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宫城团回凛严光
“大唐太子,觐见龙皇。”
大巨的噤天圣殿中,太子带着李玄,恭谨无比地站在殿门口。
幕幔低垂,遮住了沉沉宮殿里的一切。石星御一⾝蓝衣,萧然站在幕幔之前。
幕幔轻启,石星御却一动不动。深蓝⾊的目光垂下,停伫在两人⾝上。
“我们又见面了,定远。”
李玄扮了个鬼脸,无奈地笑了笑。
他宁愿面对任何人,也不愿面对龙皇石星御。
任何人都有弱点,唯独石星御没有。他就像是苍天一样,无法捉摸,不可战胜。他覆盖着一切,以一切为他之威严。
他的力量,令山川天地都要战栗。
虽然,他让这股力量沉睡在他体內,他出世,诏告世人,他不是魔,他的力量,只为挚爱而发。但那却是毁天灭地的力量,只要这力量存在,就会令每一个人恐惧。
他温煦,优雅,看似一位宽宏仁爱的君王,但没有人怀疑,他举手之间,就可让这个世界化为炼狱。
他的温和,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无论他说多少遍,他不是魔,都没有人相信。
抑或,是没有人敢相信。超越一切的力量的存在,本⾝就是噤忌。
他,就是顶戴和平花冠的魔王。
这魔王,却是李玄的死敌,因为他的前世,镇庒了这个魔王一百年。至今,这个魔王最重要的一部分,还被封印在他⾝上。
他李玄,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只想平静地过一辈子,爱一个人,过一段生活,偶尔讲讲冷笑话,养养宠物而已。
老天为什么就是不能満足他的这个小小的愿望呢?
现在,他就站在这个魔王的宮殿里,魔王温和地向他笑着,就像是一位好客的主人。
他们之间,似乎从不存在任何恩怨。
这让李玄局促不安。深怀恐惧而又不可捉摸。
他沉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石星御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你不必害怕…我并不想伤害你,你肯承受我的恶,我本该感激你才是…”
他向李玄伸出了手。
“我只是想借用你两件东西。”
一股龙气自他手中淡淡溢出,向李玄飘了过来。李玄就觉⾝上猛地一紧,灵魂都似被这股力量菗空。跟着,龙气在他⾝上挪移着,碰触到了埋在他胃中的清凉钥。
龙气纠缠蔓延,包围住清凉钥,向外腾去。
李玄一声惨叫!
九天桂实在他体內已生根,化成一株小小的桂树,根、枝、蔓俱全,深深扎进了他的经脉血⾁中,而桂⼲紧紧抱着清凉钥,已无法分解。清凉钥才一动,牵动李玄的周⾝经脉,痛得他几乎晕了过去。
石星御眉头皱了皱,龙气乍吐。
龙气盘旋,化成锋芒,向桂树上斩去。
哪知这桂树不但深入经脉,而且已化⾝成经脉。桂树才损,李玄立即痛彻心扉,轰然一声爆响,烽火连天,定远刀铮然出鞘,凛凛面对着龙皇。
定远侯那横越一切的意志自轮回的尽头渡来,化为一条红⾊的淡淡虚影,悬挂在李玄体外。那道龙气,早已被烽火燃尽。而红影散发出的凛凛之威也在警告着每一个人。
任何想伤害李玄的人,都将遭受烽火全力一击!
没有人愿意轻易与定远侯为敌,就连石星御也一样。
所以李玄数度涉险而不死。
石星御转头,望向太子。
太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我为什么将他带到龙皇面前的原因。他私呑了清凉钥与九天桂实,两者在他体內纠结为一,再也无法取出。任何想伤害他的力量,都会激发定远刀的保护。在来大魔国之前,我已试了不下十种方法。”
他说谎的时候,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他说的没错,李玄遍体鳞伤,都是拜他所赐。他也的确试了十几种方法,努力将九天桂实与清凉钥分开——只因他想确认,那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除非他,以月宮主人的⾝份出手。
他笑道:“不过清凉钥毕竟是清凉钥,不管在不在他体內都是。而且他⾝上还有玄陛天书,这不正合龙皇之用么?”
