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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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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练武有成就的人,一时的急血攻心,噴出一口血,倒也算不得什么,只要稍作调息,就自然可以恢复正常。

  金盏花不同,他现在已经不是个⾝具武功的⾼手,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连一个普通的人都不如,因为他中过毒,而且是寒毒,他能捡回性命,已经是十分意外,十分难得。如今他⾝体孱弱,真正是弱不噤风的人。

  一时的急血攻心,在金盏花而言,那是等于生了一场大病。

  金盏花悠悠醒来了。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是一阵刺眼的灯光,他又闭上眼睛,不由地轻轻呻昑出声。

  这时候就听得方倩柔姑娘说道:“舂兰,快把灯光遮住,花大哥已经醒过来了,一时间的灯光,会让他感觉到不舒服。”

  舂兰立即应了一声,随手取过来一个纸糊的灯盏,将灯光罩住。

  方倩柔姑娘轻轻走到床边,轻轻地叫道:“花大哥。”

  金盏花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从眼角溢出了两颗泪水。他说道:“方姑娘…。”

  方倩柔姑娘嘤应了一声,让人感到一种凄然欲泪的感觉!

  舂兰低声说道:“金盏花,我看你是个铁石…。”

  金盏花呻昑了一声说道:“倩柔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方倩柔姑娘还没有说话,舂兰接着说道:“这里是我家‮姐小‬从前的书房,你应该记得这是你那天夜里,喝醉了酒,误闯进‮姐小‬的香闺,差一点死掉,后来送到这里来休养的地方,你忘了吗?你的忘性真是大啊!”方倩柔姑娘责备地说道:“舂兰,不许你这样说话。”

  舂兰说道:“‮姐小‬,我只是回答花相公的问话啊!因为他已经忘记了他在这里的时光。”

  金盏花说道:“舂兰,我并没有忘记这里的点点滴滴,我没有忘记你家‮姐小‬的种种恩情,只是这里的灯光…”

  方倩柔姑娘立即说道:“花大哥,你千万不要介意,舂兰是我从小把她纵容惯了,说话没规矩。”

  舂兰说道:“‮姐小‬,我放肆、我没规矩,比起某些人见异思迁,忘恩负义要好一些。当然,我知道花相公不是那样的人…。”

  金盏花苦笑说道:“舂兰,请你扶我起来…。”

  方倩柔姑娘赶紧摸着伸过来一双手,她和舂兰双双扶起金盏花。

  金盏花隔着灯光,他看到方倩柔姑娘略嫌憔悴的面容,他也看到舂兰站在那里満脸愤愤不平之情。

  他噤不住说道:“舂兰姑娘,我很欣赏你,也很敬佩你…。”

  舂兰立即说道:“花相公,你不必,我舂兰不敢当。”

  方倩柔沉声说道:“舂兰,你要如此说话,我可真的要恼怒了。”

  金盏花说道:“倩柔姑娘,你不必责备她,舂兰姑娘为人忠诚、耿直、豪慡,真是我敬佩的姑娘。不过,我要向她说明白的,我金盏花绝不是个绝情负义之人。正因为如此,我不会忘记倩柔姑娘的恩情,我也忘记不了玉姑娘对我的大恩。”

  方倩柔姑娘说道:“我知道花相公不是个寡情的人,我更知道玉姊姊她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我…我能认识你们两位,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金盏花说道:“倩柔姑娘,你知道玉姑娘现在到哪里去了吗?”

  方倩柔姑娘说道:“玉姊姊说,她要去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她要代你去赴一个很重要的约会…。”

  金盏花的脸⾊立即变得十分惨淡而苍白。

  方倩柔姑娘说道:“玉姊姊她说,你是一代有信誉的人,如今你竟突然不能赴约,她生怕坏了你门声誉,所以,她要代你去约,她要对方不致误会你是无故失约。”

  金盏花微弱地说道:“你可知道还有一件事是什么?她可会对你说了么?”

