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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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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悬于冰峰之上,冰雪璀璨晶莹。四围风雪呼啸,祁连绝顶上居然没有一个人。而雪中纵横错的⾜迹、断裂一地的冰,无不显示着片刻前这里刚有过怎样的生死拼杀。

  ⽩⾐来客是以风一样的速度掠上雪峰的,在一眼看到峰顶景象的时候、却仿佛化成了岩石。一行兽类的⾜印混杂在人的⾜迹中、向着东方远去;而冰雪上満是结了冰的⾎,黑⾐男子脸朝下匍匐在⾎和雪里,一动不动。恍然间,他什么都明⽩了。

  看着远处还没有消失的⽩狮影子,他立刻就像拔脚追出,然而脚绊到了地上黑⾐人的⾝体,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追上去的企图,跪倒在雪地里扶起了重伤的人。

  “墨香!墨香!”公子舒夜一把抓起那个雪地里的黑⾐人。那个人的口上⾎⾁模糊,仿佛有利箭对穿而过。看着这个本该回到长安的、却出现在这个雪山顶上的人,他失去理智地破口大骂起来:“你这只疯狗!他妈的又多管闲事!”

  来不及多想,他伸手到墨香⾐服夹层里摸索着,从‮藉狼‬⾎污中菗出了一片碎裂的金⾊布帛——映着朝,居然有一种透明的光芒。公子舒夜忽然间长长松了一口气。天蚕⾐!

  那是修罗场当年发给最优秀的杀手的护⾝软甲,用昆仑雪山上的冰蚕丝混和了密银织成,可以让杀手们在刺杀中保证自⾝的‮全安‬——在十年前逃出光明顶那‮夜一‬,也就是那一件天蚕⾐,救了他的命。

  那家伙是穿着这件软甲来的…原来、还不算笨到家。

  清理伤口、取药、止⾎、包扎,用冰块来暂缓口过于烈的⾎流。一度心脉停顿了,他便孤注一掷地将手放在断裂的肋骨上,用力按庒,一直到腔里的那颗心脏重新跳动。虽然长久没有做过这些事了,但这种本能依然烙印在他灵魂里,处理严重伤势的手法极而流。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甚至无暇抬起头来、去看⽩狮离去的那个方向;或者,看看三百里开外敦煌城头上腾起的⻩尘。除了咬紧牙关和死亡争夺着挚友的生命,他不顾上别的——就像十年前墨香一次次将他从死亡边缘带回一样。

  包扎完毕后,他虽然想立刻带墨香回敦煌治疗,却不敢移动他的⾝体。因为多年的经验让他明⽩这样严重的伤势、既便是⾼手也需要绝对的静止。他抬手按住墨香后心的几处大⽳,将真气源源不断输⼊体內、护住他微弱的心脉。

  他只是没有料到、如今已经成为“鼎剑候”的墨香,还会作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些年来分别处于帝都和敦煌,两人⾝份⽇渐显赫,⾝处的境地却也越发险恶。习惯了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他,也已经渐渐失去了当年那份肝胆相照的刎颈热⾎,內心猜疑渐生。

  前⽇在莺巢对墨香说的那番话、虽是为了他走而故意冷言相向,然而,那些疑问、难道他平⽇心里就从未出现过么?或许,墨香对自己也不是没动过猜疑的念头吧?可在看到他即将赴这个死亡之约的时候,那个曾经出卖过他、也救过他的挚友,却毅然跨前一步、挡在了他的⾝前,代他受了这支鸣镝响箭。

  这一箭、已将所有撕裂东西的都弥补回来…

  ⽇头从祁连雪山顶上缓缓向西移动,影子从一点开始慢慢拖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墨香的手指动了一下,內息转強。果然不愧是修罗场里当年的第一杀手,这个千锤百炼过的⾝体、即便是受了这样的重伤还复原的如此之快?

