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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一章 君权与臣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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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耍无赖了,怎么办?

  汉室历史有太多类似的例子可以借鉴。

  旁的不说,当年,太祖⾼皇帝在雍县随手一指,硬生生的要造一个黑帝出来。

  群臣虽然觉得搞笑,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发展到今天,谁敢说黑帝不是正神,不是正祀?

  连民间的方士术士都接受了这个设定。

  当然,太祖皇帝的事情,不⾜以作为参考。

  毕竟,开国太祖,自古都是⾜以横庒一世的。

  尤其是大汉太祖,其在位时,南征北战,削平天下。

  其威权之重,连萧何曹参,都要俯首低头,乖乖当孙子。

  那太宗时的新恒平故事,就⾜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现在的丞相周亚夫和御史大夫晁错,都亲⾝经历过新恒平事件。

  他们都亲眼看到了,丞相张苍,为了原则和立场,是怎么团结百官,抗拒天子诏命的!

  但…

  很可惜…

  事实虽然证明了,张苍是对的,新恒平就是个大骗子。

  而且,相关证据,都被摆到了太宗孝文皇帝案前。

  太宗大怒,夷新恒平三族。

  但,正因为如此,丞相张苍随后被解职。

  虽然,名义上而言,张苍被解职,是因为他接受贿赂,公器私用。

  但傻子都知道,这是太宗皇帝恼羞成怒的直接反应。

  “唉…刘氏…”周亚夫在心里摇‮头摇‬,他想起了自己的⽗亲周

  当初,他⽗亲周与曲逆候陈平共同‮导领‬诸侯大臣,铲除诸吕,其后又力排众议,立代王。

  但结果呢?

  一纸诏书,一句‘丞相朕之所重,其为朕率列侯之国’,简简单单,就让军队最大的山头和资格最老的功臣回家种田。

  而究其原因,只是因为一年前,太宗罢卫将军,引发周反对,从而被太宗猜忌。

  最终,卫将军照样被罢。

  而他老爹,却只能灰溜溜的回家种田。

  是以,他⽗亲临终之时,留下遗训,告诫他们兄弟:刘氏,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共富贵,唯哄之耳!

  意思是,想跟老刘家共富贵,得学会哄人。

  得跟哄小孩子一样哄着姓刘的。

  不能说,这个小孩子要吃糖,你非不给他。

  那结果,当然是小孩子发飙,你回家种田喽!

  只是…

  周亚夫转念在心里一想:“若吾事事都顺着君王,吾当这个丞相何益?不若归去种田!”

  汉室的许多士大夫贵族,都有着类似的思维和思想。

  对他们来说,头可断,⾎可流,皇帝你想当****?为所为?门都没有!

  大不了,劳资回家种田!

  这股思嘲,承自王陵周昌。

  当年,王陵当丞相,吕后屡次破坏传统,诛杀刘氏诸侯王。

  老王一看,得,劳资不伺候您了。

  于是回到封国,把门一关,**裸的打吕后的脸。

  吕后竟不能动其分毫。

  只是可惜,老刘家节草一代比一代少。

  发展到当今,居然玩起了‘被精神病’这样的下三滥招数。

  让许多自我感觉良好的列侯公卿,纷纷被刷新了一次三观。

  以至于连小清新的代表,魏其候窦婴,都不敢玩‘劳资回家种田’的把戏。

  生怕自己也被精神病。

  但作为丞相,作为先帝和太宗的托孤大臣。

  周亚夫是有这个本钱和这个力气,玩一玩‘皇帝你不听话,劳资就回家种田,看你听不听话’类似这样的把戏的。

  他昂起头,看着刘彻,直直的说道:“陛下以故事为贾,臣不能苟同!”

  刘彻一听,心里头都笑得差点跌倒。

  即位以来,他跟周亚夫做的易还少吗?

  何况,这政治,本⾝就是易。

  买卖谈不拢,只可能因为价钱不对。

  政治上的易谈不拢,同样,也只会是筹码不够!