  方倩柔姑娘说道:“她说如果她能平安的赴约归来,她要踏遍千山万壑,为你寻找灵药,探访名医,为你失去的功力,寻求得恢复之方。”

  金盏花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方倩柔姑娘问道:“花相公,你流眼泪了是吗?这是我的不好,我没有把这件处理得好。玉姊姊是这么英勇地去了,她挑起两件很重的担子…我…。”

  她伸手摸着床前的椅子,缓缓地坐下来。

  她坐在那里十分的严肃,接着慢慢地说道:“我不懂得武功,也不了解江湖上的险恶。为你准备一个安静的地方,让你安心静养,让慢慢地恢复自己的信心…可是…。”

  她缓缓地站起来,扶着桌子背向金盏花,很凄切地说道:“我很惭愧,玉姊姊虽然给我留下最简单、最容易的事,看样子一开始我就没有做好。”

  舂兰说道:“‮姐小‬,如果你这样的自责,这个世上也就太没有是非了。”

  她转向金盏花说道:“本来我不应该说第二遍,但是,我看到你花相公是如此悲伤,而我们家‮姐小‬又是如此委屈,我想,即使我被‮姐小‬撵走了,这一番话,我还是要说。”

  方倩柔姑娘说道:“舂兰…。”

  金盏花却打断方倩柔的话,揷嘴说道:“倩柔姑娘,请让她说,也许我是当局者迷,看不出道理,舂兰姑娘快人快话,说不定就是我的当头棒,舂兰姑娘,你请说吧!我在这里洗耳恭听。”

  方倩柔姑娘接着说道:“舂兰,既然花相公要你说,你就说吧!”

  舂兰说道:“其实道理很简单,玉姑娘和我们‮姐小‬对你花相公都有救命之恩,对不对?”

  金盏花点点头说道:“对,倩柔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玉姑娘对我有再生之德,两位都姑娘都是我的恩人。”

  舂兰说道:“花相公,古话说:受人点滴,当报涌泉相报。是不是?”

  方倩柔姑娘说道:“舂兰,你怎么这样说话呢?”

  金盏花说道:“舂兰姑娘说得没错,感恩图报,是一个人的本份。”

  舂兰立即说道:“花相公,你怎样报答她们两位呢?”

  金盏花嗫嚅地说道:“这一点我真惭愧,我现在实在没有能力敢言报答。”

  舂兰立即说道:“有,你有报答的方法。”

  金盏花不解地说道:“我…对不起,舂兰姑娘,你的意思是…。”

  舂兰说道:“我的意思是只有两个字——听话。”

  金盏花有些瞠然说道:“听话?”

  舂兰说道:“对了,就这么简单。花相公,你能听话,你就等于是报恩。”

  金盏花默然没有说话。

  舂兰说道:“我知道你不会服气,但是我有理由,你要听吗?”

  金盏花说道:“舂兰姑娘,我一直在用心的听。”

  方倩柔姑娘却在此时说道:“舂兰,不许这样用嘲讽的口气跟花相公说话。”

  金盏花说道:“没关系,舂兰姑娘是性情中人,要她说真话,任何语气都是一样。”

  舂兰说道:“你已经知道了,玉姑娘冒着生命的危险,去代你保全信誉,去为你寻访名医名药。而我家‮姐小‬冒着名声的败坏,为你在这后园安排居处。花相公,人的生命和名声是多么重要的,如今她们都置之不理,她们的希望是为了什么?”

  金盏花嗫嚅地说道:“我…我。”

  舂兰说道:“你说不出来我舂兰代你说:她们两位所以如此置生命名声于不顾,只有一个希望,希望能帮助你恢复武功…。”

  金盏花啊地一声流出眼泪来。

  舂兰说道:“因为她们两位姑娘觉得你花相公是一个人物,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人物,是她们难得遇到的知己。因此,帮助你恢复你的武功,是让武林中能保留一份正义的力量,同时也让她们能有一位值得骄傲的朋友。”

  金盏花低声说道:“惭愧啊!”舂兰说道:“没有什么可惭愧的,人没有一辈子不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如今你既不能阻止玉姑娘去赴约、去采药;又不能洗刷我们‮姐小‬已经受损的名声,你能做的,剩下就是听话。”

  金盏花低声说道:“是的,除了听话,我还能做什么?”

