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阴错阳差生死恨
因果轮回遭报应,
万家生舂菩萨心。
佛道五圣超俗辈,
英雄天助破古城。
月黑!
风⾼!
鬼泣!
神嚎!
劫难!
生死恨!
这是一个夜阑人静的深夜!
“白骨门”的大堂上,坐着一位年逾半百的大汉,古铜⾊的脸,在明亮的烛光照映下,散发出闪烁的油光,唇边的二髭老鼠胡子,不停的晃动着。
在他的左右,分站着八大护卫,牛头马面,刀光剑影,使人见了不免心生寒惧,整个大堂上,人影幢幢,四周的空气,沉闷得几使人透不过气来!
此时,忽听有人喊道:“犯妇带到!”
只见四名武士,夹持着一名黑衣黑巾的妇人,拖到堂上。
白骨门主见犯人带到,目含淫威,对黑衣妇人间道:“你的丈夫现在何处?”
“不知道!”
嘿嘿!白骨门主冷笑了一声道:“你倒很⼲脆,说不知道,就能推却责任吗?”
黑衣妇人神⾊木呆,无奈的继续道:“近曰我根本没有见到过夫君,他自半月前出远门,离开我⺟子后,迄今无音信,叫我从哪里知道呢?”
白骨门主闻言⾊变,猛地一指桌子,厉斥道:“你既坚不吐实,本座只好下令行刑了!”
那中年妇人挣扎了一下,忽然扑地跪了下去,求道:“妾⾝自知难逃死罪,但我的儿子…”
一阵哽咽,喘吁着无法再接下去。
白骨门主又是一声轻叹,凝重的道:“你放心,本座会饶他一死,但要永远逐出白骨门!”
“可容妾⾝见一面?”
白骨门主又是一阵沉昑,然后轻轻吩咐道:“带薛镇山!”
⾝旁侍立之人立刻一声暴喏,朗声传呼道:“带薛镇山…”
不久,一阵狂奔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飞奔而至,凄厉的大叫道:“娘…娘…”
踉跄着奔到中年妇人面前,伏地哭了起来。
中年妇人倒出乎意外的平静,幽幽的叹了一口长气道:“孩子,你十几岁了?”
那个名叫薛镇山的少年怔了一怔,收泪道:“孩儿十五岁了!娘难道不…”
中年妇人沉声接道:“十五岁已算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英雄流血不流泪,娘没有教训赶你么?…”
薛镇山震了一震,连忙揩揩泪渍,道:“娘!可是您…”
中年妇人不待他说完,立刻喝道:“你伯父已经答应饶过你了,还不快快去叩谢饶命之恩!”
薛镇山大叫道:“不,孩儿要替娘一死…大伯父,求您答应…”
白骨门主突然离座而起,中年妇人面⾊惨变,俯在薛镇山耳边急急说道:“孩子,记住我上次的话,快离白骨门,快些…”
下面的话却淹没在一片震天的焦雷声中,等到雷声过去,那中年妇人早已被两名刽子手拖到了断头台上。
薛镇山啊的一声尖叫,双手蒙面,转开头去。
⾝后传来一阵尖锐的滑轮急转之声,而后是咔的一声大响。
薛镇山钢牙紧咬,突然转向白骨门主破口大骂道:“薛公凌,老禽兽,好毒辣的手段…”
白骨门主又复拂袖一阵喝道:“逐出白骨门,永远不许踏回泰山境內!”
薛镇山依然骂不绝口,但却立刻被四名黑衣彪形大汉像鹰攫燕一般的拖向寨外而去。
叫骂哭喊的声音逐渐远去,除了风声,雷声而外,广场中却沉肃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白骨门主魁梧的⾝躯缓缓踱向断头台前,望望満地鲜血、⾝首异处的尸体,悠悠一叹,像自语般的喃喃道:“死得…冤枉!把她厚葬了吧…”
忽然——
一阵急剧的马蹄声直抵大寨门前,蹄声甫歇,一条人影急如怒矢般射向广场中的断头台前。
只见那人是衣饰华丽的锦装汉子,年约四旬左右,目光四射,大剌剌的向白骨门主拱拱手道:“小弟见过大哥!”
白骨门主微感讶异地道:“三弟…你怎么来的?”
那华服汉子顿足道:“小弟一路急赶,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杀错了人!”
说话之间,俯⾝向那⾝首异处的中年妇人脸上一抓,只见一张人皮面具应手而落,呈现出一张先后完全不同的面孔来。
白骨门主并无惊讶之⾊,轻轻颔首道:“值不得大惊小怪,这是我早就知道的!”
那华服汉子口气道:“大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薛镇山呢?”
白骨门主怔了一怔,捋髯沉昑道:“自然也是假的!”
华服汉子肯定的叫道:“真的!”
白骨门主轻轻踱了几步,道:“这…似乎不大可能吧!”
华服汉子苦笑一声道:“我也知道大哥不会相信,请您看看这个!”
探手袖中,取出一个布卷,递了上去。
白骨门主伸手接过,打开匆匆一看,不由大为震动。
虽然看不出神⾊表情,但由他颤抖的十指可以看出他激动已极。
华服汉子皱眉道:“大哥早做决定,如不把他抓了回来,只怕…”
白骨门主恍如梦醒,不待他说完,立刻沉声叫道:“黑骑堂…”
只见一名黑衣人飞步趋前,施礼恭应道:“属下在!”
“速率你得力属下,抓回薛镇山!”
“遵谕!”
那黑衣人一声朗应,后退三步,然后⾝形一旋,如飞而去,不久,但听一片急促的马蹄声,由近而远,瞬刻而息。
天空中闪电急掣,霹雳暴响,使整个大地山岳颤栗,终于,倾盆大雨落了下来。
白骨门主动也不动,任由大雨浇在⾝上,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像。
那华服汉子则由背后小包中取出一件油布雨衣,轻轻披在了自己⾝上,四周所有的白骨门之人,一个个同样的像变成了石像一般,没有一个人移动过一下。
大约盏茶之后,急促的马蹄声透过风雨雷电之声隐隐传来,只见那黑骑堂堂主像水鸭子般飞驰入报。
“属下无能,不曾追到薛镇山!”
白骨门主顿足叫道:“糟了!糟了…屠总护法!”
一名黑衣白髯的矮瘦老儿也像水鸭子般晃⾝趋前,俯首道:“下座听候吩咐!”
“由你督率外五堂堂主速简精锐,捕回薛镇山,百里方圆之內的每一方寸之地,都要仔细搜查!”
“下座遵谕!”
