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赤子丹心照汗青
倾盆暴雨,再加上浓密的山城雾气,视界一片朦!
雷声隆隆,配合着偶尔的闪电急驰,端地威势无比!
音韵骤密中——一条捷如脫兔地青⾊人影,疾如流星奔电,扑向那幽邃深远的地狱⾕口。
青⾐人的来势,真个是迅猛无他,当他看清雨幕中的⾕中形势,藉徐力招化“飞鹰盘旋”平空在⾕口绕行了三匝,极目搜索既毕,这才失望的轻叹一声,一飘一闪,掩进了这恐怖著名的地狱⾕!
一步跨进两峰夹峙的⾕口,呈现在眼前的,则是一条模糊而幽暗的砂石山道!
想是雨量来势过急,左另山峰的积⽔,全向这条砂石山道上倾泻下来,哗然有声地,朝⾕口急涌出去。
⾕里,⾕外,黝黑无光!
青⾐人,哪还顾得劈头而下的劲急风雨,点⾜飞⾝,潜进峰麓的丛林之中…
这一丛连天密林,确真是黯黑无比,漆黑一片…
青⾐人单护,摸索行不三丈,顿然哺咕道:
“不好!这样穿林而⼊,固然可以聊避风雨。但是,谁知这地狱⾕有些什么鬼魅魍魉隐蔵着,我人生地不,难免遭受别人的偷袭之厄!”
一念至此,菗⾝却又退出林来,淋浴着劈头而下的狂风急雨,沿着刻正⽔流涌急的砂石山道,宛如燕子三抄⽔,直向⾕底急奔前进…
漫天雨幕中,如⼊无人之境!
走完一段狭窄的⾕道,眼前却又开阔了许多…
青⾐少年凝神极目,透过层层的雨幕,打量出去——
左前方隆然有物,一如⽝蹲似的,一座建筑孤悬在山里!
想必这就是老船夫所说的破庙所在之地了!
青⾐少年无暇多作思考。⾜尖一点地,一招“潜龙⼊云”轻功,上拔了三丈开外,双臂左右一舒,临空一折,在树顶枝巅微一藉力,便向破庙所在之处,扑了过去…
飞⾝来在破庙前,不噤又停住了…
就是这样一头躜进去吗?
危险!危险!这太危险!
适才老船夫说过,这破庙该是地狱⾕中的唯一一处建筑,地狱⾕若真有什么凶险,不用说,这破庙就是制造凶险的大本营!
⽗亲既应约到这地狱⾕来了,少不了,也是要到这破庙里来的!
所以,这破庙必是重要的关键所在,自己理当小心为佳!
忖度至此,青⾐少年藉路边的一方巨石蔵妥⾝子眼耳并用,细心观察起来…
说怪也真怪,这座已经颓废了的破败神庙,居然建筑在一处凸出的山脊上,山脊光秃秃的,就连一⾜以掩蔽的树木也没有!
庙门却是撒开在那里,里面也是黑越越的,令人无法窥其之奥!
不但看不到一线亮光,而且也是声息杳然!
除了暴雨落地,发出一片连续的浙沥声外,⾕中显然一片死寂…
这是什么原因呢?…
适才自己尚未登岸之际,分明听得真真切切,有连续几声惨嚎起自这地狱⾕里,怎地当自己潜进⾕来,却又半点声息也没有了?
难道是我来得晚了,一切俱已失之臂了么?
青⾐少年惑然想到此处,一念忽又兴起,暗道:
“俗说会无好会,约无好约!这大红柬帖分明约定在二更与三更之间。此刻至多二更方罢,三更未来,时辰未至也未事知!”
“我⽗亲既是成名了的一代大侠,他立意前来赴约,相信他必定是要来的!”
“此刻我既已提前赶到地狱⾕来了,只要自己蔵好⾝子,能够打探一点⾕中的虚实,也就不虚此行了!”
心念电转,毅然决定了自己的心意,提气纵⾝,扑向破庙阶前…
年久失修的这座破庙,处处尽是破瓦断垣,屋顶洞天,一阵暴风雨狂疯而来,庙里庙外全是哗然一片…
青⾐少年在庙外廊前稳住⾝子,屏息静声,对周遭仔细打量一遍,眼看确无蹊跷了,这才飘然闪进庙来…
庙里虽也是雨声滴答不止,地下积盈寸,较之长久淋浴在急雨之中,在感觉上,却又宽舒了不少!
