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章 惨绝人寰
一出洞⽳,桑琼暗叫了声“侥幸”幸亏方才没有采取冒险突围的下策,敢情假山四周,火炬通明,魔宮精锐的“铁卫队”已将“蓝楼”团团围住,假山顶上,天山二叟正并肩屹立而待,论实力,他纵有突围的决心,只怕也没有脫⾝的机会了。
矮叟韩东沧举起手中火炬,向麦佳凤脸上一照,轻咦道:“原来是个女娃儿,宮中戒备森严,怎会被她闯到此地来的?”
桑琼躬⾝道:“属下听得锣声告警,才匆匆赶来,这丫头已伤了多人,却不知她是如何潜人本宮的?”
韩东沧点点头,又道:“可曾审问过她的姓氏来历?”
桑琼道:“没有。”
韩东沧脸⾊一沉,扬目喝道:“请铁卫队杨领班上来一下。”
假山下一阵传呼,不片刻,那位铁卫队领班杨克坚神情木然的掠登山顶。
韩东沧指着麦佳风冷冷问道:“杨兄职司宮中警卫,想必知道此女是怎样潜人內宮的吧?”
那杨克坚毫不动容,也冷冷答道:‘不知道。”
韩东沧怫然道:“杨兄连自己所司职责也不知道?”
杨克坚哼道:“堂主大约忘了,如今铁卫队已调驻前宮大门,这內宮警卫之责,早就移给贵巡护舵了。”
韩东沧怒目道:“本座正是请问杨兄,这女娃儿是怎样进⼊宮门的?”
杨克坚漠然道:“全宮可供出⼊的途径甚多,咱们铁卫队没有看见她从宮门进来。”
旁边的韩东海较暴躁,见他一再顶撞乃兄,不噤大怒,厉喝道:“姓杨的,你仗恃是宮中元老,以为老夫兄弟不能处置你么?”
杨克坚冷哂道:“只怕二位无权处置杨某人。”
韩东海暴叱道:“老夫就不信你敢抗命反上!”猛可跨前一步,扬掌便动手。
那杨克坚竞昂然不惧,错步横掌而待,山下的铁卫队弟子同声呐喊,一齐亮出了刀兵刃。
这情势一变而为新旧两派势力的倾轧,杨克坚和铁卫队弟子自恃是宮中嫡系,⽇间因郝休的事,已对韩氏兄弟存着不満,此时竟不惜集体抗命,要给韩氏兄弟难堪。
矮叟目睹此状,情知韩东海如果当真动武,必然起变故,鹰目疾转,连忙拦住了韩东海,哼说道:“老夫兄弟受宮主礼聘,分任两堂堂主,此次受命返宮镇守,职责所在,不能不过问宮中事故,杨兄⾝为元老,掖助宮主,亦受重托,但论职司,应属两堂节制,岂能自恃位⾼,抗命反上,这样下去,老夫还能号令他人么?二老,咱们岂是留恋名位的人,索抛了这副重担,返回天山去悠闲享福,曹宮主既然有这等得力同门,何必再求咱们。”
这番话,虽然是故作姿态,杨克坚却不得不顾虑后果,万一天山二叟当真拂袖而去,曹克武决不会轻易放过他,心念及此,态度也随之软化,分辨道:“在下率队奉调前宮,闻警驰援,并非不听调遣,是两位堂主不问內情,遽以失职相责,在下自当有所辩解。”
韩东沧得寸进尺,接口道:“奷细潜⼊內宮,杀伤多人,追查起来,谁也难脫责任,杨兄自问态度可符⾝份?”
桑琼见双方都没有扩大事故的意思,不过是颜面所关,下不了台罢了,便含笑劝道;“二位堂主和杨老前辈都是忠心耿耿为宮主分忧,言词上的误会,彼此都别放在心上,好在奷细已经擒获,不难查明她进人內宮的方法途径,以供今后戒备参考,其余的,也就不必再去计较了。”
韩东沧乘机道:“杨兄既然不愿再负內宮警戒责任,老夫也不愿勉強,从现在起,內宮巡护由本堂第二舵郭舵主担任,铁卫队专责守卫宮门,这样分派,杨兄可満意了?”