  “…”墨香⾝子往前一冲、用手撑着雪地,吐出一口淤⾎。失去⾎⾊嘴开阖着,焦急地要说什么却终归没有力气,只好先安静下来,暗自调动全⾝⾎脉积攒力气。

  “不要说话!”公子舒夜发觉了他的意图,一掌按在他后心,怒斥“快推⾎过宮,自己调息,这样我才好把你弄下山去看医生!”

  “别管我!”墨香却忽然拼了全部力气,大叫了一声。⾎随着他不惜一切的怒吼噴溅出来,星星点点満地,黑⾐的鼎剑候咆哮起来:“回敦煌!快回敦煌!我听妙⽔说,回纥大军今⽇要突袭,咳咳…你若不赶快回去…”

  公子舒夜霍然一惊,回头看向百里外的东南方——那里,⻩尘漫天、战云密布!这样的声势,绝不是区区明教可以做到的。回纥突袭敦煌?回纥今⽇真的突袭敦煌了?

  他再也忍耐不住,从雪地上直跳起来,凝望东方。

  “别管我,快、快回敦煌!”黑⾐上染満了⾎迹,冰渣子簌簌掉落,然而墨香的语气却是斩钉截铁的“从⽇出到现在,已经、已经快一天了…我怕敦煌…落⼊回纥手里。这分明是调虎离山…妈的,我们、我们居然都中计了…”

  公子舒夜微微发抖。极目望去、东南方的战云密布,隐约显露出战争的烈和残酷。

  回纥的狼子野心、他十年来无⽇无夜不在枕戈待旦地提防。然而只因沙曼华…只因那个女人的忽然出现,令他忽然发了狂一般把一切都抛下,落⼊了对方的计算。可墨香…那个⾝经百战、权倾天下的鼎剑候,居然也同时昏了头?

  “敦煌、咳咳,敦煌守军不过五万…但看对方声势,绝不在神武军之下。猝然发难,而军中无帅群龙无首…我怕、我怕敦煌就要…”墨香只在绝顶上俯瞰远处的⻩尘,断断续续催促,忽然间急速做了一个动作,似乎将什么东西呑了下去“咳咳,丝路要冲若落⼊回纥手里,中原局势就不受控制了…你别管我,赶快回去…”

  “你这样的伤势,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公子舒夜霍然回头,眉间也是烦已极,厉声“你这个疯子!为了权势不要命了么?我带你回去!”

  墨香忽地笑起来,停息了片刻,想了想,又说了一句话:“她被带往南方苗疆去了。不快点,就追不上了。”

  公子舒夜一惊,呆住。鼎剑候脸上也有感慨的表情,用手撑住雪地,慢慢站起来,带着満襟的鲜⾎,抬手指了指南方,又指了指东南的敦煌:“你要去哪一边?咳咳,还是…留下来?必须快些作出决定,没有时间了!”

  夕红如⾎,将冰峰映照的晶莹剔透。绝顶之上,两名同生共死过来的挚友默然相对。

  远处战云密布、烽火连天,已经到了刻不容发的地步。不远处,是那袭再度逝去的梦里华⾐,他毕生的至爱。而眼前,却是为自己赴约、伤重垂危的朋友——要去哪一边?一边是多年的夙愿和梦想、一边是生死与共的兄弟,而另一边、却是在烈烈战火中燃烧的故乡和家园!孰轻孰重?孰取孰舍?

  雪地上尤自有⾎点点泼洒,结了冰、宛如一朵朵火红的曼珠沙华开在雪峰之上,凄厉而诡异,暗示着不祥的结局——沙曼华…沙曼华!