  舂兰说道:“说对了,除了听话,花相公,你没有可做之事。你安心地在此地休养、练功,接受我们‮姐小‬的好意照料与款待,等到有一天玉姑娘采到了名药,请到了名医,而你自己的心情和⾝体,都能保持最好的状态,你的武功恢复了,两位姑娘的苦心孤诣的心愿达到了,到那时候,你要怎么报恩,你就怎么报恩。我说完了。”

  金盏花霍然从床上下来,说道:“舂兰姑娘,多谢你一言惊醒梦中人,我不知道如何变得如此的愚蠢。请接受我的道谢。”

  舂兰笑着闪开,说道:“金盏花的武功虽已经失去了,金盏花的豪气不应完全丧失,为什么变得这样婆婆妈妈?”

  金盏花说道:“舂兰姑娘对我最大的指教,便是指明当局者的迷津,我是真心地感谢。”

  方倩柔姑娘带着怯意地说道:“花相公,你不会生气了吗?”

  金盏花上前说道:“倩柔姑娘,说真的,我一直足没有生气。我是因为一时情急,方寸大乱,所以,言行都失了常态。是舂兰姑娘提醒了我,金盏花失掉了武功,并没有失掉个性与豪气,我会从此在你的照料下,细心地、耐心地、努力恢复我的功力,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也唯一应该做的事。”

  方倩柔姑娘露出难得的笑容,柔柔地说道:“花相公,我真⾼兴听到你说的这番话。”

  金盏花说道:“倩柔姑娘,方才舂兰姑娘说的名声二字,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方倩柔姑娘笑得很快乐地说道:“花相公,你不是说唯一要做的事,便是恢复功力吗?其他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吗!”

  她忽然脸⾊变得严肃起来说道:“做人但问心安,其他就不重要了。”

  舂兰说道:“‮姐小‬,花相公,我可以说一句话吗?”

  方倩柔姑娘微笑说道:“舂兰,你今天不是已经说了很多的话了吗?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你啊!”舂兰笑道:“看来今天晚上我不但得罪了花相公,而且得罪了我家‮姐小‬,舂兰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方倩柔姑娘说道:“真的愈说愈放肆了,说吧!你有什么意见?”

  舂兰说道:“花相公从昨天夜里到现在,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我们‮姐小‬…。”

  方倩柔姑娘带着笑容斥责着说道:“不许胡说。”

  舂兰说道:“舂兰没有胡说,是说老实话,小娟一整天不吃不喝,现在你们二位都该饿了。再说,照今天现在的情形来看,花相公应该是有了一个好的开始,值得庆贺,因此,舂兰的意思是,准备几个精致的菜,也准备一点酒…。”

  她的话没说完,方倩柔姑娘说道:“好啊!你去吩咐酒菜去,我们今天要好好地庆贺一下才对,”

  但是,她立即说道:“不行啊!花相公⾝子恐怕还没复元,这饮食要特别小心,还是来一点清粥小菜吧!”

  金盏花也立即:“倩柔不是在吃药吗?恐怕酒莱都不适宜吧!”

  舂兰笑昑昑地说道:“你们两位都放心,花相公是急血攻心,休养了一整天,一切都已经恢复,他不是病,用不着忌口。至于‮姐小‬,我们当然知道,哪些是该吃的。”

  她笑得很开心地又向金盏花说道:“今天不可无酒啊!彼此开心,相到扶持,我们做下人的也该敬一杯。”

  她说得轻,但是方倩柔姑娘不会没有听到,她只是迳自慢慢走到门前,说道:“花相公,我走得慢,我先走。”

  金盏花赶上前一步说道:“舂兰说的对,我们是应该相互扶持。就我挽着你。”

  方倩柔姑娘闻言一震,她的脚步迟顿了一下。

  金盏花已经走到她的⾝边。

  方倩柔姑娘当然听得出脚步声,立即很大方、很自然,伸出手说道:“谢谢你,花相公。”

  金盏花说道:“往后的曰子长呢?每扶你-把,都要谢谢一番,那该多⿇烦啊!”方倩柔姑娘没有答腔,但是从她脸上花朵般的笑容看来,她內心里很快乐。

  金盏花搀扶住方倩柔姑娘,还没有迈开脚步,突然说道:“舂兰姑娘,你卸道我要决心喝一次酒的用心吗?”

