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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回 却敌仗神旗 一侠腾身惊丑虏 酬恩开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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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方等了不多一会,忽见一队山民从来路上越山而来,为首二人,一个正是余独,另一个也穿着半汉半蛮的装束,身材比男酋略小,容貌却与那些铁人相似。后面跟着三四百铁人,个个手持刀矛,佩弓箭,举步如飞,转瞬到了面前。为首山民手中拿着王三所赠三角小旗,一下山即往男女二酋面前跑去,余独却往林、二人面前跑来。

  三人相见,一间,原来余独自二人去后,见东方虽有亮光,近处更黑,心甚悬念,不时去往帐外-望。丹妹、碧娃更是胆寒,几次请余独去将隔帐的桃、岑喊来聚在一处,好放心些。余独怜她二人胆小,只得应允。因为两帐相隔不过十丈,去时也忘了将帐外防守的燕唤进帐来保护杨氏父女,偏巧岑贪睡,又在他帐中睡着。桃怄他不过,存心想等主人回来降罚,使其挨打,便由他睡,也懒得再喊,见余独来唤,才上前揪着岑耳朵,一阵喊,将他唤醒。余独又数说了二人两句,未免稍微耽延了些个时候。刚要出帐,忽听碧娃远远惊呼了一声,外面似有多人走动。余独也是久经大敌,知道有警,悄嘱二人准备,匆匆一整兵刃暗器,飞身纵出一看,大地黑沉沉的,除却四面山石林木的阴影外,并无别的动静,只是不见燕在前帐外,还以为是碧娃见帐中无人害怕唤了进去,心终下放,带了岑桃忙往前帐跑去。方冀无事,谁知走离帐前还有两三丈路,二眼瞥见侧面一排整齐黑影,形如一圈土(土便),不似先时所有,心刚一动,忽又见黑影中有光影微闪,喊声“不好”刚嘱岑二人留神,猛听一声暴噪,四外黑影不知多少,全数立起包围上来。余独一着急,心里惦记杨氏父女安危,脚底下一按劲,平空七八丈高下,直往帐门前纵去。刚一落地,从帐内飞也似跑出一个山民,手持一把明亮亮的大刀,刚喝得一声,便和余独撞个怀。

  两下都是一个急劲,来人虽然勇猛,毕竟余独武艺得过真传,长于应变,来人骤出不意,吃余独右手兵刃朝看来人的刀分心一绞,-啷一声,来人虎口先自震开,心刚一惊,早被余独就势一个“鹰拿燕雀”上头刁着来人的左腕,跟着侧身进步,一靠腿,便将来人踢倒,连忙按住,就地下夹背连肩抬将起来。正待扔出,抢进帐去,帐中有火,暗处走向明处,余独又练就一双夜眼,看得真,一见来人是个半蛮半汉装束,帐中还聚着二三十个发如草的山民,各持刀矛弓箭围在榻前,杨氏父女已吓得浑身抖战。知道擒的定是为首山酋,心中大喜,念头一转,顿生巧计,立时住手不扔,一刀背将那山民的刀打落,将手中刀架在他的颈上,正要挟他险,忽听那山民用汉语高叫道:“我们是一家人,有话好说!‘快些放手,莫要杀我!”一-面喝止帐中山民勿动。帐中山民见余独擒了他们山酋,正待冲杀上前,听山酋一喊才行止住,余独仍在不信,喝道:

  “我同你素不相识,怎说一家!今晚无故两次侵犯,快命你手下蛮狗退出,将我的人放回,再等我们的人全数回来,好好送我们上路,方能饶你不死!”言还未了,那山酋大叫道:“哪个怕死!这不是你的路旗?”余独低头一看,山酋手中拿着一面三角小旗,正是山外王三所赠之物,忙喝问道:“你便是三凶中的蔡野神么?”山酋道:“该打的!

  那是我的姊丈,会被你捉得到么,‘快放手啊!”余独恍然大悟,情知不会有错,刚把手一松,燕忽在山民丛里挣跑出来。余独方要问林、等四人下落,那山酋已抢说道:

  “你们帐外面还有人,既是一家,不要争杀起来,受了伤对不住三么公。”一句话把余独提醒,一面招呼杨氏父女不要害怕,正待和山酋出去止斗,忽听人声喧哗,一伙山民有的还带着伤,已绑了桃。岑拥进帐来。那山酋将手中三角小旗一举,又说了几句土语,众山民忙即呐喊一声,松了二人绑索。

  余独惦记筠玉、林璇等四人,忙问山酋,才知那山酋原是铁族之长,姓雷名大锤,有一姊姊外号金花娘,本领比他高强得多、最受山民爱戴。起初以劫杀汉蛮和野兽生吃为业,自从十年前,金花娘在山中遇见一个生长南疆的汉人名叫蔡野神的,两下不用人帮,连打了三三夜,打累了歇,歇完了又打,金花娘还给人家兽糌粑,吃了再打,终无胜败。第三晚上,两人俱起了爱心,释兵修好,结为夫妇,命全山各寨都推蔡野神为首。自从蔡野神做了土王,才渐渐止他们劫杀,生吃人兽,教他们使用刀矛弓箭,打猎种地,订立规章,赏罚修明。虽然有时仍免不了劫掠商贩行客的货物,却少伤人,有时高了兴,不犯他的忌,行时还赠以寨中出产的生银。自己也一年一次,带了通汉语的山民,着了汉装,出山采办食用之物,有时只和子同去。后五年出山,因管闲事,杀了一个有势力人家的独子。虽然逃了回来,可是官府知他常时出山,搜拿甚紧。最后一回,夫二人又出山去,竟被番子所愚,用酒灌醉绑了起来押送赴县。路遇王三,因以前夫二人在他家借宿,送过他许多银块,那押迭的差人恰巧又有两个仇家在内。起初只想报那赠银之德,害那有仇差人误了官事,回县去挨一顿板子,便悄悄缀了下来。

