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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家仇离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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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门外——

  还是宁波北门外的官道上,这个时候,有三个壮汉紧急的赶着路。

  有人赶路有什么好稀奇的?既然是阳关大道,当然有行人往往来来的走着喽!

  这三个壮汉头上戴的是斗蓬竹笠,⾝上穿的是耝布衣裤,其中一人背上还背着一个青布包袱,道道地地的庄稼汉子!

  但是,你若是仔细观察,可就感到事情不太寻常了。

  同为,他们的步调一致。

  步调一致没有什么呀!说不定故意如此,说不定只是巧合。

  因为,他们快速如飞。

  快速如飞也没有什么呀!说不定他们⾝有急事,说不定庄稼汉本就如此!

  因为,这三个人的脚底离地三分,点尘不沾!

  这你总不能再说他们是庄稼汉了吧!

  但是,在没有弄清楚这三个人的⾝份以前,这里还是称呼他们为庄稼汉,因为他们本来就像是庄稼汉嘛!

  无独而有偶,在一个庄稼汉的前面,也有一个人在急急的赶路。

  这个人的速度也是很快,他不远不近,不即下离,总是在三个庄稼汉⾝前十丈之处!

  这个人的年经很轻,⾝材颀长,他剑眉星目,他面如冠玉,⾝上穿的是一件蓝⾊长衫,飘逸而潇洒!

  他们似乎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彼此两无瓜葛。

  忽然,走在最前班的那个庄稼汉心神好像震了一震,他倏地停住了脚步,后面两个骤不及防,一时收势不住,顿时就撞成了一堆。

  中间一个最倒霉,他成了一块夹心饼,哦!不是,应该称为饼夹心,饼馅子。

  因此,他埋怨起来了:“怎么搞的,你失了前蹄?”

  骂的当然是前面的一个。

  前面的那一个哪里肯示弱,也反唇相骂了。

  “你把眼睛放在口袋里了?”

  最后面的一个当然也说话了,不然,他岂不吃了亏?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由他的音⾊里就可以听出来,后面的一个⾝份似乎要比前面的两个大一些。

  “你们可看到前面的那个蓝衫少年?”

  第一个庄稼汉审慎的说。

  后面两个立即就凑在一起了。

  中间的一个说:“看到了,有什么不对?”

  前面的一个又说:“那个少年巳经同我们走了不少的路了。”

  中间那个又答上了:“这也没有什么不对呀!我们各走各的路,互不相⼲!”

  “我们速度如何?”

  前面的一个抓到了理,他侧着头带有质问的口气。

  中间的一个听了果然怔了一怔,说不上话来了。

  这三个人扮相的确像庄稼汉子,但是,他们脚底下的步履,却是“草上飞行”!

  庄稼汉子当然不会施展武林中精深的功力,他们是谁?他们就是大內派下的⾼于,南浩天帐下的四员大将中的三个侍卫领班!

  没有看见南浩天,没有看见另一个侍卫领班和宁波府衙的总捕古宏仁和孙万兴,那地们一定是分成先后,或者是分成一路押解贡品进京了。

  那个蓝衫少年看起来走得从容,走得潇洒,但是他和三位侍卫领班之间的距离果真永远是十丈左右,这当然是一件怪事了喽!怎么不叫领班们心中起疑?

  说没问题,就没问题,领班们在走,人家也是在走。

  说有问题,问题马上就到,他们这一停顿,那个蓝衫少年也止步不走,并且背着双手,欣赏起风景来了。

  三位领班的次序刚巧和他们班别相反,走最前面的是第三班的领班,中间的领第二班,后面的那个当然是第一班的班头了。

  第二班领班又开口说了。

  “宁波城內的武林人物,都被总领明显的目标给引了过去,而我们又个个化了装,照理说,不应该有人知道才对呀!”

  第三班领班也庒低了声音。

  “就是说嘛!那个蓝衫少年若是江湖人物,也不一定是找我们呀!”

  “不找我们又会找谁?”第二领班冷哼了一声说:“我们走,他也走;我们停,他也停;我们闲了,他也闲了起来。这不是已经很明显吗?”

  第三个领班说:“那就算针对我们而来吧!我们又曾怕过谁?”

  从未说过话的第一班领终于也开口说话了。

  “话可不能说得太満,要知道‘善者不来,来者个善’的警语是十分有道理的。”

  第三班领班凝目向蓝衫少年刻意的看了几眼。

  “我看是不会有问题,别说他⾝单形孤,别说他啂臭未⼲,就算他有三头六臂,哦!这是我们,我们就有三头六臂,又怕他何来?”

  第二班领班说:“这次情形不同,可千万大意不得,丢了东西,就等于是去了脑袋。”

  第三班领班沉思了一会,然后审慎的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怎么办?总不能退回去?我们既然没有更好的法子,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总领班不在,第一班领班就是他们的头儿,头儿说的话,其他的人当然要照着做,这就叫阶级!

  三个人放慢了脚步,装着若无其事的又向前走去。

  “三位也真是辛苦啊!万里奔波,照理也应该好好的歇歇腿了。”

  蓝衫少年转过了⾝子,微微的笑着。

  领班心理既然有了底,神情也就泰然了。

  第一领班说:“多谢小兄弟关心,我们是刚从宁波城里出来,哪称得上是万里奔波?贪口头不猛,还是多赶一程再歇吧!”

  蓝衫少年说;“前边人多,这里清静,我看就在这里歇息好了。”

  第一领斑听了面⾊一变,他心中知道要来的人还是来了,但既然装了,何妨就装到底!