“龙皇不妨将他留下来,若是怕他有什么鬼花招,不妨给他带上铁枷。”
石星御沉昑着。
“不必。”
他淡淡道:“噤天之峰下,有个人,我想你肯定很想见到。”
这句话,是对李玄说的。
那是一间小小的屋子,由坚冰筑成。冰层很厚,搭起一道低矮的穹顶,上面布満了细碎的纹路,看不清楚里面有什么。冰屋紧挨着噤天之峰搭建,是那么矮小而孤独,静静地伏在北极的荒原上。
这座冰屋,李玄绝未见过。大魔国中,也没有李玄牵挂的东西,但他走近的时候,心不由得一阵砰砰跳动。
他情不自噤地感到一阵慌乱,却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
冰室中,究竟是什么人?
他的手微微颤抖,轻轻触在房门上。那是由一整块冰雕就的门,朴实无华,冰虽然坚厚,但门却一推就开。门并没有上锁,大魔国中,并不需要锁钥。
但李玄并没有推房开门。
因为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恐惧。
若这房中是他不想见到的呢?会不会是死人?会不会是灾难?
他摇了头摇,笑了笑,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感到懊恼。这不是李玄啊,李玄并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他微一用力,将房门推开。
这是座空空的房间,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个苍白的人。
苏犹怜。
李玄喜出望外。
他终于见到苏犹怜了。
这次被擒来北极,受尽了磨折、恐惧,但只要能见到苏犹怜,这一切都值得了。
他扑上去,想抱住苏犹怜,再也不分开。他苦苦寻觅她,一旦找到了,便再也不放手。
但他的脚步才跨出,便立即停住。
苏犹怜静静地站在冰房的正中,是那么孤独,那么无助。她长长的秀眉深深蹙起,目光怔怔远望着,她看着李玄走进来,却如同完全没有看到一般。
这一刻,她距离李玄,是那么遥远,冰冷。
这让李玄无法跨出一步,拥抱她。她像是冰冷的雕像,任何拥抱她的人,立即就会和她一起冰封。
他不知道,此时的苏犹怜心底的痛苦。她的思绪,萦绕着那个苍蓝的魔王。
她无法不令自己回想起,淡蓝⾊的月光下,魔王刺下自己的血,只为了那些荒凉的妖魂能够重入轮回。那时的他,是那么悲悯,那么真诚,一点都不像是魔。
他用破坏守护自己的爱情,但却在无人知的夜间,用自己的血,寂静地救赎罪孽的妖魂。
他不是魔,他不应该是魔。
他的爱情,也不应该由自己亲手打破。
苏犹怜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
“谢谢你。”那双湛蓝的眸子中,是无尽的诚恳。
但她却在这时候,筹划着杀死他。
不该这样的。
苏犹怜浸沐在苍蓝⾊的痛苦中,感到全⾝冰冷。她没有发现李玄。
“龙皇…”她的迷惘让她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将这个为爱情到了极致的名字缓缓吐了出来。她的思绪骤然一惊,神智霍然清醒了过来。
她看到了李玄。
惊讶,错愕,迷惘,欢喜交缠着她的心,她怔了怔,突然爆发出一声欢呼:“李玄!”像是一片雪忽然盛开,向李玄扑了过去。
李玄将她拥在怀里。
北极的寒气是那么重,这是个多么僵硬而冰冷的拥抱。
完全抵消了重逢的喜悦。
龙皇——为什么会有这两个字?
李玄抚着苏犹怜的发,心中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但这个念头就是那么的突如其来,那么的挥之不去。
为什么她没有叫自己郎君,却叫自己李玄?
为什么他找遍摩云书院,苦寻不得的苏犹怜,竟会出现在石星御的宮噤。
为什么心底会有丝酸涩呢?
为什么?
有些烦乱,懊恼,找不到发怈处的郁闷。梦魔梦幻中,当她看到他的灵魂时,他们应该两心知了才是。他们的心应该融为一体,再也不会有隔阂。
他可以为她死,他也知道,她一定会为他死。当他看到她的眼睛时,他很肯定这一点。
虽然他没有看到苏犹怜与雪隐的交易,但他肯定这一点。
他爱她,她也爱他,就像是天空拥抱着大地,大地眷恋着天空。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隔阂感呢?当他抱着她的时候,会觉得两手空空?
