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涧泉施毒 蛇雀之报
李仲华一进店內,不由楞住。
只见烛光摇晃,姑娘早穿窗而去“罗刹鬼⺟”⾝形亦杳,那张桌面上多出两只手印,深凹⼊木,地面上孤零零的一截拐头,邻近的两张桌面已支离粉碎。
显然可见从他们出外时“罗刹鬼⺟”定遇強敌暗袭,经过一番格斗,但“罗刹鬼⺟”是被人所劫持离去,抑或是飞⾝追敌,不得而知。心下一阵歉疚之意,油然泛起,姑娘出外时,曾嘱自己伴著“罗刹鬼⺟”虽说鬼⺟令自己出外,但未必不可婉拒,否则,或可防避此意外,自己以后遇上姑娘时,有何颜面措词?
不噤黯然良久。心下沉昑一阵,两臂猛振“唆”地“飞叶投林”穿出窗外落下。寒星満天,蟾月泛照,远山近林均蒙上一层淡淡光辉,涛嚣盈耳,只是活陆免起糊鹊落,弹丸飞逝,向长城外小五台山方向扑去。
小五台山绵延数百里,奥区千万,洞崖危耸,竹树翳密。阵仲津想从小五台山,觅寻“罗刹鬼⺟”及姑娘踪迹,却谈何容易?他在山中胡窜走,渴饮山泉,饥食松果,五⽇后,出得山来,⾐衫污秽不堪,须蜻形,与进山时候如冠⽟,个傥不群时迥异,判若两人。
他意兴落寞,懊丧非常,五⽇来,历尽⼲辛万苦,涉涧越岭,非但未觅到鬼⺟、姑娘两人,连一个山民樵子都未见,有几次几乎被毒蟒、怪兽嗜毙,所得者就是轻功提纵术,经自己五⽇来尽量施展,已悟撤精微。
他来在山口时,已非原来进山之处,⽇⾊渐已衔山,目千里,只见东西山峦起伏,夹著千畴平原,麦浪翻风,炊烟四起,景⾊极美。
他用手摸抚了自己脸一把,下意识地发出一声轻笑,自言自语道:“我该洗洗脸了!”心念一动,目光略略移动,发现距山口不过七、八丈远有道涧泉,⽔声潺潺,便自移步过去,蹲下合掌招⽔,望脸上凑去,忽间有人发声道:“这⽔…用不得。”
李仲华不噤一怔!涧⽔已从指中漏了出去,涓滴均无,他听出语声颤抖微弱而又冷峭,似就在⾝旁不远草丛中发出。
五天来他简直像隔绝人世,草木为友,清风为⾐,极感枯躁空虚,无所寄托,蓦闻人声不由精神一振,循声寻视,走不出数步,便见一个⻩⾐老人颓卧在草中,形容枯槁,须盾尽秃,头顶更是午山濯濯,见李仲华走来,双眼露出无神的光采,冷笑道:“小夥子,我老人家救了你一条命,你也应为我老人家做一点事。”
李仲华张著口诧道:“甚么?救了在下一条命?老人家不要说笑,至于与你老人家做事,那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要看是甚么事?”
⻩⾐老人眨了眨眼道:“你不相信么?等会儿你便知道!其实也没有甚么事,请你从我襟中取出小瓷瓶来,倾出一颗红⾊丸药,置⼊我老人家口中就行了。”
李仲华在他说话时,已看出他四肢不能动弹,闻言“哦”了一声道:“在下只道甚么了不起之事?这不过举手之劳。”说著,俯⾝掀起老人大褂,那小瓷瓶就悬在他带上,于是小心翼翼开解,捏在手中,拔开瓶塞,只嗅得异香扑鼻,令人神清气慡,知是灵丹妙药。
放开掌心缓缓倾出,瓶口內滚出五、六颗梧桐子般大的药九,分朱红、澄⻩、雪⽩三种,捡出一粒红⾊,其余倾⼊瓶內,小心塞好,⻩⾐老人目光涧焖瞧着李仲华举动。
李仲华将红⾊药丸置于⻩⾐老人口內咽下,只见老人双目微合,须臾,枯稿的脸颊上渐露晕红“承光”⽳上雾气冉冉上升。
李仲华见状大惊,知这现象非內功登峰造极的不克臻此,显然这⻩⾐老叟是一武林⾼人,但他为何四肢瘫痪倒卧在丛草中?难道是选人暗算么?那暗算他的人功力定较他精湛!不过何以又不取老叟的命呢?这可是易反掌?须知打蛇不死反成仇,这疑问页想它不透?
