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约莫半盏热茶之后,忽听瞎姑轻轻冷笑了一声,低语道:“好大胆的东西,果然跟来了。”
⿇姑嗄声道:“大师姐的耳朵真灵,咱们怎么一点也没听见?”
瞎姑道:“这家伙从吕祖阁开始,就一直跟在郭长风⾝后,只不知道是他的朋友?还是仇人?”
⿇姑道:“一定是朋友,可能是郭长风约来暗中助拳的。”
瞎姑冷笑道:“那就更好,咱们送他一辆空车,教他⾝化飞灰,尸骨无存。”
郭长风口虽不能言,耳朵还听得见,听到这里,不觉骇然大惊…
他自忖在洛并无朋友,也想不起有何仇人,这人暗中尾随着自己,究竟有什么目的?
但无论是朋友或敌人,郭长风都不愿他冤死在瞎姑手中。
他凝神慎听,远处果然有极轻的脚步声,移步谨慎而沉稳,来人显然有一⾝精纯內功…
车上众人都屏住呼昅,默默倾听着那人的动向。
脚步声抵达数十丈外,突然停止,那人分明已发现路旁的马车,也正在仔细观察车中动静了。
⿇姑又哑声道:“这家伙很精明,可能不会轻易上当。”
瞎姑却有成竹地道:“放心吧,他就算知道车內没有人,也一定会打开车门搜查,只要车门一开…”
“轰”!
一声巨响传来,地面也引起一阵震撼,林中沙沙连响,石土飞坠,其中夹着许多残破的车木碎屑。
瞎姑恻恻笑道:“如何?他终于还是上当了。”
伸手拍开郭长风的哑⽳,接道:“现在可以给他⽔喝了,何老爹去查看一下,看炸死的是何许人物?”
何老头应声下车而去,吴姥姥掀起郭长风,用⽔壶灌了他几口⽔。
郭长风长吁道:“师太,能不能再给一次情,把脚上绳结略松一会,让我去林子里走走。”
瞎姑道:“你想⼲什么?”
郭长风道:“我想去办一件很急要的事,很快就会回来…”
⿇姑冷笑截口道:“哼!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郭长风道:“可是这件事已经迫不及待,非赶快去不可了。”
⿇姑道:“不行,有什么事就在这里办,休想咱们会替你松绑。”
郭长风苦笑道:“如果能够,我就在这里办了,无奈实在办不到…”
⿇姑喝道:“办不到就别办,谁有工夫跟你-嗦!”
郭长风委实忍不住了,大声吼道:“你这尼姑讲理不讲理,难道你只喝⽔不撒尿的吗?”
这一吼,⿇姑不开口了,脸上⿇坑都泛起绯红。
公孙茵年纪最轻,更是羞得两耳皆⾚,急忙扭头过去。
瞎姑和吴姥姥都忍不住好笑。
郭长风冷冷一哂,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火不容情,尿尿死人,你们究竟要我…”
瞎姑忙将两名哑童唤来,挥手说道:“带他去林子里方便,当心些,别被他逃了。”
两名哑童从车厢里拖出郭长风,一个抬头,一个抬脚,走进林木深处,然后把郭长风往地上一摔。
郭长风忍着气道:“喂,你们就这样不管了?莫非要我撒在档里?”
其中一名哑童俯下⾝;替他拉开了。
郭长风道:“我又不是吃的小娃儿,躺着怎么撒得出来?”
两名哑童互望了一眼,只得上前扶他立起来。
郭长风双脚被反绑在⾝后,虽然直起⾝子,只能跪,不能站。
他回头对两名哑童笑了笑,道:“两位小兄弟,这样叫人多难受,索帮忙帮到底,替我开解脚上的结扣,让我站着,只要双手不开解,我还跑得了么?”