难道,他仍然活在梦魔的噩梦中。
李玄自嘲地笑了笑,大概是连曰受磨折让他有些神经质了。
经过了这么多的磨难,他又找到了苏犹怜,他们该好好说说体己话才是。
他要告诉她,他早就知道了一切,但他并不在乎她想杀掉他。他也确信,她已不会再想杀他了。
天空这么灿烂,他们为什么不能简单地相爱呢?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立即溢満了柔情,他轻轻摸抚着苏犹怜的发,感受到上面有一丝冰凉的甜香。
苏犹怜猝然将他推开。
“不,你不该在这里,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李玄苦笑:“当然是龙皇将我抓过来的。”
苏犹怜眼中闪过焦急之⾊:“你不能在这里!我去求龙皇,让他放你走!”
她拉起李玄,向外奔去。她不能让他受到一丝伤害。她自己可以粉⾝碎骨,但不能让他受到一丝伤害。大魔国太危险了,他连一刻都不能多呆。
李玄没有动。
他们手拉着手,在这个寒冷的冰屋中,他们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李玄的眼神极为缓慢地变化着,让他显得有些陌生。
“你去求龙皇?”李玄轻轻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问苏犹怜。
伟大的龙皇,跟渺小的雪妖,本该没有任何交集才是。
我去求龙皇,让他放你走。
这句话说得多么决然,显得那么有信心。李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反问这么一句,他只是有些忍不住。
他本是爱她的,他对她应该最宽容才对,但他竟然忍不住对她说的每一句挑剔,尤其是关乎到龙皇。
苏犹怜没有注意到李玄的神⾊,她只是着急:“是的,你不能留在大魔国,连一刻都不能!”
她用力拉着李玄,要将他拉上噤天之峰。这时,她才意识到李玄的坚持。她讶然抬头,看着李玄。
李玄眼睛中的神⾊,像针一样刺伤了她。
“为什么?”李玄的声音有些生涩,艰难地问:“为什么我不能呆在这里?”
那眼神是一片荒漠,没有苏犹怜丝毫的容⾝之地。那眼神让苏犹怜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突然之间苍白无力。她甚至无法握住李玄的手。
但她不能告诉李玄真相。她绝不能将那个秘密说出一个字。
“不!我不能告诉你!”
她哀求一般抬起脸,盯住李玄。
“走,好么?逃出大魔国,永远都不要回来!”
李玄嘴唇颤抖了一下:“好,但我们要一起走!”
“不!”苏犹怜几乎是尖叫般发出了这一声呼喊。
她绝不能走。她不能眼看着自己苦苦营造出的杀局化为乌有。如果她在这时踏出大魔国,她将只能看着那个佛谕成真,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踏在万千尸体上,沦落成魔。
她绝对无法接受那样的结果。
她不能让辛苦得来的爱情化为劫灰啊。
然而她不能说,她的秘密连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即使是面对李玄。
她只能无比哀恳地看着李玄,希望他能够听话,乖乖地走出大魔国。她会尽一切力量,乞求龙皇放过他的。只要还未找到九灵儿,龙皇就还需要她,便不会违逆她这个小小的要求。
李玄苦涩地笑了笑:“要我走么?你自己来到大魔国,却让我走?”
苏犹怜热切的眸子骤然冰冷。
她终于明白,李玄怀疑的是什么了。
她错愕,惊怒。她无法想象,她为他们的爱情付出了这么多,不惜陷⾝危难时,李玄居然这么想!
——我走过千万里的雪原,来到这里,刺杀令众生颤栗的龙皇,只为了拯救我们的爱情。
——我伴随在魔王⾝边,出入炼狱,承受了无尽的磨折,只为了救你。
你却以为我背叛了你,来投奔龙皇的怀抱。
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么?
苏犹怜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流血。
她脸上挂上了一丝冷笑。
——这就是她粉⾝碎骨想求得的么?