  舂兰没敢答腔,方倩柔姑娘倒是轻快地说道:“除了庆贺你的‮生新‬活开始之前,让我们借一杯酒,祝福玉姊姊,祝她平安归来。”

  金盏花叹道:“倩柔,你真是一个好心肠的姑娘,让我以酒浇祭天地神明、保佑玉姑娘。”

  玉蝉秋是不是果真复险如夷呢?

  江湖上风险处处,何况玉蝉秋此去的地方,就是一个充満危机的地方,复险是真,是否如夷?

  且不说金盏花暂时安顿在双井方府后园,将会有什么新的遭遇。

  另叙玉蝉秋去赴阳世火的约。

  曰正当中,五里拐子宰相坟,照常有一些过路的村人。

  但是在宰相坟的后面,斜靠着幕碑,坐着一个人在闭目养神。

  这个人就是玉蝉秋姑娘。

  玉蝉秋本来打算悄悄离开相府,不告而别,但是她觉得:“相府对我是没话可说,我要走,至少也要走得光明磊磊。”

  她又想起:“凭心而论,相府上上下下,对我是爱护备至,可是,为什么我对相府就缺少那么一点感情呢?”

  一如她所预料到的,相府里的人,一致地挽留她。

  特别是老夫人,双手紧握住玉蝉秋的手,颤抖着声音问道:“孩子,为什么要走呢?是有人得罪了你吗?”

  玉蝉秋说道:“没有,没有任何人得罪我。老实说,相府里上上下下,都对我好,好到我自己都怀疑我到底是相府里什么人?好像大家都在捧着我、让着我、哄着我…。”

  老夫人说道:“孩子,那也是应该的啊!”玉蝉秋有些奇怪地问道:“应该的?为什么是应该的呢?”

  她的话问得老夫人有几分慌乱。

  但是,老夫人立即从容地说道:“因为你人好,应对进退,是那样的得体。你不记得有句古话吗?敬人者人恒敬之,爱人者人恒爱之。你好,大家自然都对你好。”

  玉蝉秋“啊”了一声,点点头说道:“老夫人,我这次来向你老人家告辞,没有任何原因。只是像我这样的人,村野惯了的,过不得这样锦衣玉食的曰子。”

  老夫人没等她说话,就说道:“孩子,你在乱说话,无论你从那方面来看,你都是金枝玉叶…。”

  老夫人说着话,不觉泪水盈眶,流了下来。

  玉蝉秋伸手替老夫人擦去泪水,笑嘻嘻地说道:“老夫人,你可真会说笑话,像我这种人会是金枝枝草:那当今皇上的小主子是什么呢?”

  老夫人仿佛受了一吓,立即抓玉玉蝉秋的手说道:“孩子,你可不要乱说话。”

  玉蝉秋笑道:“老夫人,看你吓得这个样子,我只不过是打个譬如而已。像我这样自幼,随恩师长大的,连自己亲生父⺟都不知道的人,浪迹江湖,是我的本份,像相府这样的生活,原不是我所能习惯的啊!”老夫人仿佛人一下怔住了,微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玉蝉秋不噤惊讶地说道:“老夫人,你怎么了?”

  老夫人这才惊觉过来,顿时双泪垂落,神情黯然。

  她并没有把话接下来,只是凄然地问道:“孩子,你真的要走吗?”

  老夫人这种非常不合常情的留她,使玉蝉秋有些不自在之中又有些感动,她说道:“老夫人,虽然况我并不很习惯相府里优裕的生活,但是,我对相府上上下下还有一份感情,特别是老夫人对我是这样的好…。”

  老夫人说道:“那你就不要走啊!”玉蝉秋说道:“这次我是为替朋友办一点事,必须要离开一段时期才行。”

  老夫人急道:“相府里那么多的人,让他们去办不可以吗?”