  行经一个荒林以内,那伙差人也有十来个,押着这般紧要差事,以为二人用生麻浸水绑起不会出,竟在半途把从二人身上夺来的许多银块取出,闪过一旁,分起赃来。那水渍生麻又经过药力泡煮,结实已极,比牛筋差不了多少,犯人被绑,越挣越勒,越勒越痛,任你一等一的好汉也难挣断。蔡野神夫被擒醒来,因为情急暴,生平没吃过这等亏,不住迸,受了许多凌辱打骂不说,那些该死的差人因见金花娘美貌,欺她虎落平,不时还去亲嘴摸,有一个不留神又吃金花娘咬了一口好的,于是结仇更深,受苦愈甚。这时正双双倒在一株大树下面拼命挣扎,求死不得之际,万不料救星天外飞来,吃王三背着众差人,偷偷蛇行进前,用一把解手小刀将二人绑的麻索割断。二人俱是天生神力,如烈火,这一了绑,直如龙虎生灵,略微伸了伸绑麻木了的手脚,连王三和他说话都顾不得听,怪吼一声,便往众差人奔去。

  王三只想放了他夫逃走,一见去寻众差人拼命,又不便出声呼喊追他回来,知道闯了大祸,如被众差人看破,自己身家性命那还了得!不敢上前,只吓得拾起刀,绕道树后,慌不迭地跑了回去,心里正在悔惧,不知行藏也未。蔡野神夫看看虽然勇壮,平时没见他们和人动过武,此次被捉,兵刃早被差人收去,手无寸铁。那些差人俱是附近两县精通武艺的有名干捕,不说他夫二次落网,官府问出自己是放他的人,难以幸免,便是差人打他不过逃了回去,万一看出破绽,也难免于后患。有心想和子说了,连夜逃往他乡避祸,一则恐本来无事反启人疑,况又连累亲友乡邻,问心不过;二则舍不得自己一些家业。方自惊疑,忽然蔡野神夫提着一包银块,周身血迹,闯门而入。一间,所有差人全被杀死,一个不留,因他是救命恩人,特来道谢,将那包银块全给留下,行时又送了这面三角小旗,并在旗上留下一个暗记,回山召集人众,说夫性命全仗王三,无论谁见着此旗,不间是王三本人或是他的亲友,不但不许惊动,好好款待,如有需助之处,无不应命,虽死不辞。一等数年,也未见恩人到来,又因两次闯了大祸,恐再遭暗算,不敢出山探望,常时对众说起,俱都牢记在心。

  近一年来,山中出了妖怪和一个厉害无比的山酋,行旅里足,正劫不着东西。今晚因有两个山民报信,说仙王去了一男二女,后来跟踪去探看,得知所携行帐食用之物甚多,前文业已表过。蔡野神便命他内弟雷大锤带了三百山民,绕出前面去断来人归路,相机打劫。本来早要下手,因在一月以前吃过一个穷道人打扮的剑仙大亏,死伤了好些干山民,蔡氏夫和雷大锤等几个山酋俱几乎命丧飞剑之下,见来人出入仙王如无事人一般,行径与穷道人相似,本想放过,金花娘动了贪心,执意不肯,才派他出来,准备明白了虚实再行下手。后来起了风云,天路黑,大锤看见两团亮光,益发加了慎重,只在附近择地埋伏,未敢冒昧行事。偏巧随去的山民人有一个甚是机灵,自告奋勇前去探看,仗着路,手脚轻巧,一路蛇行,到了岑等帐前。恰值林。二人去后,桃见岑贪睡,正在和他拌嘴,被那山民愉听了去,回去向大锤一报信,知道这些人并非剑仙,立时胆壮起来,便命这三百山民绕路将两座帐篷围住,自己带人去抢中间那座帐篷,余人也跟着动手。到时余独正往桃帐内,大锤等一进去,杨氏父女儿曾见过这等凶恶阵仗,碧娃惊呼了一声便即吓倒,帐外巡守的燕寡不敌众,早吃众山民擒住拥进帐来。大锤见四人除燕会武外俱是无用,以为别帐之人都也如此,无须接应。正在搜寻金花娘心爱财物,忽然在余独所披的一件外氅中翻出那面三角小旗,不惊喜集,一问燕,旗的主人现在别帐,甚是英雄,诚恐手下山民无知,加以伤害,忙命众山民只看住四人,不许侵害,自己好心赶出来阻止。不想一出门便被余独赶来擒住,等到燕、岑被释,才得变敌为友。王三因为那旗存着无用,念着众人与小儿取名的好处,又劝阻不住众人走此险路,一时高兴,取出相赠,却不想少却众人许多险阻波折,并还因祸得福,岂非奇遇?余独因听大锤说早就绕道过来埋伏后路,刚给围上来不久,未见林、四人,又知去的地方正是蔡野神夫同众山民跳舞之所,因想为敌天后并未散去,林、等四人前去,正好遇上,恐动起手来,不问谁伤俱是不妥,便要大锤拿旗赶去阻止。大锤说相隔还有一二十里,去已无及,他带有号角,能吹起达意,也是蔡野神平排练就的,那里闻声,便知吉凶进止,说罢,一面命人吹起号角,一面请帐中诸人同去相见。余独因急于要知林、四人下落,行帐用具撤携既是费手,杨氏父女惊魂乍定,碧娃更是绝后回生,正命人煮水惊,天明将近,早寒犹重,恐受感冒,一问附近并无别的土著,只允自己同往,留下桃。燕、岑三人,俱在中帐以内守护杨氏父女,一面服侍整顿行装,以便回时起程。大锤因余独是持旗的人,不敢违拗,好在有他回去已可复命,便同余独率领众人,吹着号角,飞步往前跑去。

