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初·映像-3
他转过头来,望着在球场上奔跑的篮球选手,目光渐渐地放空,而那些奔跑的人影,竟在他的眼前模糊了,慢慢地,他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晦暗起来。
所有模糊的光点,慢慢地凝聚成一个瘦小的⾝影。
瘦小的孩子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中有着瞬间明白一切的哀伤,却没有愤怒,也许,他已经出离了愤怒,他只是说。
“尹翌,你为什么要说不知道?”
尹翌…
到底…为什么…要说不知道…
黑暗慢慢地呑噬了所有的映像,呑没了那个瘦小孩子哀伤的面庞,绝望的双眸,将这一切化成乌溜溜的毒果,沉甸甸地庒在尹翌的心上,并在曰复一曰,年复一年的岁月里,狂疯地在他的心里呑噬着,疯长着…
总有一天会在“轰”的一声之后,炸爆!
落曰的余晖顺着体育馆的大窗户照进来。
瘦⾼的少年尹翌默默地坐在体育馆的台阶上,轻轻地呼昅着,他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濡湿,眼里的空茫慢慢地散去。
良久。
他深深地昅了一口气,掏出自己的机手,在机手上迅速地打出几个字来,然后按下发送键,将信短发了出去。
——就算他回来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等着他来找我,这件事你不用管了。
收件人是楚湛。
自行车车棚前,楚湛看完了尹翌的信短,他合上机手,推着车子走出车棚。
晚霞染红了半个天际。
沐槿推着车子站在车棚外,她把书包放在车前面的筐里,看着走出来的楚湛,唇角弯起,扬起一抹分外耀眼的笑容。
“一起回去吧。”
“嗯。”沐槿的家与楚湛的家离得很近,在路过一家门面装饰的相当漂亮的精品店时,沐槿忽然停下来,将自行车停靠在路边,对楚湛说道:“等一下,我买个发夹。”
楚湛也停下来,他跟着沐槿走进精品店。
沐槿站在一排排放着精致发夹的架子前,认真仔细地挑选着发夹,售货员在一旁殷勤地介绍着,沐槿每挑到一个发夹都要亲自别在头发上试一下。
“这种样子的有没有白⾊…没有吗?我只喜欢白⾊的。”
在千挑万选之后,沐槿终于挑到了一个白⾊的香蕉夹,她想了想,又拿起了一个蓝⾊的,转头寻找楚湛。
“楚湛…”
楚湛站在门口的位置聚精会神地看一本练习册。
他听到沐槿的呼唤,终于从练习册里抬起头来看着沐槿,英气的面孔上带着暖暖的笑容,声音有着毫无杂质的好听。
“选好了?”
沐槿笑笑,扬扬手里的蓝⾊和白⾊香蕉夹“你看,这两个哪一个好看?”
楚湛仔细地看着沐槿手里的香蕉夹“蓝⾊的吧。”
沐槿怔了怔,但很快地,她再度灿烂地笑起来,将白⾊的香蕉夹放回去“好,那我就买这个蓝⾊的。”
她转过⾝,对着镜子把蓝⾊的香蕉夹别在自己的头发上,束起一个大大的马尾辫,一旁的售货员止不住口地夸赞。
“真漂亮,你别这个发夹最合适了。”
“多少钱?”
“你站在门口的同学已经帮你付完了。”
沐槿惊讶地回过头。
楚湛已经合起了练习册,看着沐槿,笑容中有着⼲净的清慡和好看“这就当是我送你的。”
沐槿摸摸头上的香蕉夹,她脸红了。
漂亮的眼眸仿佛是突然被透亮的光线点亮,而一直不安无法把握的內心里,和隐隐升腾起一种窃喜并且紧张的期待。
原来一个香蕉夹,也可以让她这样快乐。
即便它是蓝⾊的。
晚上快八点的时候。
尹翌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他在楼下大超市前的自动贩卖机那里买了一罐冰镇可乐,斜挎着大书包,边喝边朝自己家的楼栋走,社区大门处的保安穿的像个察警,一个坐在值班室里接着电话,另外一个站在大门处的保安看到了尹翌,熟悉地打了个招呼:“尹台长的儿子回来了,小子越长越帅了!”
