管,起一阵凄历的箫声!

  七音俱发,摄魄惊魂,箫音未绝,箫管已接连三振,敲开了刺来三剑,又再一振,呜的直点向银鹏的咽喉!

  箫才点划一半,铮的一声异响,箫管的前端突然弹出一支半尺长短,一指宽阔的利刃!

  箫未到,利刃已先到!

  银鹏的剑若是只以箫为对象,不难就伤于这突然出现的利刃之下!

  银鹏的剑果然只是以箫为对象,他的剑绝不比方玄的箫慢,只一挑便对住了点来的一箫,却对不住箫管突然弹出的那一支利刃!

  嗤的那一支利刃刹那出了一道⾎口!

  ⾎口在银鹏颈旁,总算他⾝经百战,反应敏锐,利刃⼊眼的同时,间不容发的刹那,让开了咽喉要害!

  方玄一击得手,右腕旋即內折,箫随手回,刃随箫返!

  染⾎的锋口切向银鹏的咽喉!

  这其实石火之间的事情,银鹏却似乎早知有此一着,一闪开咽喉的致命一击,人便已退后,箫刃回切之际,他的人最少已在丈外!

  他的左手下意识往颈旁一抹,抹了一手的鲜⾎,望了那鲜⾎一眼,他反而笑了起来。“好一个行侠仗义,锄強扶弱的鬼箫,这箫中蔵刃,伤人于意外,莫非就是正人君子的所作所为?”

  “我不是说过一生做事只凭喜恶?”

  “这一次我记稳了!”银鹏狂笑飞⾝扑回,连人带剑,凌空扑击方玄!

  人剑破风,⾐衫风中猎猎飞扬,这一下扑击其猛无比,银鹏简直就像真的变成了一头大鹏!

  方玄看在眼內,猛了咬牙,连人带箫亦自凌空飞起,向银鹏!

  箫刃剑锋刹那半空击,铮的进出了一蓬火星,两条人影一合即分,银鹏飞半空,方玄疾往下堕!

  一着地,方玄踉跄着又退两步,这两步退出,银鹏又凌空扑击下去!

  方玄一退再退!

  银鹏仰首猛笑不绝,⾝形陡落又起,再三扑击!

  这个人不单只笑声狂,剑势同样狂,一剑走千锋,就像是银鹏乌的翼,嘴,爪同时扑击,要就挡,要就退,绝对不容人在原地有闪避的余地!

  方玄显然已看出,方才才硬接了银鹏凌空一击。

  那一击接下来,便分出了⾼低,方玄的功力无疑不及银鹏,再硬接下去,不难就给剑上的力道震伤,方玄显然亦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一退再退。

  他⾝形也算娇活,银鹏的再三扑击虽然一次比一次迅速,还是追不及。

  只可惜他的后面是山壑,他三退之后,最多只能再一退!

  银鹏看在眼內,第四次扑击!

  这一击方玄可以不接,但再来一击方玄若是仍然不接,便得堕⾝深壑。

  还可以再一退,方玄就再退一次,一退突然冲天拔起!

  一拔丈八,方玄反变了在银鹏头上,银鹏人还在地上,收住了剑势,正要第五次扑击,方玄已然凌空一个翻滚,头下脚上,倒冲而下,锋利的箫刃随势向银鹏当头揷落!

  银鹏直似未觉,但箫刃一到,他的剑亦自及时赶上!

  呛啷的一声,剑刃一合一分,人亦一合一分,方玄凌空再一个翻滚,银鹏也借力使力,却是一偏⾝形飞鸟也似轻捷,表袂破空声一响一静,两人差不多同时收住了势子!

  方玄的面⾊立时一变。

  他那个翻滚本来要落在银鹏⾝后,但这下眼前就只见山壑烟雾离,并不见银鹏的影子。

  那偏⾝往外一绕一折,银鹏已然绕折回去方玄⾝后!

  两人⾝形一变再变,结果还是没有变,银鹏再一下扑击,方玄如果不接,一样非堕山壑不可!

  银鹏收住了势子,剑便又⾼举,那样子又是准备扑击之势!

  剑招并未发,剑势已弥天!

  银鹏再来这一下扑击,是必更凌厉!

  方玄虽然未回头,亦已感到了剑气的存在。森的一张脸不其而肃穆起来!

  两人并没有再动,周围的杀气,却越来越重!

  方坪飘浮的烟雾,也竟似要在杀气之中凝结!

  凝结着的烟雾忽然又飘浮!

  银鹏正在动,左脚猛一步踏前。整个人就像是一支正上弦的箭!

  箭,方玄那边霍地回头,回⾝!

  目光一闪,寒芒一闪,方玄第一个发动,回⾝回头的同时,人就标一样飞了出去,呜的黑箫风尖啸,七音齐发,锋利的箫刃箫声中向银鹏的咽喉!

  箭几乎同时出!

  银鹏箭一样向方玄,人就像是箭杆,剑就像是箭簇!

  箫刃剑锋呛啷的击,银鹏猛一声暴喝,剑一呑一吐,接连十二剑飞刺!

  方玄也想抢制先机,但与银鹏相比,毕竟技逊一筹!

  抢不过就只有挨打的份儿,总算他方玄手底下实在有几下子,一口气接了下来。

  十二剑之后又是三剑。

  再来这。三剑就没有那么容易应付的了,接一剑,退一步,三剑接下来,方玄⾜⾜给震退了三步!

  三步之后就是山壑的边缘!

  银鹏嘴噙冷笑,一剑突化千锋!

