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绿风轻爽
Ⅰ
现在是明媚怡人的五月清晨。即使在东京这样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清的微风拂过,尚不茂密的叶也让人眼前一亮。
一到盛夏大都市就会变得跟赤道上的酷热地狱一样,但是在此之前总还有个缓冲期。在无限广阔的黯淡的无机人工建筑物的海洋里,也有几个绿色岛屿浮现出来,证明东京还算是个人住的地方。
这几个绿岛之中,新宿御苑可谓最大的一个,面积约五十八万平方米。这座郊外的商品住宅区总共约有四千五百户,当然不止一个入口。
我正立在千太谷门前,背后是公寓林立的涉谷区住宅街,然而这道门前横拉着警察的围线。
我的视线越过围线投向门里。视线所及之处是并排的几十棵大小树木——这些树上连一片叶子都没有,树皮泛白而毫无生气,呈现着像冬天的原野一般肃杀的景象。
“怎么回事…”
我的小声嘀咕被脚步声打断了——那是踏着褐色枯叶而来的高跟鞋声。咔咔嗒嗒的干涩声音中,新宿御苑里飞落的枯叶被踏得粉碎。再确认一下,现在的确是五月,我可没说错。
“到底是谁干的,真是的!”
声音的主人紧立在我右侧,刚刚把她引以为傲的JAGUAR停在附近的停车场。水的丝绸衬衫外罩白色夏装外套,紧身你裙中伸出的美腿堪称人类之宝。她茶短发在初夏的清风中飘起,无论鼻子嘴都具有可以直接当成美学教科书的完美形状。一双秀目闪现着神采,锐利得熠熠生辉。
“泉田君,你怎么认为?”
我名叫泉田准一郎,年龄三十三岁(译者云:泉田和凉子的年纪怎么从第一部开始就不带变的…吃了APTX4869么——b),独身,职业是警察,现任警部补,警衔为警视厅刑事部副参事官。
叫我的这位女名为药师寺凉子,年龄二十七岁,独身,职业是警察,现任警视,警衔为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去掉我警衔上那个“副”字即可,在下的顶头上司是也。她那绝世的美貌和无双的凶恶,在警视厅是名声如雷贯耳的女魔头(WITCHQUEEN),人称“驱魔娘娘”简直连血鬼见了也要落荒而逃。
我当然是回答得谦逊有礼:“既然问谁干的,那么您认为这是人为事件了?”
“这不是废话嘛,总不可能是自然现象吧。周围都没什么事,只有新宿御苑的草木全都枯萎了。这可是初夏,新绿的季节哦,偏偏这里变成灰色。怎么可能嘛!”
“也是啊…”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应答,决不可能回嘴。驱魔娘娘是出人意表的女。不管我口头怎么答应,心里想的都不能随便表。
“你可别说‘这是因为只有新宿御苑的时间被转移到了半年后的世界’这种胡说八道的SF奇思妙想啊。”
“我哪有这么说…”
“‘其实是新宿语言的空间被转移到了南半球’,这么说也不行哦!”“明明没有说嘛…”
“那,你怎么看?”
因为她的质问,我只能代了半成状态的想法:
“有可能是使用枯叶剂的环境进恐怖分子啊。”
“为什么进行恐怖行为呢?”
“这我还不清楚。”
我又重新打量了一下新宿御苑。门外还点缀着零星的公寓门口栽种的植物的绿色,门里却是生气全无的灰色荒野。
很久以前——其实也不过是二十世纪后半的时候,曾经发生过越南战争。不管这场战争在历史、国际政治上具有何种意义,苦于丛林中的伏击战的美军却想出一个别人谁都想不到的作战方法:
“都是因为有丛林,我军才苦战不下。那么没有丛林不就能够取得胜利了吗?”