杨克坚淡淡一笑,道:“堂主调派,在下没有什么満意不満意的,不过,后花园噤地,乃是宮主严令遵守的,今后护卫之责,还盼二位堂主多多分心留意。”
韩东沧笑道:“这个自不消说,今夜郭舵主独力生擒奷细,本座相信他定能胜任。”
杨克坚冷冷道:“但愿如此,在下告退也。”一拱手,掠下假山,带着铁卫队扬长而去。
韩东沧目注杨克坚远去的背影,恨恨低语道:“由你狂吧!总有一天叫你知道手段…”
桑琼及时低声道:“堂主须防耳目!”
韩东沧警觉地住了口,目光一扫,嘉许地点点头道:“郭舵主,你是越来越⼲练了,今夜內宮守护的重任,本座就全权咐托给你了。”
说着,更向桑琼递来一个眼⾊,大有“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桑琼躬⾝道:“属下决不有负堂主提携之恩。”
韩东沧微微颔首,道:“这娃儿暂且囚⼊⽔牢,慢慢再审问,明⽇清晨,你来本堂领取堂令吧!”一摆手,老兄弟俩联袂而去。
桑琼这才暗地松了一口气,低头望望麦佳凤,自在心底私语道:“为了大局,只好委屈你了。
他不知⽔牢所在,便把麦佳凤给一名巡护舵弟子,俨然摆出舵主姿态,扬手道:“押她到⽔年去。”自己则跟在后面,离开了蓝楼。
那名弟子领命前行,直出內宮,向左一转,循宮墙行约百丈左右,来到一座依山而建的石屋前。
桑琼冷眼打量那座石屋,只觉石屋占地甚小,却以巨石垒墙,围了甚大一个院落,正面有座铁铸大门,紧紧闭着,仅门上一个方形小窗口,可以隐隐望见院內石屋森的靠在山壁角下。
偌大院落中,既未见灯光也不闻人声,倒像是座无人居住的空院。
那名弟子抢先一步,举手在铁门上轻扣了一下,扬声叫道:“巡护第二舵郭舵主亲押人犯人牢。”
呼声甫落,铁门小窗內已闪雷也似接应道:“请稍待。”
接着窗口突然现出一张面孔。
桑琼抬头一看,险些吓了一跳,原来那张面孔实在可怖,満脸横⾁浓髭,双翻如⾎盆,獠牙透,两只眼仅剩下一只,另加一个乌黑乌黑的⾎窟窿,眉鼻之际,斜挂一条刀疤痕印,那只左眼,分明是被人一刀砍瞎了的。
窗內那人瞪着独眼,向桑琼望了一阵,忽然咧开⾎盆大嘴咯咯怪笑起来,耝声道:“老郭,是你呀?来的好!来的好!”桑琼只听得头⽪发⿇,苦在自己并不认识着凶汉是谁?只得也咧嘴笑笑,道:“请开门吧,我有公事。”
那凶汉大笑道:“咱知道是公事,不为公事,你小子还不会上门,对么?”
说着“哗啦”一声,拉开了门角边一扇小门。
桑琼和那名弟子低头而⼊,进门之后,才看清那凶汉竟是全⾝⾚裸,仅舿间兜着一块黑布,浓密的⽑,一头发,那模样就跟一头人猿毫无分别。
凶汉“蓬”地一声,掩上了铁门,双手在黑布上摸了两把,大声道:“什么犯人?给咱吧!”
桑琼见他耝恶之状,哪敢把麦佳凤付给他,忙道:“堂主吩咐,要我亲自送她进⼊⽔牢。”
凶汉咯咯怪笑道:“你送我送都一样,反正都少不了铁链子锁着,丢在臭⽔里泡着。”
桑琼道:“可是,这名人犯很重要,又是个女的…”
凶汉截口道:“管它娘的男女,到这里来的,咱可不分这些,全得剥光了⾐服才好安顿。”
桑琼吃惊道:“但这名犯人却要例外!”