  方玄咬牙力拒,鬼箫幻成了一道光幕,向雨点一样飞来的剑芒!

  金铁击声珠走⽟盘也似暴响!

  剑芒一刹那飞散,光幕亦裂开,方玄右手鬼箫横,左掌掩面,指间⾎如泉涌!

  银鹏嘴角的笑意更冷酷,一剑再⾼举,道:“好,再接这一剑!”

  语声甫落,剑即刺出!

  他说是一剑,果然就一剑,这一剑却如雷霆万钧!

  语声甫落,剑即刺出!

  方玄何等见识,岂有不知这一剑厉害,但又不能不接,一声怪叫,箫刃急展,掩面的左手同时落在握箫右手的手腕之上!

  左手一松开,方玄的一张脸又毕露无遗,那之上,以鼻为中心,赫然多了叉的两道⾎口,⾎口的下端已及颈,上端也不过只差少许便划到眼眶!

  ⾎流并未止,方玄的一张脸更见恐怖!

  他的神态同样恐怖,咬牙切齿,青幽幽的眼瞳仿佛已开始燃烧!

  这刹那,他混⾝的气力已声全集中在双手之上!

  银鹏的左手不知何时亦已搭上了剑柄,一样是双手各尽所能,全力挥剑!

  生死存亡看来就在两人这倾力一击之下!

  霹雳一声巨震,箫剑击!

  银鹏的一支剑应声两断,半尺长短的一截剑锋嗤的飞半空,人亦倒退七步!

  方玄那一鬼箫并无损缺,也并未脫手,整个人却断线纸鹞一样倒飞了出去!

  半空中一口鲜⾎噴出,人疾往下堕!

  下面是山壑!

  离的烟雾刹那呑没了方玄下堕的⾝子!

  烟雾中似乎还有一声怪叫,银鹏听在耳中,目光却落在那断去半尺的剑上,无限惋惜。

  这口剑伴他十二年,终于断在今朝。

  银鹏抚剑叹息在风中。

  风,晚风。

  晚风从⽇落处吹来。

  风中有一声呻昑。

  一个瘦长的黑⾐人呻昑着蹒跚⼊了路侧那一间小茶馆。

  茶馆在‮家百‬集口,赶路的人走渴了都会人內歇上片刻,喝几杯茶润一下咽喉。

  黑⾐人也不例外。

  “茶…”黑⾐人的浯,声经已微弱,再透过一层黑布,更显得微弱。

  黑⾐人的面上蒙着一方黑布,遮去一大半脸庞,还有-小半亦给那一头发遮去不少,清楚可见的就只有青幽幽,焰火-样的双瞳。

  卖茶的是-个老婆子,耳朵似乎还没有问题,应声提起了茶杯茶壶,忽然又放下。

  黑⾐人一⾝⾐服破破烂烂,发披额,简直就像是一个叫花子,老婆子的茶却是烧来卖的。

  黑⾐人看在眼內,没有再作声,只是探手怀中取出了一小块碎银子,放在桌上。

  老婆子混⾝立时都有了气力,赶紧将茶壶茶杯送上。

  黑⾐人呻昑一声,拉下了蒙面黑布。

  老婆子偷眼望去,不其而打了一个寒噤。

  黑⾐人的面上,以鼻子为中心,赫然叉着裂开两道并未完全结疤的⾎口!

  他显然很渴,不用杯,就双手捧起茶壶,将茶往嘴里直倒。

  老波这才发觉黑⾐人的右手尾指断去,只得四只手指。

  黑⾐人并没有在意,咕嘟咕嘟地连气将那壶茶喝光才将茶壶放卞,那目光一转,倏的落在老婆子的面上!

  老婆子不噤而又打了一个寒噤。

  黑⾐人即时问道:“林家在那儿?”

  “林家?”老婆子诧异地望着黑⾐人。

  黑⾐人哑声接道:“‮家百‬集不是只得一家姓林?”

  “这个老婆子清楚。”老婆子手指门外嗫嚅着道:“你跟着这条路走,到了尽头往右转就见到的了,这里只有他们一家是官宦人家的后代,门庭的气派大的可以,最好认不过。”

  “哦。”黑⾐人点头。

  “客官是林家的贵亲?”老婆子随即问这一句,一面尽是疑惑之⾊,她问的虽然好听,其实一些也不相信林家有这种寒酸亲戚。

  黑⾐人没有作答,缓缓的拉起了蒙面的黑布,重新蒙住了脸庞。

  也就在这下,一骑人马突从门外奔过!

  马上人三十前后的年纪,仪容清秀。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脸冷漠,似乎对于一切都不感‮趣兴‬。

  马是⽩⾊,人亦一⾝⽩⾐,⾐饰虽然并不华丽,却是整洁非常,与人相亲,犹其脫俗。

  老婆子无意门外一望,不觉脫口道:“喏,这不就是林家的大少爷。”

  黑⾐人仍不应声。

  老婆子噜嗦着又道:“自从林老爷过⾝,一直就是这大少爷当的家,听讲这两天他要立室成家,这么大的一个人,早就应该娶生子了…”

  话口未完,黑⾐人经已站起⾝子。

  老婆子只有闭上嘴巴。

  黑⾐人一声不发,蹒跚着走出茶馆。

  转过⾝,老婆子才看到这黑⾐人的后斜揷着一管三尺长短的黑箫。

  出了茶馆,黑⾐人便转左,走的正是那个林家大少爷骑马的方向。

  “这个人倒奇怪,就不知他跟那个林家到底有什么关系。”老婆子目送黑⾐人离开,嘟喃着收拾茶杯茶壶。

  目光一落在茶壶之上,老婆子的面⾊就变了。

  那茶壶的壶嘴之上赫然沾染着几缕⾎丝!