心正默思之际,只见老叟四肢逐渐伸缩屈动,顿时老叟立了起来,朗声大笑,声震云宵。良久笑定,目光看定居陆包袱上,道;“少年人,你带著这多银子下山⼲甚么?”
李仲华将手中瓷瓶递过老叟,笑道:“在下五⽇前上山找人,遍觅不见,无奈又下山来。”
老叟呵呵大笑道;“原来如此,我老人家还以为这小五台山跃出个野人来了。”说著目光一冷,又道:“我老人家平生不受人惠,你伫立山口时,我早看见,只是未使出口而已,后见你走向涧泉滔⽔时,才出声唤你,救下你这条小命,以示你我互不欠情,这山泉內我老人家早下了毒,用后必死无疑,你若不相信,循著涧泉走出,便可知道我老人家言之非虚。”
李仲华闻言,大感惊讶,意似不信启步走去,走不到五、六丈外,丰草內赫然仰卧三具尸体,面⾊黑紫,显然中毒过深死去,五官內尚流出丝丝黑⾎,两目圆睁,死状甚惨。
李仲华心惊胆裂地走了回来。
⻩⾐老叟不待李仲华启口,他已哈哈大笑道:“如何?那三人均是我老人家生平大敌,生冤家死对头,每三年见面,总要拚个你死我活,但他们三人联臂出掌,配合无间,每次都是互无胜负,这回让我老人家想出一个绝主意…”说著,目光电,神情似是十分得意,又道:“当时与他们说,这次不要拚享,老是这样有点乏味,不如以內功较胜负,他们都是生強傲之人,不肯示弱,満口应允,哪知竟中了我老人家之毒计了…”
李仲华揷口问道:“他们是谁?大概也是甚么武林⾼人?”
⻩⾐老叟双目一瞪道:“呸!甚么⾼人,本是武林败类,我老人家总想把他们除去,每次都是意愿相违,这回上天有眼,叫我老人家称心快意,当时和他们说饮这涧泉⽔,再以真力成⽔箭噴出,以两棵枫树为准,谁能将枫叶全部光就算胜方,败方任凭处治,以一对三,本万无致胜之理,何况亦无此功力将全部枫叶打下,他们三人似是也明此理,微微含笑有待无恐…
在⻩⾐老人说时,李仲华目光游眼四启,果然见得右方不远,有四棵巨枫并列著,翠绿的枫叶已半数凋落,与其他枫树相比,显然是有道自然的规律,其时正当暮舂季节,百物向荣,何来凋零?
只听老人道:“他们不知我老人家暗中弄了手脚,在昅⽔时放下毒锭,这种毒甚剧,非服我老人家红⾊丹药不可解毒,当时我们同时以內力出⽔箭,但谁也不能将枫叶全数打下,可是毒在他们体內发作,不过与我老人家预期大有出⼊,本意毒一发,他们即当时例地死去,怎料他们一感觉不对,闭住⽳道,竟联臂出掌我老人家献出解药,你想大功将成之际,怎可如他们所愿?
当即以內家掌力相拚,其时毒也在我老人家体內发作,他们毒发⾝死时,我老人家亦瘫痪倒地,这详情你明⽩了吧?”
李仲华竟摇头摇道:“这个在下还不明⽩,愈想愈糊涂,既然毒同时发作,他们死去,何以老丈还能苟全?此其一,还有涧泉之⽔,潺潺活流,在下盛⽔时,毒已当流尽,焉有长驻之理?”
⻩⾐老人哈哈大笑道:“瞧你这小子真不聪明,施毒之人岂能不知毒之理?我老人家一感毒发,立时将毒往四肢,哼哼,若非如此,他们就得立毙掌下,还能等到我老人家以掌力震开他们闭⽳,使毒窜⼊脏腑致命。”接著突伸右臂,迅如电光石火般把李仲华腕脉。
李仲华大吃一惊,猛觉脚底飘浮,⾝不由主地被老人拉著出了十余丈,才始放手,只见老人在涧泉內捡出一块鹅卵形墨绿晶锭,用手一晃,笑道:“这你总该明⽩了吧!此是千年蛇毒结晶,放⼊⽔中常人服下一滴,立时穿肠,七窍迸⾎而死。”
李仲华不由骇然变⾊:心说:“果然恩师说得不错,武林事故发生,无奇不有,令人防不胜防。”那⻩⾐老人见李仲华不做一声,又笑道:“少年人,你也略会武功吧?”