凶汉一愣,道:“例外?例啥外?”
桑琼想了想,硬着头⽪道:“此女⾝分特殊,必须好好待她,才能审问出实情,所以,咱们不可待她,最好专辟一间囚室,只把她关在里面就行了。”
凶汉听了,独眼连翻,耝声笑道:“老郭,别他妈的穷作怪了,她再尊贵,顶了大是个犯人,又不是你小子的姑,你管她这些做啥!”
桑琼正⾊道:“不!我奉堂主口谕,不能不管。”
凶汉耸耸肩,道:‘那你还是带她回去吧,咱这里统共就一池臭⽔,可没有房间,只咱自己住的一间房,难不成叫咱让给她住么?”
桑琼为难地道:“就不能隔出间较好的牢房?”
凶汉不耐道:“跟你小子说不行,你他妈的尽罗嗦个鸟,要舒服,送她到內宮去住,那儿屙屎的地方,也比这里吃饭的地方⼲净宽敞。”
随行那名弟子也接口道:“舵主,褚老大说的是实情,这儿除了褚老大住的石屋,再没有第二间房子,要不然,守牢的兄弟也不必轮班来,分班去了。”
桑琼昑道:“咱们且去牢中看看再说。”
那凶汉褚老大嘟嚷道:“有啥看头,一池子臭⽔,你小子又不是没看见过。”
口里虽然嘀咕,转⾝仍向石屋走去。
进人石屋,褚老大先摸着火石燃亮了灯,桑琼略一测览,眉峰立皱。
敢情石屋內情形,比褚老大说的还要简陋肮脏,进门是一条通道,右首一排铁柄枢纽,左首放着一张破旧木,角落里并排摆着一只尿桶,两三只木碗,一桶清⽔,此外,前有张四方矮桌,两堆石块堆成的坐凳,其他便什么也没有了。
石屋正底面,竖着一道耝大的铁栅门,门內是条婉蜒而下的石梯,梯下隐隐泛出灯光,⽔声潺潺,奇臭无比。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呻昑呼唤声音,和一阵阵铁链碰撞的脆响。
总之,这座石屋既是通道,又是⽔牢机钮所在,更是管牢褚老大的吃、喝、拉、撒、睡的综合使用处,真正的⽔牢,却在山壁之下,一个天生的大巨石⽳內。
褚老大燃了灯,先在右首石壁上,将一支铁臂枢柄扳下,然后取了锁匙“哗啦”推开了铁栅门。
铁栅门一开,牢中呻昑和呼唤之声,顿时寂静下来。褚老大叉手站在门前,耝声喝骂道:
“他娘,⼲啥不号叫了?咱下来抓住那号丧的,不撕烂他的臭嘴,切出他的⾆头,咱就是他养的。”
牢中一片沉寂,连大气也没人吭一声,⾜见这褚老大说的,决非虚声恫吓,硬是要当场兑现的。
桑琼剑眉微皱,心里好生后悔,似此情形,不必再看下面⽔牢,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把麦佳凤留下来了。
可是,不留她在牢甲,他又能带她去什么地方呢?
心里焦急,正无善策,褚老大却回头咧嘴笑道:“老郭,你不是要看看么?咱就带你下去看个够。”
桑琼头摇道:“既然和从前并无分别,不看也罢。”
褚老大喋喋笑道:“分别总是有一点儿,咱叫你见识见识‘剥⽪蛤蟆’如何?”
桑琼花道:“什么叫做‘剥⽪蛤蟆’?”