这样不久,被称为“枯叶剂”的化学武器就像白雾一样落在越南的丛林利。树木枯萎,花草凋零,广阔的丛林立刻变得光秃秃的。而且周围的田垄、耕地也成了不之地。可以杀死植物的化学武器当然也不可能对动物完全无害,野生动物临危,家畜成批死去,人也大有病亡。尤其让世界舆论不可容忍的是,使用枯叶剂后最大的牺牲者是胎儿。生下来就没有双眼双手的婴儿照片传到世界各地,谴责声就像暴风雨一样排山倒海,这样世界最强的军队才落得败退的下场。(译者注:关于越战我一点概念都没有,是不是这样的都于我无关,是田中的解读…)
“即使为了胜利,也有不可为之事啊。”
这是我的同事丸冈警部的话。他在还是初出茅庐的制服警官的时候,参加过不少反对越战的游行集会。
如果是化学武器的话,在这里呼吸都应该是很危险的。但是凉子毫不在意的抬脚跨过围线。同时,我的视野里出现一个人影——年龄四十岁上下,身着灰色套专的男子,伸开两手拦住凉子。
“请不要进入。”
凉子的腿还高抬着,就这样盯住拦路人。
“我是警方的人。”
“我知道。”
这名男子立刻回答道,不怀好意的视线直向我们。原来如此,既然知道“驱魔娘娘”的大名,也不是等闲之辈了。
凉子落下脚,微微眯起睫纤长的美目:
“你们是公安部的人吧?”
这次对方没有回答,双眼却出极其阴险的目光。我在内心苦笑一下——这人真是一副是电视剧里演技拙劣的公安警官演员形象。但是,这样我就可以确信,既然公安部也涉及这件事,就可以断定跟恐怖活动有关。
意外的是凉子似乎要撤回脚来,即没有磨也没有坚持,好像要就这样离开的样子。
“走了哦,泉田君。”
“这样好吗?”
“反正公安部也不可能解决事件嘛。胡乱搜查一通,逮捕几个无辜的人,然后就陷入宫,这不是公安部的传统艺术。这次会因为抓错了谁而丢脸,我倒要好好欣赏欣赏哪!哦呵呵呵呵~~~”
正是一秒钟之内足能树立一百个敌人的驱魔娘娘招牌笑。那位公安警官的脸搐起来,罩上一层想到兔子的食动物的霾表情。对我来说绝对算不上愉快的感觉。他们对凉子的憎恶总是会殃及身为部下的我。凉子是愿意招人恨才招人恨的,我可是常识的稳健的公务员,不想遭到同行的侧目。虽然不由我的意愿,但是人事变动调到公安部的可能也不完全是零。
“算了吧,既然要走,何必不给人留情面呢。”
“怎么,你想站在公安部那一头吗?”
“我不是站在哪一头。只不过,这些都是公安部上层的指示吧,这样你也没有权限管,不要强人所难嘛。”
“权限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我有兴趣…”
说到一半凉子合上了红,突然浮现出一种成心似的笑容。这次是真的撤脚要走了。我在那位公安部警官的注目礼下跟在她后面,也不曾还礼——不过无所谓。为了今后,还是有必要记住这个男人的样子。
一边走着,任的上司又提议道:
“找个地方喝茶去吧,能看见新宿御苑的地方。然后去参加案件作战会议。”
就算公安部想把新宿御苑整体封锁,也不可能在这么长的金属网和铁栅栏上都拉上隔离的塑料布吧。就算这么实行,从周围建筑的高层也可以看见新宿御苑的全景。再怎么奉行秘密主义的公安部,也不能不许市民往窗户外边看吧。
首先已经到处都可以看到媒体报道的人了。这些天都没有什么大新闻,昨天晚间电视新闻的头条是发现韩国美男演员的私生子的报道。虽然往好了说是平和的象征,其实就是风平静,一点刺都没有的无聊日子。
附近停着一辆标记着“樱TV”白色文字的小型巴士。不知道是公司社长的兴趣还是节目制作人的品味,车体是红紫的。佩戴着袖章的年轻女记者把麦克风伸向中年主妇。这位主妇还围着围裙,围裙上画着一只直立着没表情的白猫。
“昨天晚上啊,有‘沙沙’和‘啪啦啪啦’的,像下雨那样的声音,然后有干涉的奇怪的声音哦。”
“那是树叶落下来的声音吧?”
