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不亲,故乡人
——永远的夏娃 你看到的可不是我 去年冬天我的日本朋友莫里在此地滨海大道旁摆小摊子卖东西。我常常跑去看他,一同坐着晒太阳。 有一我对莫里说:“你知道吗,我在撒哈拉沙漠住着的时候,为了偷看当地人洗澡的风俗,差点没给捉去打死。后来有人怀疑到是我,我当然死也不承认,硬赖给你们日本人,嘿嘿,聪不聪明?”莫里听我这么说,坏坏的抿嘴笑着,放下正在做的一条项链,向我伸出手来。 我虽不知他是什么居心,还是跳起来跟他重重的对握了一下,又问:“你干嘛?” “呵呵!” “什么意思?”我紧张了。 “这个…每当我在国外做了什么不太体面的事情时,偶尔也会变成中国人哩!” 我听了莫里这句话吃了一惊,出口骂了他一句:“丑恶的日本人。”又往他坐着的木箱踢了一脚。 这时荷西也下工走了过来,我还在问莫里:“到底变了几次?说!” 莫里苦笑着向荷西求救,指指我,做出不能忍受的表情。荷西慢的说:“中国人日本人有什么好赖的,要是换了我在做什么不太好的事情,我一定跟旁观的人说——嘘,注意!你看到的可不是我,你看到的是那个住在我左边公寓的那个叫做菲力的讨厌鬼。”这一回轮到莫里和我笑得东倒西歪。 总不能老做日本人 政府明令开放观光的新闻传来时,我正安安静静的在给《皇冠》写一篇叫做《小路》的文章,一打开报纸,发现这条大新闻,只差没喜得昏了过去,那一个星期里我给父母亲涂去了近五封邮简,语无伦次。又给兰小去了两次信叫她快存钱好背了小豆豆出来旅行,又写给很多朋友明信片,总而言之一句话——快来欧洲看看吧,人生几何! 因为父母来信首肯明年参加旅行团来欧,将在西班牙离团留下来跟荷西及我相聚一月,这个承诺又使我过度兴奋而严重失眠,整天不停的对荷西唠叨:“要是爸爸妈妈来了你表现不佳,当心我事后跟你拚命!”这种心情维持了好多天,那篇正在写的《小路》也给丢掉了,觉得它实在无关紧要。 这一阵中文报上提的总是出国旅游这件事,看到许多篇有关国人出国之后种种怪异行为的报导,我细细的看,慢慢的在脑子里印证,觉得报上写的事情句句属实,这勾起了我本身的新愁旧恨,再看某大报一位导游先生口述的《洋相大观》,使我惊出汗来,以为是自己在梦中说的,怎么跟那人讲的一一样呢? 想到明年开始有那么多的同胞要顶着中国人的名字在世界各地参观游览,我在喜过之后反倒心如麻起来,镇思起伏,极度的忧念和爱国情混成一条浊在我的心里冲着,人却变得沉默不堪。每当与荷西对看时,我总是故作轻松的笑笑,一开口话题又绕着我过去对出国同胞的所闻所见讲个不完。 荷西见我如此忧心忡忡,很不以为然的说:“人,是独立的,一个中国人不代表整体的中国人,你这么担心同胞在外的言行,就是变相的侮辱他们。” “可是我是有根据的,我看过太多次像报上《洋相大观》里说的事情,天平一样公正的心,难道自己的同胞还会冤枉他们吗?” “少数几个不算的。”荷西又说。 “整团的中国人,整团,听清楚了!”我叫了起来。 我在西班牙看过的国人考察团共有三次,单独来的朋友反而多,水准也好极了,可是让我永生难忘的同胞就是那些“团”相处一次就够结结实实,荷西不在场,才会说出相反的话来, “总不能老说自己是日本人吧!”我叹了口气。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的同胞?”荷西暴跳起来。 其实我是过分重视国家的荣辱才会有如此的忧念,在外旅行的团体不太可能跟当地人有更深一步的了解,别人对我们的印象也是浮面的。吃饭,行路,谈话,甚而脸上的表情,都可能是别人衡量我们的标准。