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格尔和娄天亮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已经全都明白了。那么,在雪山上,格尔是不是为了报仇,才把大家引入了死路?所有人都想到营地上格尔和娄天亮的那次争执。雪崩第二次发生了,而云鹏、周周和刘简是第二次雪崩的牺牲品。有好几年的登山经验,加上又熟悉启孜峰的地形,按理说,格尔不太可能会将他们引入死路。但为什么那天,他们会爬到冰面并不稳固的地方,造成坍塌呢?
但是,没有人忍心在这时质问曾经痛失爱人的格尔。可是,格尔稍稍冷静一些之后,却主动说出了实情。
“上次,在启孜峰上,我和娄天亮就线路的问题发生了争执…我必须承认,当时是我故意要把大家往比较危险的线路上带的。但我并没有害死你们的意思,我本来的计划是在登山的途中,与娄天亮同归于尽。结绳组的时候,我刻意将他安排在我⾝后。我想,在登山的途中,只要我停止攀登,然后等娄天亮上来…事后,我可以割断绳索,告诉你们出了意外。或者装作不知情。除了娄天亮,所有人登山的经验都不丰富,应该不会引起疑心,所以这样定下来之后,我选择了比较危险,但危险性并不足以致命的线路。在这样的线路上,娄天亮想逃生也不是那么容易,我是在给自己创造机会。但我太笨,其实早该想到,这样明显的举动,一定会被娄天亮那么狡猾的人识破。他早早地就弄断了绳索,然后中途抛弃大家,独自跑掉了…”
听格尔说到这里,付斯暗暗一阵脸红,不噤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这些我都是事后检查绳索的时候才发现的。娄天亮很狡猾,这不仅能使他自己逃脫,也能使我在雪山上落到孤军作战的地步,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我和你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是对讲机而已。这不仅增加了我的危险,同样也造成了你们的危险。你们都是没有经验的初学者,和领队脫离,情况可想而知…”格尔抬起头,看着大家“也许你们都认为,云鹏他们的死,是我挑选路线不当而造成的。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我的确有责任,但是,真正造成云鹏他们死亡的原因,不是那次小面积的冰面坍塌。”
每个人都不解地看着他。如果说刘简不是因为雪崩而死,那倒情有可原,因为她是掉下冰川失去踪迹的。但是云鹏和周周,分明是因为雪崩,将他们冲下雪崖,为了救大家的命,云鹏割断自己⾝上的绳索,和周周一起掉了下去…为什么格尔会说不是雪崩呢?不是雪崩,那又是什么?
“是那次莫名其妙的暴风雪。”格尔说。
在场的所有人立刻回忆起那天的情况。他们出发的时候,天气明明很好,看不出一点变天的迹象。也许正是在途中,暴风雪毫无声息地悄悄靠近,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林布对这一点的体会是最深的。她和刘简,在中途撤退时躲进了一个雪洞,当她们从雪洞里出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世界被一种昏⻩的颜⾊笼罩着,狂风卷着雪花四处飞舞,她们几乎就快要认不出自己⾝在何处。
更加怪异的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只持续了一个小时,便突然停止,消失无踪了。
“本来你们上升得比较慢,雪崩发生时,你们所在的位置地势比较平缓,而你们又都在坍塌面以上,随着雪崩一起向下滑落,因而除了云鹏和周周以外,你们所有人,都没有被雪埋住导致窒息而死。但是,暴风雪却在雪崩的同时产生了大巨的气浪,因而能将你们全部带到雪崖附近,云鹏和周周才会悬在雪崖下面…而刘简,如果没有暴风雪,她也不会失足掉下冰川…”
一个若有若无的菗泣声打断了格尔,当所有人疑惑的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时,发现那是刚才一直在旁边没有吭声的林布。她把头埋在膝盖之间,肩膀不住地抖动着,似乎是哭得十分伤心。
“怎么了?”离林布最近的付斯关切地问道。
“我…”林布从臂弯里抬起头,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仍然看着地上,哽咽着说“是我害死了刘简…”
林布的话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而且,那天林布和刘简的确是单独相处过…
“那天,我和刘简躲进雪洞。但空间太狭窄了,在里面呼昅很不顺畅,待了大概两个多小时,有点无法忍受,所以就从雪洞里钻出来。那时候,就看见了暴风雪,还听见雪崩的声音。我们曾经在对讲机里呼叫过你们,但是没有人回应。雪越来越大了,我们担心会越来越危险,又联系不上你们,所以决定沿着来时的线路往回走…走到冰川上的时候…刘简她不小心掉了下去…我当时看见她掉下去,她的手还抓住了冰川的边缘,她就悬在那里,大声喊着让我救她…但是…那附近的冰面非常滑,我走一步,就会滑出去一步…我担心自己也会掉下去…而且,那时因为⾼原反应,也没有力气将刘简拉上来,所以…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掉下去…是我害死了她…”
林布断断续续地哽咽着说完这些,本已被什么沉沉庒住的每个人的心头,此刻又笼罩上一层新的阴影。
又是一次在紧要关头抛弃他人性命的实例。求生的本能让人们变得勇敢,也让人们变得自私。如果是我,我会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队友呢?这个问题,想是想不出来的。
想到这里,格尔叹了一口气,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们每个人都是有罪的。”
大家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并不是一句上升到哲学层面的话,在这个寝室里,它本⾝就是一个事实。娄天亮为了求生,拿走了格尔的背包,从而导致小颖的死亡;林布怕自己跌下冰川,因而没有对刘简伸出援助之手;付斯得知这条线路的危险,却没有警告大家,而是跟着娄天亮独自逃生去了;格尔,他为了一己之私,而将大家引向危险的路线。至于已经死去的余海云,他已经为他刚刚犯下的罪孽做出了偿还…只有Dvaid,他沉默地低头想着什么。
可云鹏和周周呢?难道他们也做错了吗?