  余独和林、二人见面,话未说完,蔡野神夫一听大锤说了经过,见了那面三角小旗,来人又个个英雄,立时转怒为喜,转恶为敬,三人一同进前来拜伏在地。林璇识得山礼,见他如此尊敬,也忙率余、二人还以敬礼。蔡氏夫益发欣慰,便命吹角聚众,宰牛猪等兽,天明回寨,置酒款待恩客,一面命人去接帐中请人。林璇知他情重心诚,万难推却,正要称谢,忽见一个山民蜇近蔡野神的身旁,战战兢兢地低声说了几句。

  只见蔡野神两道长眉往上一竖,拔出佩刀,朝定那人便斫。林璇见势不佳,忙一纵步上前托住他的腕子,问是何故,蔡野神忿忿道:“今之事都是这厮来报的信,昨晚无知,捉了恩客一名手下的人,命他在山头看守,不想适才忙之际,被人放火往一旁,回来人已不见。万一要被铁锅冲孽龙手下的狗子愉偷抢劫了去,岂不送了命!今晚我们先时虽然无知,事后侥幸双方未死一人,正是喜事,他却闯了这祸,叫我怎对得住?不杀他如何能以消气!”林璇一问十熊被人劫走,心刚一惊,筠玉忽然想起云田、四儿也未见下来,忙对林璇道:“我来时,曾嘱云田、四儿藏向僻静的退路上,十熊既然押在坡上,莫非被他二人看见,见这里人多势众,偷愉放了,逃回去与余大哥送信去了么?”

  林璇一想,颇近情理,一面劝止蔡野神夫,一面仍请余独回帐,督率众人搬了篷帐带了行李,将杨氏父女抬来,同往蔡寨主中拜山,扰他一顿盛宴。筠玉不喜和山民交谈,也要和余独同去。行时林璇悄嘱她取下几山民心爱的礼物,带来相赠蔡氏夫。金花娘因来人是恩人朋友,贪心早就收起,执意要派乃弟雷大锤率领数十山民带了兜子前去接。三人拗她不过,只得应了。、余二人去后,金花娘便拉林璇在火堆旁山石上坐下,双方谈得甚为投契,俱都相见恨晚。谈到旭初升,林璇正惦着十熊、云田、四儿三人安危,雷大锤已用兜子将余、等一干人连行李用具齐抬了来。林璇见十熊。云田、四儿也在其内,心中大喜,一问情由,果如筠玉所料。云田、四儿救了十熊之后,见双方动手,山民大多,恐难取胜,林、二人又连嘱不准妄自上前,好在相隔不远,只得同了十熊飞跑回去,与余独报信,打算将桃、燕。岑三人也一起叫来助战。中途曾遇见大锤带着一群山民飞跑,因不知余独在内,见山民势众,忙躲一旁,所以互相错过。

  蔡野神听罢喜道:“幸而没被孽龙手下擒去,要不的话,此刻早该他们撕成八块了。”林璇先听蔡野神说起孽龙,以为是另一族生蛮酋的名字,忙着劝解野神不杀那个失事的山民,后来又同金花娘畅谈,没有在意,及听野神二次提起,猛想起王三所说三凶,便问野神:“孽龙是人是怪?有甚厉害?”金花娘道:“厉害着呢!此事说起来话太长,这里也不是待客的地方。前边麻烦大多,诸位就想走也不行,反正得住些才能走,且到家再说吧。”说罢,曝口一声长嘘,便从竹林深处跑出一伙山民,各持着旗帜芦笙鼓皮之类,为首三个山民各牵着一匹欺霜赛雪的川马,飞也似地跑将过来,拜伏在蔡氏夫的面前。蔡野神将手一举,内中四个山民便将蛇皮鼓敲起,鼓声蓬莲,响应山谷,不多一会,四面八方的山民俱都聚集拢来。执旗的再将旗招展了几下,立时便排成了一个阵势,步伐甚是齐整,宛然军家布置。余独方要向筠玉说话,忽听蔡野神笑对众人道:“这里只有野骡,并无骑马。有一个骡队倒还驯,现在山西南把守要口,以防孽龙手下侵犯,不曾在此。这三匹川马还是那年自跑来的,马主人许是一个行家,不但上山下岭稳快非凡,渡河越涧纵越如飞,而且心灵巧,并不用人看守,平时随便放青,只我夫高声一喊;立即奔来。去年差点被孽龙手下偷去,因此与他结上怨仇,说来真是羞得死人,如非有我内弟一个姊妹帮忙,恐已不能在此安居。可惜只得三匹,不敷应用,山兜又非待承贵客之礼,意请余兄和林、二位姑娘分乘两骑,愚夫妇合坐一骑相陪如何?”林璇道“同来诸人只我三人为首,杨家父女均甚文弱,不惯骑马,余者皆系手下佣人,无须管他。有此二马,足供我三人乘骑,只是有累雷寨主夫妇合骑,好教人过意不去哩!”蔡氏夫见林璇等甚是直率,不似以前所见汉人有许多虚礼客套,益发快意,招呼一声,便请三人上马,当下蔡氏夫同乘一骑当先引路,林、二女同乘一骑居中,余独独骑一马殿后,芦笙动处,各自一牵辔头往前驰去。

