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欲说还休
永华宮的侧殿,榻上半躺着的谢贵妃遽然皱紧眉头,一只手按住口。
榻沿坐着的延平侯夫人着急地问:“怎么了?”
谢贵妃痛苦地拧着眉⽑,半晌才重新舒展,吁出一口气说,说:“没事,方才小家伙踢在我心窝,痛得我出不了声。”温柔地摸抚着肚子“这家伙比骥儿(大皇子小名)霸道,我若是有一刻走了神,他就踢蹬,非要我时不时地摸抚他,同他说说话,他才肯安静下来。”
延平侯夫人松口气说:“阿弥陀佛,霸道才好,可见打娘胎里就是个⾝強体壮的小子。”
这话勾起谢贵妃的回忆,她怀着皇长子的时候,胎儿一直安安静静,隔着好几天才踢一脚,好几回她都疑心已经胎死腹中。生下来后,一直体弱多病,到现在一岁半了,才刚刚蹒跚学步。明面上大家夸皇长子千好万好,但她也知道,每个人都在担心皇长子能否健康长大。
虽说如今不需要马背上得天下,但是一个健康的皇帝,可以巩固江山社稷,稳定黎民百姓。总而言之,大周需要一个健康的皇子,皇室需要一个健康的皇子,她也需要一个健康的皇子…
“奇怪,陆公公怎么还没有回来?”延平侯夫人往殿门口张望眼,他已经去了近一个时辰了。“不会出了差次吧?”
谢贵妃不以为然地说:“能出什么差次?阮四在这宮里基尚浅,⾝边除了那个叫秋雁的丫鬟,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这会儿,大概是被扭到皇后那里去问罪了。”说着,冲⾝后站着的万姑姑招招手“你派个人去看看到什么地步了。”
万姑姑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那阮四到过咱们府里,当时没瞧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想晃眼半年,竟出落的象模象样了。”
听⺟亲夸奖别人,谢贵妃心里不喜,冷笑一声说:“便是再象模象样又如何?不过是个⻩⽑丫头。”
延平侯夫人微微蹙眉,眼底闪过一丝忧⾊。自从生下皇长子后,女儿比从前骄纵多了。想劝说一二,又怕她听不进去,反而伤了⺟女情份。因此,看着她言又止。
谢贵妃极为伶俐,眼波一转,便明⽩她担忧什么,说:“娘,你放心吧,我心里有分寸的。”
延平侯夫人点点头,垂着头默然片刻,问:“明珂,还记得你七叔不?”
“七叔?”谢贵妃想了想说“就是从前好赌成被⽗亲逐出京城,赶回渝林祖宅的那个七叔?”
“是他。”延平侯夫人说“他前两⽇进京来了,带着一双女儿,说是乡下地方找不到好婆家,想让我们帮她们找门好亲事。”
“好,这事包在我⾝上。”谢贵妃慡快地说“下回进宮时带上她们,我先看看她们的相貌品,再好好谋划谋划。”
延平侯夫人答应一声,嘴翕动,又言又止。
谢贵妃纳闷地说:“娘,你今⽇说话怎么总是呑呑吐吐的?咱们⺟女之间,有什么不可以直说的?”
斟酌言词半晌,延平侯夫人终于横横心开了口:“明珂,你六叔的大女儿今年十六,和你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相似,生得不比阮家四丫头差,我⽗亲昨晚同我商量,想送她进宮陪你一阵子…”
谢贵妃轻抚着肚子的手一顿,目光凌厉地看着延平侯夫人。
延平侯夫人垂下头,避开她的眼神。“…我瞅她本份老实的,不是偷奷耍滑的小人,知道感恩戴德,也分得清楚好歹。再说又是自家人,总比外人強些,也有个照应。你如今着个大肚子,又不能服侍官家,⽩⽩便宜阮家四丫头…”
谢贵妃不悦地冷哼一声,打断她:“娘,孕怀只是十个月,又不是一辈子。再有三个多月,我就可以生了。”
“明珂,你⽗亲说,男人都是贪图新鲜的,最好的牡丹天天看,也会有看腻味的一天…”见谢贵妃的脸⾊黑了下来,延平侯夫人不敢再往下说“明珂,你别误会,你⽗亲的意思,也就是这一段时间比较特殊,咱们得想个应对之法。”
“⽗亲过虑了,官家心思如何,我最清楚。”谢贵妃说着,忽然又按着肚子,脸⾊发⽩。
延平侯夫人吓着了,伸出手,又不敢碰她肚子,语无伦次地说:“明珂,明珂,娘只是随便说说,你若是觉得不合适,就当我没有说过。可千万别动了胎气呀,⾝体要紧呀。”
片刻,谢明珂吁出一口长气,往后倒在榻上,一额头的细汗,说:“娘,你瞧瞧,你说的话,小家伙不爱听呢。”
延平侯夫人颇有点尴尬,又觉得不好说话,掏出手绢抹去她额头的汗⽔。
正在这时,万姑姑进来了,神情惊诧地说:“娘娘,我派人去打听过了,事情与预计的不同,不仅皇后去了关雎宮,官家也去了。”设想里,应该是陆公公和卢宮公扭着阮家两姐妹去皇后的宮里,人证物证俱全,直接问罪。
谢明珂坐直⾝子,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他也去了关雎宮?”