褚老大笑道:“你来看看就明⽩了。”提着灯笼,大步走下石梯。
桑琼不愿麦佳凤进人肮脏⽔牢,便吩咐那名随行弟子押着麦佳凤留在屋內,自己跟着褚老大拾级而下。
转过数匝石梯,⽔牢惨状,尽人眼中…
山壁之下,是一条狭长的暗渠,这暗渠中的⽔源,极可能系由內宮排怈⽔沟引来,⽔质污浊万分,奇臭无比,牢成长方形,宽约一丈,两端隔以铁栅,⽔深不过二尺,左右两片石壁上,却嵌満一个个耝逾儿臂的钢环,不下二三叮个之多。
在那些钢环上,用耝重铁链锁着近百名囚犯,男女老少俱全,个个⾝无寸缕,蓬头垢面,半个⾝子浸在臭⽔之中,绝大多数已经肌肤溃烂,⾝上动着蛆虫,脓腥触鼻,惨不忍睹。
靠近石梯下角,有一块略⾼出⽔面的石坪,大约二丈多见方,这是全牢中唯一⼲净,也是管牢人上下的落脚处,石坪边,系着两艘平底木船,显然是用来分派囚粮和载送什物的。
但是,就在这停舟石坪⼲地上,却呈现着另一种惨绝人赛的景像。
原来石坪外缘,放了一块厚木板,板上正用长钉钉着七八个⾚裸妇人。
那些妇人全被剥得⾚条条一丝挂不,并排儿跪在木板上,双手和双脚各用长钉钉牢,嘴巴张开,每人的⾆头都被硬拉出来,用一支细长铁签上下对穿刺过,悬在嘴外。可怜那些受刑妇女,俯跪不能动弹,铁签穿⾆不能成声,木板上⾎污満布,虽然痛在心里,却连呼唤都无法呼唤,只能张大了嘴,喉中发出“嗬嗬”地惨哼,那惨状,活像煞了一只只剥光了⽪的大蛤蟆。
桑琼看得怒火狂升,钢牙暗咬,若非顾全大局后果,直恨不得把那姓褚的凶汉剥⽪菗筋,寸磔处死。
但,处此关头,时机未至之前,他得忍,不单要忍,更要装得若无其事,这份别扭,真够他受了。
那褚老大敢情是天生残酷的恶魔,兀自指着木板受刑妇女,得意地笑道:“老郭,你看俺这法儿绝不绝,这批臭货,平时穿绸着缎,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楼⽟宇,见了俺这副容貌,
心里嫌,口里骂,就像俺⾝上长了刺,生了蛆,嘿嘿,想不到这些臭货也有落在俺手中的时候。”
说着说着,顺手从石壁上取下一柄铁钩,狠狠向旁边一名肌肤细腻的妇人股上刺了进去。
那妇人惨“晤”一声,痛得浑⾝颤抖,却喊不出来。
桑琼眉峰暗皱,假作转⾝,将褚老大拦住问道:“这些女人,都犯了什么罪?”
褚老大喋喋笑道:“没什么大罪,出不了偷盗、违规、抗命这一套罢了。”
桑琼正⾊道:“既是小错,罪不至死,你这般毒刑相加,万一弄出人命来…”
褚老大耝笑道:“老郭,你今天怎的变得这般心软了?敢情见她们都是娘儿们,动了怜香惜⽟的念头?”
桑琼道:“胡说,我是怕你关出人命,有一天,上面想到放人,你拿什么差?”
诸老大笑道:“尽管放心,送到俺这里来的人,上面九成九早给忘了,俺管这⽔牢六七年,还没听说上面放过谁。”
桑琼道:“但我现在送来这名女奷细,堂主就特别嘱咐过,随时准备提审的。”
请老大怔了怔,头摇道:“所以俺叫你别往这儿送,俺是弄惯了手脚,最恨长得标致的娘儿们,一个不好,被俺腾折死了,那时大家都不好待。”
桑琼不噤为难,看看这间⽔牢,委实赛过人间地狱,找不到一片⼲净土,再加上褚老大这么一个忍残凶汉,他怎敢把麦佳凤到他手中。
迟疑间,目光忽然触及石梯后有一扇铁门,心中微动,便问道:“老褚,那门內是什么所在?”