李仲华赧然一笑道:“在下无师之学,略涉⽪⽑,不⾜妄乏晷武。”
老人大笑道:“姑且勿论你是否语出衷诚,这话一点不错,武学之道,浩如瀚海,我老人家虽名挤武林奇人之列,仍未能窥其万一,可见你谦蔵若虚:心不错,我老人家欠你一项盛情,总得成全你一番。”
李仲华朗笑道:“老人家你说你我互不相欠,何以又说欠在下一项盛情?”
⻩⾐老叟闻言双眼一瞪,精光暴喝道:“胡说,你不知道,方才那瓶丹药,尤其是雪⽩的一种,是武林奇宝之一,名谓‘补天丸’服下可以平增十年功力,脫胎换骨,武林人百谋难得一求,其余两种均是罕见珍药,方才整瓶均在你手中,你若生心抢夺逃走,我老人家亦是眼睁睁无可奈何,可见你心善良,仅此一点,我老人家就欠了你的。”
李仲华头摇笑道:“方才在下若然知道这是武林奇宝,早就逃跑了。”
⻩⾐老叟哈哈大笑,用眼仔细端详了李仲华两眼,面⾊一整,道:“你倒是一个练武的好材料,可惜我老人家无此耐教徒弟,四十年前收了一个,只学得我一半功夫,我老人家便溜了,自此以后师徒两人就未见过面,现在更没有这耐心,不然可在我老人家处得到不少好处。”说完,就垂眉沉思起来。
李仲华见他自言自语,滔滔不绝,暗暗好笑:心说:“谁要你收徒弟?我也没有这耐心。”想着便笑道:“老人家如没有事,在下这就告辞下山了。”
⻩⾐老叟见李仲华心善良,有意成全,真如他所言无此耐心,正在踌躇之间,闻李仲华要下山,忙往瓶內倾出一颗⽩⾊药丸,命李仲华服下,又从怀內取出薄薄小册,笑道:“不料你还比我老人家无耐心,况你又未求我,那么我老人家说甚么也不好意思,不过这颗‘补天丸’够你受用一辈子了。”
说著用手指指那本小册子,正⾊道:“这里面是我老人家撷取天下绝奇手法,绘下十三种图形,无一式不是奇奥莫测,威力至大,武学一道浩博渊深,总宜循序渐进,细心研学,经验阅历更是缺一不可,所谓不积踯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这点你能做到,则一生受用不尽矣。”说著,哈哈大笑,笑声中冲霄而起,转眼,即杳⼊树林翳密中。
夕余晖,尚挂著淡淡云彩,暮露渐合,远景渐呈一片朦胧,李仲华在拂⾐晚风中下山,迳往涿鹿而去。李仲华发觉真元充沛异常,⾝轻似燕,知是“补天丸”之效。
要知这“补天丸”称做武林奇宝之一,并不为过,此丸一经服下后立刻化成一股气体与本⾝真元合而为一。与武学互荣互增,此种威伦的潜力,不知不觉在体內发挥,每⽇均有进展,使人在凝神静虑中可待⽔涨船⾼之效。
李仲华一路默思方才经过,自己甚觉好笑,因与⻩⾐老叟晤谈了这么久,所说的都是些不著边际之谈,本是他自说自话,究竟他为何要毒杀那三人?他也未说,甚至他们的姓名都未知悉。
他就在苍茫暮需,万家灯火中踏进涿鹿县城,夜市将兴,摊贩林立,叫卖之声不绝于耳,行人如过江之鲫,川流不息,他五⽇来不食人间烟火,当前的急务就是找一家饭庄果腹一顿,以补偿五⽇来的损失。
扑鼻的异香更引起他饥肠镳媲,他迈步走上一家“聚宾楼”饭庄,店夥见他一⾝褴褛,垢须发,还未近⾝,一股酸臭气味已自中人呕:心说:“这是哪儿跑来的叫化子?”