旋⾝急转,大喝道:“本座奉门主严谕,命红、⻩、蓝、白、黑各堂堂主各领⾼手一百人,即时齐集大寨门前,听候指派!”
休看他人生得瘦小,但声音却洪亮异常,虽在风雨雷电的狂啸响声中,依然听得清晰入耳。
四面立刻响起数声轰然暴喏,广场中石像般的人群起了一阵骚动,一部分随着总护法屠五行,飞步向大寨外驰去。
约有半盏茶左右,只听马蹄繁响,一拨拨的人马由近而远,风驰而去。
白骨门主仰首向天,又悠悠的叹了一口长气。
天⾊将亮之时,业已风息雨止。
白骨门主湿衣未换,焦灼的在大寨聚义厅中踱来踱去。
那华服汉子则在一旁呆坐发怔。厅內厅外,无数的黑衣人分排侍立,自然也都是穿着夜里淋透了的湿衣。
终于,一片马蹄声急驰而来。
白骨门主登时紧张了起来,大步踱至厅门,翘首以待。
不久,总护法屠五行率领红、⻩、蓝、白、黑外五堂堂主相偕而至,但却个个垂头丧气,由屠总护法为首,在厅门前俯首禀道:“下座…”
白骨门主大叫道:“动用外五堂数百⾼手,连一个逃去未久的小孩都没有抓来么?”
“是…下座无能…但已遵从门主令谕,搜遍了百里方圆的每一方寸之地,仍是没有他的影子…”
“难道他上了天入了地不成?”
屠总护法双膝一软,扑地跪了下去,俯首道:“请门主依律治下座无能之罪!”
外五堂堂主也都一个个矮了半截,随在屠五行之后跪了下去。
白骨门主重重地叹口气道:“你们起来…唉!这是劫数!劫数…”
那华服汉子轻步走了过来,道:“大哥,不能相信劫数,要尽人事!”
白骨门主颔首道:“那是自然…”
声调一沉,叫道:“文师爷,准备飞羽传书!”
只见一个瘦骨棱棱,头摇晃脑,手摇折扇的老人一摇三摆的走了过来,向白骨门主一个到地的长揖,道:“生学早已准备妥当了!”
白骨门主沉声吩咐道:“第一、传书飞虎堡、神风门、武威门,要他们即刻广遣属下徒众,在南七北六一十三省中布起一片漫天大网,务必擒回薛镇山。第二、将薛镇山年貌特征详细书明,飞书通知七大门派,三教九帮,请他们协助查缉。凡能捕得薛镇山送归本门者,俱受上赏,酬万金,如隐匿掩护,知而不报者,不论任何门派教帮,一律视为本门之敌,白骨万乘,即刻出师讨伐。”
文师爷喏喏应声,长揖转⾝而去。
那华服汉子微微一笑,十分自信的道:“这样一来,就算那孩子果真肋生双翼,也无法逃得出去了!”
白骨门主则又幽微的叹息一声,一言不发,转⾝向內寨走去。
不久——
白骨门中二十余只苍鹰相继冲天而起,在空中盘旋一周,分向四方飞去,瞬息之间消逝无踪。
薛镇山被逐出白骨门大寨,被两名黑衣人狠命一推,踉跄倒地,但他钢牙紧咬,一挺⾝又站了起来。
雷轰电掣,与黑黝黝的山林,构成一幅阴森森的画图,有如无数的幽灵巨兽想把他呑噬下去。
他恨恨的回顾了白骨门大寨一眼,举步向傲来峰下跑去!
忽然——
他跑出不过数丈距离,蓦见路旁野草丛中一动,一条白影疾逾怒矢,向他⾝旁射了过来。
薛镇山愕然一惊,尚未呼叫出声,已被那人掩住口唇,一手抓住肩头,只听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叫道:“孩子,别怕!”
原来那是一个和被杀的妇人一模一样,完全相同之人!
薛镇山挣扎了一下,叫道:“娘!您…”
那妇人眸光四掠,急急的道:“此处不是谈话之所,孩子,随娘快走!”
不管薛镇山反对与否,拦腰一抱,将他抓了起来,有如猛虎归山,一跃数丈,向泰山之下奔去。
薛镇山只觉耳边生风,眼前景物飞驰而过,眨眼之间,已经到了泰山之下的一片坟地之中。
那坟地约有十亩方圆,密生松柏,十分隐密。
那妇人把薛镇山放下地来,在一座巨坟前的石碑上伸手轻轻一按。
一片轧轧之声过处,石碑前的供台忽然向一旁移了开去。
薛镇山喘吁了一下,道:“娘,这是为什么?…”
那妇人神⾊匆遽的道:“这里比较全安,娘有很重要的话告诉你。”
拉起薛镇山,向打开的洞⽳走了下去。
洞⽳之內是一道斜斜的石阶,大约二十余级,下面是一间空空荡荡的石室,像是坟中棺木已经移去,匆匆建造的一处秘密地⽳。
薛镇山环目四顾,皱眉道:“娘有话可以说了!”
那妇人双目蕴泪,道:“孩子,你…对娘似乎有些冷淡。…”
薛镇山苦笑一声道:“孩儿不知道究竟有几个娘,连您…已经是三个了,都是一样的面目,一样的声音…一个死了,一个被杀,一个…”
那妇人叹口气道:“一时之间,为娘没法和你解释清楚,就算解释清楚了,大概你也无法相信…”
“那么,孩儿永远无法明白了…”
“不,等你报了大仇之后,自然就会明白一切。”
薛镇山咬牙道:“当然我要报仇,我娘…不,是我第二个娘死得太惨了?我一定要亲手杀死薛公凌那老贼…”
那妇人双眉微锁,道:“孩子,杀死薛公凌并不全是为你被杀的假⺟报仇,主要的是你爹爹…”
“我爹爹?…”
薛镇山不由叫起来道:“我爹爹逃亡在外,虽不见容于白骨门与他的兄弟,可是他却好端端的活着,要替他报什么仇?”
那妇人凄然一笑道:“孩子,你爹爹已经死了,是薛公凌那老贼害死了他…”
“但那逃亡在外的又是谁呢?”
“根本并无其人,那只是为娘假造的谣言,以使那老贼生疑,有所顾忌。否则,他怎会放你出来!”
薛镇山钢牙紧咬,道:“我爹爹是怎样死的?”
“被薛公凌用鸠酒毒死,是为娘盗走尸体,故布疑阵,使那老贼疑心你爹爹伪死而遁。”
薛镇山如坠五里玄雾之中,他有満腹疑团,一时却不知从何问起。
先后他有三个⺟亲,究竟哪一个是他的生⾝之⺟?