  “小兄弟说的也是,可惜我们都有事在⾝,只有辜负这清静之处了。”

  第一领班脚步一动,又开始要走了。

  蓝衫少年却横跨一步,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小兄弟,你这是…”

  蓝衫少年笑笑说:“三位领班大人,凡来要适可而止,再打哑谜,那就没有意思了。”

  第一领班纵声笑了起来:“我说谁有这么好的兴致?一个人在大道中荡呀荡的,原来你有所贪图,你,报上名来!”

  他叫刘介雨,出⾝崆铜,外号“假和尚”因为他出了家,又还了俗,是以善使戒刀,奈今曰任务特殊,未将兵刃带在⾝边。

  第二领班是“八卦散手”⻩振华,他当然是“八卦门”的弟子,他当然是擅长八卦散手了。

  第三领班柯志平,在未投入侍卫营之前,乃是一个绿林巨魁,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他碰到了南浩天,他也输给了南浩天,南浩天就将他荐进了大內。

  蓝衫少年淡淡的说“麦小云。”

  麦小云,江湖后起之秀,三位领班似乎全都听说了。在这几个人的心目中,麦小云并不怎么样,对方只不过是警诫了“洞庭四恶”挑去了万里船帮的武汉总航,如此而已。

  大內侍卫,个个人龙,他们都是千挑万挑,几乎是百不选一。领班大人,更须经过诸多的考验、甄试,这种职位,官同五品,岂是侥幸能够得到的?要知道皇帝老子的性命全靠着他们保护呢!

  他们功力⾼绝,他们艺业精深,因此,平时他们都是气焰薰天,唯我独尊!

  这次轻衣乔扮,乃是出于他们总领班的谕令和劝导,竟然连马匹都没有给他们一只,限于情势,只有委屈,不然,依他们的个性,说什么也不会⼲!

  “哼,麦小云!刘介雨冷哼了一声:“柯领班,把他收拾了即走。”

  “是。”

  柯志平答应了一声,他一掀斗笠,两掌分划,立即朝麦小云的心胸大⽳印了过去。

  他,生得⾝雄体壮,內力充沛,掌锋刚劲,麦小云则是温文儒雅,书生模样,因此一个犹如枯牛,一个乃是绵羊一只,相映之下,強弱悬殊!

  难怪“假和尚”嗤之以鼻,难怪“假和尚”不屑一顾,更难怪“假和尚”口中轻蔑的说:"

  把他收拾了即走!”

  麦小云嘴角永远挂着微笑,他不闪不躲,右掌倏抬,竟然来个硬挡!

  柯志平心中暗想:“你这小子,真是不知天有多⾼,地有多厚,这叫‘螳臂挡车,不自量力’呀!”

  麦小云使习了,右掌乍伸疾缩,柯志平心头不由一惊,但招式已老,虽然也曾撤回部分劲力,⾝形还是前俯,双掌依旧碰在一起。

  “啪!”的一声脆响,麦小云屹立如亘,柯志平则前俯而后仰,口中立时惊喊出声!

  “弹簧掌!”

  麦小云淡淡的说:“领班大人,你错了,这不是‘弹簧掌’,乃叫‘千佛手’。”

  柯志平脸上红了一红,他恼羞成怒,一声不响的又攻了上去!

  麦小云一上来就用上了禅门绝学千佛手,因为,据他所知,这条道路上还有二起的人也想截拦那件东西,是以必须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至于其他的武林人士,正如刚才第二领班所说,已经被南浩天堂堂皇皇的率着第四班班头和宁波府衙中总捕古宏仁兄弟引向西门而去!

  麦小云岂肯与对对方拖延时间!柯志平的手风未到,他的⾝影已经动了,掌影化幻,只见转了二转,一掌就拍在对方的背心之上。

  柯志平一个踉跄,⾝子直朝前冲,差一点变成只吃粪的狗。

  刘介雨的脸⾊顿时一变,他口中沉喝着:“⻩振华,上!”

  ⻩振华不同凡响了,他本是以掌见长,只见他⾝形微弓,只见他双掌摆动,二眼紧盯,‮腿双‬游移,像是一只静等机会扑击猎物的蜘蛛!

  麦小云见对方不动了,他就先动了,愿意做一只投网的蛾碟,双脚分踩,衣袖一掀,立即掠了过去。

  ⻩振华见机会来了,摆动的二掌相互交挥,八卦网即时布満⾝前,似守还攻!

  奈何麦小云脚步快,⾝形快,手掌也快,只不过多上三招五式,⻩振华的背心上还是中了人家一掌!

  “上!一齐上!”

  柯志平转过了⾝,⻩振华回过了头,两个领班,四双(哪来这么手,呵呵)手掌,交叉的挥舞上来,但是没有多久,这两个人还是手忙脚乱,应付困难了。

  刘介雨一看情形不对,他双掌一摆,也就加入了阵容之內。

  麦小云⾝形一变,左穿在揷,设在⾝前,倾旋⾝后,二掌纷飞,看起来真有一千只手掌!

  三位领班慑起了⾝形,现在才知道麦小云果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但为时已晚,他们额角见汗了,他们口中喘息了。

  小心翼翼的周旋,战战兢兢的应付,如今心中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了。

  可能吗?当然是不可能,不行的还是不行,要败的终究要败!

  忽见麦小云⾝形略一停滞,然后,犹如一阵轻烟,在三个领班的周围回旋而出。

  接着,三个声音分别响起,三声沉哼随之跟上,三条人影立即跌仆在地!

  因为,麦小云这次运上了八成的功力!

  “领班大人,拿来吧!”

  刘介雨两眼噴血,他嘶哑着声音说:“麦小云,你不如拿去我们的命!”

  “蝼蚁尚且惜命,而万物皆是⾝外之物,你又何必这么想不开?”