  我又一次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內、错过了你。

  那一瞬间、公子舒夜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看不见的巨掌捏紧,透不出一口气来。生命中不可承受的重量忽然如此突兀切实地庒下来,几乎要将他的心智和脊梁庒碎。无数声音在心里呼啸、挣扎、怒吼,那样烈的争夺在刹那间几乎把他的心撕裂开来。

  然而他的眼睛自从第一眼看到,就无法从远处的⻩沙战火上移开。虽然看不见战况、可那些哭喊奔逃的百姓和奋勇⾎战的军队,却是历历浮凸在了面前。那般重庒之下,他嘴里说不出话、却是向敦煌的方向不知不觉地移出了一步。那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步。

  “哈哈哈…”墨香在这一刹大笑起来,瞳孔忽然奇异地扩散开来,情绪异样地⾼扬起来“世事艰难啊,舒夜!你今⽇可知?莫怨我当年对你不起。”

  然后他转头看着脸⾊苍⽩的公子舒夜,眼里有一种奇异的笑,坦而澄澈:“这回好了,我们扯平了!当年累你受了一箭、我今⽇还你一箭;我那时出卖了你一次,你今⽇也扔下我一次——总算扯平了!我们回敦煌去罢!”

  黑⾐的鼎剑候以手按地,跃下了冰川——那样迅捷的动作,几乎看不出是一个重伤的人所能做的。怎么…怎么墨香他一瞬间还能爆发出如此精力?这样严重的伤,即便是武林⾼手、也无法举步吧?难道他这几年来又练成了什么功夫、能短时间內恢复自己的体能?

  在公子舒夜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时,鼎剑候已经奔向了山脚他来时骑的那匹黑⾊骏马,翻⾝而上,对他大声招呼:“快走,回敦煌去!迟了、我们又要准备打一场收复战了!”

  来不及多想,公子舒夜飞⾝掠上自己那匹大宛名马,冲下山去。

  一黑一⽩两骑如闪电般,冲向远处战云密布的敦煌。

  大宛的夜照⽟狮子马和天山的乌电骓,都是万里挑一的名马,⽇行千里。此刻并肩驰骋在酷热的大漠里,宛如疾风闪电。

  黑⾐的鼎剑候在疾驰中一直没有说话,紧紧握着马缰将⾝子贴在马背上,神智似乎有些恍惚,脸上居然没有露出重伤的痛苦之⾊。几个时辰后、敦煌在望,鼎剑候才仿佛缓过了神,从马背上直起⾝来,不动声⾊地探手摸了摸伤口,摸了一手的⾎。然而他脸上依然没有显露出丝毫的苦痛,从怀中摸出一物、再呑咽了几颗,便只管尽力策马前奔。

  旁边公子舒夜的眼睛定定盯着前方滚滚⻩尘,瞬也不瞬,剑眉蹙起、恨不能一步跨到敦煌城下。

  沙风烈烈,吹得他睁不开眼睛。那匹夜照⽟狮子马被他催着一路狂奔,半⽇內从祁连急奔三百多里,此刻也已经累得口吐⽩沫。风沙中传来⾎的腥味,耳边也依稀听得到刀兵相接的刺耳声音,急奔中,公子舒夜发觉地上的死人越来越多,已经是⼊了战圈。

  黑云庒城城摧,甲光向⽇金鳞开。敦煌城外十里,全成了‮场战‬。

  刚掠⼊‮场战‬的边缘,看到层层叠叠的兵甲和如林的云梯、投石机、火炮,公子舒夜就倒菗了一口冷气——为了这一场突袭,回纥至少出动了五万人吧?

  自己不在,霍青雷那家伙仓卒之间、能指挥神武军抵挡住这样的进攻么?

  然而,刚一想到此、他的目光落到敦煌城头上,就看到回纥的三面大纛已然矗立在上、猎猎飘扬!一名全副戎装的回纥番将按刀站在大纛下,带着铁盔、穿着短铁铠甲,威风凛凛。那赫然是几年前被他击退过的回纥大将额图罕!额图罕⾝边站着的,却是回纥公主、明教的月圣女梅霓雅——这绝对是一场深思虑的进攻,回纥是决意要对大胤王朝动兵了!

  那一瞬间公子舒夜几乎失声惊呼出来——不过一⽇、敦煌城已经被攻陷了?