  那马体格不甚高大,却是神骏非凡,一路翻蹄亮掌,得得连声,不消片时已跑出三十余里。余独晴忖这马跑得如此快法,后面山民决跟不上,及至回头一看,雷大锤手执一三尺余长的红旗当先,后面山民紧紧跟随,漫山遍野而来,相隔五人马后不足半里之遥。细一看,虽然山民脚步如飞,仍按着先前所排阵式,经行之处恰好是一-个长广平坡,越显得行列井然,有条不紊。再看杨家父女,所坐的山舆已另换人抬起,桃、燕等男女六人分随左右,杂在山民队伍当中,一样走得飞快,暗忖蔡野神夫妇竟有如此高明的教练,比起林璇手下山民并不见弱,好生惊佩。又行了二十余里,经过了好几个转折,山径越来越厌,渐渐走入一个山谷之中。谷径纤回盘曲,甚是险恶,有些地方直不能并辔联骑而行。偶一回顾,身后相随的众人已看不见一个,先以为被山角挡住,及至路径稍微宽直,再一回顾,只剩十多个山民同桃、燕等六人,因为路厌,各用手举着山舆飞步跟来,心中已自奇怪。忽听芦笙皮鼓在前面吹打起来,八方应和,山谷皆鸣,真个热闹已极,只是不见有人。林璇知将到达地头,把手一招,余独一勒马缰,三人二骑并骑缓缓前进,一任蔡野神夫妇当先驰去。

  不一会,桃等也同了杨氏父女赶到,余独悄问四儿:“后面跟来的那许多山民,为何一进谷口便即不见?”言还未了,林璇知这些山民当中难免有通得汉语的,适才窥见蔡野神夫的面容似有隐忧,所住的地方又不似素常一般山民土著喜居之地,谷中形势险要,半出人工,必有机密布置,自己是客,恐无心中误触了他的忌,闹得彼此无,连忙以目示意,止住二人问答。正行之间,前路越发宽大,蔡野神夫已驰出里许之遥,渐渐到了尽头。三面都是寸草不生,油光滑亮,高有百十丈的峭崖,地下三五成丛,植着许多矮松和一种类似枯枝、极易燃烧、众人用来钻木取火的火杨,空隙处多半俱用一缕灰麻绕成一个个大有丈许的圆圈,用木钉将它钉住,圈中石土看去颇为松浮,三入的马到此,忽然不受驱勒,竞自曲曲弯弯绕行前进。三人见那马所行之处俱是麻圈以外,暗忖圈中必是陷阱无疑,那马经过训练知道避让绕越,蔡野神夫以马让骑,原来为此。只是山寨所在,平祭神告天跳舞之所,最要它宽大平整才好,怎么地方本就不大,还置上许多陷阱?如说是用来制敌,又不应把埋伏设在根本重地,胜了还好,万一事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岂非太蠢?三人俱是一般心意,以为蔡氏夫仍是妄作聪明,巧成拙,白费心思。正自窃笑,尽头处一座大石壁当中忽然裂开一个大孔,一块两大来方圆的巨石平空往上悬了起去,不一会便现出一个同样大的圆。蔡氏夫回头带笑,将手一招径往中驰去。

  林、、余三人一同进一看,里面竟是异常高旷,别有一个世界。一片广场,其大何止百顷!地平如镜,当中一片十多丈宽的驰道,直达里面不知多深。两旁火炬林立,直排下去,照耀全,甚是光明。那火炬与林璇寨中所用样式不同,平地竖着炬竿,高约两丈,竿顶一个五爪形的铁抓,外有铁环套束,抓中各抓有碗口大小一束细长木条,那木条俱经过一种野产的山油侵过,极经燃烧,炬竿下也横着几束同样的木条,想是准备随时添用。每隔两火炬必有一个山民站立,大约是司火的。回顾适才悬上去那块大石,原来是封的,石顶上钉有铁环,由一个大铁抓抓住,抓上有练,旁置铁锁铰车,众人进以后,已垂了下来将口封住。耳听鼓笙之声越近,往前一看,蔡野神夫已然住马不进,适才在后失踪的那群人,仍由雷大锤为首,忽从最前面地底升起,鼓吹欢呼而来。等三人走进前去,众人也到了蔡野神身后,大锤一声号令便自分开,向两旁俯身散去。蔡野神夫便请三人下马,杨氏父女、桃、燕等也自走到。金花娘说:

  “前路尚远。”命人仍抬着杨氏父女同行,一面同了蔡野神、雷大锤过来,与林、余、三人手拉手牵成一排,往前走去。

  余独因那众人人是中途绕了间道回去,由地底走出,口封闭谨严如防大敌,主人相待却极虔敬,不似含有丝毫恶意,觉着古怪,处处都在留神观察。这时山民散开,笙鼓止处,忽听前面波涛汹涌之声。定眼往前一看,再往前数十丈,火炬由稀而无,远处黑影中似有无数大小白影,由上面数十百丈高处倒挂下来,暗忖如此宏深奇伟的大,不想还藏有这么多的瀑布,路上并无水痕,这么大多的水量,偏又不见归纳出之所,莫非尽头处还有一个与外相通的大溪涧么?方自沉思,猛觉脚底一空,忙一定神,稳住脚看时,原来已到了众人出现之所,脚底下便是一个数十丈宽、五六丈长的口横亘前路。那也甚深广,一面是空的,一面有人工搭成半木半石瞪的道,斜行往下,又溜又陡,难怪马匹不能下去。林、、余三人仍由蔡、雷三人挽手同下,杨氏父女由山民抬着后随。底一样火炬辉煌,下有二三十丈才得到底,面积比上面虽小得多,也有数顷方圆,除四壁密如蜂房外,地下一堆堆的尽是些黑铁一般的大小生银块子,沿途有不少山民俯伏拜谒,只不见一个山女。大家走完全到了尽头,壁上忽现出两扇红门,门外才见有两排手执短矛悬弓矢的女子。蔡野神夫到此,方命山民住了山舆,请出杨氏父女。金花娘口里嘤了两声,门内便跑出二十余个山女,先跪地行完了礼,上前捧起杨氏父女往门内便走。那些山女妍娥不一,有的生得极其丑怪,再加上那一身装束,杨氏父女若非有林、、余三人在侧壮胆,几乎吓出了声。杨氏父女进门以后,蔡、雷等六人才挽手而进。到了门中一看,里面也是一间极广的地,用木板砌成了数十问大屋宇,不但陈设华丽,所有汉人用具大半都有,而且精美,直似富贵人家的第宅,哪像个披发纹身的蛮人窟?一问来处,才知是蔡野神招赘以后,好些年来的购置经营、苦心结构。