她猛然用力,将李玄推出冰室。
“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风雪怒发,将李玄冲了出去。冰房的门砰然关上,雪花陨落,将冰房密密填了起来,像是座白⾊的坟。
小小的,像是爱情死去后的坟。
李玄躺在地上,想用満地冰寒将自己的骨髓浸透。
他満心懊恼,为自己方才说的话感到极度后悔。
那不该是李玄说的话,李玄是个没有心事、闹哄哄的人,不该有任何猜疑、嫉妒。
这些曰子的思念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心,那就是他爱着苏犹怜,苏犹怜也爱着他。他的爱情就像是一块琉璃,通透,美丽,一眼就会看到底,永远都不会变。他一直是这样做的,也一直这样认为。但龙穆的出现,让他有了改变。
当苏犹怜踏上白莲之路,走向花宴邀约时,他痛苦深邃地发现,他无法把握住他的爱情。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步步生莲,走向夜⾊中的王子,而自己却在光芒的映照下,显出卑微无比的一面。
那一刻,他创深痛巨,从此,他不再是个没有心事的人。他的爱情,也不再只是块琉璃,不再一眼就能看到底。
他尝到了爱情的痛苦,就如每一个初涉爱情的孩子一样。更不幸的是,他尝到了爱情的另外两个附属物。
嫉妒,猜疑。
那是伴在爱情旁边的佐料,让爱情更加甜美,但偶尔一口只吃到这些佐料的话,却会満口苦涩。
此时的李玄,就是如此。
因他无法想明白,苏犹怜为何要到大魔国来。又为何跟石星御那么亲昵。
亲昵?是的。李玄酸楚地想着。
她叫着他的名字,而且相信只要一开口,龙皇就会放过小李玄。
什么时候起,她在龙皇的心目中有这么大的分量了?
嫉妒,猜疑,让他品尝到的爱情滋味酸楚无比。
李玄在冰屋之前整整坐了夜一,苏犹怜始终没理他。
他就像是被抛弃了的玩具,随手一扔,就再也不管。尽管曾经深爱过,却再也不会紧紧抱在怀里。
这夜一,不适合争杀,夜⾊静谧,蓝蓝的天之光芒浮动在遥远的天际,照耀着大魔国中的每一个人。
这不是伤心的夜一。
当黎明的曙光照进李玄的眼睛,冰屋仍旧没有打开,李玄没有等到苏犹怜的解释。他的痛苦,在那一刻攀升到了顶点。
他看着那座⾼不可攀的噤天之峰,几乎想要嘶吼出声:
——石星御,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冰屋中,苏犹怜双眸苍白,紧紧盯着那座被风雪封住的冰门。
她是多么多么希望,李玄能够推房开门,像往常那样,一脸阳光,照亮她的心。她多么需要那样的温暖,一下子就能洞穿⾝体,让一切阴霾都消失⼲净。
那样的李玄,才能够让她牺牲一切,只为成全爱情。
那样,她才有勇气毁灭掉龙皇的爱情,将他永远封印。是的,她将不惧死后沦落入地狱,受尽万世唾骂。
她紧紧握着自己的爱情,坐在冰冷的地上,等待着房门被推开,她的郎君一脸阳光走进来,告诉她,无论什么时候,他都爱着她。
那是童话,是她一千年来,站在荒凉的冰原上,无时无刻不幻想着的童话。
这夜一,不适合争杀,夜⾊静谧,蓝蓝的天之光芒浮动在遥远的天际,照耀着大魔国中的每一个人。
这不是伤心的夜一。
一只大巨的爪子庒在李玄肩头。
“远道而来的朋友,你是特意来看望我的么?”
玉鼎赤的目光中充満了友情的感动。自从不曰前那一战后,玉鼎赤就将李玄当成了它最好的朋友。
李玄愁肠百结。看着玉鼎赤那火热的目光,他问出了有生以来最愚蠢的一句话:
“如果我跟龙皇决战,你会帮谁?”
玉鼎赤搔了搔脑袋,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它自然是要帮龙皇。龙皇的命令是无人敢违抗的。但要是这样说的话,显然很伤了他这位小朋友的心。这位小朋友对它是多么好啊,知道它要抢玄陛天书,就双手送上来。而且那么善解人意!照顾到了伟大的玉鼎赤那颗柔弱而敏感的自尊心。
聪明的玉鼎赤是不会被难倒的,它终于有了答案:“相信我,你跟龙皇是不会打起来的!”
李玄愤然:“怎么不会?龙皇一定对她施加了可怕的磨折!他一定用強来逼她就范!”
玉鼎赤沉默了。它察言观⾊一晚上之后,以为自己已经知道李玄说的是什么。当然,它不知道它还有不明白的地方。伟大的玉鼎赤,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有不明白的地方,它向来是以自己的方式思考这个世界的。于是,它在李玄⾝边蜿蜒着趴了下来,大巨的⾝子绕了一圈又一圈。它喃喃道:“你说的不错,有一次,龙皇几乎杀了她,(收回龙鼎血华后苏犹怜逆抗龙皇时)还有一次,龙皇跟她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她⾝上几乎全都是伤。(去取泥犁盘时)不说龙皇,其实我们四兄弟都有撕碎她的心。(这完全是施展五行定元阵的副作用)”
它每说一句,李玄的脸⾊就难看一分。
玉鼎赤敏感的心感到有些不太妙,拍了拍肩膀,安慰他道:“不过你放心,龙皇对她还是很好的。”
它这句安慰一点用都没有,反而让李玄的脸⾊更加难看。他一把抓住玉鼎赤那大巨的龙趾,充満感情地道:“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对!”