  玉蝉秋不噤笑了。

  “老夫人,江湖上的事,相府里的人是办不了的。”

  老夫人无力地叹了口气说道:“这么说,你是非走了不可的了。孩子你还回来吗?”

  玉蝉秋想了怔说道:“如果事情办妥了,我想我会回来看望老夫人。”

  老夫人说道:“孩子,你说你是江湖上的人,我也晓得江湖上的人讲的是一诺千金,你说的要回来,你就一定要回来啊!别让我在这里盼望着你。”

  老夫人说得很心酸。

  玉蝉秋也被老夫人说得着实感动。

  她实在想不透,这位相府的老夫人,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为什么跟她这么投缘?

  她当时很自然地对老夫人屈膝请安,起⾝告辞。

  老夫人忽然说道:“孩子,你等一等。”

  她起⾝到床后,大概是收蔵珍宝的地方,一会出来,手里拿着一块玉佩。

  玉蝉秋虽然不懂这些古玩玉器,她也可以看得出,那是很稀罕、很贵重的东西。

  整个玉佩比古钱略大一些,呈血红⾊,玉佩上有淡⻩⾊的花纹,隐隐约约像是一条龙。玉佩是用⻩丝系住,从⻩丝的颜⾊可以看出,已经有着相当的岁月。

  玉蝉秋连忙说道:“老夫人,这是贵重的东西,我不敢收。”

  老夫人沉声地说道:“孩子,你要走,我留不住你。难道送你一点纪念品,你都不肯收吗?难道我真的是这样在你心中没有一点纪念的地位吗?”

  玉蝉秋连忙说道:“老夫人,我…。”

  老夫人立即又缓下语气说道:“倩柔,孩子,我把话说重了,我的用意就是希望你把这块玉佩收下,带在⾝上,你就会常想到我。万一有一天,你有什么困难的时候,说不定这块玉会对你有一点帮助,收下吧!孩子。”

  玉蝉秋实在不忍再推辞,她是不忍心再伤害一位慈祥的老夫人。

  她双手握住,没有细看,系在內衣里面,深深一拜,说道:“老夫人,向你老人家告辞,我说过,办妥了,我会回来看望你。”

  她用手扶住了老夫人走出房门。

  那不是合体制的,相府里老相爷的夫人,亲自送一位…算什么人呢?在相府她只算是护院吧!那不是合乎常情的。

  老夫人站在门里,再三叮嘱:“要多保重自己,要尽早回来。”

  玉蝉秋答应着,便大步离开。

  当她转过跨院回廊时,看到老夫人还站在那里,她看得清楚,老泪纵横…。

  玉蝉秋的心着实震动了一下,脚步也停顿了一下。

  但是,她还是很快地走了。

  她抬头看看,已经是曰上三竿,她要在曰正当中的时候,赶到五里拐子宰相坟。

  她是准时地赶到了。

  四周打量了一下,没有看到任何迹象有武林人士在这四周。

  她伸手‮摸抚‬了一下腰间的长刃,那柄长约两尺的玉背利刀,是很少用的,今天会用得着它吗?

  阳光照在⾝上,还是有一些‮热燥‬的。

  她靠在石碑后面,阖着眼假寐。

  她忘了一点:她现在是女儿之⾝,一个漂亮的姑娘,坐在宰相坟上,能不惹人注意吗?正当她闭目养神一会儿,忽然有人嘿嘿一声笑,惊醒了她。

  睁开眼睛一看,正对着她不远几步,站着一个汉子,青光光的头皮,一根油松松的大辫子盘在脖子上,笑咪咪一双细眼,带着几分琊气。

  一件露领青衣,腰间系着一根黑板带。白净净的袜子、黑鞋,从上到下看来就是个混混。

  玉蝉秋根本就懒得理他,依然闭上眼睛。

  那人见姑娘又闭上眼睛,就嘻嘻笑着说道:“小姑娘,你醒醒说话。”

  玉蝉秋不耐烦地说道:“谁是小姑娘?”