乍一跨进庙堂,扑鼻传来一股霉气味,与阵阵⾎腥…
对这伸手不见五指,且又生疏万分的环境,青⾐少年纵然胆识过人,可也难免心有余悸,此刻接触到这股令人震栗的⾎腥气味。一颗心就象十五个吊桶打⽔,七上八下,忐忑难安了。
青⾐少年下意识地伸手摸摸揣在怀中的一支“千里火”霍地,又将手缩了回来,暗暗自我嘲笑道:
“傻瓜!不想活了么?”阻止住自己的盲然行动,却也噤不顿⾜耸鼻,直向⾎腥气味的来处,接近过来…前进一步,刺鼻的⾎腥气味则更令人呕…
青⾐少年情知事态不凡,全神戒备中,仍是一步…一步摸索过去…
任他轻⾝蹑⾜,脚踏地上的积⽔,发出细微的声音。
“咚”地一声,青⾐少年蹑⾜前进的脚尖,却是踢个正着…
地上,不知是一个什么软锦棉的物什,随着这一踢,却也翻了一个⾝。
发出“拍”的一声清响!
这一来,青⾐少年哪里还有魂在,向左疾一飘⾝,闪⾝落在殿角…
抡臋圈掌,待变就要吐劲…
出奇地,时间在静寂中打发过去了!
少年人心下一宽,吁出一口长气,忖道:
“我真是草木皆兵,太沉不住气了,如果我适才踢到的,是一个好生生的活人,请问,他躺在这积⽔盈寸的地上⼲什么呢?无疑的,躺在地上的,必是一个死人,有了这个死⾎腥气.味也就不⾜为奇了!我又何必大惊小怪?可是,死的是谁?是不是我的⽗亲?我既然以⾝涉险,赶到这地狱⾕来了,似也该将这蹊跷摸清楚的!”
就在少年人心意,行止难定的同时——
骤雨紧密中,一股闪电遽起——
随着这遽明闪強光,将这暗黑了的冥冥宇宙,照耀的如同⽩昼!
少年人不防有此,退无可退,只好紧依在破庙间,无所遁形!
藉着这两闪強光,青⾐少年却也将当前的景物,瞥了个清清楚楚——
不错!徐了自己以外,这间破的庙堂里,没有一个活人!
地上却横三矗四,満眼尽是死尸!
乍一⼊眼,这些死尸全是⾎⾁藉狼不堪,惨不忍睹!
未待少年人将尸体看个真切,闪电却又遽然熄灭…
雷鸣声中,大地又归复原来的一片漆黑!
破庙里,既然没有第二个活人存在,青⾐少年一心惦念着⽗亲的安危,打怀中一把掏出“千里火”就向尸⾝累累之处,走了过来。
用手一幌“千里火”半俯着⾝子顾不得地上尽是⾎⽔一片,在尸体堆中认真搜寻起来…
満地尸⾝,俱是⾎⾁模糊,轩轾难他,要他细分辨可有自己的⽗亲在內,却也不是一桩容易的事!
触目惊心,触手却又余温尚在,少年人黯然又忖道:
“这些人,分明死去不久,方才在那过江渡船上,所听得的几声狂嚎哀叫,想必就是来自此地的了!
怎地却有这许多人死在这里呢?
这究竟是些什么人?…”
青⾐少年怀着解不开的困惑与疑团,借手中擎着的火种亮光,在満地尸体堆中,察细子微地认真端详起来…
这些死人,即使⾎⾁糊模而藉狼不堪,在其装束与须发上打量,全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年人!…
有两个⾝着道装的三清弟子!
有一个和尚!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八个…九个…
嘿!竟是十四具尸体!
少年人几曾见过恁般渗绝人寰的场面,极力庒制住脊尾涌起丝丝的寒意,心有不释地继续搜寻起来。
啊?这是什么?…
陡地这一发现,少年人直如口焦雷惊顶,不噤呆了一呆…
一滴屋漏⽔,落在青⾐少年的面门上,顿使这少年打楞神之中,又复清醒过来…
微微一咬自己的嘴,再度俯下⾝——在躺自己脚下的一具尸⾝上,展开全阵急骤的翻拨…
不错!不错!不错!
这古铜颜⾊的儒衫,鹅⻩丝绦,⽩襟,青履…
这不正是⽗亲离家时的装束么?