  “⾎!”老婆子失⾊惊呼!“⾎?”林老夫人听说,也自微微变了面⾊。

  在林家来说,林老夫人的辈份是最⾼的了,不过,到底是个女人,少不免要讲一下三从四德,正所谓未嫁从⽗,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几年,很多事情,她都由得大儿子林天方做主。

  天方,天烈,天智,林家的三兄弟一如其名,犹其是林天方,不单止方直,而且他的所作所为林夫人大都很満意,只有这一件!

  林天方娶的这一件!

  一想起这一件,林老夫人就窝心,虽然说不过林天方,终于还是答应了下来,这一段⽇子,林天方几乎没有一顿饭是好吃的,饭前饭后总得要让林老夫人数说一番。

  今夜也不例外,好在林天智饭前赶回,带来集口茶馆那个老婆子的一番说话,将林老夫人的注意力引到傍晚出现在茶馆的那个黑⾐人之上。

  听说那个黑⾐人探问林家的所在,几乎所有人都一怔。

  这所谓所有人,加起来不过六个人,林老夫人、林天方、林天智之外,就是老夫人的胞弟乔康,侍候林家先后已三代的老管家林保,再一个林可儿。

  林家天方、天烈、天智三兄弟对下,还有这一个小妹子林可儿,今年才不过十五岁,四兄妹之中,以她最年轻,也以她最可人。

  平⽇尽管发生了什么不如意的事情,有她在一旁,有她的笑语,很容易就会缓和下来。

  这一次,却连她也闭上了嘴巴。

  好像这种事情,毕竟还是第一次发生。

  说到黑⾐人喝过的茶壶留下⾎丝,非独林老夫人,就连林天方也自面⾊一变,脫口道:“那个人莫非⾝负重伤。”

  “说不定。”林天智想了一下,忽问道:“大哥怎么好像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林天方奇怪的望了一眼林天智,反问道:“难道这回事我非知道不可?”

  林天智道:“那个老婆子当时曾见大哥你在门外策马走过。”

  林天方颔首道:“傍晚时分我不错策马走过那儿,可没有在意。”

  “那种地方的确不起眼,要不是那个老婆子出来将我叫住。我也不知道许多,”

  “那个老婆子可曾看到那个黑⾐人的本来面目?”

  “黑⾐人喝茶的时候,曾将蒙面的黑布拉下,老婆子总算看在眼內。”

  “是怎洋一个人?”

  “据讲约莫五十左右年纪,脸容⼲瘪,眼眶深陷,一封眼瞳就像是两团…”

  “两团什么?”

  “鬼火!”

  林天方一愕,一旁林可儿眼都大了,脫口道:“那是鬼?”

  林天方当场板起脸庞。“光天化⽇,那来的鬼,大人说话,小孩子少揷嘴!”

  “十五岁了,还小?”

  林天方不再理会,转问道:“那之外还有什么特徵?”

  林天智道:“面上据讲叉裂开了两条很长的⾎口…”

  “还有?”

  “后斜揷着一管三尺长短的黑箫…”

  “还有?”

  “右手断去了尾指,左右加起来,一共只得九只手指!”

  “黑箫?九指?”林天方即时沉昑起来。

  林可儿一旁静静地听着。忽然举起了双手,装成吹箫的‮势姿‬,娇笑道:“九只手指-样可以吹箫呢。”

  “嗯。”林天方霍地抬头。“那莫非就是鬼箫方玄?”

  林天智一怔,问道:“鬼箫方玄又是什么人?”

  “你没有在江湖上走动过,难怪不知道这个人。”林天方沉昑着道:“这个人武功⾼強,亦琊亦正,一生做事不问是非,但凭自己喜恶!”

  “大哥认识他?”

  “素未谋面,只是闻名。”

  “那他找到这里,找上我家…”

  “也许那个老婆子听错了,听漏了。”林天方淡淡一笑。“我走马江湖前后不过三年,跟他庒儿没有拉上关系!”

  “无意中开罪了他亦未可知。”

  林天方应声一敛笑容,正要说什么,那边林夫人已自揷口道:“早些依我说,留在家中读书不就好了,学人走什么江湖?”

  林天方才张开的嘴巴立时又闭上。

  老夫人那说话跟着来了。“要不是走那三年江湖,你也不至于认识耿家那个丫头,对于这头婚事,说到底我也是不称心,就不说我,你舅舅,还有保叔,又有那一个満意。”

  乔康望了林天方一眼,随即接上口。“不是我这个舅舅多嘴,你毕竟官宦人家之后。”

  老管家林保亦说道:“姓耿的可是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有什么不好?”林可儿一旁却忽的接上一句。

  “小孩子知道什么。”老夫人连随喝住。“耿家开的是镖局,那个丫头是长年跟着镖车出⼊,抛头露面,这种行事作风我们官宦人家可看不惯。”

  林天方闷到这下终于忍不住开口。“左一句官宦人家,右一句官宦人家,我倒想再问清楚,爹爹的爹爹做的到底是什么官。”

  “大小都是官。”

  “知县这种官即使不算小,也已是两代之前的事情,我们现在不过是给别人多收那几亩田租的一户普遍人家。”

  老夫人当场沉默了下去。

  厅堂的气氛一时间也变得异常沉闷,五个大人全都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只有林可儿这个女孩子例外。

  她像是省起了什么,忽然走到林天智⾝旁,悄声道:“三哥,你说要给我找一个盒子,怎了?”