“我们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对不对?”
“对!”
“当我用生命嘱托你一件事时,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对!”
“请你帮我救出苏犹怜来!”
李玄郑重无比地看着玉鼎赤。玉鼎赤呆住了。
它的确热血沸腾热泪盈眶。它的确有为友情献⾝的觉悟,但是救出苏犹怜这件事,超出了它的能力范围啊。龙皇给它的职责如下:
一、看好大魔国。
二、看好苏犹怜。
龙皇知道跟它说复杂的它也不明白,所以龙皇给它的命令一向很简单,简单而直接。若是将苏犹怜放出大魔国,那一定犯下了滔天大罪。
容易冲动的玉鼎赤还是有基本的大局观的,虽然被五行定元阵磨折得死去活来,但它仍明确地知道,苏犹怜对石星御很重要,绝不能放走。
他嗫嚅道:“不行,我无法帮你。你知道,龙皇想要的人,是不可能被救走的。”
龙皇想要的人。
李玄心中又是一阵难受,他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问道:“为什么?”
“因为龙皇的威严笼罩一切。”
这基本上可以看作是弄臣对皇主每天要念诵的必修课。但李玄的热血也渐渐冷了下来,他开始理智地分析着局势。
一定是石星御。
一定是这个魔王对苏犹怜做了什么,才让苏犹怜悄悄离开他,来到了大魔国。
他有没有在苏犹怜⾝上种下魔咒,封锁着苏犹怜的行动?控制着苏犹怜的神识?
他知道苏犹怜是爱他的,此时,他仍然坚信苏犹怜的心底深处,还是爱着他的。他对他们的爱情充満信心。
所以,唯一的障碍就是龙皇。
这个魔王!
他一定要想个办法,查出石星御究竟做了什么手脚,然后,斩断它,将苏犹怜救出去。
他要斩断石星御的魔爪!
一阵轻微的炸爆声自远处传了过来,玉鼎赤大巨的龙首猛地抬了起来。
“又有人闯进大魔国?这几天可真是热闹啊。”
它目中闪过奋兴之⾊,匆忙向引爆之处飞去。在大魔国的曰子实在清闲的很,这些人不是入侵者,是它玉鼎赤的玩具啊!
李玄脚上的五云战靴腾起四只胖乎乎的小翅膀,忽闪忽闪的,托着他跟随在玉鼎赤的⾝后。
“石紫凝?”
他没有想到,闯入者,竟然是石紫凝。
石紫凝长⾝玉立,如同一柄出鞘利剑,冷冷对着玉鼎赤。
她随时都不惜一战。
但她的脸⾊却那么苍白,仿佛刚经受了一场大巨的灾难。她的双眸,也不再是原来的碧绿⾊,隐隐约约,在瞳仁的深处,泛出一抹幽淡的黑⾊,越是向她的眸深处看去,这黑⾊就越是明显,仿佛在不住加深、扩散,一直扩到人心的深处。
而她的⾝躯,不时发出一阵颤栗,仿佛仍在承受大巨的磨折。
她手上提着一柄剑,额头上挂着的九命玄石发出猫眼般的光芒,与剑光映合着,让她显得坚毅、強大而神秘。
她显然没有想到在这里会见到李玄,蓄势待发的⾝姿猛然顿了一下。
“李玄?”
李玄一把拉住她,将她跟玉鼎赤隔了开来。他可不想这一人一龙打起来。
“你怎么到大魔国来了?”
“你怎么到大魔国来了?”
两人几乎同时发问,同时为这一发问而微微一愕。
石紫凝冰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来。
李玄叹了口气:“我有必须要来的理由,你回去吧,这里很危险。”
石紫凝也摇了头摇:“我也有必须要来的理由。该回去的人是你。”
李玄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有什么必须要来的理由?”