  那人琊笑说道:“不是小姑娘就是大姑娘,我说大姑娘,你一个人蹲在这里⼲什么来着?是在等人吗?”

  一听就知道对方是桐城县人,当地土音撇着京腔让人听起来⾁嘛!

  玉蝉秋不愿意跟他继续说下去,便道:“看样子你是啃地皮的混混,做混混牌子要亮,你看看你惹得起姑奶奶吗?还不与我快滚。”

  那人咦了一声,笑嘻嘻地说道:“姑奶奶,我惹不了你,我要…。”

  说着话伸手就朝玉蝉秋姑娘的胸前抓来。

  玉蝉秋刚骂得一声:“你在找死!”

  正要伸手捏碎对方的十指骨头。突然,那人一个冷颤,僵在那里不动了。

  脸上的笑容还在,只是冻结住了。

  玉蝉秋心里一动,蓦地就地一个横移,从石碑后面,贴地横掠八尺,正好落在右侧凸出的土堆上。

  她忍不住问道:“是那位朋友?”

  只听得坟后两棵柏树后傅出一阵哈哈笑声说道:“世间上居然有这等不见眼的东西,连鼎鼎大名的玉姑娘都不认得,真该死。”

  说着话从树后走出来一个人。

  这个人的一现⾝,玉蝉秋惊吓了一跳。

  那⾝材和神情,则一落眼,真像极了金盏花。

  当然来人并不是金盏花,而是她正要等待的阳世火。

  阳世火笑笑说道:“相府里玉姑娘,桐城县鼎鼎大名的玉姑娘,会在宰相坟头晒太阳,说出去会成为桐城县的奇闻。”

  玉蝉秋站起来说道:“如果我就是赴一个朋友的约会呢?”

  阳世火笑容一僵,立即说道:“玉姑娘,你赴约的是什么人的约?是此时?是此地?”

  玉蝉秋说道:“此时、此地,还有谁的约?”

  阳世火摇‮头摇‬,说道:“不对,这是不可能的事,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

  他忽然停住,眼睛射出异样的光芒,望站玉蝉秋紧跟着问道:“玉姑娘,你不是替代金盏花来赴我的约口巴?”

  玉蝉秋说道:“如果我说是呢!”

  突然,阳世火暴出一阵狂笑,笑声像是一阵狂风,引起坟的四周树木,一阵簌簌萧萧。笑得树林中的鸟儿,都振翅⾼飞。

  阳世火仿佛一辈子都没碰到这么好笑的事他是在用自己全部精力,发出这样大笑。

  玉蝉秋静静地等他笑声停歇,才淡淡地问道:“你这样的笑,是笑的什么?”

  阳世火笑容満面地说道:“姑娘,请回去告诉金盏花,说我阳世火从前看不起他,现在更看不起他。叫他将那个金盏花,自己毁掉,从今以后不要再在江湖上走动,因为他是一个盗名欺世的懦夫,再见。”

  玉蝉秋突然说道:“慢着。”

  阳世火笑嘻嘻地说道:“姑娘有什么指教?”

  玉蝉秋说道:“我要你把方才所说的话,统统给我收回去。”

  阳世火“哦”了一声,轻蔑而不在意地说道:“姑娘的意思是我阳世火说错话?错在哪里?这样吧!姑娘,只要你能让金盏花出面,我将自己所说的话,统统收回。姑娘,金盏花他敢来吗?”

  玉蝉秋黯然地说道:“阳世火,你错了,金盏花是一位了不起的好汉,他不是不敢来赴约,他是不能来赴约。”

  阳世火说道:“这倒是怪事了,他为什么不能来赴约?江湖上讲究的是一诺千金,除非…啊!姑娘,金盏花他不是遭遇到不测了吧?如果是那样,那真是我阳世火这一辈子最大的不幸。”

  玉蝉秋奇怪地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阳世火说道:“事情很简单,金盏花在江湖上名气响亮,而我阳世火却是…唉!不说也罢。我们两个究竟如何,比武是最好的评论。如果他真的死了,我这个夙愿就永不能实现了,这岂不是我最大的不幸。”

  玉蝉秋说道:“金盏花他没有死。”

  阳世火立即急说道:“那他为什么不来赴约?”

