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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袁友英茶坊逢旧友 吴耕雨教场说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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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江南扬州府江都县,有一人姓袁名猷,字友英,祖父袁漳,府学廪生,父亲袁寿,中式武举。袁猷幼恃溺爱,读书未成,身体又生的瘦弱,不能习武,祖父代他援例捐职从九品:娶杜氏,尚未生育。袁猷为人,生得刁滑,耽花柳;终。仗倚祖父威势,惯放火债,总是九折加二,八折加一利息。又结了一班狐群狗,捉赌挤娟,搭指讹诈,无恶不作。到了二十余岁时,奉桌宪行文江都县访拿收,他祖父父亲不知寻了多少门路,花了多少银钱,才将袁猷从轻革去从九职衔,问拟徒罪,发配苏州府常县安置。

  三年徒释回,祖父袁障已故,袁猷拜见过父母,与子杜氏相见,谢其数年侍奉翁姑一番辛勤,杜氏还礼,各诉别后离情,悲喜集。家中摆了酒席,骨团聚。过了数,袁猷与子杜氏商议,将家中衣饰折变了些银两,依然又放火债。所得利息,足可过活。

  袁猷本是游惯了的人,每仍是在外结三朋四友。正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他所结之人,无非那些惯放火债,以及眠花宿柳那一班好友。这一午后,正同监运司衙门里清书贾铭、扬关差役吴珍在教场方来茶馆,一桌吃茶闲谈。你言我语,总是谈的花柳场中。这个说是那个堂名里某相公人品好,那个说是那个巢子里某相公酬应好,那个又说是莱相公大曲唱得好,某相公小曲唱得好,某相公西皮二黄唱得好,某相公戏串得好,某相公酒量好,某相公台面好,某相公拳滑得好,某相公铺好…。

  三人正在说得豪兴,这见茶馆之外,走进一个约年二十岁的少年人,雪白圆脸,秀眉朗目,脑后一条大辫,约有二两多元头条辫线。头带宝蓝大呢盘金小帽,面前订着一个点翠赤金牡丹花,内嵌大红宝石帽花,大红线纬帽结,大红生丝京八寸帽须铺在小帽后面。身穿一件蛋青虞美人花式洋绢大衫,外加一件洋蓝大呢面、白板续里、订金桂子钮扣军机夹马挂,钮扣上挂了一个于绿翡翠龙圈、金索五件头金剔牙杖。大杉岔子外出松花绿花边镶滚褂,藕、金、白三芜蓉带的带,秋葵、洋绢面、玉西庄岫里夹套,谈青杭绸、杭双龙抱柱夹袜。足下穿一双天青贡缎、镶白羽、二十八层毡底时式镶鞋。左手大拇指上带了个赤金桶箍式戒指、于绿翡翠斑指。第四指上带了一个赤金桶箍式戒指,两个藕节金间指。背膊上带了一只圆绠金镯,约有四两多重。右手拿了一柄真乌木、三十二骨子、二面洒金、真张子元杭扇。后面跟随一个俊俏小厮。

  这少年进了茶馆,到了里面,蓦然看见袁猷,连忙走到跟前,作了一揖,笑嘻嘻的说道:“友英兄,久违,久违,今朝幸会。”袁猷一看,不是别人,是他从前问罪在常结盟好的。此人姓陆名书,宇文华,今年尚未足二十岁。他父亲在常县承充刑房提牢吏,因为生得精明强干,百伶千巧,历任官府得喜内外穿,因此家资饶裕。陆书并无妨妹,乃系独出,他父亲十分溺爱,任他终在外游。前与袁猷在常院相逢,结拜金兰,朝夕相聚,胜似同胞。后来袁猷罪释回之时,陆书备席饯行,又送程仪、路菜、茶食。亲自送到船上,依依不舍,洒泪而别。陆书目今因为在家娶了子,乃系读书人家的女儿,容貌丑陋,与陆书不甚和洽,时常分房独宿,所以二载有余,并未有孕。陆书的父亲有个姐姐嫁在扬州,因陆书终在外眠花宿柳,且又望孙子心重,把了五百银子与陆书到扬州买,另外又给了数十两银子盘费,叫他到扬州投奔姑母,拜托妨爹代办这事。陆书因闻得扬州系繁华之地,悄悄又将他母亲的私蓄-出,约有千两银子、二四百块洋钱带在行囊里面。昨绕到扬州。他姑爹家住在钞关门内南河下地方,在盐务商家总理帐目。陆书见过姑爹、姑母,留在家中书房宿歇。今午后无事,带着跟来的小肠小喜子,到教场闲顽,看了几处戏法、洋画、西洋景,又听了一段淮书,又听了那些男扮女妆花戳,扭扭捏捏唱了几个小曲。此刻口渴腹饿,正走进方来茶馆,不期会见袁猷,遂作了一个揖道:“仁兄久违,久违。”袁猷见是陆书,赶忙还礼,道:“贤弟幸会,幸会。”邀在一桌坐下。小喜子向袁猷请了安。袁猷叫与他们的小厮一桌吃茶。”