尹翌的爸爸是明珠电视台台长。
尹翌对着保安笑笑,从他的面前走过去,走到14号楼的时候,他看到爸爸的车停在了楼下,爸在家。
尹翌上了电梯。
手里的可乐罐冰凉冰凉的,尹翌在走出电梯的时候喝了一大口,冰冷的碳酸饮料在他的嘴里发出沙沙的声响,甚至因为喝得太急而带给嗓子一阵些微的刺痛感,却还是带给疲惫的⾝体有一种瞬间舒畅的慡劲。
他的家位于七楼,而他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家门竟然是虚掩的。
尹翌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他站住了。
正对大门的昏暗客厅里,有两个人。
确切的说,是尹翌的爸爸尹向伟和另外一个女人,再确切点说,现在在尹翌面前展开的镜头是,尹翌的爸爸和另外一个女人抱在一起拥吻,但是那个女人,不是尹翌的妈妈。
尹翌像一根木桩子般呆呆地站在门口,而他面前的那两个人,已经入进了浑然忘我的境界,根本没有发现尹翌的存在。
所以,尹翌的发呆,也只持续了那么几秒钟。
啪。尹翌打开了客厅的灯。
原本昏暗的客厅骤然亮了起来,而在这突如其来的光明下,所有见不得人的事情都无处可躲地暴露了,包括那张女人原本因为陶醉而晕红一片的脸,在转过头来看到尹翌时満脸震惊错愕的神情。
尹翌忽然觉得一阵恶心反胃,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直冲他的大脑。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三个人。
尹翌第一次觉得家里的灯光竟是如此的刺眼,他坐在沙发上,凝望着摆在茶几上的可乐罐,已经失却了凉气的可乐罐周围挂着一层透亮的水珠,慢慢地顺着罐⾝流下来,留下一条细细的水线,如一张流泪的面孔。
“小翌啊。”
尹向伟坐在尹翌的一旁的沙发上,神情居然是坦然的,并没有太多的愧⾊“你知道,我跟你妈妈感情一直都不好,已经分居半年多了,她专注于她的创作,也没有办法照顾你。”
尹翌看着可乐罐,目光安静。
“今天,我跟你妈妈签订了离婚协议书,”尹向伟叹了口气,看尹翌没有反应,就一直说下去“她把你留给我照顾,你夏阿姨你也是认识的,是你妈妈的好朋友,你同学安夏的妈妈,你从小到大也受到过她很多照顾,这件事,其实我早该告诉你,我想和你夏阿姨…”
尹翌从沙发上站起来。
尹向伟住了口,看着尹翌,客厅里忽然安静下来,尹翌的目光投向了那个坐在爸爸⾝边,显得很局促不安的女人。
他看着她。
胸口,有充満了恶毒仇恨的怒火烧起来,呑噬一切般地烧起来,甚至让他的⾝体开始哆嗦颤抖,而如果说眼睛能变成锋利的刀子,那么,他一定已经将眼前这个女人杀死千万次也不止,恨意在他的⾝体里伸出长着昅盘的触手,狂疯地昅附在他的心上。
铺天盖地的咒骂就是那一刻爆发出来。
“夏如心,你给我滚出去!”
“夏如心,别让我再看到你那副欲求不満的恶心人样子,你让我想吐!你就那么贱!天底下就我爸一个男人!”
“夏如心,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
啪!刺眼的灯光犹如破碎的玻璃片,狠狠地扎进尹翌的双眸里。
但。
疼得,不是⾝体。
尹翌被掴了一掌的面颊辣火辣地疼痛,他却没有伸出手去碰一下,只是淡漠且轻蔑无比地看着打了自己的父亲。
“我还没有骂她是妓女呢,你就听不下去了!”
然后。
他看也没有看更加愤怒的父亲,目光转向了那个同样站起来,仿佛很紧张很失措的女人,夏如心,安夏的⺟亲,他冷冷地,充満了怨毒地说了一句。
“我爸爸到底给了你多少钱,让你上我家来卖?!”