  众人进了两三重屋宇,才到了延宾之所。当中仍是山俗,放着一座大火池,屋顶早已吊好宰杀洗净的一牛一羊,皮也烤得半香四溢。池旁陈列着二十多个木墩,墩旁挂着刀叉用具,另有数十年轻山女,捧着山芋糌粑酒食之类俯身侍应。蔡、雷三人到此才放了手,先向火池一拜,口中喃喃默祝,这才举手揖客就座。林璇先代众人用山礼向主人道了谢,然后命、余二人,杨氏父女,桃、燕等男女六个山民也跟着围火坐下。蔡野神道:“我知道汉人和家人都不喜吃生,我夫虽是野人,颇晓汉俗,等我开刀祭了火神,大家只管随意吃食,生各听心爱,不要勉强,反没意思。吃喝完了,再听我说那该死的孽龙崽子。三位贵客俱甚英雄了得,即使忙着上路,不能帮我夫将他除去,也许能给我出一个好主意,防备他来侵害,也不在我们相一场。”

  林璇想起外所见,忍不住问道:“听寨主所说,难道寨主住在这等隐秘险要的地方,外面又有那般周密的防备,莫非竟是为了他么?”金花娘闻言怒形于,接口指着他兄弟雷大锤说道:“谁说不是!都是我兄弟惹出来的祸事。”还要往下说时,蔡野神抢着拦道:“这事也是该当,怨不了他。如非大锤无心遇上,我们知道厉害有了准备,迟早被他闯了来。纵不全家都死在他手,我们也休想讨得公道,看起来还是因祸得福呢。诸位贵客半夜到此时想已饿了,吃完慢慢再细说吧。”大锤听乃姊一说,本有忿忿之,闻言言又止,众人俱未在意。

  蔡野神说罢,便从木墩旁摘下一把长钩、一把尺半长又薄又快的小刀,站起身来,用钩向牛头上一搭,那被屋顶铁练套住倒吊起的一只肥牛便被钩住,了过来。众人见蔡野神手法甚快,左手钩住牛,右手在牛头上一旋,便被片下一大块半焦的皮来,口中又默祝了两句,将掷在火里,算是祭完了神,随请众人开割。林璇知杨氏父女不惯,也在墩旁取了钩刀,照样钩住了牛,先片了三大块敬了主人,等蔡、雷三人接过吃了,然后捡那焦黄脆肥之处削了些掌大薄片,蘸了盐水酱水,递给杨氏父女,又代他们向山女手中取了三块糌粑一并过,由他们夹着自吃,这才招呼、余二人各自下手。

  这里山俗请客,虽用的是极尊敬丰盛的侍承,到了动手开吃,却是客敬完了主人,主人不再还敬,各自挑喜吃的尽情醉。吃喝了一会,金花娘起身,照样又拿烤羊开刀同吃。

  林璇生长南疆吃惯了的,自不必说,便是、余、杨等五人也都是早就腹饥,吃得甚香。

  只见那一只烤牛、一只烤羊在火池上面过来过去,除杨氏父女和筠玉食量一个比一个小外,像蔡、雷三人与桃、燕等六人,九个俱是大量,林、余二人也非弱者,真称得刀起飞,酒到杯干,不消顷刻已吃去一半,还加上许多山芋糌粑,酒和山泉做陪衬,方行醉。野神看众人一一停了刀叉,夫双双起身,用土语向大锤说了几句,大锤仍是带着下忿之而去。野神将余剩的牛羊酒食赏给服役的山女,就在火池旁食饮,不听呼唤不许进去。吩咐已毕,方行请众人去往别室细谈。众人跟着他夫走向尽里层一间较小石室之内落座。金花娘起身提起壁间挂的水葫芦,取出许多碗来,给众人各酌上一杯山泉,然后说出与孽龙结仇经过。

  蔡野神道:“那孽龙并非妖怪,原也是一种生蛮。他们那一族名叫藤寨,人数并不多,惯爱在隐秘污积的山寨之中居住。以前在省城买东西,曾听一个老通事说,他们祖先本是蟒种,天凶狠,身长逆鳞,手能断蛇切木,纵跳如飞,力大无穷。祖家居在沪水东南山中,起初也颇强盛,谁也敌不过他。据说在蜀汉时,被武侯爷爷用一把火烧死了许多,只剩下一点妇孺,逃在这山的西南百余里的荒山凹里潜伏,地名叫做铁锅冲孽龙。以前畏惧汉人如同天神,因他以藤为衣,以蛇兽为食,又轻易不敢出山一步,所以外人极少知道。我这里与他邻近,好心叫我随时留神。我一汨寸大意,再加从未见过,竟自忘却。谁想我那年失事遇救回来,无心谈起,被大锤兄弟听去,背了我寻到他的巢,捉回他一个同,又救回一个我们失去三年的一个女娃子,才知他们族中新近出了一个又狠又恶的头子,便是那孽龙拉拉。不但常时埋伏要路,劫杀汉蛮行客,还贪无比,因是多年没出过山,只知朝惯走的路绕向道上害人,不知我们在此;如若知道我们与他邻近,早晚必要寻来侵害。那女娃子在三年前因追野骡误入了他的巢,被捉来的那个同擒去做老婆,久通了他们的言语,知道底细由,还算忠心,忍受许多苦处,始终没有说出我们在的地方,才得无事。可是孽龙凶无比,那同恐他知晓必要强取了去死为止,便将她藏在冲后一个极隐僻的内,里出去夜里来睡,他们除中聚齐外,各人食住原是散的,始终也未发觉。