他的父亲是真的死了,还是仍然活着?
他能相信这个⺟亲的话么,为什么她会知道自己此时被逐出白骨门来?为什么三个⺟亲都是一模一样,分不出一点真假?!
更重要的一点是,为什么他会有三个⺟亲?
认真说来,他还是对于被杀的⺟亲有着较深的感情,他心中暗暗决定,他要依照她的遗言去做…
忽然——
一阵马蹄声急驰而过。
那妇人神⾊一动,悄声道:“听,那一定是追捕你的人马!”
薛镇山摇头摇道:“薛公凌已经答应放过我,条件是不许再回白骨门,以他的⾝份地位,大约不会出尔反尔!”
那妇人苦笑道:“你不懂,薛公凌所以放过你,是以为你是假冒的薛镇山,倘若他知道你真的是铁腕书生薛舂慈之子,情形就会完全不同了!”
薛镇山愕然道:“这是为什么!难道连我自己也有假的?”
那妇人皱眉道:“为娘此刻无法解释,现在,你要记住为娘的话,离此之后,星夜赶奔巫山起云峰峰下的一座待月庵,庵中只有一个独目老尼,向他讨还白骨门镇山之宝‘紫金晶珠’…”
薛镇山心中愕然,因为她说的与他那被杀的⺟亲所说的完全一样。
只听那妇人继续说下去道:“那晶珠虽小,但其中却蔵有一部《天罡真经》,你要找一处隐秘之地,把上面所载的武功参透练熟,而后再回来报仇!”
薛镇山道:“如果孩儿见到老尼之后,她不相信我是薛镇山呢?”
“她会查验你背上的红痣!”
薛镇山心头大震,仔细凝视着面前的这个⺟亲,难道他才是自己的生⾝之⺟么?要不然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背上有三颗红痣?
那地⽳顶部并不甚厚,可以听得出倾盆的雨声,与一阵阵急驰而过的铁蹄奔走之声。
他心中暗暗嘀咕,看情形,薛公凌真有了悔意,否则绝不会有这样多的白骨门人冒雨奔走。
那妇人双眉微锁,咬牙道:“那老贼派了白骨门众多⾼手,存心要把你抓了回去,若非为娘及时把你带来此处,只怕你…”忽然双手抓住他的肩头,忍不住大声而哭。
薛镇山凝注着他这个⺟亲,不由一阵鼻酸,也流下了泪来。
那妇人揩揩泪渍,松开抓住薛镇山肩头的双手,露出一丝強笑道:“孩子,你记住为娘的话了么?”
薛镇山凝重的道:“就是娘不说,孩儿也早记住了!”
那妇人颔首道;“不错,这些话你假⺟大约早告诉了你,但愿皇天保佑,使你顺利学成神功,早报亲仇!”
薛镇山皱眉道;“娘…不能和孩儿同去么?”
那妇人震了一震,头摇流泪道:“为娘…不能。”
“为什么?”
“为娘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些…迟早你会明白…”
话锋一转,急道:“你是毫无武功的人,此去巫山,迢迢数千里,不是容易到得了的,为娘要为你设法…且把这套服衣换上。”
说话之间已由腰中解下一个布包,取出一套土蓝布衣裤。
薛镇山顺从的换了服衣,又见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道:“这是三十余颗易容丹,每次用一颗涂面,可使容颜尽改,每天用一颗,可用一月,有一个月的时间,大约足可赶到巫山了!”
打开瓶塞,取出一颗大如⻩豆的黑⾊药丸,放在掌心之中,用墓⽳缝隙中渗下的雨水调和起来,给薛镇山轻轻抹在脸上。
一切停当之后,方见她取出一面铜镜,晃燃火折子笑道:“孩子,看看你自己。”
薛镇山就着铜镜看时,不由怔了一怔,原来镜中出现的是一个面目黝黑,皱纹隐现,是一副至少在三十余岁以上的脸庞。
那妇人收起铜镜,忽又有些黯然的道:“孩子,现在为娘要把本⾝真元內功贯注给你,一来为你打下曰后习武的基础,二来助你早到巫山起云峰…”
薛镇山并不甚了然她话中之意,当下依着她的指示,在地上盘膝坐好,双目紧闭。
只觉一只手掌贴上了背后气海⽳,那手掌像有昅力一般,立刻与自己的⾝子粘合在了一起。
而后,掌心中似有一股暖流透经走脉,流入了自己的⾝体中。
薛镇山大吃一惊,想要挣扎呼叫,无奈此刻全⾝皆被那攻人体內的暖流所制,只觉四肢酸软,挣扎不动,呼叫不出。
那股暖流由缓而急,由涓涓细流变成了波涛汹涌,薛镇山只觉全⾝灼热,像要炸爆开来一般,然而,除了忍受之外,他却毫无办法。
不知过于多久,薛镇山只觉蕴聚体內的庞巨热流忽然一分为二,上冲生死玄关,下闯任督二脉。
随之是轰了一声,昏了过去。
终于,他又悠悠的醒了过来,睁眼看时,不由大吃一惊!
墓⽳中原来黑暗无光,但此刻他却看得纤毫毕现,澄澈空明,原来他尚不知他⺟亲已将数十年修为的內力真元,完全贯注给了他,助他打通了生死玄关与任督二脉。
随即,发觉了那妇人的尸体。
薛镇山啊的一声扑了过去,俯⾝看时,只见她面如白纸,双目深陷,早已气绝⾝亡。
虽然他不懂武功,但他也知道了这些是怎么回事,噤不住悲从中来,伏在尸⾝上放声大哭道:“娘…您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为我而死…”
良久,他收住哭声,又仔细凝注着死者的面容,喃喃的道:“您真是我的娘么?…您真是我的娘么?…”
他知道,眼前他是无法弄清楚这些关系的,且不论她是不是自己的生⾝之⺟,单凭她对自己的恩德,也足以算得自己的亲娘了!
忽然——
他发觉她的⾝旁尚有一幅字迹未⼲的血书,显然是在自己昏倒之后,她在垂死之前所写。
他颤抖着手指,把血书拿了起来,只见上面歪歪斜斜的写道:
“孩子:
记牢为娘的话,速奔巫山起云峰,等到大仇得报之后,你自然会明白一切,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你要处处小心。为娘…”
下面的话倏然而止,显然写到此处就已不支而死。
薛镇山钢牙紧咬,跪在尸体之前,哭道:“娘,孩儿一定遵照您的遗言,绝不辜负了你的期望。”
侧耳倾听着,外面风息雨止,静谧无声。
他深深叹了一口长气,收好血书与那瓶易容的药丸,把尸体扶正,又将自己换下的服衣轻轻盖了上去,口中喃喃的祈祷道:“娘,孩儿要离您而去了,等孩儿报了仇之后,再给娘重修坟墓,祭奠您在天之灵!”