我过去所见到的许许多多有辱国体的同胞行为如果不写出来觉得违青了自己的良知,这篇文字可能绝不讨好,连荷西这个看不懂中文的人都不高兴我写,我的同胞们看了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我们不是聋子 两年半以前我回国去探望父母,家人带我去饮早茶,走进那一幢挤得水不通的大餐厅,一阵哄哄的吵闹喧哗扑面而来,几乎将人袭倒。邻桌又坐了一群谈生意谈得拍桌对骂几乎大打出手的客人,在那样令人神经衰弱的噪音里我们全家默默的吃了一顿,彼此没法交谈一句。出来时在街上我生起气来了,脸色僵僵的,父亲长叹一声对我说:“不要气,如果这种事也要气,身体还可能健康吗?”“这是消极的说法。”我大不以为然的说。 “咦,你要怎么样?在公共场所说话太大声的人难道抓去坐牢吗?”大弟说了。 “不安静不给他上菜。”我说。 全家笑得一塌糊涂,我的小侄女突然说:“我们在幼稚园就是这样,谁吵就不给点心吃。” 这些事回想起来心里还是遗憾,进过幼稚园的人怎么都不上餐馆呢? 在国外,我一共跟三个旅行团体有过接触(那时候叫考察团),有的是间接的友人跟团来,有次是给拉去做零碎翻译,还有一次是国内工商界组团来,当时我尚在给一家商业杂志写稿,总编嘱我去旅馆看看写一篇访问。 旅馆的大厅本来是一个公共场所,偶尔大声说话并不犯法,可是同胞们一团总是二十多个人,大家目中无人的“喊话”声量惊人,四星高级旅馆宁静的气氛因为同胞的入侵完全破坏,一些原先在看书或阅报的其他旅客在忍无可忍之下大半向我们轻藐又愤怒的瞪了一眼无可奈何的离去。 有一回我实在是窘迫不下去了,非常小心的微笑着向几位中年同胞说:“我们小声一点说话好吧?”这句话说出来我脸就先红了,觉得对人太不礼貌,可是听的人根本没有什么反应,他们的声量过了我太多,虽然我的情并不太温柔,可是总不能出手打人叫他们闭嘴吧! 大声谈话不是人格上的污点,绝对不是,可是在公共场所我们会变成不受的一群,所到之处人人侧目皱眉,这总不是我们所希望的吧! 为什么不有备而来 俗语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旅行本是增长见闻最直接的收方法。现在的世界跟古代不同,有关各国风土人情、名胜古迹的资料多不胜数。我个人的旅行方法是先看书,看地图,大略了解了要去的国家是怎么个情形,然后再亲身去印证一番,我发觉用这种方法去行路比毫无概念的进入一个陌生国度闯的收获要多得多。 碰见过很多游遍欧洲再来到西班牙的同胞,交谈之下,他们所游所看的各国印象都很混淆,说不出什么有见地的感想,更有些人连地理位置都不清楚,这当然是因为奔波太烈,过分走马看花必然的结果。可是如果在家中稍稍念念书本再来,那么游览时间的不够消化是可以因为事先的充实预备而补足的。 亲耳听过国内带团来的先生将西班牙最著名的古城多雷托叫做“乡下”在旅馆宣布: “明天要去乡下旅行,参加的人请缴十五块美金。” “乡下”是什么地方,离马德里有多少公里来回,有些什么古迹文化和背景,带队的人自己都说不清楚。 去了“乡下”回来的同胞在看过了大画家格里哥的故居名画,古城无以伦比美丽的建筑、彩陶、嵌金手工艺种种令人感动不已的景象之后,居然没有什么感想和反应。这情形令我讶异非常,我觉得这是导游的失职,他带领了他的羊群去了一片青草地,却不跟这群羊解释——这草丰美,应该多吃,可是羊也极可能回答牧羊人:我们要吃百货公司,不要吃草。 这只是我看见少数同胞对文化的无感,并不代表我所认识的其他知识份子,这是一定要声明的。很可惜知识和财富往往并不能两得,有家产的暴发户并不一定有家教,而出得起庞大旅费跟团来旅游的往往是这批人占大多数。请你一定要给小帐 我的两个间接又间接的朋友跟团来到马德里,这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两人都在台做外销生意。