“我不知道到底有几千几万棵,反正是很多吧,这些树。叶子全都落了,那么大的声音啊。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啊,等一下,这要是什么细菌或者瓦斯引起的话,现在也还很危险哪。真是的,这可怎么办啊!”“不,这个,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说…”
在这充危机感的对话之侧,凉子和我穿过公园的道路,只走了两三分钟就来到一间茶舍。
Ⅱ
准确地说,我们正要进店门的时候,一个男人在凉子面前站住——所谓站住并不是拦住去路的样子,反而是彬彬有礼好像酒店前台一样的姿态。看上去是位稳重的中年绅士。
“大小姐,已经按您的吩咐办好了。”
“包下来了?”
“是的,今天一整天,这家店都包给大小姐了。”
“辛苦了。”
得到凉子的颔首肯定,这位男子似乎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
“不敢当。不过,真的不用把这店买下来吗?(译者:!)”
“这次还没那个必要。你回去吧。”
“那么属下告退了。再有用到属下的时候请只管说。”
他又向凉子行了一礼,视线在我身上十分恭敬地停留了一瞬便谨慎地离开了。我本来想目送他,却被凉子一拉手腕,踏进了茶舍。
“那个人是JACES的职员吗?”
“是啊,秘书室的次长。”
药师寺凉子的父亲原来是警察厅的CAREER官僚,现在是大型企业JACES的社长和所有者。JACES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警备保全公司,还有无数企业、项目的投资,财源滚滚,简直像天天下金蛋一样,景况好不风光。
凉子不仅是公司所有人的千金小姐,她本人也是大股东之一。美貌与才能,财富和权力,全都是普通人的百倍所不能及。另一方面,她的理智常识和协调还不如别人的百分之一。后者的不足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前者的充裕,她仍然迈着飒的步伐在人生路上蒸蒸上——目前看来是的。
手动的大门在身后关上,面前的空间正好大小合意。
看起来这是个不用为生活疲于奔命的人带着一点陶冶情的意思经营的茶舍。这里的装修内饰不乏庄重,有种沉静的气氛。店里淌的音乐声音也恰到好处,这是谁作的曲呢?
“是德沃夏克啊。”
不用说是素养远远超过我的上司回答的。我瞥见柜台边,留着胡子戴着领结的店主也对这位买下了整个店的时间和空间的知美女注目表示敬意。
“请给我爱尔兰咖啡。泉田君呢?”
“我只要一般的就行了。”
“小姐!”
有年轻女们的声音和谐地唤道——两个人影从里面的座位站起来。窗外的光线不能投进来、灯光也有意得很低调的角落,好像只在这里突然有天然色彩的鲜花绽放一般。
凉子轻轻挥了挥手招呼着:
“玛丽安、西安,辛苦了!”
对话突然改成法语了。待告一段落之后,两名美少女也跟我打了招呼,四个人都坐下来。
她们俩的衣饰如出一辙,都是象牙的套装,薄薄的淡紫衬衫,银灰色的带。不过黑发的玛丽安身着长,栗发的西安穿的则是你裙。有点像宝塚少女歌剧演员的样子——但是绝不能真的把她们当成天真少女。
西安和玛丽安都是药师寺凉子的侍女,本来应该在巴黎管理公寓的。看来是专程来日本的,不知道为了什么?
要是这两位美少女只是普通的侍女,我也无意干涉上司的私生活。但是她们可不一样——黑发的玛丽安是武器天才,栗发的西安则是电子机械专家。不过玛丽安也相当通晓电脑,西安也是用的达人。两个人还都很擅长匕首和其他格斗技——总之是很符合危险的女主人,同样危险的侍女。
大概我的表情有点复杂,凉子笑起来:
“玛丽安和西安最近都得呆在日本哦。”
“得呆在日本”即做决定的是凉子了。
“以游客的身份吗?”
“只有礼拜六礼拜天啦。”
“其他时候还是你的侍女?”
“那是礼拜一、三、五的时候。礼拜二和四,她们要在JACES的学校当讲师,教授女子防身术和电脑安全方面的课程。”
很适合她们的工作。我当然知道她们还适合比着更高难度的工作,为了不多嘴,我又问道:
“到什么时候呢?”