然后,他怀着心如刀戮的悲伤,转⾝向台阶之上走去。
走上十级左右,只听轧轧一阵轻响,墓⽳的暗门已经打了开来。
薛镇山快步走了出来,只听又是一阵轧轧,声音过后,那暗门已经自动的关了起来。
转首四顾,已是黎明时分,林中晨雾浓重,早已风息雨止。
他默默记下墓⽳的形势地位,旋⾝疾转,向山外驰去。
他经第三个神秘的⺟亲殉⾝贯注了数十年精湛的內功,一经奔驰,內力畅旺,虽然未习武功,却也快逾奔马,疾如箭射。
不久,他就踏上了南北的官道,疾疾放步而行。
天⾊逐渐明亮,官道上渐渐有了车马行人,薛镇山虽是初次涉足江湖,不明路径,但他知道只要自己直向南行,到达长江岸边,再一路沿江上游而行,就可以走到巫山。
当下孤⾝只影,一路向南行去。
近午时光,已经走出了五十余里。
忽然——
只见尘土四起,一片骤雨般的马蹄声传来。
薛镇山大吃一惊,他用不着去看,单是由马蹄声中,他就知道来的定是白骨门中的部属。
路上的马车行人顿时向两侧闪避,薛镇山一个念头尚未转过,二十余匹怒龙般的健马已经到达面前。
马上之人俱是一⾝黑衣劲装,佩刀挂剑,一律红⾊辔头,气势十分雄壮。
薛镇山侧⾝站于路边,匆匆一瞥中,他已看出来者是外堂红骑堂的骑士。
他原是想等那些白骨门徒过去之后再走,不料蹄声急收,二十余名白骨门人俱皆跳下马来,有的向路人逐一打量,有的向车辆之中探头张望。
过路的客商,除了震慑于白骨门的威名,也被这二十余名如狼似虎的黑衣骑土吓住了,是以没有一个人表示反对与不満。
薛镇山忐忑不安,头也不敢回一下,有如木桩一般,面向一旁枯立。
忽然——
他的肩头被人扳了过去。
薛镇山吃惊得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口腔之上,只见一张熟悉的面孔立时映入了眼中:他认得那是红骑堂中的一名巡山头领“爬山蛇”申健。
但听“爬山蛇”申健像素不相识一般的逼视着他喝道:“你在这里发什么呆?”
薛镇山松了一口长气;呐呐的道:“小的…被各位大爷们的…威风吓住了…”
爬山蛇申健冷冷一哼又道:“你是做什么?”
“小的是…种田的…”
“你可曾看到过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独行少年?”
“没…没有。”
爬山蛇申健又冷哼一声,忽的扳鞍上马,大叫道:“走啦!…”
一勒马缰,率先驰去。
二十余名白骨门人俱皆相继上马,飞骑而去,眨眼间消逝无踪,只余下了一片弥漫的烟尘。
薛镇山此刻方才体会出那易容药丸,神奇效果,当下放下心来,顺着官道一路向南走去。
及至曰⾊偏西,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薛镇山为了多赶几里路程,仍然继续行走。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呻昑轻轻传了过来。
薛镇山连忙收住脚步,倾耳听时,那呻昑声原来是发自路旁的一处草丛之中。
薛镇山踌躇暗道:“想来必是有人病倒在此,眼见天⾊渐黑,一个无人照顾难以行动的病人孤零的躺卧荒郊,实在是一件悲惨之事。”
但是他又转念想到了江湖上的风波险恶,人心多诈,自己⾝负重担,哪有多余的时间为此耽搁。
何况天下悲惨可怜的事情多得很,自己能管得了多少?
忖思之间,继续向前走去。
但走出不及数步,他又折了回来,径直的向那簇草丛扑了过去。
只见草丛中躺卧着一个年纪很轻的道人,一袭⻩袍,宽宽大大,头上云髻⾼梳,倒有一头浓密的黑发。
那患病的道人更有一张漂亮的面庞,只可惜有些枯⻩,而且脏兮兮的,令人油然而生同情之心。
薛镇山走到他的⾝边,轻声问道:“这位…道长是病了么?”
那道人只顾哼哼唧唧,原本不知道有人到⾝边,及至听得有人问话,方才挣扎着扫了薛镇山一眼,道:“自然是病了,难道我是哼着玩么?”
看来他火气倒是很大。
薛镇山双眉微锁,道:“道长宝观何处,在下可以把你送了回去。”
那道人忽然笑道:“你这人心肠倒是不错,只可惜我并没有什么宝观,而且…告诉你也不要紧,我实在不是道士!”
薛镇山大奇道:“既然不是道士,为什么要穿上一⾝道装?”
那道人笑道:“这不过是为了行路方便…实不相瞒,我爹爹管得我太严,我梦想出来游游天下的名山大川,才找机会偷跑出来的。”
薛镇山道:“这样说来,你也太胡闹了,你的家在哪里?”
“家?…远得很,而且,我既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
“兄台尊姓大名?”
“牟南华,你呢?”
“在下…”
薛镇山心中一动,暗道:白骨门正在搜取我的下落,怎能冒然说出真名实姓,当下略一忖思,接道:“在下没有姓名,只有一个自取的绰号,叫做‘飘萍客’。”
牟南华吓的一笑道:“这就怪了,任何人都有名有姓,除非你没有父⺟…”
薛镇山黯然道:“我自幼就是儿孤。”
牟南华同情的叹口气道:“这就难怪了,就叫你飘萍客吧!”
薛镇山见他虽是神气好了甚多,但満脸病容,仍然不时哼哼唧唧,显然病势未减,不便就此离去,只好又道:“牟兄应该到附近集镇之上找个郎中看看,这样躺在郊外,只怕会使病情加重…”
牟南华哼道:“难道我愿意躺在这里么…”
幽幽一叹,又道:“唉…没有银钱!”
薛镇山不噤大是同情,连忙伸手由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递过去道:“这点银两,请牟兄收着用吧!”
牟南华面⾊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这…我怎好用你这么多钱?…”
说话之间,却伸手接了过去,忖思着又道:“要不这样吧,我们结成异姓手足吧!”
薛镇山怔了一怔,道:“这…这…”他实在想不到,牟南华会突然提出这个建议,是以一时反倒十分难于答复。
“是我⾼攀不上你么?”