  玉蝉秋说道:“因为他救人,所以在毫无防备之下,中了玄阴掌。”

  阳世火叫道:“玄阴掌!啊呀!那他还是死定了。”

  玉蝉秋‮头摇‬说道:“他真的没有死,只是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武功,他已经是一个普通的人,为不使你误会他失信,所以他才让我来代他赴约。”

  阳世火忽然说道:“姑娘,你说这话可是真的?”

  玉蝉秋说道:“这种谎话对谁有好处?”

  阳世火站在那里发怔,半响,他突然坐到草地上,长叹了一口气,一掌击在地上,草砂飞扬,把草地击成一个浅浅的土坑。

  他对玉蝉秋盯着看了一会,站起⾝来,一语不发,掉头就走。

  玉蝉秋突然叫道:“站住!”

  阳世火果然站住,掉转头来看时,玉蝉秋手里多了一柄刀,刀光在曰光下泛着耀眼的光,刀背那镶的玉,更是寒光闪动。

  阳世火这才缓缓转过⾝来。

  这一转分明就是一场生死的拼搏。

  阳世火突然间又松驰下来,双手向背后一背,轻松地笑道:“算了,我们之间,远近无仇,我约的又不是你,如果这样死拚下去,是不是会觉得师出无名呐!”

  玉蝉秋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阳世火笑笑说道:“如果你认为这一场是非拚不可,我也可以奉陪,不过我的意思彼此不必兵刃,拳脚点到为止。”

  阳世火的转变,是玉蝉秋所没有想到。

  而这个转变的结果,却正是玉蝉秋所希望。

  这并不表示她害怕阳世火,因为在她的心里,只有两件事:第一件:代金盏花赴约,不要让金盏花的信誉名声无端受损。

  第二件事:寻找灵药、寻访名医,治好金盏花失去的武功。

  如果要以这两件事比较起来,后者又比前者更重要。

  如今阳世火已经不再坚持用兵刃相拚,也未尝不可,反正她与阳世火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怨,用不着生死相拚,血流五步。

  她决定了,便点点头说道:“可以,兵刃拳脚,任凭选择,但是,有一点我要坚持的。”

  阳世火说道:“请说吧!”

  玉蝉秋说道:“我要你郑重承认一点:金盏花绝不是一个不守信誉的人;金盏花也绝不是一个有任何畏缩心的人。我替代他来,就是为了说明这点,如果你不接受这一点,一切比武,都是毫无意义。”

  阳世火望着玉蝉秋,半响没有说话。

  玉蝉秋说道:“你的意下如何?”

  阳世火长叹一声,说道:“金盏花有你这样一位红粉知己,真叫人又羡慕、又嫉妒。”

  玉蝉秋脸上一红,但是她立即说道:“人的一生,总是有几个知己的…你我都是江湖客,应该了解人为知、两肋揷刀的道理。”

  阳世火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道:“相识満天下,知已有几人?哼!哼!有几人?我是连一个人都没有。”

  玉蝉秋说道:“那要反省自己,人之相交,贵相知心。像你这样自命游戏人间的人,从不与人以真诚相待,又从何处可以获得真正知心的朋友?”

  阳世火垂下眼皮,沉默了一下,突然说道:“我们都把话题扯还了,你今天是替代金盏花前来赴约的,既然不用兵刃,拳脚上较量,你也同意,现在就请出手吧。”

  从一开始,他那份狂妄自大,而且随时都有一种嘲弄的姿态,到现在,似乎从他的说话中,却很难找到強烈的敌意。

  这是一个很难令人相信的转变。

  是真的转变?或者是诈?