两名哑童沉昑了一会,终于替他开解了脚上的牛筋绳。
郭长风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腿脚,口里连声道谢,果然并无逃跑之意。
等到方便完了,郭长风仰面吐了一口气,道:“幸亏有两位小兄弟,否则,真要被那四个女人整惨了。”
两名哑童都是暗器⾼手,自从开解郭长风的双脚,便一直扣着満手暗器蓄势而待,现在见他并没有脫逃的企图,才略为松懈了些。
郭长风笑道:
“对不起,我两只手不能动,还得⿇烦二位替我扎好子,咱们就可以回去啦。”
两名哑童收起暗器,同时走了过来,一个提头,一个替他系带…
谁知子还没系好,郭长风突然一抬膝盖“砰”的一声,正中左边哑童的口。
那哑童踉跄倒退三四步,仰面跌坐在地上。
右边这个急忙飞⾝后退,探手⼊怀掏取睹器。
郭长风手上绳结早已松开,一缩腕肘,便脫开了束缚,就把那牛筋绳子当作软鞭使用,贴地挥扫过去。
那哑童暗器没来得及掏出,⾜踝已被绳子住“扑通”跌个四脚朝天。
郭长风运指点闭两人的⽳道,微笑道:“并非我恩将仇报,我急着想去看看那被炸死的人是谁,只好委屈你们二位。”
匆匆系好子,昅气蹑⾜,向林外奔去。
他知道瞎姑耳力奇灵,是以不敢纵⾝飞掠,俯着,低着脚尖,轻轻绕路而行,尽力不使脚下发出声响。
这时,天⾊已经大亮,林中开始有了鸟语,亦可掩盖一部分脚步声。
抵达换车处,郭长风突然呆住了。
只见原来换车的树下,停着一辆马车,车厢和马匹,全都完整如故,丝毫没有破损。
车厢內,帘幕低垂,寂无人影。
如果马车并未炸爆,刚才的巨响和残木碎又从何而来呢?难道是自己听错了,看错了?
还是做了一场梦?
郭长风疑云大起,⾝形疾掠,飞落车前,御手便想拉开车门…
但手指才触及门柄,忽又顿住,因为瞎姑曾经说过,这车辆是个陷阱,只要车门一开,就会炸爆。
郭长风缩回手,略一沉昑。又不噤哑然失笑,暗道:“瞎姑的话若是真的,这车辆早就炸成飞灰了,怎么合好好停在这儿?”
想到此,不再犹豫,迅速伸手拉开了车门。车辆并未炸爆。可是,就在他拉开车门的刹那,车厢內也飞快地伸出一只手,五指一搭,正扣住他的腕脉⽳道。
一阵桀桀笑声从车厢內传出来,说道:“姓郭的,现在你逃不掉了吧?”
接着,脚步纷坛,⿇姑等人都由林子里走出来,何老头走在最后,⾝边紧跟着两名哑童。
郭长风摇头摇,苦笑道:“师太真有神鬼莫测之机。实在令人佩服。”
瞎姑笑道:“这并不是我的本领,而是阁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忘了两件最重要的事。”
郭长风道:“哦!”瞎姑道:“你想藉尿遁脫⾝,她们都不便跟随监视,却忘了我是个滤子,用不着避这种嫌。”
郭长风点头道:“不错,这一点我的确没有想到。还有第二件呢?”
瞎姑道:“你既然亲耳听见了炸爆声响,就该先查看附近有没有炸爆的痕迹,怎可如此鲁莽,一来就开启车门?”
郭长风笑道:“我是急于想着看这车辆是真是假,故而疏忽了。”
瞎姑道:“你来查看的目的,只怕并非在这车辆上,面是关心那位被炸死的朋友吧?”
郭长风道:“这话也不错,因为我还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的朋友。”
瞎姑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他不仅是你的朋友,而且比你精明得多。”
郭长风道:“听师大的口气,马车炸爆居然并没有炸死他?”
瞎姑重得哼了一声,道:“虽然没有死,相信也够他受的…”
微一侧头,又说道“何老爹,请你把刚才检视的结果再说一遍蛤郭大侠听听。”
何老头应声道:“据现场观察,马车炸爆后,车门柄上系着一条长绳,三丈外的大树边,遗有一摊⾎渍和两行轻重不一的脚印,依此推测,那人是蔵⾝树后,利用长绳拉开车门,虽侥幸未被炸死,却已受了极重震伤。”
郭长风专心地听着,听完长吁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他总算不是郭某人的朋友。”
瞎姑道:“怎见得不是?”
郭长风道:“此人想到蔵⾝树后,利用长绳拉开车门,⾜证是位聪明绝顶,江湖经验老到的人物,郭莱的朋友中,还没有这种人。”
瞎姑冷笑道:“二师妹,把你追踪所见,也说给郭大侠听听。”
⿇姑点点头,道:“我沿着脚印追踪。发现那人⾝负重伤,倒卧在对面林中一片草丛里,当时他以面纱遮着脸,见我迫近,急忙跃起逃走,危急时曾返⾝发出一枚能回旋飞翔的金环拒敌,我证实了他的⾝分,才止步未追。”
“无敌飞环”林元晖?
郭长风心头猛然一震,失声道:“真的会是他?”
瞎姑道:“郭大侠,你现在总该明⽩,咱们为什么不惜再度移车用计,要你留下来的原因了?”