李仲华刚一踏上楼口,店夥就瞪著眼问道:“你来这⼲嘛?”
李仲华不由气往上冲,也瞪著眼回道:“⼲嘛?吃饭呀!”
楼上食客们不由起了一阵哄笑,李仲华说时已走向一张空座上坐下。
店夥被他顶得面上直红直⽩,尴尬异常,须臾凶晴圆睁,冲上前去大喝道:“吃容易,你有钱吗?”话声一落“啪”地一声脆响,颊上已挨了一巴掌。
这耳刮显然很重,店夥半边脸肿起老⾼,五只手指印久久未消,只见李仲华眼內威芒,由囊內取出一十两重⽩银,重重往桌上一放,冷笑道:“你是不是没见过钱?拿去!”
店夥手护著左颊,眼露惊骇光芒,只是发怔。
原来那⽩银经他重重一放,已嵌⼊桌內与桌面一样平,这份惊世骇俗的功力,顿时震惊了四座食客。此刻,食客中立起一个三十左右,面像英悍的汉于,含笑走在李仲华⾝侧道:“兄台何必与此种势利的小人一般见识?”说著,回首大喝店夥道:“狗才,还不快去招呼送上酒食!”那店夥正下不了台,闻言立即喏喏连声,风快地跑下楼去。
李仲华面对著那人微笑道:“在下哪会与这种小人见识?只是看不惯他那狗眼欺人罢了,兄台请坐。”那人也不客气竟自坐下,右手在桌底暗用潜力一顶,眼看着嵌⼊桌面的⽩银,逐渐上升,刹那间耀起桌面,那人左掌迅若星火的捞在手中,放在李仲华的面前,笑道:“在下这微末手法,不堪兄台⾼目,请莫见笑?”
李仲华见这人露这一手,不胜骇异,自己方才是气极出手,本未能预料有此功力,当下忙笑道:“岂敢,岂敢,兄台太谦虚了。”
人之往,往往在不经意中开始,李仲哗从这人口中知悉他姓燕,单名鸿宇,自己则改名李次中。
燕鸿发觉李次中是个初涉江湖的人,对于外界一切陌生,谈吐宛如贵介弟子,词锋中流露出华丽的文藻,如由他的外形看来又不甚相称,心內暗暗诧奇。
这一席酒饭,李仲华有生以来,只觉这次真正体会出食的真谛,生长锦⾐⽟食之家,永无尝过饥饿滋味,而今天李仲华才领悟到了。
酒醉饭,李仲华正要立起告辞,忽由楼口上来一个紫⾐少女,檀口含笑,丽无比,娉娉婷婷座慝陆桌上走来。
李仲华眼睛一亮,直觉这位姑娘与郝云娘比较,毫无逊⾊,不噤睁大著眼睛,痴痴望着姑娘。那姑娘见了燕鸿,唤道:“大哥,爹在找你咧?我知道你又躲在这儿吃酒,去吧!去晚了,当心爹会光火。”
燕鸿笑道:“我早知道了,时辰还未到,急甚么?二妹,我给你引见这位李兄。”姑娘见李仲华一脸污秽,酸臭气味直冲⼊鼻,不由紧皱柳眉:心说:“大哥几时又上了这个脏人?还要给我引见,讨厌。”漫不经意点了一下头,翩然转⾝离去。
燕鸿微笑道:“我这二妹被家慈娇宠坏了,待人接物一点都不懂,李兄千万别见怪。李仲华笑笑,立起道:“燕兄既然有事,当请早回,在下也要去客栈浴沐换⾐,有缘再为相见吧!”
燕鸿立起道:“我那妹子总是故做惊人之词,其实并没甚么,还是小弟相送李兄去客栈,认明地方,兄弟明⽇还要拜见。”
李仲华推辞不掉,只好同著燕鸿下楼,聚宾楼对过正是一家客栈。
进门李仲华就唤店夥去⾐庄买数袭新⾐,自己则忙于修面理发浴沐。
燕鸿因坚持时间还早,尚可聚谈些时,留下不走,李仲华也只好由他。
李仲华浴沐出来,燕鸿简直不相信自己眼睛,只是仪装冠履一新,剑眉朗目,面如冠⽟,俊逸潇洒,情不自噤地大笑道:“想不到李兄竟是个翩翩佳公子?小弟几乎失之臂。”说著用目张望了窗外月⾊,又道:“李兄想必劳累,且请休息,小弟明早再来造谒。”说罢即告辞而出。
李仲华相送出外,回至房內,躺在上仰面沉思。
房內一灯荧然如⾖,窗外月华似洗,映得一室如霜,灯光更显得昏弱无力。他想到这几天来的遭遇,是平生未经历过的,新奇、刺、伤离、懊丧,兼而有之。
郝云娘的娇丽面目从他脑际显出,就不由泛起人海飘萍,乍逢又离之感,刹那间又自眼中现出燕姑娘来,漪念遐思,纷袭心头,好半晌,才把心神定下来,想到练隅,容貌举止,一定是个江湖著名人物,但不知心为人如何?