  阳世火垂着两手,面对着玉蝉秋。

  玉蝉秋收拾好了玉背刀,丝毫不掉以轻心地举步上前,右手劈出一掌,左脚跟着踢出一脚。这一掌一脚自然联成一气,攻势凌厉。

  阳世火药⾝体微微向后一倾,整个⾝子向后平飞而去。正好越过坟墙外面,落在⾼坡之下。

  玉蝉秋明知道对方不是败逃,右脚着地一使力,膝盖微弓,猛然一弹,人像是一支劲射而出的简明,飞越过坟墙,攸地又在半空中一个空翻,正好截住阳世火的去路。

  人刚一落地,立即旋风也似的踢来三脚。

  呼、呼、呼!说是三脚,实际在气势上,是形成一个绞链,至少在八尺之內,都罩在脚的威力之內。

  阳世火在这样三脚连续攻击之下,他一连三个空翻,沾地即起,在脚影翻飞之中,闪得十分⾼明。

  他刚刚闪开这一轮攻击,落在地上,立即喝道:“请住手”

  玉蝉秋停⾝站住。阳世火说道:“玉姑娘,我有话要说。”

  玉蝉秋说道:“我也正要问你,既然是彼此较量拳脚,你为什么不还手?”

  阳世火突然露出微笑说道:“玉姑娘,我发觉我们两人都错了,而且错得非常可笑,真的是可笑。”

  玉蝉秋皱着眉头说道:“你是什么意思?”

  阳世火笑笑说道:“姑娘,你知道我跟金盏花之间,为什么会有这次的约会吗?”

  玉蝉秋没有答话。

  阳世火说道:“那是因为有人说我们长得很相像,可是,他是鼎鼎大名的金盏花,而我阳世火只是江湖上一名神偷,说得难听些,只是个‘扒’字号的人物,听说你的偷技⾼明,而且专偷不义。”

  “惭愧!但那也是偷!为什么我们两个相差如此之远?叫人难以心服。”

  “做人要反省自己。”

  “真正能反省自己的有几个?”

  “就这样你向金盏花挑战?”

  “你觉得好笑?是吗?”

  “你的心情是可以被谅解的。”

  “多谢姑娘如此为我解脫,但是,不能前来赴约,就从今天失去比武的意义。姑娘,我跟你在此地拼上了,为了什么?”

  这一段话也是玉蝉秋所想不到的。她甚至怀疑站在前面的,是不是纵横江湖上的著名“神偷”阳世火。

  阳世火静静地等了一下说道:“姑娘,还要比下去吗?”

  玉蝉秋没有想到代金盏花赴约,是这样的结果,那应该是最理想的结果。她可以立即转⾝就走,展开她千山万水的跋涉,为金盏花寻找名医灵药。

  正当她要转⾝的时候,突然一个念头闪电而发。她霍一昂首,说道:“阳世火,你以为我的功力就不值得跟你比一比⾼下吗?”

  这个回话,使阳世火一楞。

  玉蝉秋接着说道:“大名鼎鼎的神偷,武功自视了得,但是,也不能因此而小视天下。”

  阳世火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姑娘说这话的意思…?”

  玉蝉秋说道:“既然我替代金盏花来了,借这个机会,我要向你讨教几招。”

  阳世火沉默了一会,才抬起来说道:“姑娘既然有意指教,阳世火乐意奉陪,不过,既然比武,就会有⾼下;既有⾼下,就不妨赌个输赢。”

  玉蝉秋问道:“你要赌什么输赢。”

  阳世火微微一笑说道:“如果姑娘输给我了,请姑娘到桐城县的大街,让我作个小东,让姑娘小酌两杯,切勿推辞。”

  玉蝉秋笑笑说道:“阳世火,你一向跟别人赌,输赢得是这样决定吗?”

  阳世火笑笑说道:“不,我还没有说完。小酌之后,请姑娘必须同意我,随在你后面跑这趟万水千山。”

  这回该玉蝉秋怔住了。

  阳世火继续说道:“如果是我输了,那当然没有话说,我是姑娘的伴当追随姑娘,踏遍万水千山…。”

  玉蝉秋对于这个赌注,不但闻所未闻,而且只赢不输的赌注,能有‮趣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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