褚老大道:‘那是地牢。”
桑琼又问道:“也属你看管吗?”
褚老大耸耸肩,道:“虽然是俺掌管,但却不能把你送来那女奷细囚在那儿…”
桑琼诧道;“为什么?”
褚老大道:“地牢里只有一间牢房,里面已经囚了人…”
桑琼忙道:“这有什么要紧,暂时挤一些,反正不会长久。”
褚老大头摇道:“只怕不成,那囚在地牢里的,跟平常囚犯们并不一样。”
桑琼讶问道:“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褚老大道:“是个女的…”
桑琼喜道:“这不得了么,都是女人,一间牢房里挤挤又有什么不成呢?”
褚老大仍是头摇道:“老郭,你不知道,这女人跟旁的女人木同,上面特别下过手谕,只能让她独囚一室,不准与其他囚犯混杂。”
桑琼道:“你可知道她是什么特殊⾝分?”
褚老大道:“俺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份,反正从俺接掌⽔牢,这女人就在牢中,六七年来,俺只管按时送囚饭进去,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即便问她,她也不答。”
桑琼越发诧异,又问道:“六七年来,上面也没有问起过她吗?”
褚老大道:“不!从前宮主在宮的时候,每年总要亲自来牢里一二次,无奈那女人铁定心,任什么也不肯开口,后来,连宮主也懒得再来了。”
桑琼听了这番话,疑云顿起,笑道:“老褚,那女人长得如何?很美么?”
褚老大一瞪独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美!美得很!你小子想不想进去领略一下?”
桑琼擒故纵,暧昧地笑道:“还是免了吧,别因我坏了你这牢头的规矩,被上面知道,害你受责。”
褚老大笑道:“老郭,别跟俺来这一套,这点权力俺还有,你候着,俺先去上面打开枢钮,把锁匙取来,好歹让你小子见识见识这天下第一美人。”
大笑声中“登登登”奔上石梯而去。桑琼迅速扫了那坚厚的铁门一眼,忽的运指如风,隔空吐劲,将木板上受刑妇女之“凤尾”、“精促”二⽳分别点闭,此两处⽳道都与“舂心”
相通,⽳道点闭并不致命,但却使躯体陷于⿇痹,不至于再感受到⽪⾁之苦了。
桑琼本想将锁在⽔中的囚犯-一闭⽳止痛,岂料时已不及,褚老大已取了门锁,笑嘻嘻返回。
启开铁门,褚老大把灯笼向桑琼手里一塞,诡笑道:“你走前面吧!别叫俺挡住了你,看不清美人容貌。”
桑琼也不推辞,接过灯笼,迈步走进铁门,举灯一照,但见人门后是一条狭窄的道甬,仅容一人行走,一股嘲霉恶气,熏得人直呕吐。
他深纳一口真气,提着灯笼缓步循道甬前行,落脚处鲜苔遍布,泞不堪,⾜见这条道甬极少人走动。
道甬并不长,向左一转,便到了尽头,果然,道甬尽头,只有一间独一无二的牢房。
褚老大在后面吃吃低笑道:“老郭,把灯举⾼些,那样才看得仔细。”
桑琼如言一挑灯笼,凝目向年內一望,不觉讶道:“咦!里面没有人嘛…”
诸老大从后面伸过手来,一指右角,道:“喏!那边草堆上坐着的不是吗?”
桑琼顺着所指方向,定神望去,果见牢房右角影下,有一堆污脏的稻草,草上盘膝坐着一个枯瘦如柴的女人,手脚戴満了镣铐链索,正垂首披发,状若人定,既不见丝毫移动,也听不到半点声息,难怪一时竟未看见。
不过,从那枯槁女人満头草似的⽩发,估计年龄至少已在古稀以上。
桑琼心念电转,猛地想起一个人,连忙凝目细细端详,但看了许久,那老妇人仍然垂首趺坐未动,除了那覆面枯发,始终看不见她的面貌。
褚老大得意地笑着问道:“瞧仔细了?很美吧?”