他忆起其师诫言,初涉江湖,切忌炫武弄奇,友须慎言全德,稍文舛错,便招杀⾝大祸,不噤惕然半晌。良久,才从凄中取出⻩⾐老人所赠书,翻阅之下,不噤大喜若狂。
原来⻩⾐老人为武林怪人“天游叟”曾闻其师言及“天游叟”才华绝世,情则怪诞无比,我行我素,笑仿江湖,又神龙见首不见尾,无论正、琊双方,对他均畏怯三分,若经他指点绝伦武学,虽未必可称霸武林,亦⾜可睥睨江湖。
这一薄薄小册,聚积了“天游叟”毕生武学精华,虽仅十三图式,却精奥玄诡,甚难悟彻,每一式部是精、气、神合一,经三开,走六府,发乎內,形乎外,都是上乘命双修的武学。滓仲阵摸索了半天,仅能一知半解,用手比划,百无一是,烦躁之中不噤忆起“天游叟”之言:“武学一道,浩博渊深,不宜速成,须从经验中体会出来。”
此十三图形是“天游叟”毕生心⾎创研出来,自己何能在一时半刻中体会?好在来⽇方长,自有参透之时,他深明速则不达之理,心急不得,于是便贴⾝蔵好,安然憩睡。
自此以后,李仲华每在无人之时,便取出细心揣摩图式,每次只悟出一点,便够他受用了,而“补天九”在他体內与他本⾝武学相辅而增,更使他在不知不觉中⾝蕴上乘武学。鼓楼响起三更,随夜风飘送⾝际,月华朗映,庭中积⽔空明,李仲华思不成寐,索搬一张木凳去院中坐著,欣赏月⾊。
此刻正是夜静似⽔之时,李仲华坐不须臾,忽闻数声轻啸,划破这寂静夜空:心中倏然一惊,暗道:“这啸声分明是发自夜行人口中,但大都在荒郊山野有此情形发生,人烟稠密之处,夜行人何来如此胆大?”心正惊骇之际,见对面屋脊涌起一条黑影,兔起器落,直向自己存⾝院中泻而下。
那人一落下,李仲华便认出那是燕鸿,只见燕鸿手执一柄寒光湛湛长剑,肩头⾎迹藉狼,神⾊张惶道:“李兄,你千万不可说出小弟…”说时,⾝形一晃,已自穿⼊李仲华房中。
李仲华茫然不知所措,眨眼,屋上又泻落三条⾝影,急风飒然,往李仲华⾝前一落。
目光望处,⾝前三人俱都是黑⾐劲装捷服,手持著晶光雪亮的兵刀,因⾝形背月而立,面貌看得不甚真切,俱隐约可瞧出三人年岁约在四十开外,眸陷眶內,目光焖焖地在自己脸上。
只见一瘦长脸形的中年人,打量了李仲华两眼“嘿嘿”冷笑两声道:“小子,你可曾见得有一持剑肩部带伤的人跳下么?”
李仲华闻言暗中紧皱眉头:心想眼前这事虽不明了其中真相,但无非是江湖劫杀这类勾当,在酒楼时燕鸿之妹语气中显然晚间必有所为,眼前这三人神情亦非善类,语气更是无礼已极,无论如何,自己不能出卖朋友,略一思索后,面⾊一寒道:“你们三人穿房越屋,逾⼊人家,一定不是甚么好人,非好即盗,少爷在此欣赏月⾊,哪曾看见你们甚么同?快快退去,少爷不与你们狗窃之辈见识,如若不然,一声呐喊,你们将揷翅难飞了!”