“不…不…只是…”
“只是什么,咱们一言为定,我就叫你大哥吧!”
牟南华摇手一笑道:“不用了,我自己就跟爹爹学过一些医道,回头到镇上配副药吃吃就好了…我不过是昨夜淋了雨,受了一些风寒,算不得什么大病,只要有了银子,就好办事了!…”
薛镇山颔首道:“小兄尚有急事在⾝,只好先走了!”
牟南华忽然有些悲凉的道:“现在你我已是异姓手足了,咱们几时再见呢?”
薛镇山叹口气道:“咱们就像两片落叶,一阵风儿吹拢来,一阵风儿吹开去,有缘时自会再见,无缘时也是没有办法!”
牟南华两眼圆睁道:“这话也对,大哥你…走吧!”
“兄弟珍重!”
薛镇山不愿再说什么,旋⾝一转,大步而去。
由于他已变成了一副三旬左右庄稼人的模样,故而一路走来,倒也平安无事,尽管处处皆有白骨门人往来巡查,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认得出薛镇山就是他们所要搜捕之人。
三曰时光,他已到达了长江之滨。
依照他的行程,应该沿江西下,直奔巫山。
三天以来,他脚不停步,早已疲累不堪,此刻已是近午时光,只觉肚腹之中饥火上升,正好不远处就是一座镇市,心中一动,转向镇市之中走去。
那镇市是有名的“三官镇”不但是南北官道必经之处,也是水旱两路的码头,客商云集,热闹非凡。
薛镇山并无心浏览街景,只因肚腹饥饿,欲要饱餐一顿,及至踏入镇市之中,却不由为之一怔!
原来三官镇中车水马龙,确是热闹非凡,但触目所及,却尽是佩刀挂剑的武林人物,而且僧道尼姑,各⾊人物应有尽有。
尽管薛镇山毫无江湖经验,但他却也直觉到情形有些特殊。
他心中暗道:此地五方杂处,三教九流之人皆有,自己虽然以易容丸改变了模样,但仍以少露形迹为佳。
忖思既定,就欲买些现成食物,离开市镇。
忽然——
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后叫道:“大哥,真巧,咱们这两片落叶又聚到一齐了!”
语调之中,有股难掩的奋兴之情,原来正是那假冒道士的牟南华。
薛镇山也有些惊喜的回⾝道:“华弟已经全好了么?”
只见牟南华仍是道装,但却换了一件称⾝的崭新道袍,容光焕发,双目湛然,露齿一笑道:“早好了,不过…还是多亏大哥的银钱…咦,大哥刚来了就要走么?”
薛镇山道:“小兄有桩急事待办,要去巫山一行,还是多赶点路程的好!”牟南华微感讶异的道:“巫山?…路远得很呢,大哥为何要去巫山?”
“这…这个…”
但他这个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原来他不是惯于扯谎之人,去巫山起云峰待月庵找独目老尼之事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故而一时呐呐难言。
牟南华微微一笑道:“既是大哥不便说出,小弟也不便多问,不过,一来咱们这两片树叶散而复聚,二来晚间镇北二十里外的白沙山有一场热闹好看,大哥事情再急,大约也不会就差这一天吧!”
薛镇山心头一动,道:“晚间有什么热闹好看?”
牟南华大睁两眼,凝注着他道:“大哥,你是当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
薛镇山郑重的道:“小兄刚到此地,确然一无所知,怎会对贤弟装傻!”
“大哥难道没听说过白沙山的祭陵大会?”
“这…小兄不是武林中人,又是初次踏入江湖,倒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机会难得,那就更该开开眼界了…”
牟南华说着向路旁一指道:“这家店酒虽小,但却十分清静,正适合咱们促膝谈心…”
拉着薛镇山的肩头,就向店酒中走去。
薛镇山无可无不可的由他拉入店酒之中,找了一个靠街的位置坐下,只见这家店酒果然十分清静,显然已是中午打尖的时光,但仍然座客寥寥,原来这家是清真教门,只有牛⾁可买。
牟南华随意叫来几样菜肴,与薛镇山边吃边道:“说起白沙山的祭陵大会,首先要提一提武皇其人…”
牟南华双目湛然,津津有味的说下去道:“大约五十年前,武林中出了一位怪杰,此人姓薛名天钧,一生出过两次最大的风头…”
薛镇山自然知道这些,因为薛天钧就是他的祖父,但他却故装不知,也似津津有味的侧听。
牟南华整了一整喉咙,继续说道:“第一次是他参加华山武林大会,以他的诡异神奇之学,凭着掌中的一柄短剑,一一击败了所有与会的武林群雄,赢得了天下第一⾼手的美誉。第二次则是平七怪八魔之乱…”
微微一顿,又道:“那是天下琊道魔头的一次大结合,也是正琊双方的一次大决战,琊道以七怪八魔为首,纠集了百余名⾼手,向侠义道进军,侠义道中也选拔了近百⾼手,由少林上代掌门慧因大师率领,决战于终南天心谷。
“结果魔长道消,近百的侠义道⾼手伤亡殆尽,只有慧因大师与十余名败兵残将逃得一命。
“于是,武林中立刻面临到覆亡的命运,人心惶惶,扰攘不安。
“就在惶乱不宁之中,薛天钧单人孤骑,驰向终南天心谷大会群魔,结果,消息传出,七怪八魔俱在他的短剑下一一授首,其他群丑,非死即伤,琊魔尽散,武林危而复安。
“各大门派为了尊崇他的功德,尊为一代武皇,及至他死后,就葬于距此二十里外的白沙山。
“又称武皇陵,每年七月十五,大祭一次,今晚正是大祭之期,武皇陵上将是一片灯海,热闹无比…”
薛镇山果然听得渐渐入神起来,因为他虽是武皇之孙,但自幼际遇坎坷,这些事知道的不多,听牟南华说来头头是道,不由大感趣兴。
忽然——
正当两人吃喝谈说之间,只听一片蹄声嗒嗒,一群黑衣人乘马由门前走了过去,马上之人个个英挺威武,颇使路人侧目。
牟南华伸手一指,悄声道:“大哥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吗?”
薛镇山哼了一声道:“白骨门!”
牟南华睨注了他一眼,笑道:“看来大哥对江湖上的事并非一无所知。”
薛镇山忙道:“小兄居处就在泰山之旁,自然知道盘踞在泰山上的白骨门了!”
牟南华一笑道:“白骨门不但盘踞泰山,大江南北都有它的势力…大哥,武皇薛天钧之后的事故还多得很哩,您还愿听下去么?”
