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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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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侦探长奥格尔维在他那个神秘的电话里说好一个钟头以后到克罗伊敦夫妇的套房里来,实际上他却在两个钟头以后才来。结果,当外面门上的电铃终于发出微弱的嗡嗡声的时候,公爵夫妇的神经都紧张到了极点。

  公爵夫人自己去开门。她老早已经托词把女仆打发走了,然后又残酷地叫那个非常怕狗的、面如满月的男秘书带着贝德林顿小狗出去散散步。想到两个人可能随时都会回来,她自己的紧张情绪并未减轻。

  随着奥格尔维进来的是一缕雪茄烟雾。当他跟着她走进起居室的时候,公爵夫人眼睛直盯着这个胖子嘴边的半截雪茄。“我的丈夫和我都讨厌浓烟味。请你把它灭了好不好。”

  侦探长胖脸上的猪眼睛讥讽地瞄了她一眼。接着他向这个宽敞的、设备齐全的房间扫视了一圈,也对这时背朝窗户、不知所措地面对着他们的公爵看了一眼。

  “你们倒到一套很好的房间呢。”奥格尔维慢悠悠地拿下使人讨厌的雪茄,敲掉烟灰,把雪茄烟蒂向他右边一个作为装饰用的壁炉里扔过去,但是没有扔进去,烟蒂掉在地毯上,他也毫不在意。

  公爵夫人的嘴绷得紧紧地。她严厉地说“我想你不是来讨论房间装饰的吧。”

  他表示欣赏地轻声笑起来,他那肥胖的身体抖动着。“不,夫人,可以说我并无此意。不过我喜欢美好的东西。”他降低了他那不相称的假嗓子。“就象你们那辆汽车吧。就是你们停在饭店的那辆,杰格尔牌,是不是?”

  “啊!”这声音不象嘴里说出来的,而简直象是从克罗伊敦公爵的呼吸里呼出来的。他的子马上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

  “我们的车子究竟管你什么事呢?”

  公爵夫人的这句问话好象是个信号,侦探长的态度改变了。他猝然问道“这里还有别人吗?”

  这次是公爵回答“没有人。我们都把他们打发出去了。”

  “检查一下是有好处的。”胖子的动作出人意料地快,他在套房里东走西望着,打开各个门往里看看。毫无问题,他对这里的房间布局是很清楚的。在他把外面的门打开又关上以后,他显然很满意地回到起居室来。

  公爵夫人坐在一张直靠背椅上。奥格尔维还是站着。

  “听着,”他说“这场撞了人就逃的车祸有你们两人的份。”

  她直盯着他的目光。“你在说什么呀?”

  “别装模作样啦,夫人,这是真话。”他又拿出一支新雪茄,把头咬掉。“你们看了报吧。无线电里也在不断广播哩。”

  克罗伊敦公爵夫人苍白的双颊上浮起了两朵红晕。“你说的简直是最讨厌、最可笑的?”

  “我告诉你,——住嘴!”奥格尔维突然鲁地冲口而出,所有假装的和蔼态度全没有了。他不理睬公爵,手里拿着那支尚未点燃的雪茄在公爵夫人的鼻子底下挥了一挥。“你听我说,尊贵的阁下。全城都轰动起来了——警察、市长、所有的人。他们要查明昨夜是谁干的,是谁撞死了那个孩子和她的母亲,撞后就逃之夭夭,不管是谁撞的,也不管他们有什么高的头衔,都得受到加重的惩罚。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办,要是我照章办事的话,你还来不及眨眼,一大队警察马上就可开到这儿。但是我是讲道理的,所以我先来了,这样可以听听你们这一边的想法。”他眨了眨猪眼睛,然后沉下脸来。“假如你们有什么别的想法,那就说吧。”

  克罗伊敦公爵夫人——依仗三个半世纪以来传下的傲慢天——并没有轻易让步。她跳了起来,怒容面,灰绿色的眼睛冒着怒火,直瞪瞪地面对着肥胖的侦探长。凡是熟悉她的人,都会被她的声调所吓坏。“你这个恶劣透顶的恶!你竟敢如此大胆!”