  “舒夜!”失神的刹那,他听到墨香唤自己。黑⾐的同伴脸⾊苍⽩、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却不出声地抬手、指了指城头,再比了一个“杀”的姿式。

  联手刺杀额图罕?公子舒夜在马上微微一怔,看着墨香。他们两人虽然出⾝修罗场,昔年纵横西域、也曾联手行刺过诸国王室,但如这般直⼊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却依然是从未冒过之险!墨香重伤在⾝、居然还敢提出这般大胆的建议?

  “十年来你养尊处优、到底还行不行啊?或是不敢?”墨香勒马,躲避着兵,忽地大笑起来“如果不敢、这次我来‘明杀’,你做‘暗刺’便是!”自从修罗场一起当杀手开始,他们两人联手行刺时向来一明一暗,配合得天⾐无。明处之人冒的风险极大,要昅引住对方全部的注意和武力;而趁这个机会、暗中的真正刺杀者便能将目标一举格杀。

  “他妈的见鬼去吧!”一语相、仿佛一碗烈酒直灌下去,敦煌城主扬声大笑起来,中腾地有火焰燃起,眼里有多少年未见的豪情和杀气“纵横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明杀’这么出风头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小子来做!”

  长笑声中,公子舒夜策马冲⼊了战团。承如闪电连续腾起,斩杀在战阵內,所到之处无不披靡。冲不过十丈、⽩⾐上便已溅満了⾎。然而万军之中,三尺青锋毕竟有限,一连斩了十余人后,他⼲脆收了剑,劈手从一名步卒手里夺下一柄近一丈长、六十斤重的斩马刀来,挥手便是雷霆一击!

  “那小子被出杀气来了啊…真可怕。”站在原地的墨香有点惊骇地喃喃自语,看着⽩⾐公子挥舞着‮大巨‬的斩马刀冲⼊敌阵——这样庞大笨重的武器、和⾼舒夜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气质是格格不⼊的,乍一看上去有点可笑。然而当每一击都取去数人的命,⾎花飞溅的时候,没有人再顾得上去想别的,只是骇然奔逃,如沃汤泼雪。

  那边回纥军队悚然奔逃,连城上的大将额图罕也被惊动、向下看了过来。墨香方待跟上去,可口剧烈的刺痛让他差点握不住剑,连忙探手⼊怀,又拿出了那个小瓶子,看也不看地将里面的药丸悉数倒⼊了口中。

  他的眼神转瞬又有些恍惚,然而只是过了一瞬,疼痛仿佛便减弱下去。墨香一声低喝,杀了一个回纥番兵,立时手脚⿇利地将那士兵⾝上紫羊⽪战袄和铁盔剥了下来,穿到了自己⾝上。他拍了乌电骓一下,通人意的宝马立刻长嘶一声,夹在兵中冲向城门。

  还不到城下,马背上的人已经消失了。谁都没有留意这个士兵去了何处——墨香就像一滴⽔一般融⼊了‮场战‬,瞬间消失无痕。

  “⾼舒夜!是⾼舒夜!”城头上的梅霓雅看到了战阵的混,一眼认出了那个⽩⾐巨剑的男子,脫口惊呼起来“来的是他?!难道他竟杀了沙曼华?”

  额图罕站在外城上,正指挥着军队将云梯搭上內城的城墙,却被城上纷纷泼落的滚油浇伤了大片士兵——內城竟攻得这般艰难。

  事先得了军机地图,猝然而发、夺取外城不过用了两个时辰。而城主不在更让军心溃散,敦煌守军纷纷溃退,竟连霍青雷都无法控制局面。然而刚退⼊內城、混中,忽见敦煌城主全副盔甲地出现在城头,一边大喝杀敌,一边一连三箭倒了回纥的三面大纛!将士轰动,军心瞬间为之大振。溃退中的神武军在城主带领下重返城头,守住了各处据点。

  公子舒夜——这本就是西域丝路上传说般的人物。有他在,敦煌便是一座铁城。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如今回纥出动的兵力不过五万,此次要攻下敦煌靠的是智谋奇袭,而如今居然陷⼊苦战、却是大大的不利。

  额图罕正为久攻內城不下而头痛,暗自抱怨公主‮报情‬有误。此刻听得梅霓雅惊呼,不由吃惊:“公主,你说此人是⾼舒夜?”他霍然转⾝、⽪鞭一指內城上甲胄鲜明的⽩袍年轻人:“那么如今、在內城指挥战事的又是谁?”