桑琼摇头摇道:“可惜看不见面貌,或许她年轻时真是个美女。”
褚老大嘿嘿笑道:“你要是还不死心,俺就叫她抬起脸来,让你再看清楚些,如何?”
桑琼道;“那敢情好,但不知她肯不肯抬头?”
褚老大巨掌向前一探,握住牢前铁栅猛一摇动,同时大声喝道:“喂!老婆子!送饭的来啦!”
一声断喝,那老妇果然一骨碌从草堆上爬起,双手向四周摸,取出一只缺口木盆,连爬带滚奔到铁栅前,仰着头,举着破盆,乞讨似的发出声声低弱呻昑:“饭!饭!饭!”
灯光照在老妇脸上,顿时把桑琼吓得倒退了一大步,天!这哪里是人的脸孔,简直比鬼还要可怕。
老妇双目俱瞎,満脸⾎⾁模糊,脓⽔遍布,几乎看不到一寸完整的⽪⾁,鼻断、眉残,活脫成了一个染満⾎污的⾁球,唯一尚可分辨的,只有那张等已烂掉了,扭变了形的嘴巴。
褚老大面对这张令人怵目惊心的脸孔,仍然无动于衷,哈哈笑道:“老郭,看清楚了没有?这张脸,敢情年轻时一定很美了?哈!哈哈哈哈!
桑琼却心⾎沸腾,几乎动得从眼中噴出火来,強忍了许久,才颤声问道:“她…怎会弄成这副惨状…”
诸老大轻松地道:“谁知道,六七年前,她就是这副模样。”
桑琼一阵鼻酸,哺哺道:“这是被人害的…被人用物药毁了她的脸…”诸老大嗤道:
“简直是废话,难不成还有谁天生就是这副烂脸。”
桑琼霍地旋⾝,一把扣住褚老大的腕肘,沉声道:“姓褚的,你我若是朋友,就快去取些食物来,你看她;已经饿得快发疯了!”
褚老大振臂一摔,竟没有摔脫桑琼的握持,脸上笑容顿敛,怫然不悦道:“老郭,放手!
你这是想⼲啥?是你管牢?是俺褚某人管牢?”
桑琼无奈,只好忍怒松手,诚挚地道:“老褚,咱们是好弟兄,也都是⽗⺟生养的,人心⾁做,这老妇就算犯了死刑,她跟咱们却无仇无恨,你瞧她偌大年纪,⾝受如此惨刑,假如换成了你我的⽗⺟,咱们又是什么感觉呢?宮规所限,咱们无当救她,至少,给她吃个,这却是办得到的,老褚,你说是不是?”
褚老大手抚腕肘,独眼连闪,困惑地道:“你小子今天是怎么搞的,忽然变得菩萨心肠了?”
桑琼苦笑道:“这说不上菩萨心肠,咱们是人,总该有点人,古人说得好: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褚老大截口道:“别跟俺掉文,俺不懂人心狗心,俺只知道这是上面待下来的!⽔牢囚犯是每天吃一顿,这老婆子只准三
天吃一顿。”
桑琼道:“她囚噤多年,已无人闻问,就算多给她一顿两顿吃,上面也不会知道。”
褚老大头摇道:“办不到,违命犯法的事,俺可不敢做。”
桑琼道:“就算是我求你,难道也不行?”
褚老大笑了,道:“你这小子真作怪,她又不是你娘,为啥你要替她求情呢?”
桑琼顺口道:“不瞒你说,我娘生前,也受过很多苦,晚年双目俱瞎,给我的印象最深,她老人家要是还在人世,年纪也跟这老妇相仿,看见她,就使我想到苦命的娘…”
褚老大摇手道:“得了!得了!你算摸透了俺的子,俺任什么不怕,就怕听这些苦经,瞧你的份上,俺去给她弄碗冷饭来,不过,俺有个条件。”
桑琼忙问:“什么条件?你说!”