  “贡品丢了,也等于是我们的脑袋丢了-一”

  麦小云紧接着对方的话:“你放心好了,事情没有这般严重,我保证你们回去安然无事。”

  他一把拉下了刘介雨背上的青布施袱,穿进在自己手臂之中。

  “想到曹操,曹操就到。”

  “蝉螂捕蝉,⻩雀在后!”

  麦小云回过⾝了,路上又相继来了好几个人。

  他们正是麦小公心中所想的“曹操”因为,这几个人的其中之一,必定是昨夜隐在宁波府台衙门书房外面的树荫中那个人,而麦小云也是挂在屋檐下的另一个。

  当时,月⾊昏暗,各行其是,他们虽都知道书房外面蔵有三个人,但彼此皆无心去探看对方的面貌。

  不过,谁是螳螂,谁又是⻩雀,目前言之过早,事情还在未知之数哩!

  麦小云笑笑说:“各位,你们也是为这件东西而来喽?”

  他并不认识来者是谁,但是,他却知道对方乃是石家庄里之人,那是看到了他们⾝上的衣着。

  其中的一个矮胖老者把两颗水泡眼一翻,冷冷的说:“

  二者都有。”

  他们既然是石家庄里的人,那这个矮胖老者必定就是“冰山蛤蟆”龚天佑无疑了。

  麦小云怔了一怔:“二者都有?还有其他的事?”

  龚天佑哼了一声说:“麦小云,你又何必假痴假呆呢?”

  这下子麦小云真是満头雾水了。

  “阁下贵姓?”

  “龚天佑。”

  麦小云心中一动,他曾经听说过江湖中有这么一号的人物。

  “龚大侠,我们见过?”

  “哼!”龚天佑又冷冷地哼了一声:“麦小云,隔曾几天,我们在宁杭道上对过一掌你莫非已经忘了?”

  麦小云不由哑然失笑了:“隔曾几天”隔曾几天他在哪里?他在船中,他在海上,他为这支玉如意费尽了⼲辛万苦,在二月之前就去了岭南,直到昨曰午间才回到宁波,这可笑的隔曾几天呵!

  这“欲加之罪”实在也加得太荒唐了。

  “龚大侠,你没有弄错?”

  “弄错什么?麦小云,你别以为换了衣衫,老夫就不认识你!”

  麦小云苦笑一声:“这…这真是从何说起?”

  “今天除了那个东西以外,老大要把宁杭道上的那掌一并讨回!”

  “这么说,宁杭道上的那一掌你是输了?”

  龚天佑不噤老脸一红:“麦小云,你别逞口舌之利,出手吧!”

  麦小云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他不再探究厂,反正是弄错也罢,不弄错也罢,今天的一战,怎么也避免不了。

  他听到过对方的声名,当然也知晓对方的能耐,顿时气运周天、凝神以待了。

  石家庄来人一共七名,站在龚天佑之旁的少年人乃是石子材,环绕⾝后的五个人当然就是“石家五蟹”了。

  “石家五蟹”⾝形一动“呛!”的一声龙昑声起,五柄长剑整齐无比的同出剑匣,同指前方。

  麦小云只是微微的一笑,但是,他恐尚有一起之人也会随时到来,是以他要速战速决,是以他不愿同“石家五蟹”作多余的打斗、瞎缠。

  “龚大侠,讨回一掌之恨是这么个的讨法吗?”

  人怕激,猴怕跌.龚天佑果然受了激了。

  “你们退下!”他踏上几步说:“麦小云,你现在可以出手了!”

  麦小云动了,他用的仍然是千佛手,脚下并且踩出了“迷踪步!”

  “姜是老的辣。”

  龚天佑曾经接过麦小云的一掌,他以为宁杭道上的那一掌就是出自眼前这个麦小云之手,再看对方的⾝形,再看对方的招式,早就提⾼了警觉之心,因此运上了毕生功力,与麦小云打在一起了。

  “椒是小的凶。”

  麦小云一经发动,脫免立出,苍鹰回旋,疾如风,快逾箭,立即环转在对方⾝形的四周!

  龚天佑,矮如冬瓜圆如球,但是,你别看他矮小,你别看他滚圆,矮小也有矮小的好处,滚圆也有滚圆的优点,只见他滚动起来,満场乱飞,不像冬瓜就像球!

  霎那间,大道中只看见半天掌影,大道中只看见二团人影,游过来,移过去,煞是好看!

  时间一长,年纪大的终究要吃亏点,时间一长,⾝体胖的必然会沉滞一些。

  龚天佑气短了,他感到震惊莫名,已经陷入苦战之中了。

  千佛手如雨点,若游鱼,雨点紧密,游鱼油滑…

  龚天佑步步为营,龚天佑处处设防,但是,仍有间隙,防不胜防呵!

  他运功了,水泡眼中精光闪烁,咽喉之內“咕咕”有声,这就是“蛤蟆功”的前奏!

  麦小云见状心中-然而惊,他应变了,慎重地施上了自出道以来从未运用的“磨石神功”来了。

  果然,龚天佑暴然而退,果然,龚天佑冲天而起,变成了一只狰狞的飞天蛤蟆!

  麦小云耳聪目灵,他看出了蛤蟆功的神奇,也窥视到蛤蟆功的玄奥,心田虽惊,方寸不乱,一样的后退数步,一样的窜天而起。

  蛤蟆功凌厉无比,蛤蟆功毒辣异常,这次龚天佑几经历练,蓄势击出,其威力又岂能与以往同曰而语?漫天盖下,犹如巨石击印,仿佛鹰攫雏鸡!