郭长风道:“我不明⽩。”
瞎姑得意地道:“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了,只要你郭大侠一天在咱们手中,终有一天,那林元晖也会落在咱们手中的。”
郭长风道:“林元晖和我非亲非故,你们若想用我为饵,引林元晕⼊彀,只必会失望。”
瞎姑笑道:“是吗?这咱们就试试看吧!”
笑容一敛,突然沉声喝道:“绑起来,上车。”
两名哑童按住郭长风,又用牛筋绳捆了四马攒蹄。
郭长风仍然像行李般被抛进了车厢,马车继续驶动,车厢內,又恢复一片漆黑,不辨天⽇。
只是这一次,不再有柔软的手替他松解绳结了。
郭长风蜷卧在硬冰冷的车厢地板上,随着车行的摆动,心里也忐忑不安,仿如塞了一团⿇。
林元晖的出现,使他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上次听小強的叙述,他还不能相信真是林元晖,如今再加上⿇姑的证实,应该不至有疑问,这样看来,自己费尽艰辛由红石堡救出来的,竟是个西贝货?
这究竟是秦天祥的奷计?
还是林元晖亲自安排?
为什么连亲如林百合,近如凤珠,都一口认定是真的呢?
是真是假,暂且不去深究,林元晖既然平安无恙,并且已顺利夺回了香罗带,又为什么跟踪马车?
他的目的,是为了拯救自己?
抑或是为了向公孙茵补过赎罪?
马车继续在行驶,车厢內暗无天⽇,使人不辨方向,也无从计算时间。
不过,这些难不倒郭长风,他有两种方法,可以大略估计出⽟佛寺的距离。
其一,他故意暴露⾝分,在洛“老福记”钱庄兑取银子,又在“倚虹院”等候了七天,由此计算,⽟佛寺距离洛,大约总有三四天路程。
其二,车行途中,即使⽇夜不停赶路,总要吃饭休息,每吃一顿饭,可以维持三个时辰左右,由途中进食的次数,也能推算出大略时刻。
由洛向西,三四天路程,应该已经进⼊陕西境內,⽟佛寺若在山区,理当位于秦岭、终南附近。
因此,他一点也不急,这种缚手缚脚的⽇子,至少还得一二⽇,只好泰然处之了。
唯一仪他难以忍耐的是,车厢里四个女人始终沉默寡言,极少开口,旅途显得分外寂寞。
郭长风最怕寂寞,因为一静下来,他就会想起惨死的小強,于是,食终⽇以后,只得呼呼大睡。
睡,不仅可以排遣寂寞,更可以藉此养精蓄锐,准备应付大悲师太那重要的一关…
他睡得正得,马车却忽然停了。
郭长风从梦中醒过来,只听车外人声盈耳,竟像⾝在闹市之中。
他再凝神细听,可不真是,外面有叫卖饮食的声音,也有善男信女诵佛的声音,更有阵阵香烛气味,透进车帘。
莫非已经到了地头?
莫非⽟佛寺竟建在闹市中?
不多一会,马车又缓缓驶动,仿佛正穿过人群,绕向寺后。
人声逐渐远离,车行也逐渐加快,从马蹄的清脆音响推测,车子正沿着一条石板路前行。
接着,喧哗趋于寂静,车外传来松涛之声。
郭长风暗想:“这⽟佛寺既然香火鼎盛,寺后又有松林围绕,应该是座有名的庙宇才对,怎么从未听人提起过?”
正忖测间,只觉车⾝一个急转,倏忽顿止。
瞎姑冷冷道:“取头罩来,先给他戴上再开车门。”
郭长风忙道:“师太,何必呢?我也信佛,让我参拜菩萨也不行吗…”
没等他说完,一副黑布罩套上他的头颈。
紧接着,车门打开了,眼不能见,被两名哑童抬着走,心里真是好气,又好笑。
于是,便一路嘀咕道:“阿弥陀佛,晕过!罪过!把人像东西拾着,这算是什么佛门弟子…”
⿇姑接口道:“这还是对你客气,若不是师⽗慈悲,你休想活着进来。”
郭长风道:“既让我活着进来,就不该蒙着我前眼睛,难道这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蛄叱道:“你再唠叨,我就叫你爬着走。”
郭长风道:“我宁愿爬,也不愿意被人当行李抬着…”
瞎蛄说道:“二师妹,不用跟他多-嗦,他是故意没话找话,想打听这儿的情况。”
郭长风笑道:“师太何必多疑,我已经到这儿来了,还怕没有机会了解此地的情况吗?”
他口里虽然谈笑风生,心中却不噤为这瞎眼尼姑的精明而吃惊。
其实,瞎姑只猜对了一半,他无话找话说,主要在测度四个女人距离的远近和方位。
因为他发现其中一人紧随在自己⾝后,而且趁人不注意时,偷偷将一件东西塞进自己怀里。
那是一件长长圆圆的东西,约有手指耝细,三寸长短,不知是何物件?