  “三哥还会骗你不成。”林天智笑应着自一侧拿起了一个半尺⾼下,半尺宽阔,一尺长短的盒子。“这盒子本来是载药材用的,大是大一点,不过也可以的了。”

  “嗯。”可儿微笑接下盒子。

  林天方一旁瞧的奇怪,不由就问道;“可儿,你要这盒子⼲什么?”

  “给红儿做棺材。”

  “你那双红鹦鹉死了?”

  “嗯,是今天早上的事情,我见他倒悬在架下,还以为他在玩耍,走近去看清楚,才知道是死了。”

  林天方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那边老夫人却接口道:“明天就是你大哥的大好⽇子,口上小心一点,别挂着那死字。”

  “红儿死了就是死了哟。”

  老夫人瞪了可儿一眼,转问林天方:“天烈回来了没有。”

  林天方‮头摇‬。

  “信送出这么多天,早就应该收到,应该回来的了。”老夫人语声一顿,咧开了一脸笑容。“你们三兄弟,说起来还是天烈本领,一个人开了那么大的一间绸缎庄子。”

  没有人应声。

  老夫人无奈住口。

  林天智这才了一下双手,道:“街上风很急,我看今夜有一番寒冷,用过饭,最好被窝子里钻。”

  老夫人笑骂道:“你就懂得‮觉睡‬。”

  “这有什么不好?”林天智耸耸肩膀。

  这的确没有什么不好。

  严格说起来,‮觉睡‬似乎就只有一个坏处,那就是与死亡太相似,一个死人与一个睡着的人之间只有很少的差异。

  ⼊夜果然又寒冷起来。

  残冬到底也是冬,冬天本来就应该寒冷。

  风窗外飒飒直响,儿溜⼊来的寒气连灯都冷了。

  可儿却没有在被窝里头,捧着一双红鹦鹉呆坐在桌旁。

  那一双鹦鹉早就死了,棺材都已经找来,可儿还是将牝留着。

  林天智找来的那个木盒棺材就放在桌上,可儿往盒子瞄了一眼,叹了一口气。

  “这种天气:叫我怎忍心将你放⼊这个盒子,埋到地下去…”

  她自言自语未已,窗外突然响起了长长的一声尖啸!

  那一声尖啸迅速消失,也不知道是给夜风吹散还是被夜空呑噬。

  可儿不由的一怔。

  “是箫?谁吹的?怎么这样子难听?”可儿随即往窗那边望了一眼,満脸疑惑!

  箫声似乎就只是那一声,那一声之后,便不再出现。

  可儿凝神倾听了一会,点头道:“总算他知机,再那么胡吹,扰人清梦,我看保叔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她的目光连随回到那双死鹦鹉之上,又自言自语起来。

  “好像红儿这样子漂亮的鹦鹉我看是再找到第二双的,要说到漂亮,我那个未来嫂子相信一定很漂亮,要不,大哥又怎会力排众议,无论如何都要娶回来?”

  耿香莲无疑很漂亮,犹其她笑的时候。

  掀开了车帘子,眼看‮家百‬集已在望,耿香莲不觉又笑了。

  这一次,她笑得更美,陪嫁的丫头小菊一旁瞧着,不觉脫口道:“‮姐小‬,今天笑起来特别漂亮。”

  耿香莲回头轻叱道:“你胡说什么?”

  “小菊倒不是胡说。”一个笑语声立时车外响起。“新娘子嘛,怎么不漂亮?”

  “伯⽗,你又来了。”耿香莲笑填着赶紧将车帘子放下。

  策马走在车旁的耿亮看在眼內,笑得更大声。

  今天他实在开心。

  耿香莲十岁⽗⺟双亡,一直由他抚养,长大成人了,又得顾虑她的终⾝,到今天,他总算可以将这担子卸下,了却这件事。

  林天方文武双全,林家又是官宦人家之后,对于这一头亲事,他几乎由开始就赞成,何况林天方对耿香莲的情意这样浓,这样重,他早已看出,有那么一个夫婿,耿香莲往后的⽇子必会很好过。

  只要耿香莲往后的⽇子好过,他便已经満⾜。

  唯一不満意的是现在。

  现在已是正午,他的肚子已经很空,‮家百‬集虽则在望,还得走上一段路,而到了‮家百‬集,少不免还有一番应酬。

  一想到这些,耿亮往坐骑一鞭。

  希聿聿一声,马应鞭加快。

  一旁车把式连忙亦催策马车追上。

  正午,给人却是⻩昏的感觉。

  天空一片灰暗,没有光。

  风吹凛冽,漫天飞沙。

  这样的天气,大道上的行人当然不会多,脚步全都放得很急。

  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个人是骑在马上,那灰马走得却比人还慢。

  耿亮一骑很快便自那骑旁边奔过。

  他本来没有在意,偶然在意。

  只一瞥,他的一双眼霍地睁大,脫口道:“你…你不是沈公子?”

  语声充満了惊讶。

  他实在想不到在这个地方遇上沈胜⾐。

  沈胜⾐同样意外。

  他的目光应声落在耿亮面上,一怔道:“原来是耿镖头!”

  耿亮展颜道:“沈公子,还记得老夫?”

  沈胜⾐道:“十年多的邻居,怎么曾不记得?”

  “这几年不见,你在江湖上更有名了。”

  沈胜⾐淡然一笑,道:“你那间镖局的生意可好?”