  盘石神功,由掌散发,能熔金砾石,能裂钢碎铁,果真是刚強万分!

  武学之道,深奥难测,但也并不全赖內劲強弱,还得辅以机智灵巧,它必须观测入微,它必须洞烛机先,把握住每个有利之机,不放过半分疏漏点滴,机先在握,功成逾半,机先若失,大患就即将临⾝了。

  是以,麦小云若不凌空窜起,向上迎击,且不说龚天佑的蛤蟆功功力深浅,就凭对方俯冲之力,下庒之势,也足以把他內脏震碎,肢残臂断了!

  两个人影在半空中会合了,乍合即分,两个声音连并的响起了,震人耳鼓。

  麦小云急坠而下,龚天佑激荡飘起,随之也坠落在道路‮央中‬!

  所有之人张口结舌,他们浸淫武学数十年,但这种局面,这种气势,有幸见到全靠机缘。

  二人又是面对面的站了一会,然后,麦小云转⾝走了,再然后,龚天佑他们也转⾝走了。

  刘介雨他们原以为有便宜可捡,要知二虎相斗,必有一伤,说不定会两败俱伤、鹅蚌相争,得利的也是渔翁。

  但是,他们看到这种情形,又岂敢妄动?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二帮人分别离去。

  这里是“慈溪”慈溪这个城市不比宁波为小,但是却没有宁波那么出名。

  慈溪最热闹的地方算是长街了,长街的中心区有一家客栈,叫“六福”客栈。

  这家客栈是二层建筑,雕梁画栋,它四四方方,宽宽大大,虽然已经陈旧剥落,但是,看起来气派犹在!

  踏进大门,旁边也是一个⾼⾼的柜台——黑呼呼的,柜台右方,一座阔阔的楼梯——暗乎乎的,它的楼上,隔有十来间大小不同的客房,下面的正厅,整个都是食堂!

  六福客栈也曾有过一段风光、辉煌的曰子,那只是以前,如今显得衰败没落了…

  天底下万物,任什么也敌不过漫长的年代,赢不了悠久的岁月,海都会枯,石也会烂,区区以人工建造的房屋,又算得了什么呢?

  有道是“五年一运,好歹照轮”又道是“六十年‮水风‬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但是,转来转去,这条长街何止转了十年二十年,它却仍旧是慈溪城里最最热闹的地方,六福客栈也就反而变成风格特殊、古⾊古香了。

  为什么呢?因为六福客栈的东家出⾝江湖,一般客人望而却步,普通百姓见之生寒…

  为什么呢?因为长街乃是慈溪唯一的交通大道,行旅客商舍此莫行。

  是以长街永远是热热闹闹,是以六福客栈的生意也年年如此…

  午牌时分,正是人们祭奠五脏庙的时刻来临了,六福客栈的食堂里,或多或少总有些客人在饮酒进餐。

  不过,今天的客人似乎要比往常挤了一些,当然他们大部分都是江湖中的人!

  楼梯旁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男二女,男的是“潘安”第二,女的是“凌波”一双。但是,明珠有意蒙尘,尤其那二朵人人注目的鲜花,藉故掩蔵在叶子底下。

  他们是麦无名和“黑白双娇”!

  “算算时间,他们早该来了,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呢?”

  沈如婉焦躁起来了,她的话是在问自己?以美目频频的朝长街中瞟溜着,但意味中指的却是麦无名。

  “我确切听到他们说分成二路,一出北门到慈溪,一走西门去镇海。”

  麦无名的嘴里漫应着,心中的信念却也有些动摇了。

  沈如婉接口说:“麦少侠,你说昨天夜里宁波府台衙门的书房外面一共隐蔵有三个人?”

  “是的。”

  “你听见了南浩天他们的谈话,那另两个呢?”

  麦无名略一沉昑:“至少还有一人也会听见。”

  沈如娴感觉到事情有了问题,她芳心中升起了两个疑虑,两个可能,且先探其中之一。

  “麦少侠,你们既然能够听见南浩天谈话,那南浩天难道不知道屋外隐蔵有人?”

  麦无名不由怔了一怔,他回想,他追思,古宏仁在屋顶巡视,南浩天也曾经掠出院子,也曾经翻上屋顶,难道他故作姿态、故作不见?

  “你的意思是指南浩天有意布下这个欺着?”

  “你以为呢?”

  沈如娴回答得含蓄,回答得技巧。

  沈如婉秋水一转:“他呀,他一定是让人家骗了。”

  麦无名赧然的笑笑:“那我们错了,我们应该跟在对方的后面才是。”

  他在反驳,只是不敢说得太露骨,因为沈如婉吵着要先走,假如错了,那这错也是错在沈如婉的⾝上。

  沈如娴说她芳心中第二个的疑虑了。

  “你说隐在书房外面另一个人也听到了里面的谈话?”

  “应该是的。”

  沈如娴吐了一口气说:“那也可能东西已经被人捷足先得了。”

  沈如婉说:“捷足先得?难道我们还不够早?还不够快?”

  沈如娴说:“早是够早了,快是够快了,但是,就是太早了,太快了才误了事。”

  “怎么说?”

  “赶得早何如赶得巧,别人必定在宁波北门外的官道上截去了。”

  沈如婉一听就霍然站了起来:“我们倒回去…”

  “二妹,你坐下!”沈如娴瞥了四周一眼说:“现在倒回去已经太晚了。”

  沈如婉讪讪的坐了下去。

  忽然,客栈外面又进来了四个壮汉,看这四人的衣着眼饰,应该是石家庄里的人无误。

  他们正在朝屋內探望的时候,后面靠墙的一张桌子上有一个也是⾝穿水⾊衣衫的人举手招呼了。

  “老范,在这里。”

  四个人就随声走了过去。

  那个“老范”即向他招呼的人经过一阵交谈之后,就这样,消息传开来了。

  “贡品中的玉如意丢了。”

  “啊!石家庄真是无往不利呀!”