  “这合该有事,那女娃子因为思家心切,铁锅冲地势既险,孽又多,那同是见时忽动心所以留她,如换遇着别人,早被吃下肚。不敢独自逃回,想来想去,便装着生病,说那大重,不宜居住,又说人生了病,不能同他睡,须吃一样仙草才能痊愈,要他背着出了冲,寻到那仙草医好了病再一同回去。这原是俟便身之计,那同信以为真,依了,果然背了那女娃子,还未跑出冲来,在冲口正遇上大锤和几个手下。

  那女娃子见是自己人,连忙喊救。那同打不过人多,虽被捉回,身上还受了刀伤,竟会在半夜里扯断绑索逃走。我夫明知惹出了事,一则仗着我夫二人本领;二则藤寨人号称身有逆鳞,刀不入,及至一看捉来的人,除脚底用火烫烧过,长有沙石松香,比我们的脚结实,善于爬山外,所说逆鳞,只是天生来像鱼鳞一般的花纹,并非能避刀矛弓箭,与传言不对;三则救回来的山女,我先未细间,她不敢多说,不知孽龙拉拉那等厉害,以为不过气力比常人大些罢了,一时疏忽,看轻了他,几乎惹出大祸。还算天幸,我虽早有这一个大,因为我们的人都爱亮中白天都要点火,前的地又不够用处,路更曲曲弯弯,许多缺点,除夏天热极之时来此避暑洗凉快澡外,见那捉来的同时,恰巧是在山南五十余里的老家里,幸得这样,才有现在这个退路。

  “我当晚见那人一逃走,只分派好了人准备万一,并无前去侵他之心。谁知天一亮,便听见来路上的牛骨哨子鸣呜响,知是敌人来犯,连忙赶上去。只见一百多个藤寨人身上套着藤桶裙,手持木枝石块,拿刀矛兵器的还没有一半,一人一骨头哨子迸,凶神恶煞一样飞快杀来。为首一个身高一丈五六,赤着上下身,周身果有逆鳞,先还当是花纹,谁想竟是刀不入,一手,我们的人被他捞着往石地上一甩便是个死,要不就被他一爪抓裂肚皮,人血,这就是那孽龙拉拉。不一会,我们的人已死了好几十,他那边一人未伤。放出毒箭-,孽龙是不进身,他的手下又有那个藤寨做的桶裙,足有三尺来长。二尺方圆,穿在身上可上可下。箭上路,他只把背一躬头一缩,他下面,他只将身一蹲,俱被遮住,将箭挡住,有的还绷了回来伤人。我夫见不是路,忙发号令吩咐我们的人速速四散逃命,抄小路和密路逃到这里聚齐,一面我夫和大锤三人拼了命上前去阻敌人追赶,连斫他几刀,不但一些未伤,我还险些吃他捞了去死于非命。要说当时本难逃脱,无巧不巧,那孽龙贪,看我子美貌,只追我子一人,他那手下也是如此。我彼时已差点几次死在他的手里,先吓昏了心,还不敢上前去救,明知孽龙脚快,我子必被迫上,不死定要擒回去作践,也是个死,心里一着急,正想追回去与他拼命,要死夫死在一堆,万不料会平空遇救。

  “我子逃的地方正是一条大山涧上,一路是枯木草。她刚跑过没两步,与孽龙两下相隔不足十丈,一两纵便可追上。正在万分危急之时,忽从涧底飞蹿上来一条大钩尾蛇,一尾已将孽龙钩住,往下便拖。孽龙虽有断蛇之力,一则蛇太长大,偏巧我子一时情急,见后面追近,回头将手中长矛朝他打去,忙中没有发准,被一株老树一碰,矛头正扎在一块火石上,火星四溅,竟将一大片的枯木杂草引燃,立时成了野烧,风又是个)颀风,正朝他们烧去。他们生最为怕火,孽龙好容易将蛇尾扯断了身,一见火起,吓得带了手下同亡命一般逃了回去,我子方得未遭毒手。回到这里,再一细间前一天逃回来的女娃子,才知他们先也有个头子,因为祖传畏汉如神,本可无事。偏生这一年,那头子的女儿去往孽龙中洗澡,忽似有东西拉她往水底去,等人赶去救时,已然沉落。中原有一条孽龙,头生三叉独角,以前一年总得出水晒两次鳞甲。水极深,他们惯吃蛇蟒,那头子久已想杀龙来作食粮,每次俱未得手,白白伤人。那龙深伏底,彼时已有三年未出,平如非自己出水,休想找得到它。一见女儿无故沉下水去,还不知是龙作怪,只知他女儿沉时拼命喊救,必有原故,又见好一会不见上来,中的水转,他们全族俱水性,便派了几人入水去寻。不料下去一个死一个,不是断了头便是裂脑而死。正打不起主意,前后约过有一个多时辰,忽见那龙绕着他女儿身子,闭着双目,涎,鼻息咻咻,缓缓浮游上来,听见上面多入叫喊,只把龙眼睁了睁,和醉了酒的一样。那头子一面疼着独生女儿,一面又想吃龙,便用藤将龙套上岸来。