“到她们想回巴黎的时候喽。”
那不就是永远在这里么。她们俩反正愿意跟敬爱的女主人在一起。
“不说这个,说说你对公安部那些手段的意见吧。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样暗地里搜查?”
要光是阻止人群接近倒是简单,只要公开声明有使用化学武器的可能,任谁也不会靠近新宿御苑半步了,可是这样新宿区和涉谷区也会陷入恐慌状态吧。
西安和玛丽安在桌子上启动了笔记本电脑。
不管怎么说我抬手闻了闻袖口,没有什么特别的刺气味。如果附着了毒体的话,应该有晕眩或者呕吐感什么的吧。目前为止我还很健康——就体上的话。
我们点的东西送来了,香醇的味道。我一边伸手拿杯子,一边注意到窗外的光景。
“机动队出动了哟。”
“好像没穿防护服嘛。”
虽然有点不礼貌,我站起来靠近窗口。戴着头盔、手持盾牌的机动队员小跑着从左边赶过去了。一小队左右的人数。一时上心,我想找找有没有认识的人,却没看见。
回到座位上时凉子很不高兴的样子:“你随随便便地就变成目击者,之后可有危险的哦。”
我一本正经地回答:“总不可能把所以目击者都灭口吧。”(译者说:这两句对话怎么感觉说话的人反过来了啊…)
新宿御苑周围住着多少万人呢?看到电视新闻的人更得有百倍以上。从高楼的窗口向下看,发现巨大的公园突然变成隆冬的枯野,那些人茫然的样子很容易想象得到。
“我在电脑上查了查,网上已经传了各种信息。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废话垃圾,不过都一致肯定是人为的恐怖行为。”
“要是恐怖行为的话,你对犯人是谁有看法吗?”
凉子把目光投向电脑屏幕。
“伊斯兰教的原理派…真没独创的看法…CULT教团的残、北部某国的工作员…都差不多…职业球单一联盟(league)制的反对派…这个就独创来说是不错的意见嘛。”
也算不上正常的台词。
“啊,也有说是美国的秘密武器的哟!”
“这不可能吧。”
“为什么?”
“要真是这样的话,美军早就出动封锁新宿御苑了。哪等得到日本警察手呢?”
“哪里,巨大组织最开始都是派下属干活的。等安全有了保障,上层才会出动呢。”(译者说:这个讽刺真毒啊)
悲哀的对话——怎么听也不像是个独立国家的官宪之间的对话。(译者说:这一注脚更毒了…)
我又看了看窗外,越过不太宽的道路就是新宿御苑的高栅栏。栅栏里便是一片不之地,真是凄凉的风景啊。
然而现在这个时世,只要说是针对恐怖分子的对策,不管什么样的规章、监视和强制执行都能获得准许。在机场被要求鞋检查、车站的垃圾箱也不能用、美国大使馆前的道路止通行等等,谁都不能抱怨一句。官宪总在增加之中,连仅是官宪的一员的我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安全’这个硬通货,现在已经可以理直气壮地买下日本人的隐私和社会权利了。对JACES来说,生意会越来越多,是感激不尽的时代哪。”
不知道是讽刺还是真心,凉子侃侃而谈,同时啜着咖啡。两名侍女一边操作电脑,一边很稀罕地样子用管喝着冰咖啡。大概是巴黎没有的口味吧。
“那现在怎么办?”
我还是试探的口气。无论如何都很怀疑——凉子包下这家茶舍的原因,把秘藏的两名侍女掉到这里来的动机——跟往常一样,她肯定有所图谋。
“喝了咖啡就走吧。”
美丽的魔女展开笑颜,在我开口之前就下达了恐怖的宣告:
“从今晚开始你有特别任务哦!”Ⅲ
我们跟两名美少女分手后回到警视厅,事态并没多少进展。就算有一点,公安部的动向也不会传到刑事部来,看着电视新闻推测公安部的行动对刑事部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怎么样,泉田君?”
手里拿着报纸的丸冈警部向我搭话,我只能耸肩:
“连御苑里面一步都没进去,看来公安部打算全都自己解决呢。”
“是吗。虽说目前不想惊动他们,不过有什么成算没有?”