诸老大腼腆地笑了笑,低声道:“听说你小子现在是堂主面前的红人了?”
桑琼心中一动,道:“红不红你别问,有什么话,你尽管对我说就是。”
褚老大庒低声道:“咱们情不错,你若在堂主面前说得上话,得替俺出出这口鸟气。”
桑琼讶然道:“出气?出什么气?”
褚老大恨恨道:“俺掌管这穷⽔牢,本来就是苦差事,偏偏赵⿇子那贼胚,硬指俺摸了油⽔,強要俺每月孝敬他五两银子,稍不遂意,就他妈的打官腔,找⿇烦,俺在他属下,这些年来,窝囊气真他妈的受够了。”
桑琼恍然一“哦”道:“这点小事,一定办得到,不过,我也有个小小的条件。”
褚老大道:“只要能扳倒赵⿇子,出了这口气,要俺叫你亲爹都成。”
桑琼笑道:“扳倒赵阎王何⾜为奇,我只要向堂主说一句话,更能叫你破格擢升,调去金龙堂顶那赵⿇子的缺。”
褚老大独眼一亮,惊喜道:‘当真?”
桑琼傲然道:“信不信由你…”锗老大连声道:“信!信!你要真能做到,你就是俺的亲爹,亲祖宗,俺怎么不信!”
桑琼含笑摇手道:“这却不敢当,咱们是好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过…”语声一顿,没有再往下说。
诸老大急问道:“不过什么?俺的爹,你快说好不好?”
桑琼笑道:“好!你既要问,我就实话实说,要我帮忙可以,但你自己也得努力表现一番,我在堂主面前才好开口。”
褚老大迫不及待道:“俺要怎样表现?求你一并教给俺吧!”
桑琼容一敛,道:“第一件,堂主对今夜所擒女奷细十分重视,你必须合他的意思,破例一次,把那女奷细送到这地牢来囚噤,以便堂主随时提审。”
褚老大毫未迟疑,点头道:“行,反正宮主尚未返宮,俺就照你的话办。”
桑琼又道:“第二件,你须立即把那些受酷刑的妇女放松,以后对待囚犯,必须要和气些,你也许想不到,这种私刑相加的事,若被赵⿇子呈报上去,恰好成了你取囚犯金钱的证据,那时你纵有一百张嘴,也分辩不清了。”
锗老大额上已见了汗,连道:“不错!不错!幸亏你教给俺,上次赵⿇子来找⿇烦,他妈的就跟你现在一般说法,俺听你的便是了。”
桑琼举手拍拍他肩膀,低笑道:“老褚,咱们是好朋友,我才肯告诉你这些,要想升官发财,你老弟以后得多跟我学学,自
己弟兄,我还会害你么?”
褚老大早已心服口服,五体投地,果然依言施为,不片刻,受刑妇女也放了,食物也搬送下来,麦佳凤也被送进地牢,他还
怕麦佳凤没地方睡,又亲自从石屋后面搬来一大堆⼲稻草,替他在牢房角上铺得平平的。
桑琼亲视各事舒齐,又仔细打量那瞎眼老妇良久,方才叮咛再三,退出了⽔牢,褚老大直送到大门,少不了又是一番重托,然后分手。
遣走随行弟子,桑琼驻⾜仰面,长长吁了一口气,一时间,脑海中尽被纷思绪充斥,说不出是喜?是愁?是惭愧?或是奋兴?
他迫于情势,亲手捕送麦佳凤⼊牢,內心实有无限愧疚,万没料到,竟在牢中发现那囚噤多年的瞎眼老妇,假如自己的揣测正确,那瞎眼老妇如果不是沙娜拉,很可能就是沙娜拉的护⾝侍婢“阿兰”估计曹克武篡夺阿儿汗宮和耶律翰离开祁连的时间,老妇被囚,应该已在十年左右,这一点,从牢中状况以及褚老大所述,倒是颇为吻合,除非是阿兰和沙娜拉,旁人也不可能使曹克武多次⼊牢探视,不过,他却猜不透曹克武为什么不⼲脆杀了她?还有那幽居內宮琼楼的“兰花娘娘”又是谁呢?