也许,他们唯一犯下的错误,就是不该和他们一起去周杰伦的签售会。付斯回想着那天的暴风雪,越想越觉得诡异。它来得那么突然,没有任何先兆,持续的时间只是短短的一个多小时,可以由此推测出,那是一次小范围內的暴风雪…
小范围內的暴风雪?付斯想象着当他们全神贯注地冲顶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来的阴云正在他们的头顶迅速聚拢…接着猛然想起,在暴风雪中,当他们走到冰川上时,出现在他眼前,又倏忽不见的黑影…栗⾊的卷发,是个女人。
恐怖的念头铺天盖地地席卷走了付斯的全部理智。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那场暴风雪来得如此莫名其妙,为什么平时热心助人的云鹏和周周会死于那场暴风雪。
Mafalda在逼着他们走上绝路。即使没有那场暴风雪,即使他们全部生还,Mafalda难道就会放过他们吗?余海云死前,莫名其妙地出现的周杰伦的CD,不就能说明问题吗?就是在这灯光明亮的寝室里,Mafalda的怨恨也无时无刻不在诅咒着他们。想到这个,付斯就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
然而想到这一点的,也不只是付斯一个人。当发觉余海云不知不觉死在自己⾝旁的时候,林布就感到,有什么东西已经向他们隐隐地靠近了。雪山山难之后,接着是余海云的死…好像是一种无法摆脫的厄运在缠着他们。
所以,当格尔叹息着说我们都有罪的时候,林布和付斯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了绝望。
下一个,会不会是我?
格尔大约感觉出此刻笼罩在寝室里的这种沉默的含义。多年的登山经历让他变成了一个无所畏惧的人,他现在想的仅仅是,在这种时候,需要把大家团结起来。
“从现在开始,我们不管⼲什么,都要一起行动,觉睡、吃饭。”格尔说“而且最好不要离开这个寝室。”
大家点点头。就是格尔不说,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单独行动。
“因为余海云的例子…觉睡的时候,我们也必须轮流守夜。”他看了看林布“林布累了,就不用守夜了。我们三个来轮班。现在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我们每个人轮流守一个多小时就可以了…”
“那…”Dvaid犹豫着打断了格尔的话“娄天亮怎么办?”
每个人都愣了一下。好像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人去想,娄天亮到底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Dvaid的突然提出,才让他们发现,娄天亮深更半夜地出去,已经有好一会儿了。本来以为只是短暂的呕气,但是现在这个时间,他也不至于一直呕气到连觉也不睡吧?
“我给他打个电话。”Dvaid接着又说。
他拿出机手,拨了娄天亮的号码。不一会儿,一个冷冰冰的女声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Dvaid把机手关掉,看着大家摇了头摇:“关机了。”然后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他不至于生气到这种程度吧?”