  那龙正抱着那女娃于昏昏睡去,还不知死在顷刻,一点也没怎样蹦跃,便被他们死。

  “众人便把龙了两顿,由此他女儿有了肚子,直怀了好几年,大得连路都走不动。生时,他女儿正睡在石头上,只听下拉拉一声怪叫,孽龙便拱破肚皮钻了出来,落生便有三尺来长,两三个月工夫,便有他们的大人身量。他娘自然当时身死。他们因他力大,身有真鳞,都把他当作神人投胎,齐把头子杀死,放他为首。又因他生时口拉拉怪叫,就把他叫作拉拉。才十几岁,生得一丈五六尺高,凶恶毒,厉害不过。先还不知出山害人,就打有一年无事闲撞,捉到两个贩货山民夫妇,吃着甜头,便常常出山,成了大害。这一今道山中还有我们哪里肯放过去?当时虽然被火惊走,并未死心,隔不到几又来侵犯。我夫虽然有了准备,到底敌他不过,第二次又死伤了许多人,都被他们当场生吃,他的手下却伤没几个,由此更是常来侵犯。我夫虽然费尽心力千方百计地防御,到底仍是敌不了他。后来被无法,只得逃避到这里,仗有天生险僻的谷道,他们一时寻找不到。但是我们全寨一两千人,全靠渔猎种青稞为生,长久避居谷之中,月一久,岂不活活饿死?况且迟早难免不被发觉,仍是一场大祸。想来想去,无计可施。这我和大锤带了二百人,从谷中一条暗道绕往老家坪上去采割青稞,不想又碰见他十几个手下正在窥查我们藏往何处。我们一见孽龙不在其内,正好捉回来杀了,与死去的人报仇。想好计策,四面包围上去,仗着人多,居然一个未跑,当场杀死了十三个,只留下两个活口,准备拷问虚实。匆匆割了些青,将死人用火焚化,活的扎紧两眼绑了回来,恰巧擒来二人当中便有上番逃去的那人在内,我唤来那女娃子来做通事,打算用刑拷问。那人倒也口直,还未用刑只一哄便说出来。才知孽龙想着我子不到手,定要将我全寨的人一齐杀死,因我们藏躲不见,每派人四出搜寻,一无音信,便发暴怒打手下同。并说那孽龙甚是聪明,不知怎的一来,近居然也会敲石取火,不但不怕,再过几天寻不出我们,便要各处放火烧山。总算藤寨人原是祖辈以来怕火,他虽不怕,手下同俱都怕火如神,由他两个亲信人和一些心爱的女于再三劝阻,才歇了放火烧山主意,对我子仍是不得不止。

  “我知照此挨延下去,总有大祸临头之,惶急之中,因他好,想好一条不要脸的主意。我内弟雷大锤有一个姊妹,家住云南部匀县梅花沟子香寨,长得干娇百媚,美如天仙,可是天生是个海量。她的野郎(土人跳舞,彼此如果相恋,便同往隐僻处苟合,名为野郎。俟女有孕,或过一定时期,始成正式夫)不知有多少,多半和她上不到半年,便害痨吐血病死,她的颜色却一年比一年娇。那里山民都知她是个祸种,偏是见了无人不爱,为她吃醋争风互相仇杀死的更是常见的事;又有一身好武艺,不得她喜欢,谁也近她不得。后来香寨主沙黄见她死的人大多,强她父母用铁链将她锁闭在一个上以内,已有年余,尚未释放,每天哭泣求死。她爹娘又舍不得,寨主之命又不敢放,几次托人带信,要大锤去求情,将她接到此地。我夫恐她来此人,并未给他们回信,此时正用得着。我便和大锤商量,先将捉来两人一个杀死,另一个放他回去向孽龙讲和,送孽龙一个绝美女,并答应事成之后,将那女娃于仍送还给他做老婆。那人免死,又得老婆,自是心喜。当下一面命大锤夫往都匀去将他姊妹花娘娘沙柳燕连夜接来,一面由我夫二人仍旧绑紧那人的双眼,故意绕了许多路,押送到将近铁锅冲的地方才行释放。

  “那人回去与孽龙一报信,原约定一月之内必将美人与他送到,这一月中居然不曾来此扰害,大锤走后,越想越惭愧,又恐孽龙等不到日子便来侵犯,我夫两个连商量打算了好些,此地如再被寻到,不能再有退身之所,决计舍了老家,就在此和他拼个你死我亡。趁他未来以前,命我们的人一面试探着分头出外采集食粮,早夜打猎,以防日子长了,连那喂的牛羊猪也不够吃。一面仔细相看谷中地势添置的添置,修造的修造,在寨内设了封寨大石,寨外设下陷阱,那有麻圈的便是。多采山柴,用本泰山油浸过藤排练火阵。寨中设下五百火炬,昼夜不休,万一遇上,被他发觉追来,索他入谷,发火烧他。一切布置还未完成,已是一月期。大锤带了沙柳燕,中途遇见发山水阻注回路,尚未到来。孽龙当我骗他,先把报信人生劈两半,全数出来找我报仇。找了两天未找到,喊,要我献出子,否则一个活人不留。我实在气愤不过,带了二百个勇猛不怕死的手下,从暗道抄往铁锅冲去烧他的巢。到了一看,那里尽是些石,又无食粮用具,只有蛇蟒的皮堆积如山,无什可烧。一口气不出,见他出入口道上有一片大树林子,我便自己当先,站在高处叫,引他来追,打算入林中,四面发火烧他。

  谁想他脚底下飞快,我又因先喊几声,相隔太远他听不见,走得隔近了些。他看见我们的人,一路怪叫,拔步追来,还没跑到树林便被追上。可怜我们那多的人都奈何他一个不得,只被他擒着,不管你矛刺刀斫,他全不怕,一手抓住一只脚,两边一撕,便是血淋淋的两片。还仗着他每撕一人,必要咬嚼几口,才去追第二个要耽延一些时候,不然的话,还不知要死我们多少人哩!一会他手下羽也自赶到,我情急无奈,只得放火逃命。谁想这次不比上次,他见火起,竟晓得灭断火路,一点不似他手下同那般害怕,抢在前面,整株散树一拔便起,拿在手中,用树一阵扑。眼看火势将灭,我们的人虽然在那里穿林四散往回路奔逃,可是那火一灭,他和他手下同仍要回身追杀,怎能跑得他过?