他们一抵达旅馆便马上打电话给我,我一分钟都没有耽搁就坐车去了他们下榻的旅馆。 当我跟他们见面时,旅馆正在分配房间给这群同胞,头发已花白了的茶房将这对夫妇的两个大皮箱提进房间,有礼的平放在搁箱架上。这两个朋友就管跟我说话,无视于已经稍窘迫垂手立在一旁等小帐的人。 当时我想他们可能没有当地钱,所以很快的掏出钱来给了茶房并且谢了他一声。 “什么?还要给小帐的,这种习惯不好。”那位太太马上说了。 “住进来提箱子给一次,搬出去提箱子再给一次,就好了。”我说。 “我们跟团来的,说好一切全包,这种额外的开销不能加的。”她不但没有谢我,反而有些怨怪我的口气。 我突然很讨厌这个说话的太太,入境随俗是天经地义的事,她如此固执,损失的何止是那几块钱小帐。 我也是个节俭的人,婚后每年回马德里去一次,住同样的旅馆,里面工作的人总还记得我,原因很简单,我离开的时候总是给小帐,连接线生都不忘记她,因为经常麻烦的人往往是这位小姐。小帐一共加起来也不过几十块钱,换来的态度却是完全不同的。 坚持不付小帐的同胞太多了,我们何苦在这件小事上被人轻慢呢。 大家来捏水果 我赴旅馆接两位太太去逛百货公司,在大厅里碰到其他几位同胞都要去,所以我们大群人就上街了。途中经过一间小小的店铺,里面陈列了成箱成排鲜如画,彩缤纷的各水果。同胞们看了热烈的反应起来。 那位留着小胡子的胖老板好端端的在店里坐着,突然间闯进一群吱吱喳喳的客人,连彼此照个面的时间都没有,他的水果已经被十几双手拚命的又掐又捏又拎起来,无论是水桃、杏子、梨还是西瓜都逃不过那一只只有经验的指甲。 这个老板好一会才回过神智,气得个发昏,大喊大叫的骂起山门来,我赶快跟他说: “这些捏过的我们买,对不起,对不起!” 这位老板还是狂怒着,啪一下把同胞手里抱的一个甜瓜夺了过去,瞪眼大喊了一声: “野蛮人!” 我听了这话也动了气,死命拉了同胞们离开,临走时对这老板说:“您太过分了,对顾客是这样称呼的吗?” 他将玻璃门对我脸上重重的关过来,那一次真是灰头灰脸,大家都扫了兴。两位太太问我那个混蛋西班牙人骂我们什么丑话,我照实说了,她们也很硬,要再回去对骂,我做翻译的自然是不肯了——那位水果店的老板其实是在自卫,不能算太错,再说先发动攻击的是我们。 吃饭还是吵架 我替一个考察团做了一点点口头的翻译工作,有一次全团吃晚饭的时候便硬要拉我同去,我因见同胞实在是诚心诚意,盛情难却之下,便欣然答应了。 二楼餐厅并不是我们中国人包下来的,四周还有其他的客人在吃饭。那一夜不知为什么全体团员相处得非常和谐亲密,有人建议唱歌,大家附议,于是大合唱——《望春风》,一面拍手一面唱。 一个人,心里觉得愉快时喜欢唱一唱歌是自然的,即使在一个餐厅里拍手高唱都不是什么太失礼的事,虽然这是很天真的行为。 望过春风之后,坐在我很远的两个不认识的同胞大概是兴致太好了,他们哇一声同时跳叫起来,彼此甩着手臂暴喊着划起拳来。 这一番突然而来的声势就像爆炸似的骇惨了全餐厅的人,两位同胞红着脸叫来叫去,别人初初以为他们是在吵架,又见手臂不停的挥着,茶房们都紧张的聚了过来,等到他们发觉并不是什么争吵时,那份藐视又好笑的表情我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 猜拳是非常有趣的游戏,可是要看场合,闹酒更是在私人场合才可做的事。过了一会四周的客人纷纷结帐而去,临去时厌恶的看着我们,有一个外籍客人的眼光跟我无意间碰到了,我石像似的跟他对着,四周猜拳的叫喊仍像放大龙炮似的起落着,这个人居然悄悄的对我做了一个很顽皮的鬼脸,我没有幽默感去反应他。在当时,因为过分窘迫,只觉得一切都像在梦境中似的不真实,几几乎要下泪来,后来这顿饭怎么结束的都不太清楚,只记得临走时有一个同胞把桌上的烟灰缸摸到口袋里去。 