  很显然,一个上林苑剥离换周亚夫同意将商贾‮弟子‬弄进主爵都尉衙门,在周亚夫看来,两者是不对等的。

  刘彻的条件和筹码,并不能満⾜周亚夫在这个事情上的要求和底线。

  想想也对头。

  将一群商贾‮弟子‬弄到一个衙门里,这摆明了是要让他们抱团取暖的。

  周亚夫要是答应了,回头得被天下士大夫和贵族骂个半⾝不遂。

  更何况,周亚夫本⾝的政治立场,就是极为反感商贾参与政治的。

  秦汉接近百年的宣传,让贵族士大夫,对商人以及商人的力量,⼲预政治,极为敌视和反感。

  虽然,这些年来,刘彻通过种种手段和政策,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一些影响。

  至少,现在,士大夫贵族不再敌视和歧视工匠以及技术。

  连墨家都开始被人接受和认可了。

  但商人,一时半会也洗不⽩,更是无法洗⽩。

  因为,商贾有原罪。

  资本更是出生就带着深重的罪孽。

  没有任何一个传统的‮国中‬士大夫和贵族能喜这些⾝上沾満了铜臭味和罪孽的商贾。

  “朕知道丞相在顾虑什么…”刘彻轻轻敲击着双手的拇指,对周亚夫道:“丞相也知道,朕从来没有放松过对商贾的警惕!”

  周亚夫点点头。

  这倒是事实。

  当今即位以来,每次挥起屠刀,砍的最多的,就是商贾和豪強了。

  就连前年清理齐鲁诸王,主要火力,在对准了地主官僚之余,也不忘在当地商贾⾝上补刀。

  甚至,今上即位前,就已经让贾人两股战战,畏惧不已了。

  这也是周亚夫能安坐至此的缘故。

  要换一个即位开始就对商贾抛媚眼的皇帝,老周早就拂袖而去了。

  这也是刘彻在几年前,在其即位之前,就制定好的策略。

  想要发展工业,孵化出资本主义这个怪兽?

  在‮国中‬的社会和人文条件下,唯一可能的做法,就是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极度仇商和警惕商人的君王。

  唯有如此,才能在皇帝要制定某些政策和制度时,能够说服别人。

  这就是所谓的反装忠,或者內装反。

  想要欺骗别人,首先要让别人相信你。

  连信任都无法取得,谁会听你忽悠?

  “老子曰:至治之极,邻国相望,⽝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此圣人之治,三王之后,不复有哉!”刘彻负手而立:“朕德薄,不能及此,故只能退而求其次,以法、利而导民!俗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夫前乘之王、万家之候、百室之君,尚犹患贫,何况匹夫编户之民?朕上参尧舜,而下配三王,兴天下之大利,用四海之大德,使民不益赋,而国富民強!”

  “行此,非用商贾之财不可!”刘彻掏心窝子的对着周亚夫感慨着。

  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

  周亚夫也被说的有所意动。

  眉⽑悄悄低下,脸⾊也变得平和起来。

  这让刘彻知道,是时候,趁热打铁了。

  于是,他接着道:“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昔者,朕蒙先帝教训,也曰:国之政,不过财货而已!”

  说到这里,刘彻抬眼,瞧了瞧晁错,然后扭头问道:“御史大夫曾经上疏太宗皇帝曰《贵粟疏》其中有曰:今农夫五口之家…”

  刘彻将晁错的那段名言背完,叹道:“百姓民生之艰难以至于此,朕为百姓民⽗⺟,安能再重其赋敛?”

  周亚夫和晁错,相视一眼,不得不跪下来拜道:“陛下嘉大惠,臣等为天下贺!”

  晁错则更是欣不已。

  作为大臣,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自己的话,皇帝记住了。

  而现在,他的话,皇帝不仅仅记住了,还倒背如流,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简在帝心啊!

  这如何不乐?

  当然,⾼兴归⾼兴。

  这商贾‮弟子‬抱团,还是不可以的!

  鬼知道那些渣渣抱团会发生什么?

  他们已经⾜够有钱了,再有权,这天下还不得套?

  更何况,这主爵都尉,是天子亲自监管。

  未来还要于储君作为领政和为政实验之地的。

  一堆商贾‮弟子‬天天跟储君呆在一起,万一教坏了未来大汉帝国的君王,这个锅,谁背?

  反正,周亚夫和晁错不愿意背!

  所以,晁错抬头,说道:“陛下,臣等也知,民生之难,然,贾人籍也,陛下以仁德之心,行圣王之事,不罪彼辈,已是皇恩浩!”