  甚至很自信的奥格尔维也愣了一下。但是克罗伊敦公爵嘴了“我看这样没有用,老太婆。试试看也好。”他对着奥格尔维说“你指责我们的是事实。我应该负责。是我开车子把那个小女孩撞死的。”

  “这才象话,”奥格尔维说。他点燃那支新雪茄。“现在我们总算谈到点子上了。”

  克罗伊敦公爵夫人疲乏地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一股又坐回到椅子里去。她紧握着双手,不让人看到它们在颤抖,问道“你知道些什么呢?”

  “好吧,让我来说吧。”侦探长慢慢腾腾地,优哉游哉地出一团青色的雪茄烟雾,他的眼睛嘲笑地瞧着公爵夫人,仿佛在向她的异议挑战似的。但是她只厌恶地掀了掀鼻子,什么也没说。

  奥格尔维指着公爵说道“昨夜,上半晚,你去爱尔兰牛轭湖的林迪赌场。你开了你那辆华丽的杰格尔到那儿,还带了一个情妇。如果你不挑眼的话,至少,我猜你会这么称她的。”

  奥格尔维咧着嘴向公爵夫人瞥了一眼,公爵厉声说道:“说下去吧!”

  “行,”——这张沾沾自喜的胖脸又转了过来——“我听说你在台面上赢了一百元,又在酒吧间里全输掉了。你还跟一伙上等人在赌第二个一百元的时候,你的这位太太乘一辆出租汽车来了。”

  “你怎么全都知道?”

  “我告诉你,公爵,我在本市和这家饭店呆了很久了。到处都有我的朋友。我给他们好处,他们也回敬我,比如说告诉我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等等。在这家饭店住的人,他们干了些什么不平常的事,很少是我不知道的。他们中大多数都不知道我了解他们的事,甚至也不认识我。他们以为可以瞒住他们的小小秘密,的确也瞒住过——可是这回瞒不住啦。”

  公爵冷冷地说道“原来如此。”

  “有一件事情我想知道。我好奇成,夫人,你怎么会猜出他在什么地方?”

  公爵夫人说道“你知道得这么多?,我想告诉你也没有什么关系。我的丈夫在打电话的时候有记录的习惯。事后他常常忘了把纸条毁掉。”

  侦探长用舌头啧了一声,责备道“这种习惯未免太不谨慎了,公爵——瞧它把你得多尴尬。好吧,其他的就是我的猜想了。你跟你的太太回家了,你开车,当初要是你的太太开车,也许不至于出事。”

  “我的太太不会开车。”

  奥格尔维理解地点点头。“这一点清楚了。反正,我认为你把车开得飞快,但是好?”

  公爵夫人嘴了“这么一说你到底还是不知道!你根本什么也不能肯定!你根本就不可能证实?”

  “夫人,凡我需要证实的,我都能证实。”

  公爵提醒她道“最好让他说完,老太婆。”

  “这才对,”奥格尔维说道。“你们就安静地听吧。昨夜我看见你们进来的——你们为了不走门厅,穿过地下室进来的。你们俩还哆哆嗦嗦的。我也正好进来,我很纳罕这是为什么。我刚才说了,我好奇成。”

  公爵夫人透了一口气“说下去吧。”

  “昨夜下半夜撞了人就逃的车祸传开了。我有种预感,就跑到车库悄悄地看了看你们的车子。也许你是无意的吧——车子远远停在一个角落里,在一柱子后面,这样,别的开车的人走过的时候就看不到它!”

  公爵。“我想现在这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那也可能有关系,”奥格尔维明白地说。“反正,我的发现促使我做些侦查工作——到警察局去打听,那里的人也都认识我。”他停下来又了口雪茄,听他讲的人安静地等着。当雪茄头又发出红光的时候,他看了看雪茄,就继继说下去。“他们手里掌握了三件可供追查的东西。一个前灯的框圈,这一定是在撞倒那个小孩和女人的时候掉下来的。还有一些前灯玻璃的碎片,检查小孩衣服的时候,他们也断定会有一种摩擦的痕迹。”

  “一种什么?”