无论如何,夜一之中有此收获发现,总算得上丰硕了,今后只要能控制褚老大,继续调查,并非难事。
桑琼一面沉思,一面后步向居处走去,但走到半途,终觉放心不下麦佳凤,决定再⼊內宮,设法把消息透给路贞贞。
心念及此,倏忽转⾝,谁知就在他⾝形甫转的刹那,瞥见⾝后数丈外,有一条人影疾闪而没。
桑琼暗感诧异,略一思忖,突又放弃了⼊宮的念头,匆匆举步循大街奔向前宮。
他脚下渐奔渐快,不多久,来到一条窄巷巷口,⾝形疾闪,窜人巷中,贴墙屏息而待。
果然,片刻之后,一条人影也悄没声息追到巷口,人影敛处,却是赵如虎。
祗见赵如虎追至甚外,探头向小巷中张望了一阵,口里喃喃自语道:“奇怪,这小子难道会上遁不成?”顿了顿,便轻掠巧纵,进了小巷。
桑琼观定他⾝甫纵起,尚未落地,突然猛跨一步,从暗影中冒了出来,沉声喝道:“什么人?胆敢偷人阿儿汗宮?”
赵如虎闻声大惊,脚下一虚,险些摔倒地上,忙不迭举袖掩脸,回头便跑。
桑琼冷笑道:“好大胆的奷细,你还想跑吗?”
声出人动,欺⾝而上,狠狠一掌向赵如虎劈了过去。
赵如虎忙中没了主意,只记住韩东沧的吩咐,不愿被桑琼认出自己面貌,发觉劲风卷到,哪敢招架,一式“懒驴打滚”就地滚丈许,爬起来抱头又奔。
桑琼俯⾝拾了两粒碎石,顺手出,同时叱道:“看家伙!”
两粒石子疾而至,将近赵如虎背后,突然相互一撞,其中一粒又碎裂成二,仍奔赵如虎背心,另外一粒却向下沉落尺许,朝着赵如虎后臋去。
这一来,赵阎王却上了大当了。
他闻风辨位,本已听出来的石子共为两粒,及至石子凌空互撞,仍有两粒向自己到,当时竟没想到桑琼暗里弄了手脚,刚俯躬⾝,将两粒飞石躲过,突觉后臋壳道中一阵剧痛,竟被另一粒石子打中。
桑琼存心要整整这个⿇子阎王,石上暗注真力,一击之下,直透“⻩门”牢牢嵌住了“肮脏之道”
赵如虎一声闷哼,疼得眼泪打转,却不敢停下来检视一下,双手捧着庇股,一步一个踉跄,狼狈而去。
桑琼犹不肯放松,尾随追赶,一面大叫道:“来人呀!捉奷细呀!”
顷刻间,左近值夜弟子都闻声赶到,大伙儿不分青红皂⽩,衔尾疾追,直把个赵阎王追得上无天路,人地无门,最后无路可逃,只好夹着一裆⾎,奔进了金龙堂。
桑琼率众围堂抓人,闹了个天翻地覆,连天山二叟也被惊起,各处搜查,直到天⾊将明,才算罢手。
韩东沧问明经过,直似哑子吃⻩莲,有苦说不出,反用好话夸赞了桑琼一番,嘱咐返家休息,事后,却把赵如虎狠狠臭骂了一顿出气。
经此腾折,夜已凋残,桑琼无法再⼊內宮,便独自遣返居处木屋。
抵达住所,屋中灯光未熄,郝休早已坐在厅上等候。
桑琼把夜间经过大略说了一遍,又问道:“贤弟往探后园琼楼,可曾发现什么?”
郝休却叹了一口气,神⾊凝重地道:“别提了,要不是见机得早,今夜非栽在那鬼楼上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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