  “又是该当有救,他那树忽然带起一技残火甩出老远,被风一吹重又燃着,正落在深林之内,立时烧将起来。恰好我们的人刚刚逃过火这一边来,被火将两下隔断。风又是朝他那边吹,他的人惧怕火不敢上前,只剩他一人,手持两株连大树,还想将已燃之火扑灭,跟着进来。忽然一片山水暴发也似的连珠暴响,从火林中冲出成千累万的野骡子,由孽龙身旁斜冲过去,也不知哪里来的。这里以前虽不时出现野骡,不过几十百个一群,从未见那等多法,黑漆漆一大片,被火头一扫,齐向他身前冲去。这东西也甚凶猛,寻常我们手下一个人走单,遇见了它,哪怕是一个失群的,如不拿着刀矛弓箭,还未必制得它住。孽龙虽然厉害,力大无穷,不起来数大多。本来这东西生倔强,不顾死活,只知一。味向前蛮撞,不晓后退,再被身后的火一,益发势子疾如朝涌。

  孽龙尽管用树木打,野骡仍然丝毫不往后退,他一个不小心,竟被骡群冲倒。先冲骡群最少,都是几十个一排,成抱树木被它们一挤便断。孽龙羽早已吓得逃没了影,只孽龙一人在地下受骡群践踏。我以为任他钢筋铁骨,经这一来也要踏扁,谁想晃眼工夫,竟被他从骡群中纵了起来。这时火头渐渐烧近,野骡越更冲空逃命,他还未站稳,又被骡群挤倒。似这样拔起连倒,野骡也着实被他死了不少。未一次他挣起身来,想是气力用尽,多少吃了点亏,晓得独力难支,寡不敌众,怪吼一声,从骡背上连纵带逃,越过骡群,往回路逃去。事后我一查去的人数,又死了三十多个在他手里,好生后悔,不该一时气盛,白死多人,并未占着一点便宜。

  “孽龙当受了踏伤,一连好几不曾来犯,等他伤愈,正准备大举复仇,大锤带了沙柳燕已然来到,急切间无人送信,先和柳燕商量好了后怎样通风报信的主意,以便遇着时机下手除他,然后命那前番逃回的女娃于陪去做通事。柳燕换上我子装束,随我和大锤,带了数十人同往冲外,引他出来。他刚要动手冲杀,那女娃子忙用他们的土语将他止住,说明来意。柳燕此来,先还不愿嫁与孽龙,原是大锤再三苦求,说是一时权宜之计,只等里应外合除了他时,必有重报,这才勉强应允。谁想她一见孽龙那等雄壮,竟变了个心甘情愿,不等我们说话,便现身出去连唱带舞起来。孽龙自出娘胎,几曾见过这等美女,而且又是喜喜欢送上门来,不比劫来的山女一到手先吓了个半死,再一合,不消片刻便惨叫而亡,自己同类又都是些丑怪面,相差真是一天一地,不由当时骨软筋酥,心大动,凡是通事代说的话,无不点头应允,恨不得当时抱了柳燕就要下手。柳燕更有主意,一味和他撤娇送媚,叫通事女娃于代话:自己不通他们的话,要将那女娃于带去,朝夕传话作陪,等话通了方许送回。不过适才孽龙初见女娃子时颇动心,此去却不许他稍微沾染,余外还代我们要挟了好些。等孽龙件件依从之后,才上前扑在孽龙怀里,由他抱起,一路亲亲热热往冲里走去。可笑那么凶狠猛恶的孽龙,竟被柳燕一个初见面的女孩子制得心平气和,言听计从,岂不是个怪事?

  “起初大家都当柳燕必助我相机报仇,我子那偷愉跟去,在暗中看出柳燕神情可疑,不似忠心。果然后通事女娃于归报,她到了孽龙那里,因为一个怪物,一个天生,两人昼夜乐,恩爱非常。一则初去言语不通,二则到底还顾着至亲情义,尚未出这里的底细,只是不时派那女娃子来索酬谢。这里物件都是汉人手制,无不巧华丽,她来时又都见过,去未多时,今要这样,隔些又来要那样。命女娃子回问她何时才有下手除却孽龙机会,她却一味支吾。因她每次来要的,俱是我子心爱之物,如今不能出山,往来客人又绝了迹,无法添买,她又是索讨不已,没有个够,稍不遂意便即发怒,带话出来恐吓,真叫人气得哭笑不是。我知这不过暂保目前,决不是事,迟早她必与仇人打成一路,还是随时准备和他一拼的好。一面假意将就着她,一面益发加紧埋伏,布置教练。又想起那所见骡阵大有用处,可以擒来教练好了应战。这东西大巢离此有六七百里,那想是遇山赶青,被火惊了一下,竟助我们多人难。这东西出来,少时也是百十成群,因它只知前进,擒起来并非难事,只需追在它的后面,用长索圈捡那走得最落后的一个套倒,便可就势拖了过来。绑起饿上几次,一次三五天,磨去它的野,再喂上些青稞大豆,你再赶它也赶不走了。你遇上骡阵骡群,常是漫山遍野争先恐后此擒彼轧而来,你只避过正面,纵向身后去捉,决无子。它见同类被擒便害怕,前冲更速,如若了面,你不惹它,它也冲扑上来,只有一个对你怒叫,一逃不及,便没了命。我费了四五个月工夫,全寨千几百人不分昼夜,同心合力筹办,除练好了几百野骡队去防守那去送柳燕出去的一条要路口外,如说这寨,只恐铁壁铜墙也未必有此坚固厉害呢。这里寨外四崖全伏有人,寨内外更有许多埋伏。他不来则已,来了能取胜杀死了他更好,如真再败,豁出与他同归于尽也说不得了。前晚通事女娃子回来说起,柳燕因孽龙凶,为讨他的心,新近还带了四个同,走出山外数百里,在一个大村镇中连劫来了十七八个汉蛮女于,每晚总要使孽龙死个把助兴。这罪岂不是我造的!

  照这样,不特他本人,便是捉到柳燕也难轻饶。就他不来,我们也应先下手为强,何况这一双猪狗皆是祸害呢!”要知此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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