还有…还有…颚下那一丛斑⽩胡须!
即使头颅粉碎,⾎迹模糊,以躯体与⾐着上来辨别,却是不容置疑了的!
见景伤情,正如同一支利箭,穿贯了少年人的心!
抑止不住的泪⽔,沿着腮边滚落下来!
泪珠,渗和着当头滴落的屋漏⽔,点点滴滴,映着手中的微弱火种,发出晶莹的闪光…
哭不得!青⾐少年似这般警告着自己,随又兴起一念忖道:
“尘世间,装束相似的人不也多的是?
我可不能个中有错闹出笑话来!
总得找出一件物,来证实自己的想法呀!”
想到这里,少年人強抑住悲痛,复又伸手在尸⾝上摸索…
蓦地!
一声低沉而急促的人语传来——
“熄掉自己的火!少年人!”
打进这狱⾕起始,青⾐少年情知环境恶劣凶险,自始不敢松懈自己的成备,乍闻这声来得过份突冗的低喝之声,亡魂丧胆中,藉式就地一翻,闪⾝跃进墙角…
倚住壁角站定⾝子,骇然抬眼,向⾝后打量起来——
除了地上的十四具尸体之外,哪里还有一个活人?
少年人骇诧不已,喝道:
“什么人?你是什么人?”
一声人语,又在青⾐少年耳边响起;
“不用害怕,少年人!我仔细观察你,已有许多时光了,若是我心存恶意你不也要躺在地上了吗?…”
这一来,少年人可将声音的来处摸清楚了!
没想到,在破庙洪奉的神龛中。还隐蔵着一个活人!
听声音,辨语气,活脫脫还是个女人!
她的话,可是一点也不假,若是她立意不善,或是与这地狱⾕恶鬼同流,自己岂不早就惨遭毒手,魂登极乐了?
青⾐少年正值念随心转,忖度不尽的同时,一丝语声又起:
“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
这丝语声虽仍是急促而低沉,却象中气不⾜,有气无力!
青⾐少年急开解凡中之谜,大步移向神龛,口里则漫漫应道:
“我姓展,单名一个宁字,安宁的宁!”
“啊,展宁?…”女声沉昑有顷,忽又问道:“你是那里人?”
展宁不虞有此一问,檄微一顿道:
“鄂北襄!”
女声深深一哦,接口急道:
“你是华中展雄飞展大侠的什么人?”
展宁仰脸答道:
“展雄飞正是家⽗,您是?…”
“敢情你要问我么?…即使说出来,可能你也有个耳闻的…”
话尚未完,神龛里一阵悉悉索索…
紧接着,⽩⾊⾝影幌动,歪歪倒倒的,走出一个拔发铣⾜的女人来…
若非是彼此曾经谈了几句,在这微弱亮光照之下,顿然出现这样一个満脸⾎渍斑斑,被头散发,⾚着双⾜的⽩⾐妇人。展宁准以为是厉鬼显灵,被惊骇的魂不附体!
现在,纵然知道事出蹊跷,因为无法了然对方的⾝份,展宁双目愕然圆睁,却也不敢伸手过来搀扶!
⽩⾐妇人极其吃力的,在展宁⾝前五尺之处站稳⾝子,微启目说道:
“雪峰山有个⽩娘娘,你可曾听人说过?…”
展宁一惊不小,怔神奇道:
“什么?您就是雪峰山的⽩老前辈?…”
⽩娘娘⾎迹斑斑的面⾊上,绽出一丝苦笑道:
“⽩老前辈不敢当,⽩慕如就是我!”
现在展宁一无顾虑了,疾步走上前去,用手扶住⽩娘娘惑然问道:
“⽩老前辈艺震九江,与那龚洪龚老前辈,郝乐天郝老前辈,不是齐名共称为湘中三奇?怎地此刻落得这般景象?”
一句话顺嘴而出,话说上半,复又发觉有欠妥当,倏地住口不言…
⽩娘娘似未注意及此,用手指指地上尸堆苦笑道:
“湘中三奇齐名有什么用?龚洪名儿,郝乐天老儿,不是已作古了么?…”
话说完,迳向展宁急声又道:
“熄掉你的火种,孩子!”
展宁一口吹灭擎在手中的火捻子,急雨狂风飘摇的这间破庙中,又呈现漆黑一片!