“要是出现尸体的话,搜查一课总有行动的口实了吧。”
多少有点不够谨慎的对话,但是我们无论如何对公安部的强横和秘密主义都没有好感。
“二位请用茶。”
说话的是贝塚聪美巡查(译者注:贝塚的名字我原来译成“里美”现在从《克力奥帕特拉的葬送》官方译本统一成“聪美”),端着盘子送茶杯来了。别看她从短期大学毕业不久,还是一副少女的样子,其实对香港非常了解,精通广东话和电脑操作,是个相当能干的女孩。
“啊,麻烦你了。”
“请请,顺便的啦。”
除了BOSS药师寺凉子以外,刑事部参事官室的茶一贯都是自斟自饮,当然好心愿意帮同事倒茶也是各人的自由。
多承她的美意,丸冈警部和我都拿起茶碗,继续讨论上层会怎么样进行搜查。
“我觉得什么都还定不下来呢。当面总是先要防止市民的恐慌。早晚政府要人会召开新闻发布会吧。”
“贝塚君,网上怎么说?”
听我这么一问,贝塚自己喝了口茶说:
“网上可热闹了哦~,各种未确认的情报、流言蜚语、谣传中伤已经闹得城风雨了。光看着就叫人头疼,不过反正不是真的吧~”
“反正全是胡说吧。”丸冈警部对网上言论比较批判。“都是些不负责任的家伙匿名随便传播的流言吧。”
“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有内部告发之类的可能啊。”贝塚聪美反驳他。
我已经听了好多议论了,虽然也是参考意见,但是会形成干扰。药师寺凉子警视殿下召见了——我磨磨蹭蹭地挪步到她桌前
“请问有何贵干?”
“你这是什么态度?所谓上司就跟神一样哦!”“您一贯是什么态度面对自己的‘神’的呢?”
“可是那家伙是个不管事的破神嘛。我来了刑事部以后就没遇上过好事,难得我的运气都被部长走了吗?”
“不是正相反吗?部长最近可见老啊…好像生气都被妖怪走了似的。”
美貌而恶的二十一世纪妖怪大人,对自己的上司刑事部长连一毫克的同情都没有。她冷笑道:“真没用,都是他自己修行不够啊。”
“嗯…那个,您叫我来的要旨是?”
大概是傍晚说的那个特别任务吧。
“今天晚上跟我去看萤火虫哦!”“萤火虫…现在才五月啊。”
“五月份别是萤火虫,蚊子都出来了啦。东京是亚热带地区嘛。”
“去东京什么地方?”
“玉泉园。”
“噢,是那里啊。”
玉泉园是东京内有数的几个观赏萤火虫的著名地方,位于池袋附近——不过走路也得要花上一个小时左右——据说曾是明治维新元勋的别墅什么的。
“那是侯爵·别宫忠卫的别墅哦。他的本宅在赤坂,这是瞒着正的眼目的藏娇之所。”
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了。这所占地两万四千坪(译者注:一坪等于3。3057平方米)的豪宅被大企业买下来,作为婚礼和晚宴的会场出租。每年五月二十到八月三十一期间的“萤火虫之夜”是玉泉园的著名活动。“玉泉”是个宝石般美丽的泉水,名副其实的涌泉池上每年都有放萤火虫的活动。
“这样好吗?放下新宿御苑的事情不管?”