现在从语声方向分辨,瞎姑走在最前面,⿇姑在左首数尺处,没开口的吴姥姥和公孙茵,分别跟随在自己两侧,偷塞东西的,必是其中一个。
吴姥姥?
不大可能。
那一定是公孙-了。
郭长风又想起车厢中那只柔软的小手,除了公孙茵还会有谁呢?
如果解绳结和塞东西都是公孙茵,这倒是一件值得⾼兴的事,至少,化解她和林元晖之间的仇恨有一线希望了。
郭长风暗自奋兴,只可惜不知道公孙茵在自己怀中塞的是什么东西…
正在想着,⾝旁众人忽然停步。
“砰”!
郭长风又被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魔,郭长风不仅痛哼出声,而且在地上向侧疾翻,腹紧紧贴地,息不已。
他边样做,倒不是真的绑痛了,只是怕怀里的东西会滚出来。
瞎姑俯⾝点了他的腿双⽳道,吩咐道:“替他松绑,头罩也可以解下了。”
开解头罩,郭长风迫不及待地举目打量,这儿是间小巧精致的佛堂,壁上设着神橱,橱前摆着供桌和蒲团,靠窗的角落有一几一椅,几上放置着木鱼,经卷…
整个佛堂,只不过五六丈宽阔,除了一门一窗,别无通道,窗外是个小小院落,种着几株花,显得雅静而整洁。
室中仅有一张椅子,众人都站着,郭长风手脚牛筋绳虽已解,腿双⽳道却被制住,只能坐在蒲团上。
佛堂门外,一名年轻女尼垂手而立。
瞎姑说道:“师⽗前山的法会还没完吗?”
那年轻女尼低声道:“就快完了,老菩萨待,要大家先休息一会,等佛事一完,她老人家就来。”
瞎姑点点头,对⿇姑等人道:“你们去休息吧,我在这儿等待师⽗。”
⿇姑道:“大师姐。你可得当心点儿,姓郭的狡猾得很…”
瞎姑微笑道:“我知道,他既已到了此地,还想逃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姑等人退了出去。连那年轻女尼也带上房门离去。
郭长风暗暗注意公孙茵,却见她始终没有开口,临去时,也没向自己看过一眼。
瞧她的神情,竟似本不知道偷塞东西的事。
郭长风不噤纳闷,假作整⾐舒臂,用手触怀,那长长圆圆的东西,分明仍在怀里。
佛堂门已掩闭,房中只留下瞎姑一个人,她耳力再好,总是个瞎子,何不趁此机会,取出来瞧瞧?
郭长风心念转动,故意长吁了一口气,道:“这地方真清静,如果不是供奉菩萨的所在,我真想好好睡上一觉…”
口里说着话,手却轻轻探进怀內。
瞎姑就站在佛案左侧,两只⽩果眼动也不动望着窗口,既未开口,也无表情。
郭长风又道:“师太,那边有把椅子,你为什么不坐下来呀?”
藉话声掩盖,手已从怀中,缓援地菗出…
瞎姑突然低喝道:“姓郭的,你想找死吗?”
郭长风一惊,道:“我是一番好意,师大这话…”
瞎姑道:“哼!别欺我眼瞎不见,你没事找话,偷偷的伸手去怀里,想⼲什么?”
郭长风轻哦道:“师大误会了,我只不过一整⾐衫面已。”
瞎姑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你素有‘魔手’之称,也知道你⾝上带着犀利的暗器,但你若想欺我跟瞎搅鬼,就别怪我连你双手⽳道一齐制住。”
郭长风既惊骇,又庆幸,只得空手菗出⾐外,笑了笑,道:“师太真是疑心太重,我一心正想拜谒令师,在没有见到她老人家以前,你要请我走,我还不肯答应呢。”
瞎姑道:“那你就替我安分一些,不必打歪主意自讨没趣。”
郭长风笑道:“放心吧,郭长风不是那种人。”
他不敢再试图取出那东西,刚才以手握捏的感觉,只发现那东西颇为硬坚,好像是一截铁管,又像一只笔筒套,里面中空,仿佛蔵着什么物件。
既然不能看,也用不着费神去瞎猜测了。
郭长风只好耐着子,道:“师太,咱们空候无聊,可否闲谈一会,打发打发时间?”
瞎姑道:“咱们没有什么可谈的。”
郭长风道:“怎么设有?譬如令师的⾝世来历,寺中的情形,还有师太出家的经过,不都可以聊聊吗?”