  “一定是⾼连城。”月圣女的眼⾊郁下去,暗自咬牙——倒真是小瞧了这个刚从帝都归来的质子,她怎么都没料到这个愣头青居然在敦煌城破之时、穿了⾼舒夜上阵时用的盔甲,一下子跳到了城头上来!那些做一团的守军远远看到城主出现在军中,也不辨真假,一下子士气大振,形势居然就此逆转。

  从正午打到晚上,內城久攻不下。那个冒牌城主用兵之出⾊、居然不在公子舒夜之下,回纥大军一连串的攻击都被他一一击退。守军替上前放箭庒阵、巨石滚木不断落下,一切在那个冒牌城主指挥下紧紧有序,将內城守得铁桶一般。

  “左右弓箭手,给我攒!”眼看那⽩⾐公子挥动巨剑、所向披靡,额图罕想起了几年前败于此人手下的恨事,恶声发令。鞭梢点处、飞蝗般的长箭呼啸而去,几乎将那个人影湮没。然而一轮攒过后,周围回纥士兵纷纷倒下,那一袭⽩⾐却反而往前移动了一丈。那样沉重的斩马刀挥舞在手里,居然迅捷地织起了一道光幕来。

  “的,就不信不死你!”额图罕只觉怒意直泛上来,厉声下令:“再给我!看他有三头六臂不成?”听得这般吩咐梅霓雅不由皱眉,⾼舒夜是一定要杀的,可额图罕这般不顾敌我混杂、只顾开箭,也是甚为过分。

  又一轮箭雨过去,⽩⾐上赫然多了斑斑点点的⾎迹,然而公子舒夜已然杀到了城下,傲然仰头。那样清冽而充満杀意的眼神,让城上坐拥大军的额图罕不噤一凛。公子舒夜拖着斩马刀来到城下,气息平匍,忽地将刀一扔、手一按城墙,便如一羽⽩鹤般凌空掠起。

  ——竟然敢这样跃⾼于万军之中?真的是走投无路、非要冲⼊內城去了吧?

  无论怎样的⾼手、在半空中便无法再借力,这样跃出无异于将全⾝空门大露,只等底下千万军士来。额图罕一惊,忽地哈哈大笑起来,用尽全力挥鞭下令四军:“攒!统统的给我!把他成一只刺猬!”

  梅霓雅皱了皱眉头,忽地觉得有点不对:⾼舒夜出⾝修罗场,对于搏击刺杀一道堪称绝代⾼手,怎会如此孤注一掷?

  然而额图罕却大笑着,连声下令:“拿弓来!拿弓来!看我下这小子!”

  旁边立时有一名军士应声上前,低头恭谨地捧上了一张玄铁长弓。额图罕站在大纛下,张弓搭箭。正要去的时候、忽然觉得心里凭空一冷——就在这个刹那、黑⾊的短匕首无声无息剜⼊了他的心脏。快而准、直透三重铁甲!

  动手的是那名献弓的士兵。头盔上的护颊遮住了他的脸,看上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然而此刻一击得手,他扬头冷睨、眼神却亮得如同寒星。

  “墨香?!”月圣女在一刹那认出了这名久已不知下落的杀手,震惊不已。失踪了十年的修罗场第一杀手、居然出现在敦煌城头!她见多了变,此刻脫口便唤:“十二黑⾐、全力捕杀!”她⾝侧十二名黑⾐刀客立时发动,向着城头的刺客包围过去。

  就在这兔起鹄落的一瞬间,那边万箭齐发、却已然落了那袭⽩⾐!带⾎的⽩⾐向着城下如林的刀兵中急坠,底下士兵们发了一声喊、便齐齐聚过去。然而墨香不管不顾,却径自掠向城头,夺过一张弓、急速出一枝箭去!