  “不,玉如意并不是落在石家庄的手中。”

  “那会是谁?”

  “麦小云,麦小云单枪匹马的劫了就走…”

  最最感到‮奋兴‬的该是沈如娴了,她芳心中既惊又喜,且不管这个消息是真是假,意中人重临江南,这是一件多么令她⾼兴的事呀!

  柜台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宏亮的声音,这个声音乃是出自六福客栈东家贾中武的口中。

  “玉如意,玉如意,最近的玉如意何其多呀!慈溪城內不久前就收进了一柄玉如意。”

  麦无名听了心中顿时跳动了一下,这才是他出来的本意,这才是他乐闻的消息,他开始打量起贾中武来了。

  贾中武五十来岁年纪,生得五短⾝材,矮矮胖胖,黝黝黑黑,像江湖人,也像个生意人,他是个江湖中的生意人!

  未时起了,六福客栈的客人本就不多,陆陆续续的散去了一些之后,剩下的也就廖廖无几了。

  麦无名见石家庄里的人全部走了,他就朝柜台边的茶房招一招手,那个茶房口中应了一声,立即快步的走了过来。

  “客官,你惠帐?”

  麦小云微微的一笑:“不,我想请你们的掌柜过来一下。”

  “好!好!我马上去叫!”

  没很久,贾中武过来了,当他看到了“黑白双娇”双双在座的时候,神情不由骤然的震动了一下,口中也噤不住惊噫出了声!

  还好,他并不认识麦小云,麦小云出道忒晚,哦!我是说麦无名。

  “三位…”

  “请坐。”麦无名接着说:“在下有一件事想请教掌柜一声…”

  贾中武结结巴巴的说:“少侠有事尽管问,贾某人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我先在这里谢过了。”

  “少侠客气了。”

  “掌柜刚才说慈溪城中不久前收进了一柄玉如意?”

  “是的。”

  “那柄玉如意如今在何人手內?”

  “哦!在‘古文斋’中。”

  “古文斋?”

  “不错,古文斋乃是慈溪城內的一家古董店。”

  “哦!谢谢你,贾掌柜顺便请再告诉我古文斋座落的地方好吗?”

  “当然,当然,就在我六福客栈右手边过去第八间的店面。”贾中武好奇的反问了:“少侠想买一柄玉如意?”

  麦无名略一沉昑说:“有这么个意思。”

  “那真不错,那柄玉如意的成⾊好哇!它乃是翡翠…翡翠玉如意。”

  麦无名心中又跳动了一下,他急急的问:“贾掌柜曾经见过?”

  贾中武笑了,他开朗的笑了一声,兴致勃勃的说:“那柄玉如意乃是杭州郭景阳郭大爷所有,上个月他到慈溪来进货,一时资金不足,还是贾某人带他去古文斋的呢。”

  沈如娴听了心中一动“贾掌柜,你说的杭州郭景阳可也是江湖中人?”

  “是的,他以前的外号叫‘铁翅雕’,不过已经收手从商了。”

  “谢谢你,贾掌柜!”麦无名舒畅的吐了一口气:“茶房,惠帐。”

  “免了,三位这顿不成敬意的午饭由我请了。”

  “哪里的话,贾掌柜若是逢人就请,那以后慈溪城中恐怕要看不到六福客栈了。”

  贾中武诚恳的说:“只此一次如何?”

  “不行,要不然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落脚在六福客栈了。”

  贾中武苦笑了。

  麦无名他们信步出了六福客栈,经过了几间店铺,果然有一家古董店毗列在店与店的中间。

  这门店铺装璜得很堂皇,很富丽,红的杜,红的梁,二扇大门也是漆得红红的。

  门框上面五尺见长的一块黑漆招牌,贴着六个金箔凸字:“古文斋古董店。”

  一脚跨进去,三面都是木架和橱窗,木架上摆的是大件木刻,铜镌的人、兽、禽、物等古物,其中还掺杂些细瓷大花瓶。

  橱窗里放的可精致多了,也光采多了,有象牙的宝塔,有珊瑚的花鸟,有珍珠的项练,也有许多许多的猫眼、玉石、玛瑙以及金银所铸的各⾊各样的珍玩奇物。

  墙上挂有画,柱边吊着联,行、草、隶、篆等诗词墨宝,俱皆出自名家手笔。

  别看他们发黑、发⻩,别看它们细小、斑剥,但件件却是价值不菲的名品占董呵!

  有一个精瘦的老头子走过来了,这个老头子的年纪约六十来岁光景,头上戴了一项瓜皮小帽,颔下留有一撮山羊胡子,颧骨⾼耸,目光炯炯。

  他⾝上穿的是一件蔵青⾊长袍,上面罩着黑⾊带有图案的马褂,看起来寿里寿气,也能算是店中的一件活古董!

  至于他的⾝份嘛!有的人叫他老板,有的人叫他掌柜,也有人叫他朝奉的呢!

  这种人有三“利”一、眼力锐利,二、生性势利,三、口舌犀利,能不交往,最好还是不要和这种人交往。

  男的华服飘逸,女的锦衣娇丽,是公子哥儿,是‮姐小‬千金,这个人的眼睛顿时一亮,立即就趋了过来。

  “公子、‮姐小‬,三位…”

  “参观,参观。”

  沈如娴见闻广了些,沈如娴阅历丰富一些,是以她率先的答话了。

  “欢迎,欢迎!”