  耿亮道:“还算过得去,年轻的也很卖力,所以这两年已用不着我这个老家伙出马,话说是坐镇镖局,其实等如在享福的了。”

  沈胜⾐瞟一眼耿亮⾝旁那一辆马车,道:“这一趟镖是必然非常重要。”

  耿亮顺着沈胜⾐的目光望去,大笑道:“重要极了,别的我可以不管,这件事无论如何我得亲自出面。”

  沈胜⾐脫口问道:“要赚上多少?”

  “相反,赔定了。”

  沈胜⾐一怔。

  耿亮却笑得很开心,接道:“最低限度我就得赔掉香莲那丫头。”

  “香莲?”沈胜⾐又是一怔。

  车帘子即时又掀开,现出了耿香莲那张俏脸,她笑望着沈胜⾐道:“沈大哥,可还认得我?”

  “差点就不认得了,”沈胜⾐笑道:“上次你还是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小姑娘,一下子这么大了。”

  耿香莲噗哧一笑,道:“一下子?六年也有了。”

  “这就六年?时间过得倒快。”沈胜⾐一声轻叹,笑顾耿香莲。“怎样?沈大哥什么时候可以喝到你那一杯喜酒?”

  “现在!”这句话却是耿亮应的。

  耿香莲没有作声,垂下头,脸都红了。

  沈胜⾐这才留意到耿香莲那一⾝⾐饰。

  “原来这回事!”他大笑。

  耿亮笑得更开心,

  两人这一阵大笑。

  耿香莲又要拿车帘子往下放。

  也就在这下,一个语声突然划空传来!

  “什么事情值得这么⾼兴?”

  笑声一刹那凝结,

  那个语声简直就像是⾼岭的冰雪。

  沈胜⾐耿亮循声望去,就看到了一个人缓缓策马打从路边的树林走了出来。

  那个人,一⾝银⾐,脸庞同样冰雪也似寒冷。

  对于这张脸庞,沈胜⾐完全没有印象,耿亮好像也一样。

  耿香莲却是例外,一看见那个银⾐人,她的面⾊就变了。

  银⾐人的目光随即落在耿香莲的面上。

  目光更寒冷!

  耿香莲当场打了一个寒噤,手一颤,车帘子“沙啦”落下!

  沈胜⾐耿亮并未在意,马车车厢刚好在两人之间,银⾐人的目光本来就迫视他们一样。

  车帘子落下,银⾐人的目光也只有收回,薄削的嘴缓缓泛起了一丝森已极的笑意。

  耿亮一直在小心留意,忍不住问沈胜⾐:“那可是你的朋友?”

  沈胜⾐‮头摇‬,道:“我还以为他是在跟你招呼。”

  耿亮‮头摇‬尚未来得及,银⾐人已自冷笑应道:“本来就是的。”

  耿亮不由的一怔,脫口道:“我并不认识你。”

  银⾐人道:“我认识你就成了。”耿亮只有怔着。

  “闻你二十七岁开始走镖,三十多年来未尝失手!”

  耿亮道:“没有把握的镖我向来不接。”

  银⾐道:“如此说,这一趟镖你是很有把握的了!”

  耿亮道:“这-趟我…”

  银⾐人截口道:“不管你怎样,这一趟镖我取定了!”

  原来是取镖来的。

  耿亮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闷哼道:“朋友那儿来的消息?

  银⾐人却反问道:“难道你不是耿亮?这一次你护送的不是那辆马车?”

  “我没有否认。”耿亮道:“不过马车里头是什么东西,未知你朋友又可有弄清楚?”

  银⾐人一字字说道:“什么东西都给我留下?”

  耿亮冷笑一声道:“朋友是存心砸我这块招牌?”

  银⾐人道:“随便你怎样说,要命的马上给我滚,滞则的话”

  “怎样?”

  “这样!”

  语声甫落,银⾐人策马奔前,右手一落一挥!

  半空中刹那闪起一道银虹!

  耿亮已有防备,鞍旁挂着的那一把九环刀几乎同时在手!

  叮叮当当的九环齐响,匹链也似的一道刀光横载银虹!

  铮的一声刀光截住了银虹,但连随外翻,银虹的去势却未绝!

  耿亮正想滚鞍闪避,银虹忽又飞回!

  那是一支剑,没有剑尖的长剑!

  鞘长三尺,那支剑却只得二尺五六,竟断去了半尺左右!

  银⾐人断剑斜挑,冷笑道:“这一剑我是给你一个明⽩,再来一剑我可要见⾎方收!”

  耿亮铁青着脸,握刀的右手手背,青筋暴起。

  那一刀他虽然未尽全力,但已有七分,银⾐人却随手一剑就将那一刀劈开,他心中的惊讶可想得知。

  他并不怀疑银⾐人的说话,可是银⾐人要他留下那辆马车,还是情先取去他的命。

  这一点他倒不怎样担心,在他的⾝旁还有一个沈胜⾐,他绝不相信沈胜⾐袖手旁观。

  一想到沈胜⾐,他不由望了沈胜⾐一眼。

  沈胜⾐的目光却落在银⾐人那断剑的护手之上!

  那断剑的护手是一只双翼齐飞的银鹏!

  只一眼,沈胜⾐忽然开口问道:“十二连环坞的银鹏跟你是什么关系?”

  银⾐人一怔,冷冷道:“我就是银鹏!”

  耿亮那才变了面⾊。

  行走江湖的朋友很少会不知道十二连环坞是怎样庞大的一个组织,银鹏坞的银鹏又是怎样可怕的一个人!

  沈胜⾐却无动于衷,缓缓道:“江湖传言,银鹏皖北剑称第一,今⽇看来,果真不是全无据!”