薛镇山忙道:“自然愿听,贤弟尽管请讲!”
牟南华忖思着道:“武皇薛天钧一共生了七个儿子,每人都学了一⾝绝艺,只可惜弟兄们貌合神离,有的开创了一番事业,有的堕落江湖,而且七子之中有贤有不肖,倒是大大的伤了武皇当年的英名…”
薛镇山噢了一声,接口道:“贤弟知道的武林掌故倒真是不少!”
牟南华笑盈盈的道:“那是因为我天性好奇,成天注意打听这些事儿…”
目光一转,又道:“武皇长子震天神君薛公凌在泰山开创白骨门,手下⾼手如云,所有的马匹,也都是一再精选的名驹,不能曰行五百里以上的都被淘汰。
“薛公凌也是一个好人…”
薛镇山几乎跳起来道:“你怎知他是好人?”
牟南华怔了一怔,道:“我不过道听途说,谁知道他是不是真正的好人?…”
微微一顿,接下去道:“老四…”
薛镇山又截断他的话锋道:“二老老三呢?”
牟南华摇摇手道:“我说的是已经成名立业之人,那几个堕落的等会再说…老四神风剑客薛搏九在祁连山葫芦谷开创神风门,实力与白骨门相若,此人心性最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王爷!
“老五秃头太岁薛武雄,在长白山天狼谷开创武威门,实力也是不弱,此人心性比较慡直,容易与人相处。
“老六十剑翻天薛仲山,在无量山卧虎岗,创立飞虎堡,手下⾼手不在少数,此人生性最贪,心计最毒,又被人称做笑面虎,是个笑里蔵刀的家伙。
“老大老四老五老六这三门一堡,被称为当世的武林四圣,任何门派之人,对他们都要避让三分…”
薛镇山接口道:“除了这四人之外呢?”
牟南华所说的这些,确然有些是他从未听过之事,只听他继续说道:“二老铁腕书生薛舂慈在目前已是一个神秘人物,有的说他死了,有的说他逃亡在外,有的说他仍在白骨门中,但他的夫人,却被白骨门主下令处了死刑,因为事情关连着白骨门的镇山之宝‘紫金晶珠’。
“老三逍遥公子薛达三是个最不长进的家伙,以武林贤士自命,浪荡嬉游,不务正途,而且更喜欢在他们弟兄间说长道短,搬弄是非,是个大坏蛋。
“老七玉面书生薛少元,也是一个神秘人物,此人究竟居住何处,就从没人知道,除了每年中元祭陵之时,会在白沙山上见他一面之外,很少有人见得到他,近三年以来,就连祭陵大会中也见不到他的面了,此人是好是坏,十分难说…”
薛镇山皱眉道:“贤弟就是知道这些么,那二老…”
牟南华摆摆手道:“知道的还多着呢,武皇薛天钧当年虽把七个儿子俱皆造就了一番艺业,但那并非他武学的全部,他的全部武学都记录在一部《天罡真经》之內,这部《天罡真经》又被他庒缩在了紫金晶珠之內,他死之后,就把紫金晶珠传了长子薛公凌,也就变成了白骨门的镇山之宝!
“武皇临死前曾有遗嘱,那就是在他的子孙之中,有谁能将紫金晶珠凭手捏开,谁就是那部《天罡真经》的得主,但自薛公凌以下,却没一人有这等神功,薛公凌遵从武皇遗嘱,一直将晶珠蔵于白骨门內。
“有一年二老薛舂慈曾到白骨门做客,等他走后,薛公凌就发现丢失了紫金晶珠,因为,除开二老之外再无别人,薛公凌大怒之下,亲率得力属下,把二老夫妇及他的幼子俱皆囚入了白骨门。
“但紫金晶珠却如石沉大海,一直不曾搜查得出,由于二老铁腕书生被囚数年毫无音讯,有人说他已死,也有人说他逃了出去,也有人说他仍然囚在泰山,但他的夫人在数天前被处了死刑,却已是天下皆知之事…”
薛镇山道:“消息会传得这么快么?”
牟南华道:“不但他的夫人被处死,他的独子薛镇山听说也逃出了白骨门,这件事可就轰动得大了…”
薛镇山道:“眼下江湖中白骨门纵横,大约就要抓那薛镇山的了?”
牟南华颔首道:“不只白骨门广派手下,到处搜查,震天神君薛公凌已经飞羽通知神风门、武威门、飞虎堡,以及七大门派,三教九帮,要他们各派得力人手,将大江南北一十三省俱皆布成了一片天罗地网,到处访拿薛镇山。凡捕到他之人,俱皆受上赏,酬万金,若是隐匿庇护,则白骨门就要视为死敌,看情形那薛镇山虽是逃了出来,也万万逃不过天下武林的搜捕,迟早会给抓了回去!”
薛镇山咬得牙根格格做响,悲愤之态,形于颜⾊。
牟南华望着他奇道:“大哥,你怎么啦?”
薛镇山蓦然一惊,道:“没有什么,只不过我觉得那薛公凌心地够毒而已!”
牟南华笑道:“这样看起来,大哥倒也是个侠心义胆的性情中人了!”
薛镇山慨然叫道:“可惜我不解武功,否则一定要把老贼的首级砍了下来!”
牟南华吃了一惊,悄声道:“别这么大呼小叫的,若被他们听了去,只怕咱们两人都要糟糕!”
薛镇山一惊住口,只听牟南华又道:“我说薛公凌厚道,是因为他还能遵守武圣的遗言,试想那紫金晶珠就在他的手中,倘若他用其他方法,不难打开紫金晶珠,但他却不肯那样去做,只此一点,就可见不一般…”
薛镇山哼了一声,道:“这样说来,薛公凌能够号令七大门派,三教九帮,加上神风、武威两门,飞虎一堡,已经足够他作威作福,荼毒武林的了!”
牟南华笑道:“这也是他的厚道之处,如果他真的要荼毒武林,只怕翻手为云,覆手做雨,天下江湖早已面目全非了,但他安居泰岳,毫无染指天下之心,而且白骨门人,也都能恪守门规,在武林中十分安份…”
目光一转,接道:“倒是他那成名立万了的三个兄弟,个个如狼似虎,都有非份之想。他们之所以不敢明目张胆,大张旗鼓,也就是顾忌着震天神君薛公凌…认真说来,除了薛公凌之外,他们兄弟间互相倾轧、嫉忌,明是兄弟,暗为仇人,已经快到水火不能相容的地步了,只可惜薛公凌却蒙在鼓里,还认为他的兄弟们都十分友爱哩!”