在国外看同胞划拳也只有那一次,这实在是一次例外又例外的事情,所以记了下来。 我不是好欺负的 又碰过一种同胞,在外步步为营,总觉得外国人要欺生,觉得所有的人都有骗他的可能,一天到晚担心的事情便是怕吃亏,这种同胞因为心虚的缘故,所以住往出架子十足,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铜墙铁壁似的表情,望之令人生厌,他好似在对天下人宣告——本人不是好欺负的。好厉害的中国人啊! 有一个朋友单独来马德里,过分猜忌他人的心理已使这人成了一个不能快乐的怪物,任何一次付帐,少到相当于台币一两百元的数目他都要一再的不放心的追问:“是不是错了?会不会骗我们?你确定了吗?刚刚计程车有没有绕路?”我因为那几一再的被这朋友无止无休的盘算金钱所困,烦得顶了他一场,两人不而散。我呢,吃力不讨好,出钱出力出时间,落得是一场不愉快,这真叫伤感情。 在有些古老的高楼建筑里,电梯是只限三个人一起进去的,有一次我的同胞们因为言语不通,挤了四个人,门房看了赶上来阻止,起了一场争执,其中一位同胞气着对门房挥拳,指着人家的鼻子说:“怎么,你看不起我,我揍你!”我死命的解释,那个同胞不听,硬说门房看不起我们。我又解释,他冲着我来了,说我不爱国,我倒一口气硬是闭上了嘴。这四个人一涌都挤上了电梯出了胜利的微笑。愉快的时光 大伯父汉清先生及大伯母来西班牙时都已是七十多岁高龄的人了。那时我在沙漠,千里迢迢的飞回马德里去陪伴。这一对亲人在西班牙相聚的时光可说是一段极愉快的回忆。 我们共游了许多名胜古迹,最使我感动的还是他们对艺术的欣赏和好奇,伯父伯母不抢购洋货,不考究饮食,站在马德里西比留斯广场边,一句一句的谦虚的要我解释塑像、建筑、历史、渊源…在柏拉图美术馆里面,大伯父因为已是高龄,我讨了一把轮椅请他坐着,由伯母及我推着他一间一间慢慢的去欣赏。这一对中国人,竟然在西班牙大画家戈耶的一幅幅油画下面徘徊不忍离去。他们甚至并不冬烘,在国内还在为了体画是不是艺术的争论的今天,大伯父母特别欣赏的竟是“公爵夫人的像”遇见那么多的同胞,数伯父的问题最多,他不停的发问,我不断的回答,西班牙死死板板的历史地理政治和民情一下子活了出来,这便是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秘密。当时我们下榻在一家普普通通的三星旅馆,不豪华不气派,可是我相信他们所得的见闻比国内许许多多来抢购西班牙皮货的同胞多得多。 有一位计程车司机对我说:“你们东方人的谦和气度真使人感到舒适,请你翻译给两位老人家听。” 我伯父客气的回了他一句:“四海一家,天涯比邻,只要人类还有一丝爱心存在,那一国的人都是相同的。” 这样的对话我乐于传译,真是有着春风拂面似的感动和平。 这样的同胞国内很多的,怎么不多来一点呢! 第三类接触 我看过同胞在飞机上把光脚跷得老高,也看过大批渔船船员在飞机上硬要两人挤一个位子,更看过飞机正在起飞,同胞一等空中小姐查看完安全带马上站了起来跑到后排同伴扶手上去斜着。还有一次是一大群同胞看别人叫酒,他们也叫,喝完了,空中小姐来收钱他们不付,说不知道原来是要付钱的,那一次惊动了全机的乘客,一场好戏。 两年前我与十六个同胞一起搭机由瑞士经香港回台,这些同胞是合约了的远洋渔船的渔民,一路上大家表现都很好,不吵不闹,一行人中我是唯一的女,他们也很客气,不爱吃的瑞士酪一律传来给我保存,这一路到了香港,当我们快要登上中华班机回台北时,一个外国中年旅客一不小心从下降的电动楼梯上绊了一,重重的一路滚下来,当时我就在靠楼梯下面的椅子上坐着,本能的一声惊呼,冲上去要接住这位绊的人,万万没有想到,我的同胞们看见别人绊倒,竟然不约而同的哄笑怪叫,甚而大力鼓掌,如同看马戏一般的兴奋起来。 