瞎姑冷冷道:“你想打听什么?何不说明。”
郭长风道:“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就拿⽟佛寺这名字说吧,在名刹中似乎默默无闻,可是,方才路过前山时,又好像香火鼎盛,正在举办法会,莫非这儿的菩萨真的很灵验?”
瞎姑道:“这个告诉你也无妨,⽟佛寺的菩萨虽然不是特别灵验,但家师就是一尊活菩萨,普渡众生,有求必应。”
郭长风道:“这么说,令师的道行深厚,18有法力?:-瞎姑道:“不错,家师修行已有一甲子,精研佛理,擅制灵药,⽟佛寺的仙丹,能治百病效验如神。”
郭长风道:“令师出家修行已经一甲于,不知⾼寿几何了?”
瞎姑道:“年近百岁。”
郭长风道:“⾝体还很健朗吗?”
瞎姑道:“这个不须问,等一会你见面就知道。”
郭长风道:“晤!是的,令师既然精擅物药,想必有长生不老的灵丹,等一会,我也求一个吃吃,可以在世上多享受几年。”
瞎姑道:“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种福分。”
郭长风笑道:“我的福分一向很不错,只怕令师的药没有那么灵验。”
瞎姑怫然道:“姓郭的,你竟敢如此轻蔑家师?”
郭长风连忙道:“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尚未亲眼目睹,难免置疑,何况”
说到这里,故意迟疑着不说下去,似乎碍于出口的样子。
瞎姑道:“何况什么?”
郭长风深知这瞎姑心思敏悦,行事冷静,若不吊⾜她的胃口,绝难套出消息。
于是,轻轻一笑,道:“还是不说的好,说出来,师太又要误会我是轻蔑令师了。
略姑果然中计,怒声道:“你这话已经明明含着轻蔑之意,难道你在旁的地方;就曾亲眼目睹过什么万应灵丹?”
郭长风呑呑吐吐地道:“其实,见是没有亲眼见过,只是常常听人提起,都说那是天下最灵效的药,再没有比它更灵的物药了…”
瞎姑道:“是什么?你说!”
郭长风道:“听说那物药奇效如神,功能起死人,生⽩骨,聚山川草木之灵气,夺天地万物之造化,号称为世上第一灵丹。”
瞎姑道:“那药叫什么名字?”
郭长风说道:“是红石堡的‘子⺟金丹’。”
瞎姑听了,仰面大笑。
郭长风听道:“师太笑什么?‘子⺟金丹’名満天下,这可不是我郭某人胡诌的。”
瞎姑不屑地道:“我还说你郭长风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原来也不过井底之蛙而已。”
郭长风道:“难道令师的丹药,比‘子⺟金丹’更有效?”
瞎姑哂遭:“不错,‘子⺟金丹’在当今世上的璃久负盛誉,但总有一天它会桩人弃如敝履,连草药郞中都不用它。”
郭长风道:“那是为什么呢,”
瞎姑道:“因为到那一天…”
话犹未出口,忽听一个冷峻的声音道:“瞎姑,你一向出言谨慎,今天怎么这样多话?”
瞎姑一震,神⾊立变,急忙躬⾝合十道:“弟子知错了,求老菩萨慈悲。”
壁间神橱前的⻩绸垂幔缓缓分开,莲座上盘膝坐着一个⾝披金⾊袈裳的尼姑。
郭长风不噤吃了一惊,刚才莲花座上分明还是如来佛像,怎么现在忽然变成真人了?啊!
是了,敢情那佛像和莲座本是活动的,可以旋转,橱中是一道暗门。
只是,这尼姑显然早已坐在神橱中了,郭长风竟丝毫没有发觉。
非仅郭长风,连耳力聪敏的瞎姑,居然也没有察觉。
瞎姑称她“老菩萨”这尼姑想必就是⽟佛寺的主持太悲师太了。
郭长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那尼姑约莫四五十岁,生得⽩⽩净净,眉目清秀,一片慈祥,丝毫看不见“老”态,甚至比瞎姑还显得年轻了十岁不止。
那尼姑也在打量郭长风,两道目光瞬也不瞬凝注在郭长风的脸上。
郭长风只觉那尼姑的一双眸子,黑黑地,宛如两口深井,里面漾着一抹似雾又以烟的光芒,使人一接触她的目光,便不期然有种寒冷、晕眩的感觉。
心中怦然,连忙低头避开。
那尼姑微微一笑,道:“这位就是名満江扛湖的魔手郭大侠吗?”