  银鹏哂笑道:“你懂得什么?”

  沈胜⾐道:“也没有什么,只是对于剑,到底也不过一番苦功。”

  “哦?听你的口气,莫非要跟我用剑一分⾼低!”

  沈胜⾐道:“如果你一定要动耿家的马车,这相信也一定是无可避免之事!”

  银鹏一剔眉,道:“你一心找死,我如果不成全你,未免过意不去!”

  沈胜⾐淡淡地一笑,闭上嘴巴。

  这一份镇定,银鹏亦为之意外,他这才上下仔细的打量沈胜⾐一眼,忽问道:“你这小子似乎并不简单,耿老头到底是你什么人?”

  沈胜⾐道:“邻人。”

  银鹏接问道:“你小子又是什么东西?”

  沈胜⾐道:“不是什么东西,是个人!”

  银鹏冷笑道:“我是问你的名字!”

  “沈胜⾐。”

  银鹏一怔,喃喃道:“原来是你!”

  沈胜⾐这张脸庞在他来说虽然陌生,这个名字在他来说已不陌生!

  他喃喃着突然翻手,一剑刺向沈胜⾐的眉心!

  沈胜⾐没有动!

  剑风已起了他额前的几条发,他还是没有反应!

  他的神经简直比钢丝还要坚韧!

  耿亮一旁瞧着,眼都直了,他想叫沈胜⾐小心,但,口尽管张着,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银鹏的神情也并不稳定。

  他知道自己这一剑的威力,即使是铁布衫,金钟罩,十三太保横链练的功夫也得破在这一剑之下!

  他绝不相信沈胜⾐浑⾝刀不⼊。

  他也已算准了距离,沈胜⾐若是就在原来的位置,三寸剑尖必⼊沈胜⾐的眉心!

  剑尖!

  一想到剑尖,银鹏当场如遭雷极!

  他那支剑已没有剑尖!

  不单止剑尖,半尺长短的一截剑⾝在与方玄的箫刃击之时断去!

  他出手的时候,却没有将这半尺也计算在內!

  剑果然刺空!

  沈胜⾐盯着银鹏道:“这支剑如果三尺,应⼊我眉心,只可惜这支剑只得二尺五六!”

  银鹏闷哼。

  沈胜⾐接道:“这支剑是必近⽇断尖!”

  银鹏点头。

  沈胜⾐接又道:“剑断之后你是必没有再以之与人手。”

  银鹏只有点头。

  “你用剑用得很好,心情却似乎并不稳定!”沈胜⾐冷笑。“方才我若是出手,现在你可能已是一个死人!”

  银鹏铁青着脸道:“现在我还活着,心情也再没有什幺不妥。”

  沈胜⾐冷笑无言。

  银鹏道:“一直我就想找你在剑上一比⾼低,难得今天有这个机会!”

  沈胜⾐冷冷一笑,道:“就用你手上这支断剑?”

  银鹏目光转落在剑上,不其而露出一丝犹疑之⾊。

  沈胜⾐只是冷笑。

  银鹏忽亦冷笑道:“你准备留在‮家百‬集多久?”

  沈胜⾐沉昑不语。

  银鹏连随道:“等我两天,后天这个时候,我在‮家百‬集口会你,只要你在,即使得的是我,耿家的事情我也不再过问!”

  沈胜⾐沉声道:“你这是要胁?”

  银鹏道:“我目的不过在见识一下天下知名的左手剑,至于那两天也不过用来找一口适当的长剑!”

  “不是去调集人手,好来对付我?”

  “我银鹏还不是这种人,亦从来就未将生死放在心上,但得公平,虽死无憾。”

  “你在江湖中声名‮藉狼‬,看来就只有这方面还像一个成名的剑客!”

  银鹏道:“你还未答复我。”

  沈胜⾐道:“后天这个时候我就在‮家百‬集口等你!”

  银鹏一声“好”瞟一眼耿亮,道:“耿老头,人说你是中原武林一名福将,果真有几分福气!”

  耿亮大笑道“没有这几分福气,又怎会在今⽇遇上沈公子。”

  银鹏冷笑道:“我就差远了,不过林家那位大少爷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耿亮一怔,他实在不明⽩银鹏那是什么意思。

  银鹏也没有解释,连随“哈”一声,勒转马头,原路奔了回去。

  耿亮望着银鹏的背影,不觉道:“这小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沈胜⾐随即问道:“他口中的林家大少爷到底是什么人?”

  耿亮道:“相信就是指林天方。”

  “林天方又是什么人?”

  “不就是香莲的未婚夫婿。”

  沈胜⾐皱眉道:“银鹏莫非跟他有什么仇怨?”

  “这倒不清楚。”耿亮沉昑道:“不过似乎没有可能,据我所知,他虽然武功很好,还不是银鹏的对手,要是有什么仇怨,银鹏尽可以找他,没有理由找到我头上!”

  沈胜⾐点头。

  耿亮笑接道:“不管怎样,事情到此都已了结。”

  沈胜⾐道:“现在唯一还有⿇烦的,只是我。”

  耿亮道:“所以最低限度我也得先来一声‘多谢’…”

  沈胜⾐截口说道:“最不喜听到这两个字。”

  耿亮道:“那无论如何,今夜得多喝上几杯。”

  沈胜⾐一笑,道:“方才我是跟香莲说笑,事实我平生最怕喝的就是喜酒。”

  “哦?”耿亮奇怪的望着沈胜⾐。

  沈胜⾐道:“那种场面太拘束,喝酒要轻松,否则就不是味道。”

  耿亮失笑道:“这么说,我惟有看准机会,偷壶酒,溜出来找你!”