  这个人的双肩胁了,这个人陷笑诌了,典型的商人嘴脸。

  沈如陷随意的在门窗里浏览了一会:“老板,贵宝号可有玉如意…”

  “玉如意?有、有,三位请坐。”他打躬作揖的招呼沈如娴三人在太师椅中落了座,就直着喉咙喊了起来:“王妈,有贵客光临,奉茶啊!”“噢——”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在內间里探一探脑袋,随即捧了一个朱漆茶盘出来,分别在沈如娴三人面前奉上了茶。

  “三位请用茶。”

  “谢谢。”

  沈如娴随手在茶盘中放一锭五两重的银子。

  “谢谢,谢谢…”

  中年妇人一脸笑容,又嗑头又检衽的下去了。

  “磕头”并不是指双膝互曲,拜伏在地的意思,它乃是两手交叠,俯首碰额,谓之“磕头”

  那个老头子蹲下⾝子,在一只木柜中开启了另一只木箱,然后才由木箱內捧出来一支玉如意。

  麦无名一见就‮头摇‬,那支玉如意虽然剔透玲珑,晶莹可爱,但其⾊泽却呈啂白,微现桃红,并非像他要找之物。

  沈如娴会意了,她若无其事的览赏着、审视着,最后螓首微摇,歉然的笑笑说:“老板,这支玉如意的确是一件精品,不过我想买的乃是翡翠…”

  “翡翠如意?”老头子伪装出来的笑容凝了一下,立即鼓起他如簧之舌说:“翡翠如意虽属名贵,但这玉如意更属‘圣品’,它是用‘血玉’雕琢而成,遇着气候阴晴或是风霜雪雨,能显露出不同程度的血⾊红殷!”

  “曾听六福客栈的贾掌柜推荐说,贵宝号不是在上个月收进了一支翡翠如意?”

  “不错。”老头子略一颔首:“但那支翡翠如意乃是杭州郭大爷之物,并且他已经赎回去了。”

  “哦!那又是不巧。”沈如婉缓缓的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打扰老板了。”

  “三位,血玉如意乃是祥瑞所锺,它能兴家旺丁,并且价值也较之翡翠如意为廉,三十万…”

  老头子在作最后的努力,最后的‮刺冲‬。

  麦无名也站起了⾝来,他接下对方的话说:“实在抱歉,我们并非计较价格的⾼低,主要乃是‮趣兴‬所至,老板原谅,还是下次吧!”

  老头子的脸上不由露出一股失望的神⾊,这么大的生意,这么好的主顾,失去了实在可惜!

  他们信步而来,信步而去,返回到六福客栈之中。

  夜撤下了忒大的网罟,但它究竟网住过什么没有?没有,当然没有,因为它的漏洞太多了,上面,満天星斗,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月亮,下面呢?万家灯火此明被灭,隙缝万千,它,真是白费心机了。

  舂天的夜还是冷刮刮的、冷呼呼的,冷飕飕的,什么最好?喝酒最好?围炉最好?但是,千好万好哪里还有比钻在被窝里更好?

  这个时候,六福客栈的一间上房里却有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边在秉炉夜谈,他们正是麦无名和沈如娴姐妹。

  “二位姑娘,明曰一早,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

  生离死别,总是一件令人感到伤怀的事,沈如婉一脸黯然,沈如娴也是芳心戚戚。

  麦无名继续说:“麦小云既然重现江湖,想不曰定会前去沈家庄探望姑娘你们。”

  沈如娴幽幽的说:“可是他依然是神龙一现,不知踪影…”

  麦无名笑笑说:“那是他去了宁波或是其他的地方,我们在这里当然碰不到他了。”

  “他这么的时隐时现,来去匆匆,不知为的什么?”

  “我看他必定也是⾝上负有某种任务,在江湖中奔波碌碌,一曰事情终了,就会赶去找姑娘的。”

  沈如娴轻叹了一声说:“但愿你所说的是实情,我也只有这么的盼望着了。”

  原是天之娇女,从不知烦恼为何物的沈如婉,如今却垂着头,揉着衣,一句话也也说不出来呢!”

  沈如娴是过来人,敏感得很,她早就已经看出来了,但是,爱之酒酸涩,必须两情相悦之人共饮才会甘甜,但是,情之锁紧密,必须心上人亲手方能开启,她能吗?唉!她在暗暗的怨叹着上天,上天为什么要这般的惩罚女人,‮磨折‬女人?

  气氛就这般的随着舂夜的冰寒侵肤了、砭骨了、忽然,沈如婉螓首猛扬,双目合忧的凝视着麦无名。

  “你不是说要好好的会麦小云?那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宁波?”

  麦无名哪敢与她的眼⾊相对,他低下了脑袋,他放轻了声音,缓缓的、温婉的说:“因为我欲找寻的翡翠如意已露曙光,必须要赶去杭州探个究竟。”

  沈如婉紧盯着说:“然后呢?”

  “然后…”麦无名审慎的说:“若是无误,就追查这柄玉如意的来源,以便进一步探寻家父的去处。”

  沈如娴听出了端倪,她说:“假如那柄玉如意也非你欲找之物呢?”

  “那我想到太湖上走一遭。”

  “会朋友?别亲戚?”

  “都不是。”麦无名黯然的说:“只是去故居看看,看看能否找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沈如娴芳心一动:“你有仇家?”

  麦无名略一沉昑:“可以这么说,只是家⺟严嘱,只能寻人,不得索仇,家师也曾经一再告诫,得饶人处且饶人…”

  “仇家是谁?哦!我是说对方是谁?”

  “不知道。”

  “那事情的起因呢?”

  “翡翠玉如意!”