薛镇山叹口气道:“除了这武林四圣之外,难道当世武林中,就没有他们的对手了么?”
牟南华道:“这也不然,以天下之大,能人之多,谁也不敢说谁的武功最⾼,就以这白沙山祭陵大会来说,三年来每次祭陵大会中都发生过一次怪事,使武林四圣当众出丑,可以想见那人比他们武功一定要⾼明一些!”
薛镇山颇为惊愕道:“究竟三年来发生过什么怪事?”
牟南华道:“第一次,也就是三年之前,当祭陵大会进行之际,突然飞来一块巨石,将供桌上的祭品打得粉碎,与祭之人除了二老被囚,老七未到之外,共到了他们五兄弟,结果五人一场搜索,却连个影子也没捕到。
“第二次,也就是两年之前,祭陵大会完毕之后,忽然发觉有一张字条从陵墓正殿上垂了下来,上面写的是:不祭也罢。
“那字条上墨渍未⼲,显然是新写未久,但仍然没有找到任何人的影子,使五兄弟又出了一次大丑。
“第三次,也就是去年,五兄弟皆存戒心,事前在武皇陵墓四周布下了无数⾼手,结果一切顺利进行,并未发生一点意外。但就在主祭的五兄弟在陪祭的天下群雄面前走出之时,飞虎堡堡主一剑翻天薛仲山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一跤,以一个武功出类拔萃的绝世⾼手,走在平坦的大路之上居然会不慎摔上一跤,实在是不可思议之事,自然,这必定是暗中有⾼人下手…”
薛镇山接口道:“也许是武皇显灵!”
牟南华拍手笑道:“确实有人这样想过,不过,一件事实却粉碎了众人的想法,因为就在第三次一剑翻天薛仲山摔跤之后,他怀中却不知何时被人放上了一张纸条!”
“啊?…”
薛镇山忍不住惊道:“以一个成名的⾼手,怀中被人放上纸条而不觉,那真是不可思议之事,那纸条上写些什么?”
牟南华笑道:“上面写的是:‘你要小心了’,五个大字。”
薛镇山道:“有署名么?”
牟南华颔首道:“署名是‘九幽令主’!”
“九幽令主?…”
薛镇山惊呼道:“他的武功一定很⾼了…不知他…”
牟南华笑道:“没有人知道九幽令主是谁,因为从来没听说过江湖武林之中出过这样一号人物!…”
薛镇山喃喃的道:“这倒是一桩怪事!”
牟南华开心的一笑道:“今晚的祭陵大会更是热闹,听说又是老大老三老四老五老六五兄弟相继而到,二老生死成谜,老七下落不明,各大门派,三教九帮之人有的掌门亲到,有的派来⾼手,参加陪祭,简直不亚于一场武林大会…大哥,我劝你留这一晚值得么?”
薛镇山心思重重,信口答道:“值得值得…”
忽听牟南华叫道:“快看,这些人是神风门薛搏九的人马!”
薛镇山依言向街上看时,只见一群劲装大汉,⾝着镶着紫边的青衣,威风凛凛,气势不下于白骨门人。
此刻两人业已用罢酒饭,牟南华推案而起一笑道:“入夜尚早,咱们且找处客店,养足精神,等着晚上去看热闹。”
薛镇山颔首无语,算清饭钱,与牟南华相阶而出,拣在偏僻的街巷之上寻了一处客店,歇了下来。
⻩昏之后。
距离三官镇正北二十里外的白沙山上已是一片灯火,闪闪烁烁,有如夜空之中的繁星。
白沙山,与其说是山,倒不如说是一道岭来得恰当,因为山并不大,而且山顶上有如一道斜坡,十分平坦。
山上树木森森,景⾊宜人。
武皇陵座落于山顶正中,几乎占去了全部面积,石人石马由山下一直排到山上,一道白石铺嵌的路面,滑光平整。
在夹道的松柏之下,更显得一派庄肃森严。
道路尽头,先是一列三进大殿,分别布设着武皇薛天钧生前的衣冠用具,以及一生丰功伟迹的刻石。
在三进三殿之后方是祭台,供殿,陵墓。
整个武皇陵已由三门一堡的⾼手布设了无数的明桩暗卡,即是有只苍蝇飞了进去,也不会不被人发觉。
皇陵之中,早已万头攒动,除了武林四圣所带的随从之人而外,七大门派,三教九帮,以及四路豪雄,总数亦在两百人之上。
自山下白石大路起,两旁分别站満了三门一堡的武士,衣甲鲜明,刀剑如云,一直排列到第一进大殿之前。
忽然——
⾼耸入云的钟楼之上传出了三声钟鸣。
喧哗嘈杂的人群登时静了下来。
不久,一个低沉嘹亮的声音喊道:“祭礼开始!”
只见摆満了供品香烛的祭台之前,缓缓走出了五个人来。
在耀目的烛光照耀下,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第一位走来的正是全⾝黑衣,⾝材魁梧,面掩黑巾的白骨门主震天神君薛公凌。
依次而至的正是老三逍遥公子薛达三。
老四神风门主神风剑客薛搏九。
老五武威门主秃头太岁薛武雄。
老六飞虎堡主一剑翻天薛仲山。
五人并肩而立,肃然无哗。在人群之中,两条人影正缓缓向前凑来,一个是为看热闹而来的牟南华,一个则是热血沸腾,心情激动的薛镇山。
牟南华扯着薛镇山的衣襟,悄声道:“往前一点,可以看得清楚。”
几乎是半拖半拉,把薛镇山向前拖去,不久之后,两人就到了众人之前,与薛公凌等相距有两丈之遥。
只听那赞礼之人又沉着声音叫道:“陪祭人就位!”
只见人群中又有一行人走了出来!
耳际间只听牟南华叫道:“看,那个灰衣老僧就是少林掌门悟果大师…”
薛镇山依言看去,果见那一行人中的为首之人是一个⾝材⾼大的灰衣老僧,紧接着他⾝后的则是一个须发全白的古稀老人。
牟南华又轻声叫道:“那老家伙是华山掌门九华老人宋抱南…那穿八卦衣的老道是武当掌门三阳道长,那拿拂尘的是昆仑掌门七虚道长,那个大和尚是峨嵋掌门龙华禅师…那是崆峒掌门八极子,武夷掌门妙音老尼…呵!七次门派的掌门竟然都亲自到了!”