“这些罗里罗嗦的事情就交给公安部好了,他们愿意的嘛。反正还是会一筹莫展陷入宫的,在那之前我们才没必要帮忙呢。”
——就这样,下午五点的钟刚刚敲响,刑事部参事官们就都离开了。我本来想拉一个不幸的同伴。虽然丸冈警部一脸同情,贝塚巡查兴致,分别送了我一下,但是都没有代替我的意思。
到达玉泉园的时候是五点三十分,我进入这座感觉恰恰符合凉子的别宫侯爵的别墅。似乎接到过联络,玛丽安和西安也等在这里。
别宫忠卫这个名号听起来很拽,其实是明治维新后最得便宜的人。在此之前他只是个图有武士之名的废柴,食终无所事事。往好听了说是“活跃于幕末风云”之中,其实专门进行暗杀、放火之类的恐怖活动,两手沾血腥。他还背叛友人、恩人,甚至赶尽杀绝,勾结武器商人和煤矿主渎职贪污,竟然攫取了敌国之富。
然而即使这样,别宫忠卫还忿忿不。他觉得自己作为政治家,哪怕不当内务大臣或陆军大臣至少也该当总理大臣;作为军人,哪怕不当陆军大将也该当元帅;作为贵族,就算不是侯爵也得是个公爵。(译者注:这些官职什么我绝对没有翻译反…——b)没有声望和信用毕竟还是有灾难后果。
加上别宫侯爵大爷遭到天怒人怨,七十岁上终于愤愤而死。从医学角度说是死于”高度压力引发的高血心率不齐“。但是也有人说“别宫侯爵爷是被咒死的。为了他一个人,不知道多少万人都遭到不幸呢。”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说这是个恶名昭彰的人物,在园艺上却颇有建树,因此其别墅到现在还是名园之一。不知道他死后还留下了什么——我正想着,从门口走向庭园的方角的时候,头遭到上司的斥责:
“喂喂,你就这样来赏萤火虫吗?”
“我没穿什么奇装异服啊。”
“我没说你奇装异服,我是说你穿着西装赏萤太蠢了!”
“那应该穿什么?”
“赏萤当然要穿浴衣了!(译者注:日本的浴衣就是单件和服,夏天观赏花火、萤火虫时的传统服饰)赶紧去换了来!”
“我没带浴衣来啊。”
不是没准备,我根本就没有浴衣。正说着,凉子递给我一个东西——是个印着号码的椭圆形牌子。
“拿这个去本馆的前台!”
简短地下令,然后她自己就带着两名侍女消失了。
没办法,我只好去前台。接到牌子之后,似乎是主任年纪的职员郑重地答应:“药师寺阁下确实在我们这里存了东西。”
他交给我一个大纸袋,带我来到更衣室。纸袋里的正是浴衣。
到底她会让我穿什么样的浴衣呢?深红的哥斯拉式还是紫的嘎美拉式?(译者说:有、有这样的浴衣么…田中也不用这样恶趣味吧==)不管怎么说是凉子挑选的。
打开浴衣一看,我不由大为放心的叹口气。蓝色染布,图案是白色蜻蜓,典型的男式浴衣。而且木屐、团扇和布制的贵重品手袋一应俱全。
这样穿上也不会被别人嘲笑了(译者说:凉子姐姐又没恶整过泉田,这人干嘛这么疑心病…)。接下来要换衣服了,我一边想着一边解领带——突然停下手来——等一下,不管衣服正不正常,为什么我堂堂警视厅的犯罪搜查官要穿着浴衣陪上司赏萤呢?
疑问归疑问,行动归行动。早就学乖了的我还是换上浴衣,把西装收到储物柜里。警察手册和钱包、储物柜钥匙等都装到手袋里随身携带。接着穿上木屐,拿起团扇。
一出更衣室,面看到几十位同样打扮的男客人,对着墙上足够照出全身的大镜子,有的整衣襟、有的摆好带的位置,有的用手梳理头发。他们应该是自愿来观赏的吧。
凉子在前台等我。见到换上浴衣的她的瞬间,我立刻呆住了——
水的底,饰有蓝、白、紫的紫花图形——作为女浴衣来说只是非常正统的样式,赤足、木屐的样子在这里也随处可见——但在凉子就是绝代风华——以至我不明身处何地…
有伴而来的男客毫无例外的都盯着凉子,惹得同伴女子悻悻不乐——她们都好像盛开的红玫瑰旁边寄生的可怜野草一样。
玛丽安和西安穿着很相似的浴衣,图案相同底不同而已。玛丽安的是白色,西安的是水蓝色。图案都是牵牛花、风铃和金鱼的搭配(译者注:这些全都是浴衣的传统图案,表现夏天风情,通常是素底),显得十分可爱。
尽管我很了解她的本来面目,还是看呆了。上司用团扇轻轻敲敲我的肩:
“别一言不发地傻看啊,觉得怎么样?”
“非常适合您。”
在容貌方面,对上司大人不用有口无心的一味奉承。我本来是诚心诚意认真回答的,但好像还不够。
“就这样而已?”