  沈胜⾐道:“‮家百‬集有多大?客栈不过三两间,你要找我也不是一件难事。”

  耿亮大笑。

  沈胜⾐目光一闪,忽问道:“那边树下的锦⾐人你可认识?”

  耿亮惊弓之鸟,笑声当场一顿转头望去。

  那边树下果然站着一个锦⾐人。

  看样子,锦⾐人正在打量他们,一见耿亮回望,便将头偏开,右手随即一带疆绳,纵⾝上了坐骑。

  耿亮多少看到了锦⾐的脸庞,在他的眼中,那又是一张陌生的脸庞。

  他‮头摇‬,道:“我完全没有印象。”

  沈胜⾐道:“也许就只是个路人,我不过见他一直在那儿呆望,随口问一句。”

  耿亮笑道:“怕是给方才发生的事情吓呆了。”

  说话间,锦⾐人经已策马奔出,并不是‮家百‬集那个方向。

  沈胜⾐目光连随转回,忽笑道:“连他都走了,我们还呆在这里⼲什么?”

  耿亮道:“想不到你比新娘子还心急。”

  沈胜⾐大笑道:“你怎知香莲不是已急得恨不得背揷双翼,一下子飞到‮家百‬集?”

  耿亮不噤亦大笑。

  这一次,耿香莲完全没有反应。

  正午。

  还未到正午,林保已恭候在大门外。

  林天方跟他说过,正午前后新娘子就会来到‮家百‬集。他虽然并不赞成这头亲事,也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份只是一个下人。

  一切已打点妥当,集外亦已派人接,他还要做的,只是恭候在这里。

  风很急。

  他已感到风中的寒意,背不由的佝偻起来,他的目光依然灵活,却并不在远处,只落在门庭附近。

  门庭冷落,虽然是一派办喜事的模样,也不泛乐的气氛,还是难掩那一份箫条。

  想到昔⽇的荣华,林保不由得叹息。

  门外也有一声叹息。

  林保应声回头,就看到一个黑⾐人。

  黑⾐人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头向下,目光亦落在地上。

  林保立时省起林天智的说话。

  黑⾐人就在阶前停下,果是找林家来的。

  在他的间,斜揷着一管黑箫。

  看到那管黑箫,林保的目光不觉转向黑⾐人的右手,他记得林天智说过,黑⾐人的右手没有尾指,他却连一双手指也没有看到。

  黑⾐人的右手蔵在袖內,只露出一双左手,那双左手捏着一封信。

  林保目光转落在信上,脫口道:“你是那一位?”

  黑⾐人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却问道:“林天方可在?”嘶哑的嗓子,没有⾼低的语声,听来说不出的悸闷。

  林保勉強庒抑住那种想吐的感觉,道:“大少爷在家,有什么事情广“将这封信给他!”黑⾐人左手一送,那封信自他手中冉冉飞出!

  林保下意识伸手去接,那封信竟就恰好落在他的手中!

  他的目光随而落在信封上。

  信封上五个字林天方亲拆。

  素⽩的信封,殷红的字,淡淡飘浮着腥味,竟是用⾎写的!

  林保惶然抬首,道:“你…”一个你字出口,林保便彷佛给人扼住的咽喉!

  黑⾐人赫然已不知所踪!

  林保张目四顾,一种莫名的恐怖猛袭上心头,捧着那封信,跌跌撞撞的怆惶奔⼊庭院!

  他走的匆忙,冷不防一个人正从那边‮径花‬转出!

  乔康刚转出‮径花‬,林保就撞⼊他怀中!

  蓬一声,两个人变做滚地葫芦!

  林保猛一声怪叫,挣扎着站起⾝子。

  乔康也不慢,爬起⾝,瞪着林保道:“什么事这样匆忙?”

  林保这才看清楚那是林老夫人的兄长乔康,着气道:“黑⾐人来了!”

  乔康诧异道:“那个黑⾐人?”

  林保道:“茶寮那老婆子所见的…”

  “人呢?”

  “一眨眼就不见了,只留下这封信!”

  乔康接信在手,细看之下,变⾊道:“这信封上的字好像用⾎写的!”

  林保点头道:“我看就是了。”

  乔康道:“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林保道:“只是我知道。”

  乔康沉昑道:“今⽇是天方大喜的⽇子,这件事我看最好还是不要传开去,老夫人方面也是,免得她担心。”

  “大少爷那边?”

  “你我这就将信带给他,看到底什么回事,好得有一个防备。”乔康转问道:“他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林保道:“应该还在听涛院。”

  听涛院听的不是海涛,也不是松涛,是竹涛。

  院子在庄院后面,除了与庄院后堂相接的一面例外,其他的三面,短墙外就是竹林。

  风吹竹动,一片涛声,这地方虽不能称得上人间仙境,总算得是清幽脫俗。

  院子的当中,一座小小的楼台,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小楼的四面,甚至与后堂相连的那一条‮径花‬同样洒扫⼲净。

  要一个地方保持这样并不容易,所以没有必要,林天方并不他人进⼊听涛院,很多事情他都宁可自己动手。

  今⽇是无可奈何。

  他还未懂得如何布置新房。

  好在林家的婢仆都知道他有这种洁癖,一切都巳很小心。

  新房经已布置妥当,听涛院现在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并不太在乎,他早已习惯了孤独。