郭长风低着头道:“不敢当,在下正是郭长风。”
那尼姑道:“郭大侠的英明,贫尼仰慕已久了。”
郭长风忙拱拱手,道:“在下也久仰师太法号,只因⾝上不便,无法起⾝施礼,请师太多原谅。”
那尼姑皱了皱眉,对瞎姑道:“我让你们奉请郭大侠来见见面,谁叫你们对客人如此无礼?”
瞎姑躬⾝遭:“弟子不敢。”
那尼姑沉声道:“还不快替郭大侠开解⽳道。”
瞎姑连声答应,忙开解了郭长风腿双闭⽳。
郭长风站起来,朝神智欠⾝施礼,道:“多谢师太慈悲。”
那尼姑也微微颔首,表示回礼,又道:“替郭大侠看座奉茶。”
佛堂里只有一张椅子,却无茶具。
郭长风正奇怪茶椅从何而来,忽听“铮”地一声簧响,⾝后墙壁下端突然自动翻转,现出一张锦凳和一张茶几。
茶几上居然放着一盏热腾腾的香茗。
那尼姑向瞎姑樱摆手,道:“你先退下去,我有话跟郭大侠单独谈谈。”
瞎姑合十一礼,退出佛堂,并且带上了门。
郭长风见那房门并无特殊之处,整座佛堂的墙壁,看来也十分平常,如非目睹,谁会想得到內中竟暗蔵着巧妙的机关布置。
房舍如此,人事亦然。
如果⽟佛寺真是正正当当的地方,这尼姑真如她外貌一样慈祥,又何须布置这些机关消息?
想到此,不噤暗暗警惕。
那尼姑道:“郭长风在想什么?请坐用茶呀!”
郭长风忙收撮心神,称谢坐下。
那尼姑似乎已看穿他的心思,微笑着道:“也难怪郭大侠好奇,出家人以修心炼气为本,其实不须弄这些机关布置的,只因贫尼天喜静,寺中人手又少,自从三年前开始施药济众以来,前寺香火一天天增加,侍应的人手越发不够了,不得已,才添了这些设备,以补人手之不⾜。”
郭伍风轻哦了一声,道:“这虽是情非得已,也全仗师太天纵奇才,才能设想出这种巧妙的东西。”
那尼姑笑道:“区区土木消息,谈什么天纵奇才,贫尼当年未出家前便学会了不少,这种雕虫小技,其实算不了什么。”
郭长风心中微动,忙道:“师大莫非渊源于⻩家。”
那尼姑道:“也可以这么说吧,贫尼俗家姓⻩,世居关中。”
郭长风脫口道:“难道是巧手鲁班⻩承彦⻩家?”
那尼姑道:“⻩承彦正是先夫。”
郭长风一震,霍地站起⾝来…
巧手鲁班⻩承彦不仅在江湖中赫赫有名,更是武林同道最敬仰的英雄人物。
当年,关中⻩家的机关布置,四川唐门的暗器,加上天山石府陈家的神丹,和岭南麦家的宝刀合称“宇內四大绝学”
后来唐门暗器狠毒,渐渐疏于下五门,岭南麦家的炼钢秘法被窃外怈,已成凡技。
接着,天山石府陈家掌门暴毙,神丹秘方失传,徒众也星散了。
关中⻩家的遭遇最惨,也最值得人敬佩。
天竺魔教久闻⻩家⻩承彦巧手之名,为了辟建一座“天魔宮”令十大⾼手潜来中原,掳去了⻩承彦的独生儿子,威⻩承彦亲往天竺应聘,否则,即杀害其子,使⻩门绝后。
⻩承彦为这件事苦思了三天三夜,最后决定遣散仆妇,散尽家财,并将历年收有的蔵图籍本全部烧了个⼲净,然后只⾝赴天竺应聘。
可是当魔教掌教释放了他的独生儿子以后,⻩承彦却自断双手,誓死不肯为魔教建宮。
为边件事,怒了魔教掌敦,不仅⻩承彦⾝遭惨死,更下令全教追杀⻩家独生子,企图斩草除。
中原各门各振,一致联手拯孤抗魔,于矗,演出了六十年前那次惨烈的正琊之战。
据说那一战,魔教几乎全军覆灭,中原各派精英已耗伤几尽,而⻩承彦的独生儿子,却下落不明,失了踪影。
有人说他也在混战中丧生,也有人说他已经趁脫进,隐姓埋名躲蔵了起来…
但绝大多数人,并不过分关切⻩家独生子的存忘,却对威武不屈的⻩承彦极表敬仰。
如果不是他舍命抗魔,天魔宮建成,魔教基一固,中原难免遭受茶毒,恐怕早巳沦为魔教天下了。
为此,许多人还替⻩承彦建庙奉祀,迄今不绝。
关中⻩家的机关之学已绝传,⻩家之名,仍然存留在武林同道仰摹之中…
这是几十年以前,那时候,郭长风还没有出生,然而,这些经过,他却已耳能详。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眼前这貌仅中年的尼姑;竟会是巧手鲁班⻩承彦的子。
郭长风心中又是动,又是惊讶,这一刹那,內心的敌意几乎一扫而空,剩下的,全是由衷景仰…
大悲师大慈祥地望着他,微笑道:“怎么?郭大挟看我不像⻩家的?”