我弯下去替那位旅客拾起了旅行袋,又拉了他的手肘问他:“摔伤没有?你自己动动看?你还好吧?”这位旅客面红耳赤低声道谢而去,他后来也上了同班飞机去台北,请问他对我们中国人的第一印象如何? 我一定要说 我认识的一位西班牙朋友洛丽是一位极美丽而聪慧的西班牙女郎,她嫁的是中国丈夫,说的是一口许多中国人都及不上的京片子,去过台湾三次,师大国语中心的高材生。当她与我谈起台湾时眉飞舞喜形于,显见她对中国的深情。有一天我们在一起吃饭,她突然说:“台湾只有一样事情我不能忍受。”我问她是什么,她说吃完饭才能讲,吃完饭我又问她,她说:“你猜。”我很自然的回答她:“餐馆内的厕所。” 后来我们都不再讲了,因为彼此意见相同,不愿再呕心一次。 隐地先生写过一本《欧游随笔》,三年前隐地随团游欧数十天,在他的书里也曾提到一件类似的事情,同团的同胞在飞机上用了厕所不冲水,隐地接着进去看见黄金万两几乎将他骇昏,赶快替前一位同胞做善后工作,又庆幸跟着进去的人恰好是他而不是一个外国人,总算保住一点中国人的颜面。 我个人在大加纳利岛上一共看过四次同胞随地小便的情形,三次是站在渔船甲板上对着车水马龙的热闹码头洒水。另一次是在大街上,喝醉了,当街出丑。 我其实并未看清楚,每次都是荷西将我的脖子用力一扭,轻轻说:“别看,你的同胞在方便。” “你怎么知道是中国渔船?”我也悄悄的问。 “国旗在那里飘呢!”荷西笑了。 他总是笑,我一对自己的同胞生气荷西就要笑:“三,你真是荣辱共存呀!好严重呀!中国人真团结关心呀!”这种地方我没有幽默感,一点也没有。 有一次我们家来了七八个同胞,其中我只认识一位,这些同胞坐了一小时左右,非常有礼的告别了,当我们送客上车再进屋来时,发觉地上许多脏木鞋印,一路由洗手间印到客厅的地毯上,我心思比荷西快了一步,抢先开了洗手间的门,低头一看——我老天爷!体横。原来他们没有用水马桶,错把欧洲洗脚用的白瓷缸当做了代用品。 荷西不让我擦地,自己闷声不响的去提了一桶水和拖把进来,一面发怒一面骂:“为什么?为什么?” 我听他怪我自己人,又反气了起来,无理的跟他对骂:“在台湾,没有这种怪瓷缸,这就是为什么了。”“他们刚刚上厕所不关门,我好怕你经过受窘,台湾厕所没有门的吗?” 他又说。 “荷西,他们是渔船的船员,船上生活那么苦,举止当然不会太斯文,你——” 荷西见我傻起来了,便是笑让下去。 “好啦!荣辱共存又来啦!”总是如此结束争论。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写到这里荷西走了过来,又问我到底写了些什么,我说我写了一些心里不吐不快的真情,写了些我亲身见到的同胞在外的言行。 荷西又是不快,说:“你难道就不能写别的?”“可是政府明令开放观光了。” “你所见的只是极小部份的中国人呀!怎么这么写出来呢?” “小部份也是我的同胞。” “你不能回过去写那篇诗意盎然的《小路》吗?”“不能,《小路》可以等,这篇不能等。” 爱之深,忧之切,我以上所写的事情在每一个民族里都可能发生,并不止是中国人,可是我的不是其他民族的血,我所最关心的仍是自己的同胞和国家。恳请我的故乡人在外旅行时自重自爱,入境随俗,基本的行仪礼貌千万不要太忽略。至于你会不会流利的外语,能不能正确的使用刀叉,是不是衣着时髦流行,反而是一些极次要的问题了——你看郎静山先生一袭布衣,一双布鞋环游世界,那份飘逸的美多么替中国人风光。 在国内也许你是你,我是我,在路上擦臂而过彼此一点感觉也没有,可是当我们离开了自己的家园时,请不要忘了,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