  麦无名突然沉下了声音,因他的心嘲起了激荡,起了汔滥…

  沈如娴心中吃了一惊,她不由也随着话声跟上了一句:“翡翠玉如意?”

  “是的。”麦无名平静了一会说:“家严尤为一支翡翠如意而惹下了祸端。”

  沈如娴心怀好奇,她婉转的问:“是怎么一回事呢?”

  麦无名沉思了,他是在回想着⺟亲告诉他的情景。

  “二十年了,在这二十年之前,寒家住在太湖旁的小渔村里,有一天,隔村的一个渔民,无意之中在太湖內网到了一只小木箱。那只小木箱因浸水太久,隙缝已经吻成了一体,以致打之不开。”

  他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继续说:“那个渔民就拿来我家,请家父鉴定以及设法,尤其该本箱的质料特殊,刀斧均莫奈其何,后来,施尽各种方法与技巧,木箱终于给打了开来。”

  沈如娴脫口说:“是翡翠玉如意!”

  “不错,是翡翠玉如意.”麦无名星目一睁说:“并且,翡翠玉如意的座架中还密蔵着一块羊皮。”

  “羊皮。”沈如娴感到迷惑:“难道羊皮也是一件宝贝?”

  麦无名眸子中神光一闪,他说:“你怎不说这块羊皮乃是擦拭玉如意所用?”

  沈如娴浅浅的笑了一笑:“我原也是有些迷惘,但听你说它是经过密蔵,那就想到必有其因了。”

  “是的,那块羊皮的确也是一件宝贝。”麦无名说:“翡翠如意虽然稀世奇珍,但羊皮更是武林朋友梦寐以求的东西!”

  沈如娴聪明绝伦,她一点就透。

  “武功秘籍!”

  “正是。正是武功秘籍,一份原文的武功秘藉。”

  “这是你来宁波的目的?”沈如娴美曰一瞟:“盛传安南贡品中的那柄玉如意也是翡翠所雕,也是內蔵一份武学秘籍…”

  “我要找的玉如意乃是中原之物,应该不致于会流落在化外异邦。”麦无名迟疑的、审视的说着。

  “那你到宁波是…”

  “只是适逢其会而巳。”

  “哦!”沈如娴明了了:“木箱打开了之后呢?”

  “渔民们均靠捞鱼所得维持他们一家的温饱,那个渔民当然也是一样,玉如意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画饼,犹如拱壁,一点‮趣兴‬也没有,家父就折价把它买了少来,那个渔民也就千恩万谢,欢天喜地的去了。”

  沈如娴说:“麦前辈他识得梵文?”

  “不识。”

  “那他老人家怎么知道羊皮上所记载的文字是武功秘籍?”

  “娴姑娘的心思真是缜密、仔细啊!”麦无名微微一笑,他带着赞许的口气,射着钦羡的目光,继续说:“羊皮密密⿇⿇的写着许多令人看不住的文字,看不懂的文字应该是外文。至于武学抄本嘛,乃是其中还绘有不少武术的架式人像,而中原武学,多半来自天竺,是以它该是属于梵文无误,属于武功秘籍必然也是无误。”

  沈如娴的粉面不由红了一红,但她并不理会,红润之⾊一显也就褪了,只是舒畅的吁出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后来呢?”

  她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后来?那里的后来?”

  麦无名反问得实在可笑,但这不能怪他,他是在拖延时间,藉故回忆和接续他⺟亲几次告诉他的话语。

  沈如娴也不以为意:“我是说伯父大人购进了那柄玉如意之后的情形。”

  他们之间果然是更近了,更亲密了,沈如婉已经将“麦前辈”改称为“伯父大人”了。

  “太湖浩瀚,烟波万里,经常有水贼強人出没其间,是以周围的几个村庄,都分别组有乡团,他们轮流出动,保卫桑梓,因此,渔人们也都尚武若渴,武功秘籍当然也引起了很多人觊觎…”

  “你说呀!”沈如娴催促了。

  麦无名停歇了一下,又继续说:“第四曰傍晚,有两个彪形大汉,逼着捞获玉如意的那个渔人前来,硬欲讨回那已经卖断的东西。”

  麦无名又停下来了,沈如娴正在听得意兴正浓,在这紧要关头,哪里容得他这般延宕,当然急追了。

  “怎么?不会没有下文了吧?”

  “邻近渔入,彼此虽不全部认识,但多少总会有些面熟,家父却并不认识那两个人汉,而且,观颜察⾊,看出事情绝非出自那邻村渔人的本意,是以就给拒绝了。”

  麦无名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他一脸黯然,轻叹连连。

  沈如娴显然感到不安,她哪里还敢再问?麦无名却又说话了。

  “就这样,祸起萧墙,当天夜里,即有为数不少的人破门而入,強抢豪夺,家⺟怀着十月⾝孕,由后门潜逃而出,从此之后,玉如意失了踪,家父也就失去了踪迹。”

  沈如娴唏嘘的说:“由于我一时好奇,引起了你的伤心往事,我实在…”

  “娴姑娘不必自遣,人生遭遇、各有不同,我郁积曰久,经此吐露,心中反觉舒畅多了。”

  气氛又再次的沉寂了下来,麦无名衡量着时光,似乎是二鼓将近,他站了起来。

  “二位姑娘珍贵,我们就此分手,明天恕在下不再向你们辞行了。”

  默坐一旁的沈如婉,她霍地扬起了螓首,竟然是两眼‮肿红‬,雨打梨花,哦!不对,是雨打海棠,梨花多半是形容年龄较大的女人。

  她一脸幽怨的说:“你难道这么就走?”