  “以臣之微见,陛下⾜天下之用,不得已与贾人谋之,使彼辈能参知政事,此治标不治本!”他抬起头,杀气腾腾的说道:“不若陛下委臣以节,授臣以权,臣持节出长安,清查天下贾人,抄其家而没其财,取其宅而收其田,臣愿以命担保,不出一载,必可国库充盈,而用度充⾜!”

  刘彻一摸额头,顿时也有些哭笑不得了。

  确实,晁错的招数,是‮国中‬王朝最常用的招数。

  商人是什么?

  不就是猪吗?

  养肥了,正好可以宰了,充实国库。

  反正,这些家伙一则违法纪,勾结贪官,无恶不作。

  二则声名‮藉狼‬,还没有力量和权柄、影响。

  三则,民怨极大,杀了他们,百姓只会拍手称快。

  以至于连満清都学会这一招,有事情,宰商人。

  不管是盐商还是十三行。

  一刀下去,总能宰出点什么。

  更不用担心官民反,动摇统治。

  又‮全安‬又可靠,以至于人人效仿。

  而可笑的是,商人们宰了一次又一次,割了一茬又一茬。

  却始终都是砧板上的⾁,没有人去反思,也没有人去思考到底为何如此。

  统治者割完一茬,接着冒起来的商贾,继续勾结官府,鱼⾁百姓,无恶不作。

  然后,等养肥了,又被宰了。

  如此反复,如此循环。

  哪怕到了两千年后的****,已经慢慢发育起来的资本,也依旧没有学到教训。

  ****首富,除了二三少数之外,余者,都免不了去监狱蹲一蹲。

  只能说,****太祖评价的没有错。

  ‮国中‬的资本主义和民族资本,先天畸形。

  以至于连刘彻,现在也不知道,他‮劲使‬和拼命的孵化出来的那个资本主义,未来会是个什么模样?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

  ‮国中‬的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必然与西方的那些同行,完全不同。

  因为两者的社会环境和人文传统,是完全不同的。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自然,结出来的果子,就是两个品种了。

  对于晁错的提议,刘彻自然是不可能答应的。

  这么简单的事情,他若想做。

  只需要勾勾手,自然会有无数的投机者,纷至沓来,抢着帮他⼲脏活。

  不需要牺牲一个御史大夫!

  而晁错,当然也清楚这一点!

  在实际上而言,晁错那么说,只是想着刘彻退步。

  这几乎差不多就是回敬了刘彻最初的要挟和耍无赖。

  皇帝耍无赖了,怎么办?

  汉家大臣用了几十年的摸索和试探。

  在今天,终于找到了答案。

  那就是跟他一样耍无赖。

  陛下,您若要这样,那请答应臣这样。

  倘若陛下不答应臣这样,那就请恕臣不能奉诏。

  这样一来,哪怕是最后,跟皇帝闹疆了,也不会影响君臣感情,更不会沾染上‘強凌君⽗’的名声。

  这等于是将本来可能升级的矛盾,重新降到政见向左。

  更可以告诉皇帝:陛下,不是臣不听命,实在是陛下的要求,強人所难。

  臣只是为了坚持原则而已。

  刘彻也是在想了一会后,才明⽩了这一点。

  他抬眼看了看晁错,发现对方没有任何的其他表情。

  不由得在心里面摇了‮头摇‬。

  但,刘彻深知,这一天迟早会来。

  皇帝要是靠着耍无赖,就能吊打群臣。

  而大臣们被皇帝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戏耍,却没有改进和应对。

  那就太糟糕了!

  因为,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整个统治阶级已经腐朽到了必须开刀的地步!

  想想看,他们被皇帝用同一个办法吊着打了n次,还没有昅取到教训,找出应对之策。

  这除了说明他们都是一堆蠢货和五蠹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可能

  事实上,一个正常的健康的王朝,君权和臣权,始终都是在不断博弈和不断平衡,并保持着斗而不破。

  只有这样的王朝,才会有着健康的躯体和強健的灵魂,来应对一切挑战与未知的变化。

  毕竟,三个臭⽪匠,都能赛过一个诸葛亮。

  一个人智慧再強,也比不过一群人。

  人类是社会动物,人类的成功,来自于群体的群策群力。

  一个人就想吊打世界的,除了是疯子,就是⽩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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