万姑姑点点头。
谢贵妃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喃喃地说:“他居然置太后的噤令于不顾?”
万姑姑不敢出声,也不敢点头,屏住呼昅,深怕惊着她。
犹豫片刻,延平侯夫人小声地说:“那个阮家的丫鬟就在东华门外面的马车里,我叫人看着,要不要带她进来?”
谢贵妃垂下眼⽪思索片刻,再抬起头时眼眸里闪着寒光,说:“不着急,先等陆平回来,问清楚再说。”
没有回来,皇帝先过来。
听到殿外传来一声声“陛下驾到”所有人都一惊。
谢贵妃迅速地冲延平侯夫人使个眼⾊,后者会意地站起来,闪进里屋。一会儿,脚步声由远及近,皇帝大步走了进来,⾝后跟着一⼲內侍,其中两个內侍抬着一件很大的物什,盖着⻩⾊绢布,不知是何物。
谢贵妃着大肚子站起来,正要行礼,皇帝快步上前拉起她,眉眼带笑地说:“不是说过,这阵子的礼免了吗?”顺手轻轻按在她肚子上问“今⽇小家伙乖不乖?”
“就一盏茶的功夫都踢我七八回了,你说乖不乖?”谢贵妃说着,飞了他一眼,似嗔还喜。
“如此调⽪?好好好。”皇帝脸有喜⾊地说“当年⺟后怀着六弟的时候,也是成天被踢。当时⽗亲笑着说,这么一个小人儿就知道在肚子里演十八般武艺,将来指定是一员虎将。后来生下六弟,果然从小爱舞弄。”
听得出,他对自己腹中孩子期望很⾼,谢贵妃心生不安,说:“若是个小子,象晋王自然不错,若是个姑娘,象他的子,可如何是好?今晨请安时,我瞅着太后娘娘眼圈青青,大概昨晚又失眠了。”
想到太后娘娘和晋王,皇帝顿时大感头疼。“六弟十分固执,⺟亲又不肯退步,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你好好劝劝晋王,沈姑娘是出名的美貌贤淑,我见过数面,她的美貌另有一种洁净清幽,世之少见。阮五姑娘比起来,诸多不如。”
皇帝笑了笑,不再接话茬,拉她到榻上坐下说:“今⽇国新献了一批贡品,其中有株红珊瑚,品相不错,我叫人搬过来,摆在你宮里,你可以时常赏玩。”说着,招招手。
抬着物什的內侍上前几步,皇帝亲手揭开盖布,顿时眼前一亮。一株半人⾼的红珊瑚枝桠舒展,或横逸斜出,或丫枝错,象是五月最明亮的石榴花,光华烁烁,映红了谢贵妃原本苍⽩的脸。
“喜吗?”
谢贵妃喜地点点头,把头靠在他前。
皇帝温柔地揽着她,说:“这阵子政务繁忙,我都没有好好陪过你,且说说,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若是平⽇,他这么问再自然不过,但今⽇谢贵妃心里有鬼,听起来自然别有一番含义,想了想,说:“我如今着这么大一个肚子,还能做什么?每⽇便是吃了睡,睡了吃。”扭头看着他笑“倒是你在忙什么?”
谈到政事,皇帝脸容一肃,眉间带上杀气:“趾国的那帮蛮夷,把我派的宣抚使都杀了,不踏平它,不⾜以摄伏群小彰扬天威。”
谢贵妃一惊,问:“果真要出兵了?”
皇帝点点头,再无心情风花雪月,说:“明珂,我还有政务要同沈相、六弟商量 ,晚点再来陪你。”
谢贵妃点点头。
皇帝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神情颇有点古怪。谢贵妃心里一沉,想要细辨,他已经转⾝走了。
延平侯夫人从里屋出来,围着红珊瑚看了又看,啧啧称奇:“这么大一株珊瑚,可真是稀罕的很。”转头看着谢贵妃说“原来真是我多虑了,他的心始终还在你⾝上。”
谢贵妃摇头摇说:“娘,你不觉得他绝口不提关雎宮的事情很古怪吗?”
想了想,延平侯夫人说:“确实如此,若是搜到了,他这会儿应该是雷霆大怒才是。若是没有搜到…不可能,怎么会没有搜到呢?”
话音刚落,外头小⻩门传:“娘娘,陆公公回来了。”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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