没有人对Dvaid的话做出回应。格尔明白他们都在想什么。
“可能没电了吧。”格尔说。
但愿如此。
“好了,我们现在来抓阄,定下今天晚上守夜的顺序。”格尔说着,就从桌上随便拿起一张纸,撕了一个角,分成三部分,在三张纸上写下“1”、“2”、“3”然后将三张纸揉成三个小团,放在手心里,递给付斯和Dvaid。每人拿了一个之后,格尔打开手里剩下的纸团,上面写着“1”
Dvaid是“3”付斯是“2”于是,格尔成了第一个守夜的人。他们定下规矩,每个人守一个半小时,时间到了以后,就叫醒另一个。由于格尔不愿意睡娄天亮的床,虽然可以让林布睡,但是万一娄天亮晚上回来,再叫醒林布就比较⿇烦。所以最后,安排林布睡在付斯的床上,而他们三个守夜的人,只有两张床可以睡,余海云和Dvaid的。这样一来,守夜的人就只能坐在屋子央中的椅子上,时间到了的时候,他就叫醒下一个,然后睡在他的床上。幸而,余海云和Dvaid的床都在下铺,交换起来也比较方便。
这样安排好之后,每个人都在暂时属于自己的床上躺下。长久的不安和恐慌造成的疲惫让他们很快入进了梦乡。
因此,整个后半夜,寝室里显得十分宁静。睡着的人不知道守夜的人⼲了些什么,但事后他们回忆起来,都说似乎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了各种异样的声响,分不清那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至于林布…后来,林布说,她又听见了那若有若无的歌声…那是…
这样,天就亮了起来。他们终于放心地在白天昏睡过去。期间电话铃曾经响过一次,每个人都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但是都没有力气起床去接。直到烈猛的敲门声把他们从梦里惊醒,他们才发觉,一天的时间就这样悄悄地过去了。
那是下午五点多。他们醒来的时候同时发现,自己的肚子很饿。敲门的人是赵菲菲,她是早已和他们约好,在今天来寝室里,进行驱鬼仪式的。
她一进门就说:“我打了一天的电话,都没有人接,原来是在这里觉睡。都怎么了?大白天的,睡了一天?”
付斯揉了揉眼睛,用嘶哑无力的声音对女朋友说:“昨天一晚上都没睡。”
“一晚上没睡?都⼲吗了?”
于是付斯将昨晚发现余海云的尸体,以及后来叫格尔到寝室来的事,对赵菲菲讲了一遍。
“没想到事情发生得这么快…”赵菲菲低语着“看来要赶快进行才好。”
“因为娄天亮不参加,所以我们把格尔也叫来了。”说到这里,付斯似乎想起了什么“哎,娄天亮怎么还没回来?”
的确是这样,整整一天,没有人听见有人敲门,或者走进来过。娄天亮没有回来。付斯拿出自己的机手,拨了娄天亮的号码,但仍然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这让大家开始隐隐地有些担心。
此时,所有人都清醒过来了。只有Dvaid似乎睡得很熟,仍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算了,担心也没有用,”赵菲菲说“现在只有等下去才知道。我们现在已经聚齐了五个人,先进行驱鬼仪式才是重要的。”
“我们要怎么开始?”付斯问。
“像上次我说的一样,先找到鬼门。”赵菲菲说“鬼门有很多种说法,一般被认为是阴气重,不吉利的地方。民间还有开鬼门和关鬼门的说法…”
“那到底我们要怎么找鬼门?”付斯急急地打断了她,问道。
“我仔细想了一遍这件事的整个过程。Mafalda的死是一场意外,一般意外死亡的人,怨恨都会寄托在当时在场的某些物品之上,使这些物品聚集了极其強烈的阴气,从而形成连接阴阳两界的——鬼门。最初,我只是这样设想的,但是余海云的死却恰好证明了这一点。”
“那是…”
“你们想一下,在余海云死前和死后,寝室里是不是多出了什么东西?”
是的,的确多出了一样东西——那张CD…付斯颤抖着说出了那个名字。
“…周杰伦的…《七里香》…”
赵菲菲点头:“可惜,它后来又不见了。如果能找到这张CD,我们的仪式或许能有更大的威力…甚至,也许必须找到它才行。”
“那怎么办?”付斯焦急地看着她“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CD在哪,但是如果仪式晚一天举行,可能就会多一天的危险…”
“别急。我们再去一次203,说不定那张CD正在什么地方。趁天还没黑,阴气还不是很重的时候,要赶快找到它。”
“那我们赶快去吧。”
付斯立刻站起⾝来,但是这时,他发现,寝室里居然有个人还在觉睡。Dvaid,正侧⾝面向墙壁,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刚才的敲门声和说话声居然也没吵醒他。
“Dvaid!”付斯叫了一声,但是Dvaid仍然好像没听见一样。
于是付斯用手去推。但是Dvaid的⾝体只是随之晃动了一下,没有一点要醒来的意思。当付斯伸手准备去推第二下的时候,他的手刚碰到Dvaid的肤皮,就立刻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缩了回来。
他的嘴微微颤抖着,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Dvaid。他的表情让所有人预感到,似乎又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了。
格尔见状,也走到Dvaid旁边,用手将Dvaid侧向墙壁的⾝体翻转过来。一张狰狞恐怖而又苍白得有些僵硬的脸立刻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林布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扭过头去。
Dvaid死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