  “假如把衣服擦过什么硬东西的话,公爵夫人,特别象发亮的挡泥板一类的东西,那么就会在它上面留下痕迹,象留下指纹一样。警察局的试验室会用对付指纹的办法——把粉撒在上面,把它现出来。”

  “这倒很有趣,”公爵说,好象在谈一件跟他毫无关系的事似的。“我还不知有这种事呢。”

  “知道的人不多。可是在这件案子上,我想它的关系不大。你的车子上有只破碎了的前灯,框圈没有了。毫无问题他们会对得起来的。就是没有摩擦的痕迹和血迹也没有什么关系。喔,是呀,我还应该告诉你。车上有许多血,虽然在黑漆上看不大出来。”

  “喔,天哪!”公爵夫人一只手遮住脸,转过头去。

  她的丈夫问“你想怎么样?”

  胖子着双手,看着他的又厚又都是的手指头。“就象我刚才说的,我是来听听你们这一边的想法的。”

  公爵绝望地说“我还能说什么呢?你都已经知道了。”他想来,可就是不起来。“你还是向警察局报案算了。”

  “听我说,这不用着急。”那个不相称的假嗓子里带着一种沉思的声调。“祸已经闯了。跑到那儿去也救不活那孩子和她的妈妈了。何况,在警察局里他们会怎样对待你,公爵,你可不会喜欢的。是的,先生,你绝对不会喜欢的。”

  那两个人慢慢地抬起眼来看。

  “我是希望,”奥格尔维说“你们俩能提出一个办法来。”

  公爵迟疑地说道“我可不懂。”

  “我懂,”克罗伊敦公爵夫人说道。“你要钱,是不是?你来的目的是向我们敲诈勒索。”

  如果她希望她的话会唬住对方的话,她并没有成功。侦探长耸耸肩膀。“随便你怎么说,夫人,我都不在乎。我主要是来帮你们摆困境的。但是我也得活下去。”

  “你收了钱就不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宣扬开来了吗?”

  “我认为我会这样的。”

  “可是按照你所说的,”公爵夫人指出,现在她又恢复了安详的姿态“这没有用。反正车子早晚会被发现的。”

  “我认为你应该碰碰运气。但是从某些道理来看,车子也不一定会被发现,有些事我还没有告诉你呢。”

  “现在就请说吧。”

  奥格尔维说道“我自己也没有完全清楚呢。当你们撞死了那个小孩以后,你们是往城外开去,而不是往城里开的吧。”

  “我们走错了路,”公爵夫人说道。“也不知怎么搞的,我们走反了方向。象新奥尔良的街道那样弯弯曲曲,是很容易这样搞错的。后来我们走小路绕了回来。”

  “我也是这样想的。”奥格尔维理解地点点头。“但是警察可不那么想。他们正在找往市外跑的人。因此目前他们正在搜索郊区和城外。他们也会搜索市区的,但是现在还不会来。”

  “那还要多久他们才会来呢?”

  “也许三四天。他们有好多别的地方要先搜索。”

  “这样晚来几天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也许有,”奥格尔维说。“只要没人注意那辆车子,也没在什么地方看见它,你们的运气就来了。要是你们能把它走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把它出这个州去?”

  “我的意思是开离南部。”

  “哪有这么容易?”

  “是不容易,夫人。附近的几个州——得克萨斯、阿肯、密西西比、亚拉巴马,都会密切注意一辆损坏得象你这辆一样的车子。”

  公爵夫人考虑着。“有没有可能先把它修一修呢?小心谨慎地悄悄修好,我们可以给大价钱。”

  侦探长断然地摇了摇头。“要是这么办的话,那你还不如现在就去警察局自首。路易斯安那州的每一家修车铺都已接到通知,一旦有人来修象你们这样的车子,马上就得向‘警察局’报告。他们会这样做的。你们是被通缉的。”

  克罗伊敦公爵夫人极力控制住自己跑马似的思想。她知道她的思想要保持冷静和理智是非常重要的。最后几分钟的谈话变得似乎非常随便,仿佛讨论的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家常琐事而不是危及存亡的大事。她打算继续这样谈。她意识到,领袖的角色又一次落到自己肩上,在这个存心不良的胖子和她自己进行的这场谈话中,她的丈夫现在只是一个紧张而被动的旁观者而已。这无关紧要。不可避免的事就只好接受。重要的是要考虑到各种各样的后果。她想起一个主意。

  “你说警察拿到我们车上的一件东西。那叫什么?”