凉子很不满意地说着,过分使劲地摇着团扇走出前台。跟在两位侍女后面,我也轻耸一下肩追了出去。
Ⅳ
萤火虫的英文是“firefly”直译即是“燃烧的蝇”的意思。虽然我是英文文学系毕业的,但是偶尔显摆一下英文水准这种事完全轮不上我,也是无可奈何。
不知道英国人或者美国人是怎么样,对日本人来说,从《万叶集》以来萤火虫就是具有代表的夏天的风物之一。热带地区的萤火虫品种好像非常多,不过在日本会发光的只有五种。玉泉园在全国拥有五个萤火虫养殖场,每年活动时节都是把这些地方养殖的萤火虫聚集到这里放赏的——这些都是凉子告诉我的。
说起庭园,距离这里仅有四公里的新宿御苑怎么样了呢?
至少在这宽阔的园子里闲庭信步的老少男女们,都不担心被新宿御苑的化学武器余烟波及的样子,悠然自得地慢慢走着。
处处都有淡绿色的萤火点点飞舞。
走着走着便看见一座塔一样的建筑——这所庭园里最高的建筑“双阁”这是个好像把法隆寺的五重塔和比萨斜塔合而为一的奇妙的木造结构,圆筒形状的五层建筑,每层都有轮状的飞檐。它经过了关东大地震也没有损坏,但现在已经不许进入内部了
凉子嘟囔着:
“别宫这个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嘛!”
“您这么说是?”
“你觉得双阁是什么意思?”
“不是‘同时可以看见朝阳和夕阳’的意思吗?“
这是介绍小册子上写的,凉子却有不同的意见:
“太阳只能有一个,所以才有话说‘天无二’嘛。”
这一说我也反应过来了“好像接下去是‘国无二君’对吧。”
“对,所以‘双’有国家解体、王朝崩裂的意思,非常不吉利的。正经的人才不会给建筑和公司什么的起这种名字呢。”
“大概他不知道这个讲究吧。”我自己就不知道,所以也没有特别指责别宫爵爷的意思。
“那真是没教养。不过既然是别宫这个家伙,没准是因为世人的诅咒,专门起了这么个名字呢。”
“‘日本啊灭亡吧’,这种意思吗?可是他能得到这样的宅邸——而且还是别寓——能到这个身份也该知足了吧。”
“别宫就不知足呢。”
“是个壑难填的男人啊。”
不只是壑,遭的孽也是罄竹难书吧。能跟这样的人物同时代共存,多少是个荣幸…
我们一边观赏左侧萤虫群舞的泉水一边走。不知道是不是浴衣有点冷,我感到一丝凉意。五月的傍晚毕竟是这样,等到夏天就一直是热带夜晚的感觉了。
不意间发现,右侧是一排天小店。那橙的灯火正是每每能勾起日本人无限乡愁的特有风情。
凉子拉了拉我的袖子:“有卖棉花糖的…”
“果然有卖的啊。”
好像我的回答不合圣意,凉子加强了声音重复道:
“有卖棉花糖的嘛!”
即使迟钝如我也领悟了上司大人真正的意思,连忙答应着“好好好”走到卖棉花糖的那里。价钱是普通夜店的三倍贵——看来这里连棉花糖都要贴水。我买了三人分的回来。
“来了,请。”
“泉田君你的呢?”
“我不吃的。”
“呆回想吃可就不给你了哦!”“都说我不吃啦!”
“哼,好没意思。”
“对不起。”
道了歉才注意到,请了上司吃棉花糖还要道歉,我到底算什么呢?不过那两位少女都跟我说了merci(谢谢),就算了吧。大大小小都计较起来神经就要不保了。
那么,跟身着浴衣、吃着棉花糖走路的成年女子该怎么说话呢?在药师寺凉子的情况如下:
“新宿御苑那档事,并不一定是化学武器哦。”
“不是化学武器是什么?”
“生物武器喽。”
“还是武器嘛。那,是什么人呢?”