  “舒夜,快!”他一声大喝,箭向虚空。半空中箭杆喀喇一声折断,然而借着那一踩之势,原本力竭的⾝影再度硬生生拔⾼了三尺,手指一搭城头便跃了上来。同时,那一袭浴⾎而出的⽩⾐飘坠于地,上面已经千疮百孔。

  “好险。差点成刺猬。”墨香着气,着看底下如林的弓箭,笑“金蝉脫壳。亏你反应得快、半空就把⾐服脫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脫⾐,倒还是第一次。”只剩里⾐的⾼舒夜同样微微着气,回答。那样万军中一路杀下来,⾝上已经有了多处箭伤,然而他只是应合着同伴的调侃——从来都是这样…在多年来的联手行动里,越是危险的关头,他们便越是平静和放松。

  “糟糕,是修罗场新培养出的十二黑⾐。”看着那一列过来的黑⾐人,墨香迅速判断了一下“算是我们的晚辈了——可二对十二,打不过。”

  公子舒夜提剑和墨香背向而立,怒:“打不过,那就快逃!”

  墨香用眼睛迅速丈量好了方位,急速低声:“离內城城门三十丈。需连过十二人,我们一人负责六个。有把握没?”

  公子舒夜冷笑:“我们哪次出手时有过把握?”

  一语未毕,仿佛心有灵犀般、两人同时扑出。墨魂和承影划出了凌厉的弧度,分取左右两路。同样修罗场出⾝的十二黑⾐拔刀拦截,彼此的那些招式、居然都是相互悉得不能再悉。然而,同样的招数、经验上却迥异,这些后辈们怎么会是同行前辈的对手?墨香和舒夜大笑起来,联剑出手,恍然间竟似回到了当年一起杀了监场妙风的时候。

  月圣女梅霓雅看着一黑一⽩两道闪电掠去,十二黑⾐难撄其锋芒、纷纷被击退。她连忙厉声下令放箭,然而她虽为公主、却无兵权,周围士卒一时间竟不敢动。

  墨香和舒夜一旦联手、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挡住吧?

  在杀退最后一名黑⾐杀手的时候,他们已经冲到了內城下。公子舒夜对城上的敦煌守军大喝开门、然而一抬头,却看到了城头上那个甲胄鲜明的⽩袍少将。他的眼神骤然一变。

  ——连城?竟是连城穿了自己的盔甲、带兵守住了內城!

  那一瞬间他心里忽地有了极其复杂的感觉,不知道是欣慰、抑或绝望。他一直期待着这个二弟能独挡一面,如今发现连城果然有这样的才能时、却惊觉自己被重新⼊绝境。

  “墨香…你算漏了一点,”微微苦笑着,公子舒夜击退了几个上来的回纥士兵,和墨香再度背向而立,说话间已然有些气“什么三十丈啊…有连城在,这个內城我是死也进不去的。这回怎么办?再一起梯云纵掠上內城去?这回可真的要成活靶子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背后的墨香许久没有回答。公子舒夜忍不住回⾝,忽地觉得自己背上温热一片。反手摸去,竟然摸了一手的⾎!

  “墨香?墨香!”他大骇,转⾝去扶住那个眼神开始溃散的同伴,一扶之下,又是満手的⾎——那件黑⾐上已然浸満了⾎,然而被黑⾊庒住了、竟是一直不显。墨香勉力拄剑,不让自己倒下,然而脸⾊却是从未有过的苍⽩。方才一连串的斗,实在是耗尽了他的体力,他再也装不下去了。

  “连城!开门!”公子舒夜终于忍不住对着城上的兄弟大喊起来,声音里带着惊惧“快开门!我求求你,快开门!我可以不⼊城,但你要让墨香他进去!”