  陆书与贾铭、吴珍,各道姓名。袁猷向陆书道:“老伯父母在家安好,愚兄前在贵处,诸承照拂,铭感五内。不知贤弟今到敝地,有甚贵干?”陆书道:“家父、家母托庇安。兄在敝地,一切简慢,望乞恕罪。小弟自从仁兄旋里,无不思,今奉家严之命,来扬探视姑母,昨绕到贵处,尚未踵府拜请老伯父母金安并哥嫂安好,罪甚,罪甚。袁猷道:“说也不改当。”各谈别后离情。袁猷又问道:“令姑丈尊姓大名?府居何所?作何贵业?明早到彼奉拜。陆书道:“舍亲姓熊讳大经,在盐务司帐,住居南河下,小弟明早到府,不敢枉驾。”

  正说之间,茶馆外面来了一个轻年,约有二十岁,白光面皮头带藕洋绢平顶小帽,上订广翠金托一枝重台英蓉花,内嵌大红宝石帽花,大红线纬帽结,大红纬须约有二尺多长,拖在脑后;身穿一件蛋青贡绉大衫,外加一件泥金色、大花头线绢面、玉板续里、金桂子钮扣军机夹马挂,钮扣上套了一个羊脂玉螭虎龙圈,套着一挂金索三件头金剔牙杖,松花绿洋绢面,大红绸机里夹套;足下时式元缎靴;手内拿了一柄真湘纪竹骨、上白三矾扇面、名人宇画大尺方扇子,摇摇摆摆,带着小厮走进茶馆。那些跑堂的就连忙招呼道:“少爷来了!”那少年并不答应,一直到了里面。袁猷看见这少年人进来,遂立起身,向那少年道:“晴园兄请坐。”那少年见了袁猷,笑容可掏,拱手说道:“友英兄请了。”大众让坐,谦逊一番,遂在一桌坐下。:那少年请问诸位尊姓大名,袁猷指着贾、吴二人道:“此位姓贾名铭,宇新盘,此位姓吴名珍,宇颖士,皆是此地人。又指着陆书道:“这位兄弟姓陆名书,宇文华,贵处系常县,昨绕到扬州。向在常与小弟盟过的。”众人又请问少年姓名,袁猷代答道:“此位姓魏名璧,宇晴园,最爱友,令尊现在两淮候补,公馆在糙米巷。”

  各道名姓已毕,正在阔谈,有些做小本生意人,也有拎着蔑篮的、也有捧着托盘的,走到魏璧这桌旁,将些瓜子饯等物抓了好些放在桌上,喊了一声少爷,也不说价钱,各人又到别人茶桌上去卖了。魏璧就将瓜子等物分敬众人。只见又有些拎着跌博篮子的,那篮内是些五彩淡描磁器、洋绢汗巾、顺袋钞马、荷包扇套、骨牌象棋、宫烟盒等物,站在魏璧旁边,拱着魏璧跌成,魏璧在那篮子内拣了四个五彩人物、细磁茶碗,讲定了三百八十文一关。那跌博的拿那夹在夹窝内一张小高板凳坐下,将小茵帚先将地下灰尘扫了几帚,然后将耳朵眼六个开元钱取了出来,在地上一洒,配成三宇三模,递到魏璧手内,用右手将魏璧手腕托住。那傍边站有几个拾博的,向着与魏璧跌博这人呶嘴说道:“叫着这人点头答应。”魏璧将六个钱在手指上摆好,往地下一跌。那拾博人口数一一,看清了字模,拾起来又递在魏璧手内。魏璧又跌,共跌了五关,只出了两个成,算是输了三关。魏璧道:“不跌了。”那人也不曾问着钱钞,立起身来,拿了小板凳,拎着博篮,同那几个拾博的去了。