“地底人。”
听到这毫不犹豫的回答,我完全无语了。后来想想看,这漫不经心的回答其实包含了相当多的寓意…
“地底人操纵魔兽特拉多特隆,使植物全部枯萎——这好像是第十四话的情节吧。”
凉子有好多奇妙的兴趣,其中之一是“怪奇·十二号星期四”这么个电视节目。情节是企图征服地面的地底人,主要登场人物是四个人化身出来的一个人,世上少有的无聊到爆的怪奇神秘片。真想见识见识这种片子的制作者或者脚本作家长什么样…
“我觉得那片子早就放完了啊。”
“这次出了第二季的DVD哦,全篇的。”
DVD贩卖者最好也挑挑货吧…
凉子跟我并排走着,西安和玛丽安跟着我们后面。这两位美少女穿浴衣和赏萤都是第一次经历,又稀罕又有趣,背后不时传来她们的笑声。
本来为了观赏萤火虫而来的男客人,都把赞叹的目光投向凉子和两位侍女了。不用说向我的都是带有敌意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得我背后发。
有个男人用敌视的芒刺猛瞪着我、从我们身边经过。跟我年纪差不多,一副苍白肥胖的样子。随他左右的是个好像酒吧女郎的女子,不知为什么他却很勾起我的记忆。
“好像在哪见过的样子。”
“他参加过之前的选举啊。”
“那位候选人吗…啊!”“想起来了?”
“是啊,他是都知事(译者注:日本地方最高行政长官,类似市长)的儿子吧。”
“对,就是那个纨绔子弟。”
父亲是现在的都知事,哥哥到目前为止是文部科学大臣,他是这个超精英的一家的次男。他本人也从大型的广告代理公司辞职从政,成为上次总选举的候选人之一(译者注:这个总选举指的应该是地方众议院议员的选举),不过可喜可贺的是他落选了。不管怎么说他竞选演说的第一句是:“我的爸爸是都知事!”工作人员和听众一起倒地…之后当然无法挽回颓势。
可爱的儿子竟然遭受挫折,为此大怒的都知事大人口吐暴言:“那个选区的选民可信度太低!”甚至要求检验投票——托他老人家的福这位大少爷再也不能成为这个选区的候选人了。
“不管多失意的心境,他也没瘦下来啊…”“那位大少爷叫什么名字来着?”
“这个…理查德还是爱德华的,反正就是那些啦。“
因为想不起名字,只好被称为“知事的儿子”想想还真可怜。即使落选了,应该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的公司复职,现在到底怎么就业呢?
“没准当他老爹的秘书呗。反正以他的身份也饿不死,泉田君你才没必要心呢。”
我倒也没心,只是有点恶俗的好奇心。不过因为的确没必要,我移开了视线。与其看这个脑肠肥的大男人,观赏纷纷飞舞的萤火虫远要健康有意多了。
这宽广的庭园里据说放了有两万只左右的萤火虫。园内的灯也熄灭了三分之二,碧绿的光点在静夜之中时隐时现。虽然有时兴奋的小孩子叫叫嚷嚷的颇为扫兴,仍不失为让人遐想偏偏的美好良宵,可谓一刻千金。
“警视,真是多谢您了。”
“哟,你终于想起来谢我了啊。嗯,看你还诚恳,还好吧。”
我的确是很诚恳地道谢,但是看来还是道得太早了——
突然。
奇怪的声响划破夜空——
我花了一秒钟才明白那是人的叫声,而且是混合着恐怖与痛苦的惨叫。
周围的人都冻结了一样,等反应过来,不安和困惑立刻蔓延开来。刚才的惨叫是怎么回事?谁?为什么?
凉子锐利的目光向庭园深处,那是梅林的一角。她在一瞬间就掌握了惨叫发出的方位。
凉子挥起纤纤玉手,棉花糖往附近的垃圾箱一扔,高高地提起了浴衣的裙角。修长的美腿一出来,附近男士都是一副眼前一亮的表情。这样衣衫不整好像不太合适,凉子却毫不在乎。
“上啊!”“遵命!”
我终于反应过来答道。反正衣衫不整也是我赚到了…
踏着一路狂响的木屐的声音,驱魔娘娘和三名属下疾驰在夜晚的式庭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