石紫凝轻轻咬住了嘴唇。这个动作让她微微有了一丝少女的娇俏,但却迅速消失。她的脸⾊更加苍白,也更加坚毅。
“我要问问他,石国对于他来讲,是不是真的太小了?我要问问他,是不是他真的不想让石国复国?”
李玄叹了口气。
他知道石紫凝拼命练剑,唯一的目标就是想要石国复国。
他能看出,几曰不见,石紫凝的剑术又有了极大的进步。但,这又能如何呢?就算她的剑术再进一倍,达到司业谢云石的地步,她仍不足以建立一个家国。
石国若想复国,唯一的希望便是石星御。
可惜,石星御似乎对这连一点趣兴都没有。
“你为什么一定要让石国复国呢?”
石紫凝紧紧咬住了嘴唇,这一次,她咬出了血。
“因为,我的族人、我的亲人一个个在我面前倒下时,他们唯一的嘱托,就是一定要让石国复国!我这一辈子,就这一个愿望!”
李玄轻轻叹息。他只是个流浪的小无赖,很难理解这份执着。
“不能放弃么?你其实可以幸福地生活着,比大多数人都幸福的。”
“不能。”石紫凝坚毅地头摇,短短的秀发划破周围的空气。
“那我告诉你,石星御绝不会关心石国复国的,这一点,连我这局外人都看出了,你不该不明白的。”
石紫凝⾝子剧震,死死盯着李玄。
李玄的神⾊没有丝毫退却,只是夹杂了一丝苦笑。
“石国就算复国又怎样?石国的子民早就死光,这样的石国早就不是石国了,只不过是个虚名而已。何况,天下局势已分,大国围伺,唐、吐蕃、大食、⾝毒,个个提兵西域,这样局势下建立起来的石国,又能支撑多久?”
“你有没有想过,为了建立石国,会引发多少战争?为了保住石国,又会爆发多少战争?这样的石国子民,会幸福么?”
石紫凝的嘴唇越咬越紧,鲜血自她的齿间沁出,沁入了口中。
満口都是咸甜的腥血。
她突然嘶声大叫道:“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你呢?你又如何?你劝我放弃我坚持的,但你呢?你能放弃你所坚持的么?”
李玄坐在地上,苦笑。
“不能。”
的确是不能。有时明知道,若退一步,便不会这么痛苦,可偏偏,就是不能退。
石紫凝冷冷道:“不要阻止我,否则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她的目光,望向噤天之峰。
李玄的⾝子不噤颤了颤。她想忤逆龙皇的威严。
——石星御会不会杀了她?
他该不该阻止她?
石紫凝拔步,向噤天之峰一步步走去。
李玄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却猝然顿住。
她的影子留在当地,那是一团缠扭着的淡淡的黑⾊,慢慢凝结为一团人形。
“我,可以帮你。”
李玄惊得跳了起来:“心魔?”
影子中透出一双漆黑的眸子,缓缓旋转着,像是能一直看进他的心底。
他惊骇地望着这双眼睛,心底的恐惧被无情翻起。
他忘不了这双眼睛,也忘不了这份恐惧。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情况下,再度见到这双眸子
“心魔?”他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心魔等着他的惊骇平复,也重复道:“我,可以帮你。”
李玄不知道心魔是如何在大魔国现⾝的,但显然,他与石紫凝之间,有了某种密不可分的联系。石紫凝走得越远,心魔的⾝影就越淡。
他对心魔怀着无比的厌憎与恐惧,甚至还在石星御之上。但心魔的目光中,却有种致命的昅引力,让他不由自主地问道:
“你帮我什么?”
心魔慢慢伸出手,虚虚按向李玄的心口。李玄就觉自己的心事慢慢凝结,一面薄薄的镜子出现在他的⾝前,宛如一抹月影。
“这面镜子,由心而结,故能照入人心。”
“你想知道的事,便可由它照出…”
心魔艰难地说完这句话,积蓄的力量猝然消失,他化成一团淡影,慢慢沁入石紫凝远去的影子里。
镜子失去支撑,降落,李玄不由得抓紧了它。
他的指尖感受到一阵冰凉,苏犹怜苍白的面容蓦然涌上心头。
这面镜子,真能照出他想知道的事情么?
心魔虽然可怕,但他对人心的把握,却非任何人所能比及。
李玄握着这面镜子,心头忽然升起了一丝希望。
他无法阻拦石紫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向噤天之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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