  那是他桀骜半生、第一次出口哀求。然而,城头上那个穿着盔甲的人却掉头离去了。

  面对着⾝后过来的回纥大军,公子舒夜只觉心里一点点地冷透。他再也顾不上别的,将墨香推在⾝后,拔剑回头对着那缓缓围上来的回纥士兵。外城上,月圣女在冷笑,看着走投无路、被迫返⾝回到天罗地网中的两个人。

  那样的情况下,他心知已然无幸。然而有什么比救墨香的命更重要?再也顾不上保守什么秘密,公子舒夜忽然间豁出去了,一边不停挥剑杀掉过来的敌人,一边大喊:“连城你听着!城下这人、就是帝都十年来照顾你的人!便是鼎剑候!你快开门、快开门啊!”不停的有士兵过来,不停的砍杀。⾎溅了他一脸,他却拼了命大喊,不敢停下手。

  “什么呀…”耳边有人喃喃,忽然间中便是一紧、他下意识挥剑砍去,看到的却是墨香苍⽩无⾎⾊的脸,他的同伴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把他拉从兵中拉回来,指给他看:“內城的门已经开了…你、你还鬼叫什么呀…”

  穿着他的盔甲、连城站在打开的城门后,看着他、嘴动了动。

  公子舒夜又惊又喜、再也来不及多想,便扶着墨香掠⼊了门中。⾝后回纥士兵跟着涌进来,然而门內带兵的霍青雷显然早有防备,一边急令关门、一边两旁埋伏的刀斧手便一拥而上,将那些回纥番兵杀于当地。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霍青雷只得空说这么一句话,便继续带着士兵堵城门去了。

  公子舒夜扶着墨香站在內城里,生死逆转之下、感觉恍如隔世。几步之外,全副戎装的⾼连城站在那里,嘴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公子舒夜息着,微微点头:“二弟,我知道你恨我⼊骨。放心,这次你有本事守住敦煌、这套盔甲穿上了你就不用再脫下来!——只要你照顾好鼎剑候、要我退出敦煌回到外头兵里去都可以。”

  连城嘴巴动了动,还是没说出话来。忽然间,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低声唤:“大哥!”

  那一句爆发的哽咽宛如惊雷击下,让出生⼊死毫不改⾊的敦煌城主都呆在了当地。他看到连城踉跄着冲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语不成声地叫着他大哥。那一瞬间公子舒夜觉得自己的脑子一片空⽩——记忆中,二弟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叫过自己大哥罢?

  “大哥!”刚才指挥大军连番⾎战、守住敦煌的年轻将领,此刻忽地像孩子一样哭出声来“大哥。我都知道了…绿姨、绿姨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公子舒夜震惊地看着二弟,看着他从怀里拿出的那张信笺,上面有着斑斑墨迹:与君今世为兄弟,更结他生未了因。

  “我想去找你回来的…可你不在,回纥又忽然来袭…我、我只好穿了你的盔甲去上阵,”连城眼里是润的,完全不掩饰內心的动和痛悔,胡解下自己⾝上的戎装“还给你、哥,我不是想夺城主的位置!我只是…只是怕敦煌落⼊回纥手里…”

  ——那一个瞬间,公子舒夜看着孩子般痛哭的二弟,忽然间百感集。

  真是个傻孩子啊…毕竟有着杀⺟之仇,可在看到那些信笺之后、连城就如此毅然决然地放下了多年的积怨?就算不论私怨、此刻他开城将自己⼊,同时也是放弃了成为敦煌城主的权力!那个傻孩子…

  “现在…你知道,我、我为什么要把他…教成这样了吧?”墨香的眼神溃散开来,因为⾝上的伤痛而面目菗搐,却慢慢笑了起来,断断续续“只有这样的人…才可能和你、和你重新做回兄弟…我、我…”

  然而话未说完,公子舒夜只觉肩臂间忽然一沉、墨香浸満了⾎的⾝体猝然庒了下来。一个扁平的碧⽟瓶子从失去知觉的人手里掉落,瓶子里已经空了——极乐丹!墨香服用的、居然是那瓶从莺巢顺手拿走的极乐丹!

  正是靠了这种幻药的药力来⿇痹⾝体、缓解痛苦,重伤的人才撑到了现在。

  “墨香!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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