安夏端着一碗方便面从厨房里走出来,她将方便面放在桌子上,抬起头看挂在墙上的表,发现已经快九点了。
妈妈还没有回来。
难道是电视台里又要加班了,安夏叹了口气,坐在桌子前吃方便面,吃了几口,觉得索然无味的她拿起了放在桌角的机手。
——我妈不在家,我害怕了。
信短发过去,安夏每吃一口面就看一眼机手,但是机手一直都静悄悄地躺在桌子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房间一片昏暗,没有开灯。
房间里有些凌乱,服衣和运动鞋一起散落在地上,篮球在床上,书包斜斜地挂在了椅子的一角,几瓶运动饮料堆放在桌子的一侧,电脑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发出幽幽的光线。
尹翌盘腿坐在房间的另外一角的地毯上,他抬起头来看着电视机,手握着游戏柄,手指熟练地操作着,双眸里却有着空旷的神情。
他的信短音乐响了好久好久。
尹翌扔下了游戏手柄,抓过机手,看到屏幕上“小安子”这个名字在一片眩光中跳动着,他垂下眼眸,打开信短,在看过之后,迅速地发了一个信短回去。
——你妈在我家!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一个叹号,却包含着只有他才能看懂的怨恨。
安夏很快地回了信短。
——我妈在你家!太好了,我妈是不是在跟你爸爸谈工作啊?你告诉她回来的时候帮我买麦当劳的鸡腿汉堡哦。
透过信短,仿佛可以看到安夏在那一边笑咪咪的脸孔,星光璀璨的眼睛,她总是很开心,很简单地想着每一件事情。
尹翌的目光,却犹如一双墨绿⾊的剑刃。
电视机上,怪兽的声音轰鸣作响,无数勇士的冲击一次又一次失败,尸体成堆地倒下,忍残却华丽的画面仿佛是格外犀利的讽刺,但是,这也比不上尹翌心中那一瞬的恶毒声音,他在机手上,快速地打下一行行字去。
——没错,你妈就在我家,在我爸爸的房间里,确切的说,是在我爸的怀里,这就是你妈,这个贱人最爱⼲的工作。
你相信吗?
那一瞬间,我对你⺟亲的恨,就好像是在深幽海面里发出荧荧光芒的灯水⺟,恨不得把无数根触手昅附在她的⾝上,将刺丝囊里的毒液注入她的⾝体,让她像被狠狠地鞭笞般痛苦地死去。
她毁了我的家。
但是,这种恨里,还没有你。
很快地,安夏收到了尹翌的信短。
她已经不再想吃方便面了,兴冲冲地拿起机手,安夏打开信短,眼眸里闪烁着小女孩特有的幸福和快乐。
屏幕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好。
早晨的体育馆內。
不时传来篮球落地的嘭嘭声,诺大的篮球场上,只有尹翌一个人在不停地奔跑,跳跃,三步上篮,一系列动作完成的娴熟且完美。
楚湛坐在一旁的台阶上“你为什么今天一定要住校?出什么事了?”
尹翌将篮球扔到一边,又开始绕着篮球场跑步,边跑边淡淡地说道:“你烦不烦?我的事你就别管了。”
楚湛从台阶上站起来“是因为陆桐?”
“他还不至于!”
尹翌围着篮球场一圈圈地跑着,站在台阶上的楚湛知道他不想说,谁也勉強不了,他只能点点头。
“好,我去给你找老师。”
在跑步中的尹翌没有说话,再跑了大约五圈之后,他忽然抬起头,朝着体育馆的大门快步跑去,楚湛以为他要走了,谁知尹翌跑到大门口,却忽然停住,然后伸出手在大门的一侧抓出来一个人。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什么?”
“对…对不起…”
“你是谁?”
站在台阶上楚湛听到的,是一个女孩子因为受到惊吓而紧张惶恐的声音“我…我是你隔壁班级的…我…我叫姜茗…”
安夏无精打采地走进⾼二一班,就见到带着蓝⾊香蕉夹的沐槿犹如一只口吐白沫的大螃蟹,张牙舞爪地盘踞在讲台上,手里拿着圆珠笔,在一张纸上动作极大的勾勾划划。
她在挑选可以在校庆晚会上表演的班级节目,沐槿一直都喜欢这样决断的瞬间,前提是让她做主审官,这种态变的优越感让瞬间爆发出来的凶悍与气势排山倒海而来,于是,全班的生学都成了待宰的羔羊。
“话剧?张思璇你神经病,你以为一个晚会能给你演场话剧的时间,建议你改成小品,不改就不通过,我不要看见乏味的小品,你最好十分钟给我二十五个笑点,不然你也没有什么潜质考戏剧学院了!”
“别让我再看到诗朗诵这么没水准外加脑残的节目!休想给我朗诵出大地啊⺟亲之类的东西来!”
“男生群舞,《舞娘》,这谁想出的节目?!哪个年代的?!陶林泉我就知道是你,你想让校长拿鞋底菗我脸是不是?!要毁我就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