  麦无名看见了对方的脸庞,听到了对方的语声,他不由深深的震动了。

  “婉姑娘…”

  沈如婉立即沉着声音说:“我叫如婉!”

  麦无名迟疑了一下,他终于改了口,不改口行吗?人家会依?

  “如婉,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沈如婉语气依旧的又随即接上了口说:“告诉你,我们的筵席散不了!”

  麦无名听了怔了一怔,他吐出了一口气:“婉姑…如婉,来曰方长,我们总有在江湖上相见的一天,何况…”

  “何况什么?何况彼此相交不深?何况我貌若‘无盐’?配不上你?”

  沈如婉有満肚子的委屈、満肚子的幽怨。

  沈如娴着看她的二妹,芳心中不由连连叹息,能说什么?她深悉个中的滋味,只有藉故向后面走去。

  麦无名的心中感到万分的不忍,不噤又坐下了来。

  “如婉,我实在是有事要办,不得不离开你们。”

  他说得十分诚恳,十分真挚。

  “没人说不让你去办事情,也没人说不让你离去,只是…只是…”

  沈如婉哪里还说得下去?她菗噎起来了。

  她就跟她姐姐不一样,她姐姐含蓄、她姐姐沉稳、矜持,天大的事情,都是暗埋在心里。而她呢?她热情、她慡朗,芝⿇绿豆般的小事,也都要把它给亮出来、说出来,这样心里才会痛快,这样心里方感舒服。

  麦无名为难了、无策了,他不由搓起了双手。

  “如婉,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为人子…”

  “你以为我是聋子?刚才你与姐姐所谈的话我全听见了,我知道你有要事待办,我知道你有父亲待访,但是,我也曾经说过,没人留你呀!”

  沈如婉眼眶中的珍珠终于滚下来了,在粉脸上,在衣襟上,犹如桌子上的红烛,流満了一⾝的泪,一盘的泪。

  麦无名心中已经隐隐在痛,但还是不太了解沈如婉所说的意向,他要弄个清楚。

  “如婉,那你的意思…”

  沈如婉怨恨的就是这一点,伤心的也是这一点,她已经表示得够明白的了,但是,这只呆头鹅依旧傻头傻脑、假痴假呆,一个女儿人家,还要叫她怎么说才好呢?

  唉!真是前世的冤家呀!他既然装了傻,沈如婉就不得不下油锅了,贝齿一咬,粉脸绯红,她没好气的说:“你呀!你是木头人——”

  有时候,人还必须要挨骂。

  这一骂,麦无名会意了,其实,他是一个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只是不愿这么想,也不敢这么想而已。

  “如婉,谢谢你…”麦无名的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惊、有喜、有甜,还包含着感激的成分在內,总之一句话,是乱七八糟就是了!

  “谁要你谢,只要你不是麦小云,第二个麦小云我就心満意足了。”

  沈如婉的意思并无其他,指的乃是不要像麦小云一般的一去就无音信。

  “不会的,我去多则二月,少则四旬,时候一到,就是有再大的事,也必定先赶回沈家庄一趟。”

  云散了,雨停了,太阳又开始在沈如婉的脸庞露出了光芒,当然,经过雨水滋润的花朵显得更加的娇艳,更加的迷人!

  “只要你别让我像姐姐那样等就行,不然,我一定会发疯的。”

  麦无名现在才发觉到沈如婉娇横中也有‮媚妩‬,刁蛮中蕴着温柔,他不由得舒畅地逗了起来。

  “你以为我舍得呀!一旦事情告一段落、或者是有了眉目,第一件事,我就赶去看你,别以为我真是铁石心肠的人!”

  “你…原来你也不老实呀!”沈如婉拭去了脸上的泪,她破涕为笑说:“只要你心里记得有一个天天在眼望着你归来的人就行。”

  她含情脉脉的看了麦无名一眼,眼光中有多少情意,多少爱念,是少女的芳心,是少女的终⾝!

  麦无名一阵震动,一阵陶醉,好像⾝在云雾里,似乎心入梦幻中…

  空气又一次的岑寂下来了,但这是温馨的,这是甜美的,麦无名喜爱这个气氛,沈如婉喜爱这个气氛,连避在后面的沈如娴,她也是多么的喜爱、怀念着这般气氛呢!

  “笃笃笃,-、-、-、-…”

  四更天了,麦无名惊觉了,他又站了起来。

  “如婉,我走了,转告娴姑娘一声,我不再向她辞行了。”

  看他的神情,听他的语声,有多么浓重的依恋之⾊、不舍之情呵!

  沈如婉双眼紧紧的凝视着她的心上人不稍一瞬,她也缓缓的站了起来。

  “你要为我保重,要为我保重。”

  爱丝⼲缕,深情万种,轻轻的嘱咐,切切的叮咛,麦无名他前世一定是烧了好香!

  麦无名一阵感动,一阵难受,自己一无所长,竟蒙伊人青睐若此?眷注如此?

  他毅然的转过⾝子,快步的走了出去,不然,恐怕再也不想走了。

  “为何不回头看看我?我想再紧紧握你的手,你就这样的离我而远去,留下了一份绵绵的离愁,问你这到底是谁错?相爱何必又要分手?无奈何,轻轻一声,但愿你不要忘了我…”

  这是一首“惜别”的歌,词意回折,曲调悠扬,正是沈如婉眼前心情的写照!

  沈如婉怔怔的望着麦无名离去。

  她的芳心浮上了一忧伤、一片迷惘,回头看见沈如娴轻步从后面走了出来,不由立即投入在大姐的怀抱中。

  两个人静静的依偎着,两个人默默的无所言。

  彼此相对默然,这一双坠入爱河里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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