那三人听后面面相视,他们可不是惧李仲华惊醒居民,倒是震于李仲华那份镇定从容的气度,换在别人吓也吓昏了头,还能有如此沉著,愈是这样,愈疑心他必不是等闲之人。其中一人冷笑道:“老大,咱们办正事要紧,谁耐烦与这穷酸打道?当心那小子跑远了!”
那瘦长脸形中年人对著李仲华狞笑了笑,一点头,三人“唆”地夜鹰升空窜上屋脊,晃肩驰去。月夜之下,宛似三缕轻烟飞逝,瞬眼而没。
李仲华立在院中怔了一阵神,才转⾝进⼊房中。
房內去阂无人迹,燕鸿早走了,李仲华不由哑然失笑,也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倒头安然陲去。
一觉醒来,光已⼊窗內,门外店夥己在敲门,李仲华起⾝启门,只见店夥喜冲冲,哈打躬道:“李爷睡得真香,燕大爷来得多时了,只是不敢惊动李爷呢?”
李仲华“哦”了一声道:“燕大爷人在哪儿?与我快请。”
店夥満面谄笑,道:“小的先盛⽔与李爷盥洗,再请燕爷吧!”请著转⾝匆匆走出,须臾,端著一盆清⽔进来,又飞快离去。
李仲华梳洗将竣,燕鸿己随著店夥走⼊。
只见燕鸿⾝著一袭深青十字纹铁机缎长衫,面上浅浅含笑,左肩微微隆起,似是被包扎过,不是仔细看都一点不明显。
李仲华脸容一整,道:“昨晚燕兄…”
燕鸿忙使一眼⾊,口中朗声大笑道:“昨晚兄弟返寓,与家严谈起李兄风范不胜企仰,故家严一早即命兄弟来此,专诚邀李兄去寒舍一叙。”
李仲华见他眼⾊:心知他昨晚之事,不为外人得知,亦大笑道:“小弟自应趋府恭谒,尊大人如此怎么敢当?”
燕鸿微笑道:“你我一见如故,还套这等虚礼做甚?家严还在家中恭候,你我即刻启程吧!”
李仲华微笑颔首,两人出得店门,已有两骑骏马在门首候著。
两人登骑,施陷当先策马走去。
光充斥,街上行人如织,两骑“得得”蹄声,缓缓步出了涿鹿巍峨雄伟的西城。郊外一片舂意盎然,麦秧织绿,柳浪闻莺,群山宠翠,蓝天如洗,两骑快马在⻩澄澄的官道上飞奔,云腾雾翻而去。
约莫奔了半个时辰,燕鸿霍地勒马收住,李仲华亦收缯凑在一处,燕鸿扬著马鞭望左一指,微笑道:“李兄,寒舍就在桑乾河那面,有树荫处就是。”
李仲华放眼一瞧,只见对河一片平畴,异常开阔,当中却是紧密树林,隐隐可见红墙绿瓦,危楼崇厦气派甚大,这桑乾河河面壮阔,波平如镜,风帆点点,⽩鸥逐⽔而飞,正如土湾诗所云:“波平两岸阔,风正一帆顺”景致极美。
李仲华也笑道:“尊府隐在云⽔苍茫处,小弟殊为欣羡!”
两人说说笑笑,策马走近江畔。
然——江畔一丛垂柳荫处“唆,唆,嗳”窜出三条⾝影,轻巧灵捷。
李仲华定睛一瞧,却是昨晚所遇的三人,心中不由一惊,燕鸿已沉下脸来喝道:“哪来不长眼的⽑贼?敢在燕家堡附近撒野!”
三人顿时一怔!片刻,那瘦长脸形中年人翻著鹰眼哈哈大笑道:“不错,燕家堡主‘翻天掌’燕雷领袖燕云漠北五省绿林,名⾼望重,威震一方,咱们‘崂山三鹰’⽇前也曾拜见堡主,承允诺事照应,咱们昨晚拾夺一项买卖,得手之际,不想遇上黑吃黑独行大盗乘间劫去,咱们穷追终被他逸逃,其时正好令友在场…”
说著手指向李仲华,又道:“依咱们忖料,令友必知详情,咱们只求取回失物,别的一概不究。”
燕鸿突然放声大笑,这笑声得江心⽔波回,⽔鸥群飞,豪放耝犷。
“崂山三鹰”面目变⾊,惊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