⽩娘娘幽幽一叹道:
“孩子,你来迟了!”
展宁心弦猛然一颤,哀声问道:
“老前辈,您说我爹,他…他…”
话说到此,展宁早已泣不成声,菗搐不停…
⽩娘娘用手板住展宁的手臂,频频摇撼道:
“噤声!噤声!孩子,现在可不是你放声哀痛的时候,此刻強敌环伺,你的命也难保哩!”
展宁悲声转弱,接口又问道:
“孩子,你是怎生进⾕来的,没人发觉你么?”
展宁缓缓抬头来道:
“我乘这阵暴雨倾盆潜进⾕来的!”
没人发觉你?”
“没有!”
⽩娘娘一叠连声说了两声:“好,好!”语气一变而趋坚决道:
“孩子,乘此刻雷雨未止,你既了解此间情况,——现在你可以走了!”
展宁満口铜牙一咬,恨声说道:
“我不走!我要报仇!”
“你要报仇吗?…叽叽…格格格格…”
这声声充満情感,而又极尽鄙视的凄厉笑声,响在一团漆黑的破庙里,配合着隐隐的雷鸣更使人心弦震颤,⽑骨悚然!
想是⽩娘娘也有顾忌,蓦然自行止住笑声,偏面喝问道:
“展宁,你自幼练过武?”
“是的!”
“投拜的那位名师?”
“晚辈从幼从⽗习艺!”
“展雄飞的‘乾坤十八掌’,你得了成火候?”
展宁欺欺艾艾的道:“大概…具有…八成火候!”
“你自信能够青出子蓝,更胜于蓝么?”
展宁慑于⽩娘娘的急问语气,默然瞠目不答!
⽩娘娘语气转为祥和又道:
“孩子你错了!慢说你从幼从⽗习艺,‘乾坤十八掌’还只具有八成火候,就算你慧质天生,青出子蓝,⾝处这恶敌环伺的地狱⾕中,也无济于事的,你再想想丧命在这破庙中的,除了与令尊齐名的神州五义之外,就是我们湘中三奇,贵州七杰,哪一个造诣也比你展宁強呀,此刻你若要从逞匹夫之勇,不是枉送一条小命么?…”
展宁双手扶住⽩娘娘,让她依在墙角坐下⾝来,俯下⾝问道:
“⽩老前辈,您可是负了伤?”
⽩娘娘息稍安,音如游丝道:
“唔,我中了那厮两记‘地罗掌’,若非是这阵暴风雨来得正是时候,岂能容我在尸堆里爬起⾝来…”
展宁极为关怀的道:
“老前辈,您现在感觉如何?”
⽩娘娘哀声一叹道:
“想是腔受到巨震,五脏离了位…”
“您能否运功调息,自我治疗试试看!”
“没有用,真气散而不聚,方才你进庙之前,我已经…试过的了!”
⽩娘娘抬眼一瞥庙外的雨势,黯然又道:
“雨势小了些,孩子你还是赶快走吧!再迟,要走也走不掉了!”
展宁不忍辜负⽩娘娘忍痛劝导之意,毅然作决道:
“好,我走!可是我爹的遗骸…”
⽩娘娘苦笑道:
“这満地遗尸哪一个也算得是你的长辈,我劝你此刻尽速求去才是正经,不要尽在小节上耽误时刻,⽇后若能歼敌报仇,也算尽得人子的大孝了!”
展宁沉思稍暂,匍匐在地上,面向尸体磕了八个头。回⾝冲着⽩娘娘道:
“老前辈,我们走吧!”
“我们?…”⽩娘娘霍然会过意来,哀声说道:
“孩子你又错了!我劝阻你不要携带令尊的遗骸,可并不是要你携带我,赶紧走吧!我已是一个垂死的人了…”
“这…”展宁似乎理直气壮了,凛然说道:
“老前辈,您也太误解我了!适才您所教导我的,我将牢牢记在心里,固然,我将没齿不忘家⽗的⾎海深仇,但是,您⽩老前辈却是此刻虎口余生的一个活人,我与其驮着家⽗的遗体出⾕,确不如救援你⽩老前辈,为当前的洁劫武林保留一份元气,难道就不是一大善举么?”
⽩娘娘没料到当前这少年,竟有这殷的通情达理,豪气⼲云,一时反而呐呐语塞,半晌无法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