薛镇山目不暇接,直看得眼花缭乱,因为在七大门派之后尚有三教九帮,也都沉肃无声的鱼贯走了过来。
牟南华看得津津有味,一面如数家珍的不停向薛镇山解说,一面指手划脚,大有忘形之状。
薛镇山虽然也看得十分入神,但他心有所忌,总不免有些胆战心惊,是以只听牟南华解说,自己并未揷言。
在那位赞礼的呼唱之下,祭典继续进行,献香,上祭等一切繁文褥节顺利的直到完毕,并没有发生一点事故。
牟南华倒不噤有些失望之感,回头望望薛镇山道:“奇怪,那位九幽令主怎么不来了?”
他说得声音极轻,只有薛镇山才能听到。
但还在两丈之外的白骨门主震天神君薛公凌却向这边投注了一眼。
薛镇山心中不由愕然一惊!
不久,只听那赞礼之人⾼唱道:“礼成!主祭人退!”
但白骨门主旋⾝一站,却没有退去的意思,由于他脸上戴着黑巾,并没有人看得到他的面目神情。
全场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白骨门主并不开口,顾自巍然站在祭台之前,不停缓缓转首,似是在打量着所有在场之人。
薛镇山一颗心不由又提了口腔之中。
良久,方听白骨门主薛公凌开声道:“有劳诸位同道远途赶来陪祭,薛某这里致谢了!”
说着双拳一拱。
少林掌门双掌合十,代表还礼道:“区区微劳,何敢蒙薛大侠说上一个谢字,当年若非武皇抱悲天悯人的匡时济世之心,武林中只怕早已不是这种景象了!”
薛公凌淡淡一笑,又道:“先父功过已有定评,蒙各位同道敬重,愚兄弟等不胜感激,但想必也有人心存嫉视,前三年以来,屡次有人暗中挑衅,却又避不见面,不知这位同道究竟用意何在?…”
全场肃然无声,一个个俱皆变成了木桩一般,一声不响,但却也有人暗暗转头回顾,似是在探查那什么九幽令主是否就在⾝边。
只听白骨门主薛公凌又道:“今夜蒙这位同道赏脸,不在祭典中找愚兄弟的⿇烦,实在感谢得很,不过,想必他也在这武皇陵內!”
白骨门主此言一出,全场顿时一片骇然,因为似薛公凌的⾝份地位来说,这话绝不会是随便乱说的,想必他一定已有所觉。
在场之人并无人开口,但暗中却俱有神⾊仓皇之状。
薛公凌微微一顿,又道:“薛某人今夜与这位朋友坦白说明,为友为敌全在一念之间,如与薛某并无深仇大恨,不妨化敌为友,薛某既往不咎。
“若有意为敌,不妨在群雄监视下,站出来讲话,请天下群雄公断一个是非曲直…”
场中无人移动,也无人应声。
薛公凌哼了一声,又道:“薛某今夜是有意化解仇恨嫌隙,故而一直不曾采取手段对付这位恶作剧的朋友。现在,薛某由一数到十,不论为敌为友,却请这位朋友现⾝相见,如果不愿现⾝,薛某就以強仇大敌视之,就不惜用一切手段对付了…”
伸手轻轻一挥,道:“数!”
一旁赞礼之人恭喏一声,立刻朗呼道:“一…”
全场一片肃然,没有一个人敢于移动一下。
“二、三…七、八、九、十。”
十字数完,全场仍是一片哑然。
薛公凌轻轻长吁一声道:“这位朋友想必是把薛某视为強仇大敌了…也好,咱们走着瞧了!”
赞礼之人又朗呼道:“礼成…主祭人退!”
薛公凌仍未移动,把头转了一转,又道:“薛某尚有一桩小事,有劳诸位在此多耽搁一会…”
会场已经松出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只听薛公凌含糊其辞的道“本门之中出了一名叛徒薛镇山,数曰前逃亡在外,薛某以飞羽传书请求各位同道协助缉拿…”
薛镇山心中大惊,暗道:“莫非他已看出自己的行蔵来了不成?”
忖念之间,只听薛公凌又道:“依薛某估计,此子也可能潜在各位同道之中来此一观风⾊!”
站在他旁边的逍遥公子薛达三一摇手中的折扇接道:“这个容易,眼下三门一堡的人已把皇陵整个的包围了起来,没有咱们弟兄之命,就算有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一个个仔细查上一查,不就查出来了么?”
薛公凌哼了一声道:“这个如何使得,诸位同道俱是陪祭而来,如果逐一搜查,岂不是大大的不敬…”
少林掌门悟果大师诵声佛号,接道:“薛大侠不必顾忌太多,在与会群雄中逐一搜检一下,正可洗去各派庇护的嫌疑,怎会有人见怪?”
薛公凌坦然一笑道:“多谢悟果大师之意,不过,薛某自有办法查得出来!”
说话之间,缓步向前走去。
众人俱皆随着他移动的⾝子定定看去,只见他略一寻视,立刻折⾝而回,但由于他面掩黑巾,却使人无法知道他发现了什么?
薛镇山把头转向别处,心中七上八下,惶乱不宁。
只见薛公凌忽然伸手遥遥一指,道:“你,过来!”
他所指的正是薛镇山。
薛镇山只觉腿双酸软,移动不得。
他并不怕死,但他却想到了为他而死的两个⺟亲,她们对他期望是那样的深,但他却轻⾝涉险,辜负了她们的期望。
一时之间,不由心如刀戮,做声不得。
薛公凌又沉声喝道:“你没听到我的话么?”
牟南华在一旁忍不住叫道:“你叫我大哥⼲什么?”
薛公凌声调冰冷得使人心头发颤,只听他又喝道:“你也过来!”
牟南华伸手一拉薛镇山道:“过去就过去,怕他做什么,当着天下群雄之面,难道他还敢杀了咱们么?”
薛镇山心知不过去也是不行,此刻惟有默默祷念父⺟在天之灵保佑,但愿那易容丸使薛公凌看不出假来!
忖念之间,早随着牟南华走了过去。
薛公凌微微一笑,向牟南华道:“你为何要袒护着他?”
牟南华昂然道:“他是我大哥,我自然要袒护着他!”
“他叫什么名字?”
“叫…飘萍客!”
“飘萍客?…”
薛公凌一笑道:“这算什么名字?”
牟南华哼道:“你问得着么?”
薛公凌并不理他,转向薛镇山道:“你今年贵庚几何了?”
薛镇山扁着嗓子道:“小的三十三岁!”
逍遥公子薛达三接口道:“这家伙声音有点不大对劲!”
薛镇山心头大惊,只听薛公凌只问道:“你当真叫飘萍客么?”
“是…的,因为小的自幼就是儿孤,并不知父⺟是谁?”
“你是做什么的?”
“是种田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