  袁猷叫跑堂的买了些葱油烧饼、大包子等物,各人吃过,下午彼此阔谈,总是轻年爱顽耍的人,越谈越觉投机,甚是亲热。忽然邻桌上一个吃茶的人,走到袁猷桌旁,挨着袁猷坐下,也不同众人招呼,便说道:“你们可晓得两件新闻吗?”袁猷回道不知。那人道:“钞关封河鸿庆园软下处有个分帐伙计,名叫爱林,是盐城人,跟了一个成衣,有一年多了。这成衣随手吃醋,时常吵闹。昨晚间爱林关了房门睡觉,不知在那里了些生鸦片烟吃下去。今早间成衣在子房里起来,见爱林房门未开,喊叫不应,心里疑惑,将房门打开,看见爱林已经死在上了。成衣着了忙,赶紧备了棺衾,将爱林收殓。此刻将棺材送到盐城去了。不知这爱林家有何人?家里可有话说?如何结局?“还有一件:埂子街坠子家新捆下来一个捆帐伙计,名叫秀红,也是盐城人,今年才十六岁,人品不疤不麻,不足四寸一双小脚,是二十千钱一季连包捆。那知捆价方才兑清,这秀红住在楼上,不意前夜他悄悄开了楼窗。不知怎样漫上房屋,漫屋过屋,在屋上走到连城巷甚么人家,方才跳了下去。那人家吓了一惊,疑惑是贼盗,点起灯笼,细看是个女人,大为诧异,问其细底,秀红说是坠子家他为娟,朝打暮骂,所以黑夜逃走。那个人家不知在那个衙门里做书缺,家里又有个秀才,就将秀红与地保,要鸣官究办。那知秀红的父亲将捆价拿去,并未回盐城家去,次早间就闹到坠子家要人,闹得坠于家家翻宅。后来保赤堂董事知道,将秀红带到立贞堂去择配,要将他父亲送官,说他卖女为娟,他才把头鼠窜的去了。他父亲当原是放鹰,如今得人财两空。坠子还亏与个师爷相好,这师爷出来料理,向连城巷那个人家说情免追,又花费了好些钱与他地保坊快,连从前拿去的捆价,坠子家计算花用若干,险些落了一场官事。据你们诸位看来,这两件事奇与不奇,可算是新闻吗?”

  众人听了都觉诧异,称奇。那人说毕,仍到他原坐那桌吃茶去了。陆书便问,此系何人?袁猷道:“他叫吴耕雨,是个武童生,惯在窝堂名吃白大揽腿、跑挤鸦子、寻投影儿钱。我们平昔虽然与他认识,不过见了面点头而已,从不与他亲厚。不知他今平空到我们桌上,向我们说这些不轮不类的话,好笑不好笑!”贾铭道:“这种人可远不可近,他这些话只当没有听见罢了。”

  众人又阔谈了一刻工夫,渐渐落。袁猷邀请陆书吃晚饭,陆书道:“今兄弟出来,并未留信,恐姑母悬望,明早竭诚登堂,拜渴老伯母,请安,再为四扰。”袁猷见陆书直意不扰,说道:“愚兄明早本到令亲府上奉拜,既是贤弟说明光顾寒舍,愚兄在舍恭候,奉屈在坐诸兄,明舍间午饭,务望赏光。”贾铭、吴珍、魏璧总各应允,明定来奉陪。

  陆书辞别众人,带着小喜子去了。袁猷关照跑堂写帐,那跑堂的同卖水烟的均皆答应。袁猷同着众人备带小厮,出了茶馆,又叮嘱贾铭们三人道:“明务望赏光,小弟在舍专候,不着小价奉邀了。”三人允,分路各散回家。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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