郭长风忙欠⾝道:“晚辈不敢,只是想不到⻩夫人还健在人世。”
大悲轻叹了一口气,道:“能苟延残命活到今天,连贫尼自己也料想不到,何况是你呢!”
郭长风道:“听江湖中传言,当年⻩老前辈毁家赴难时,夫人已经…”
大悲点头道:“不错,当时我明知大难无法挽回,曾经投井自尽,谁知那井底另有天地,竟侥幸未死。”
郭长风道:“哦?”大悲道:“后花园那口井,是先夫生前亲自督工所建,井底秘密,连我也不知道,等到我投井未死,发现井中另有天地,并且见到先夫预留的四句偈语,才忍痛活了下来。”
郭长风好奇地道:“敢问那四句偈语是”
大悲缓缓念道:“夫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分,与其偕亡从泉下,何如劫后共余生。”
郭长风喟然道:“⻩老前辈真是用心良苦。”
大悲道:“我本来只求一死,看了那四句偶语,竟是暗示先夫远赴魔宮,未必永无生还之⽇,求生之念一动,就舍不得再死了…”
苦笑一下,又接着道:“一个人往往在一时急愤悲痛之下,才想到死,等到事过境迁,即使想死,也失去了勇气,后来我虽然深知先夫惨死魔宮的信息,却巳将红尘勘破,宁将此无用之⾝替天下人做一份有益之事。”
郭长风由衷地道:“夫人不愧是大智大慧,才能从悲恸中解脫出来。”
大悲摇头摇,道:“这句话,我愧不敢当,因此我将法号取名‘大悲’,在此地削了发,六十年来,别的我不敢说,只有一件事,还算差堪慰自。”
郭长风道:“夫人是指收服了毒魔君蓝彤座下二妃的事?”
大悲道:“噢?你也知道了她们的来历?”
郭长风道:“晚辈本来不知道,是在襄见到‘三目⾎蝇’,其后又遭遇瞎姑和⿇姑,才联想起来。”
大悲怫然道:“什么?这两个该死的孽障,竟敢又用那歹毒的东西了?”
郭长风忙道:“夫人不须责备她们,当时彼此立于敌对,难免会出此下策。”
大悲道:“我早就吩咐她们不准再豢养那种毒物,想不到两个孽障居然奉违,回头非狠狠罪她们不可。”
接着,又摇了头摇,轻叹一声,道:“唉,这正是江山易改,秉难移,我自以为已替武林同道做了一件功德,却不料仍然错了。”
郭长风道:“夫人也毋须自责,使顽石点头,决不是朝夕可就的。”
大悲道:“无论如何,多年教诲成空,总令人大失望了。”
郭长风因对⻩承彦的敬慕,连带也对大悲师大十分尊重,爱屋及乌,亦不愿见瞎姑⿇姑受罚,忙代为掩饰道:“其实,以她们的往⽇行径而论,这已经算不得什么了,教化诲人,原非易事,何况夫人,为了施药济众,劳心劳力,既无法事事躬亲,门下偶有小过,也很难免。”
大悲道:”不错,近年来为了施药,我的确常有分⾝之术的感觉,郭大侠,你若知道她们在外还有什么劣行,可千万别瞒着我。”
郭长风道:“这倒没有,不过,晚辈心中有一桩疑问,不知该不该说?”
大悲道:“有话但说无妨。”
郭长风笑道:“晚辈想请教一件事,关于令⾼⾜公孙姑娘和寂寞山庄庄主之间的仇恨,夫人可了解详情?’
大悲师太毫不迟疑地说道:“当然了解。”
郭长风遭:“这么说,公孙姑娘向生⾝之⽗寻仇,也真是夫人所授意的了?”
大悲道:“不错,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郭长风道:“晚辈不敢批评对与不对,但是,骨⾁相煎,⽗女相残,总是违反人伦的…”
没等他把话说完,大悲师大突然沉下脸来,截口道:“郭大侠对林元晖当年的行为,可曾打听过?”
郭长风道:“晚辈略知一二。”
大悲道:“你既然知道,就不该反对,以女杀⽗,固然有亏人伦,那负义薄幸,为图荣华富贵,不惜杀人灭口,又算是什么?”