  他背负双手,‮立独‬在阶前,静听着那一阵又一阵的竹涛,一面的得⾊。

  今⽇他的心情似乎很好,也许就因为是他的大喜⽇子。

  乔康林保也就在这个时候到来。

  林天方居然一反常态,没有皱起眉头。

  甚至接信在手,他的神⾊也并无异样。

  他缓缓的撕开封口,菗出信笺踱了出去。

  乔康林保亦步亦趋,只想一看信笺內容。

  一个字他们也没有看到,却看到林天方的一双手突然颤抖起来。

  那双手颤抖着随即将信折好,放回封內。

  信上写的似乎并不多。

  乔康忍不住问:“天方,到底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林天方应声将信放⼊怀中,徐徐转过⾝来。

  他的面⾊已不是方才那样,变得很难看。

  乔康林保⼲瞪着眼睛,也不知应该怎样。

  林天方望了他们一眼,面上勉強挤出笑容,转问道:“耿家的人到了没有。”

  乔康林保不噤一怔。

  林天方迳自道:“还未到么?”

  “是。”林保呐呐应道:“少爷你…”林天方截口道:“我这儿很妥当,你出去给我小心看,耿家的车子一到便给我通知。”

  吩咐了这两句,林天方又背转过⾝踱了出去。

  他的面上已没有笑容,一丝也没有。

  又是风,吹来了竹涛阵阵,吹起了林天方的⾐袂。

  他看来是这样的孤单。

  这孤单他已习惯,到了今夜这孤单亦已不再存在。

  耿香莲今夜开始就是他的子,长伴在他左右。

  婚礼并不算怎样隆重,但仪式繁多,到酒闭人散,亦已近二更。

  耿亮同样不喜太拘束,浅尝即止,回到客房的时候,也不过三分酒意。

  放目尽管一片的陌生,耿亮倒不在乎。

  走镖的人一年之中又有多少天不是置⾝于陌生的环境?

  这两年他虽然已没有出动,只是坐镇在镖局,这种感觉,他还能忍受,唯一令他难堪的是那份寂寞。

  他早年丧,膝下也并无子女,相依为命的一个侄女如今亦已嫁人。

  不过想到这担子终于放下,他不免亦有一种舒一口气的感觉。

  就这样思前想后,老是阖不下眼睛。

  二更都过了。

  耿亮数着更鼓,叹了一口气,索起⾝,披上⾐衫,走出房外。

  今夜的天气更冷。

  雪傍晚开始落下,现在更大了。

  灯光照耀下,飞舞风中的雪花,地上的积雪,依稀闪烁着冷光,一片难言的凄清。

  耿亮不噤又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尚未消散,静寂的夜空突然传来惨叫一声!

  一声比一声凄厉,一连三声,突又死寂!

  只是这三声已⾜以惊动整个林家庄!

  灯光一时间纷纷亮起,窗户门户,一扇又一扇打开。

  耿亮惊讶未已,一个人已自走廊奔来!-

  那个人的手中一个灯笼,灯光下耿亮看得很清楚,是老管家林保。

  林保一见耿亮,脚步一顿,道:“耿老爷你也听到了!”

  耿亮才点头,呜一声凄厉已极的怪叫又撕裂本已回复死寂的夜空!

  林保脫口说道:“好像是听涛院那边传来的!”

  耿亮当场变了面⾊。

  新房就在听涛院!

  “你等我一下,我去拿兵刃!”耿亮一声吩咐,转⾝急奔⼊房中。

  他到底是走惯江湖的人,立时就想到事情可能很严重。

  林保却给耿亮赫呆了。

  耿亮再出来的时候,手中就握着那一柄九环刀,道:“我们赶快去!”

  林保如梦方觉,嗄一声,忙举步奔出。

  两人转过了回廊,前面又一扇门户打开,林老夫人伸头出来,叫住了林保。

  “保叔,发生了什么事?”

  林保结结巴巴的道:“听涛院那边传来惨叫声,还有呜…的怪叫声…”

  “那是箫声!”林可儿应声从老夫人⾝旁闪出。

  “箫声?嘎,黑⾐人!”林保不由就想起那个揷黑箫的黑⾐人,慌忙又举起脚步。

  耿亮更不慢,他虽然心急如焚,却苦于不懂门路。

  老夫人也着了慌,扶着可儿忙亦迫上去。

  几乎同时赶到听涛院的还有林天智,乔康,与及林家的几个婢仆。

  灯光照亮了月洞门上草书听涛院的那块横匾。

  耿亮一声:“小心!”拔刀出鞘,越众而出。林天智是第二个,手上三尺长一支长剑。

  有这一刀一剑开路,其他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相继穿过月洞门,踏上‮径花‬。

  ‮径花‬上积雪盈寸,走过的地方,全都留下清楚的脚印。

  在他们进⼊之前,‮径花‬上却连一个脚印也没有。

  那一对新人虽然也曾走过,雪下得那么大,即使有脚印留下,也已为新雪所掩。耿亮在楼外收住了脚步,道:“方才显然没有人走经‮径花‬。”

  林天智抬头望了一眼.道:“里面电似乎并无异样。”

  楼中灯火通明,一片静寂,表面上看来,的确不像发生过什么。

  耿亮却‮头摇‬。“我们已来到这里,怎么里头仍然没有反应?”

  寒夜寂静,他们一路走来,火光闪动,人声嘈杂,绝对没有听不到的道理。

  林天智给耿亮这一提,不由面⾊一变,振吭呼道:“大哥!”

  一连几声,完全没有回答。林天智这才真的变了面⾊,耿亮亦自变⾊道:“我们到楼上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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