  “一只框圈。”

  “从它可以追查到原车吗?”

  奥格尔维肯定地点点头。“他们能查出是从哪种汽车上掉下来的——查出这车子是哪家产品,什么型式,也许还有年份,或者接近的年份。从那块玻璃上也同样可以查出来。但是由于你的车子是外国货,那就可能要费上几天的功夫。”

  “但是查明以后,”她固执地说“警察就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一辆杰格尔牌汽车吗?”

  “我想是这样。”

  今天是星期二。根据这个人所说的这些话看来,他们最多只能拖到星期五或星期六。公爵夫人冷静地盘算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情况取决于至关重要的一点。如果买通了这个饭店职工,他们的唯一机会——一个微小的机会——就在于赶快把车子开走。若能开到北部的某一大城市去,那里没有人知道新奥尔良的这个车祸和搜索,车子就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进行修理,罪证也就销毁了。那么,即使以后怀疑到克罗伊敦夫妇身上,也就毫无证据了。但是怎么样才能把车子开走呢?

  毫无疑问,这个蠢猪般的侦探说的是真话:同路易斯安那州一样,车子所要经过的几个州都会警惕和注意的。所有公路的巡警都会留心一辆前灯被撞坏、已没有框圈的汽车。还可能设置路障,要逃过一个目光锐利的警察是极其困难的。

  但也许可以做到,要是汽车能在夜间行驶而在白天躲起来的话,有许多地方是远离公路而不受人注意的。这是冒险的行为,但总比坐以待毙好些。可能还有一些乡间小路。他们可以挑选一条不象会有人走的路线免遭注意。

  但是还有其他一些复杂的问题?现在到了考虑它们的时候了。除非他们对地形很熟悉,否则走这种小路是会很困难的。克罗伊敦夫妇都不熟悉地形。他们俩谁也不是看地图的行家。他们停下车来加油的时候(他们将一定要加油的),他们的说话和举止一定会暴自己而显得形迹可疑。不过,这些危险是他们非冒不可的。

  他们真的非冒这险不可吗?

  公爵夫人面对奥格尔维。“你要多少钱?”

  这猝然的问话使他吃了一惊。“唔?我想你们生活是非常宽裕的。”

  她冷冷地说“我问多少。”

  猪眼眨了眨。“一万块钱。”

  虽然这个数目比她所预计的多出了一倍,但她不动声。“假定我们付这么一大笔钱,你可以给我们做什么?”

  胖子似乎惑不解。“我说过,凡是我知道的,我会保守秘密。”

  “如果我们不付钱呢?”

  他耸耸肩膀。“那我到门厅去,拿起电话。”

  “不。”她毫不含糊地说。“我们不会付给你钱。”

  这时克罗伊敦公爵不安地转动着身体,侦探长球茎似的脸也涨得通红。“听着,夫人?”

  她专横地打断他的话。“我可不听你的。而是要你听我的。”她的眼睛紧盯着他的脸,她那漂亮的、高颧骨的脸上显出一副极为傲慢的神气。“我们给了你钱可什么也得不到,只是可能拖延几天。你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这是你们的一个机会?”

  “住嘴!”她的声音象一鞭子来。她的眼睛死盯着他。他忍气声,绷着脸不响了。

  克罗伊敦公爵夫人知道,她的下一步可能是她有生以来作出的最重大的事情了。尽管她自己心狭窄,这一步决不能犯错误,决不容许拖拖拉拉、优柔寡断。要想赢大钱,就必须下大注。她打算对这个胖子的贪婪作孤注一掷。她一定要万无一失地达到目的。

  她果断地宣布道“我们不是给你一万元,而是要给你二万五千块钱。”

  侦探长的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作为报答,”她心平气和地说下去“你得把我们的车子开去北部。”

  奥格尔维依然目瞪口呆。

  “给你二万五千元,”她重复道。“现在付一万。还有一万五等你到了芝加哥跟我们见面时再付。”

  胖子他的嘴,还是没有说话。他那小眼睛,好象不相信似的,盯住她的眼睛看。一片沉默。

  然后在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的时候,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还是一片沉默。最后奥格尔维开腔了。“您讨厌这雪茄吧,公爵夫人?”

  她点点头,他就把它掐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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