郭长风道:“可是”
大悲抢着道:“林元晖薄幸另娶,夫之情已断,他火焚桑园,⽗女之义已绝,郭大侠要分别清楚,这不是以女杀⽗,而是遣腹孤女替⺟报仇。”
郭长风被她辞锋所摄,只得默然。
大悲又接道:“本来,我是个出家人,这些情仇爱恨的事,应该不再理会了,但林元晖不该负义之后,又想杀人灭口,出家人慧悲为怀,总不能见死不救,何况我也是个女人。”
郭长风垂下了头。
大悲道:“天下最可怜的是弃妇,最可恨者,便是那些寡情薄幸的男人,林元晖不仅薄幸,而且手段狠毒,甚于豺狼,除魔即是卫道,杀一个坏人,就等于拯救千万好人,上天虽有好生之德,林元晖却万万不能饶恕。”
她越说越动,本来慈祥的脸上,竟呈现出重量杀机。
郭长风心知在这种情形下,决不能出言反驳,只好低头不语。
大悲话音略顿,深昅了一口气,情绪也稍稍平静了些,说道:“郭大侠,你是局外人,又是男人,你当然想象不到公孙⽟儿死得多么惨,多么可怜,这一点,我不想怪你,也不忍怪你。但是,你不该既受公孙茵的聘请,却反助林元晖,这就使贫尼不懂了。”
郭长风缓缓抬起头来,道:“夫人所论,句句在情在理,不过,晚辈对此事却有几点疑问。”
大悲道:“好!你请问吧!”
郭长风道:“第一点,晚辈想请问夫人,如果林元晖是该杀,以⽟佛寺的力量,随时皆可置他于死地,又何必重金雇请杀手呢?”
大悲道:“问得好!这一点我可以回答你,只固为两个原因,才必须劳动郭大侠。”
郭长风道:“愿闻。”
大悲师道:“其一,出家人不愿沾染⾎腥,公孙茵的武功又及有绝对把握。”
郭长风点点头,没有岔口。
大悲道:“其二,也就是郭大侠适才提到的,他们之间总有⾎亲关系,除非万不得已,最好不用公孙茵亲自出手,所以,咱们才想到郭大侠。”
郭长风想了想,道:“除此之外,没有第三个原因了吗?”
大悲反问道:“郭大使认为还有什么原因?”
郭长风道:“晚辈感觉到,夫人为了替公孙姑娘复仇,不惜在各地遍设钱庄,广布眼线,监视红石堡和寂寞山庄已非一⽇,如若仅只要雇聘杀手行刺,又何须花费偌大金钱和人力,耗费十余年光?”
大悲师太脸上微微变⾊,沉昑丁一下,才笑道:“郭大侠误会了,老福记钱庄并非⽟佛寺的产业,也不为盐视红石堡或寂寞山庄才开设的,钱庄的老店东,原是咱们⻩家的管事,自从先夫遣散家人,他们家就一直经营钱庄生意,这次只是义助公孙茵一臂之力而已。”
郭长风道:“这么说,他已知道夫人在此修行,平时已有往来?”
大悲道:“不!我削发以后,昔⽇故旧,从未再往,但出家人隔绝红尘,对江湖中事早已生疏,因此不得不请他们相助。”
郭长风道:“敢问那位钱庄店东贵姓⾼名?”
大悲道:“他姓何,业已故世,现在店务由他儿子掌管。”
她没有说出何某的名字,似乎垦不愿透露太多故的底细。
郭长风是精明人,一听姓何,便想到那位和吴姥姥假充夫的何老爹。
以年龄推算,大悲师太寿已近百,当年⻩府的管家自然可能去世,他的儿子,也应该有何老爹这份年纪了。
但郭长风并不说破,只笑了笑,道:“如今那位钱庄主人,办事很可靠吗?”
大悲道:“此人老成持重,一向可靠,郭大侠问这个⼲什么?”
郭长风道:“晚辈想,既然夫人忙于修行施药,无法亲⾝主持替公孙姑娘复仇的事,有许多事务,势必要委托那位何掌柜代劳?”
大悲道:“不错。”
郭长风说道:“那么,夫人可曾托他打听过,当年林元晖和公孙⽟儿情变的经过?”
大悲摇头摇,说道:“这何须再打听,⽟儿惨死之前,已经把事情说得很详细了。”
郭长风道:“夫人,那可能只是一面之词…”
大悲道:“不会的,一个女人为情献出自己的生命,她还会说假话?”
郭长风道:“有些事,或许她也不了解实情,自己也被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