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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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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姆本来已经觉得疲力竭。重新作证和更多的盘问的前景使他更加苦恼了。

  前一天晚上他只是断断续续地睡了一下,而当他真睡着的时候,却又梦见自己关在一间牢房似的小屋里,无门无窗,四面墙上都装着一排排的电断路器。尼姆拚命想打开电断路器——他知道这是必需的——好接通电。但是戴维·伯德桑、劳拉·波·卡米开尔和罗德里克·普里切特却围住了他,非要关掉断路器。尼姆想对着这几个人叫喊,想争论,想抗辩,可是他发不出声音来。绝望之中他想动作快一些。他的两只手敌不过他们的六只手,他就试着用脚去踢开关。可是他的两腿僵住了;两条腿好象泡在胶水里,动起来慢得叫人发疯。尼姆绝望地认识到他失败了,搞不过这几个人,所有开关马上都要关掉了。正在这时他醒了,浑身都是汗,再也不能入睡。

  现在,尼姆又坐在证人椅上,主持会议的委员正在说:“我提醒证人,他是已经宣过誓的…”

  开场白完了以后,奥斯卡·奥布赖恩开始说:“哥尔德曼先生,你拥有金州电力公司的多少份股票?”

  “一百二十份。”

  “它们的市场价格呢?”

  “今天早晨是两千一百六十元。”

  “这样看来,任何讲你个人很可能从图尼帕发大财的说法是…”

  “荒唐可笑和侮辱的。”尼姆没等问题说完就怒气冲冲地说。他已经亲自要求奥布赖恩把这一点放进记录里,并希望新闻界会报道出来——就象他们报道伯德桑关于发横财的指责一样。但是尼姆怀疑他们是否会报道。

  “完全如此。”奥布赖恩似乎对尼姆情绪之烈感到吃惊。“现在我们回到关于图尼帕的环境影响的说法上来。卡米开尔夫人在证词中争辩说…”

  这个主意是想抵消反对派证人错误的、过分片面或不完全的证词。尼姆回答奥布赖恩的问题时心想,这样做不知有没有用。他认定:很可能什么用也没有。

  奥布赖恩的询问不到半小时就结束了。他下面是委员会法律顾问霍利欧克和罗德里克·普里切特,两人都没跟尼姆为难,两人的询问幸而也都很简短。

  这样就剩下戴维·伯德桑了。

  这位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头子站在那里,以他特有的姿势,一只手捋着蓬蓬的、有些花白的胡须,一边打量着尼姆。“你的那些股票,哥尔德曼。你说它们值”——伯德桑看了一下一张纸条——“两千一百六十元。对吗?”

  尼姆谨慎地回答说“对。”

  “你说话的口气——我就在这儿听的;别人也都听见了——听起来就象这种钱对你是微不足道的。‘区区’两千元,你好象在说。你嘛,我想对你这样一想就是千百万元,出门就乘直升飞机的人…”

  委员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个问题吗,伯德桑先生?如果是的话,请直截了当提出来。”

  “是,先生!’这位身材高大的人对着主席台笑笑。“我想大概是这个哥尔德曼让我冒火,因为他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或者摆出这个架势,并且不能了解这种钱对于穷人意味着什么…。”

  委员用小木槌使劲敲着说:“不要离题!”

  伯德桑又笑了,他很放心,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受到什么责备,止他发言的可能是极小的。他又转向了尼姆。

  “好吧,这是我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那样的钱——你所说的‘区区数千元’——对许多将被迫为图尼帕付账的人来说是一笔巨款?”

  “首先我没说过‘区区数千元’或者有过这种意思,”尼姆反驳说。“这是你说的。第二,我确实这样想过,因为这种钱对我来说也很可观。”

  “如果那么可观,”伯德桑马上说“也许你还愿意让它翻一番。”

  “也许我愿意。这又有什么错呢?”

  “是我在提问。”伯德桑恶毒地笑着。“那么说你承认你愿意把你的钱翻一番,如果图尼帕的事办成了,也许你还真要翻一番哩,是不是?”他神气活现她摆摆手。“不,别费事回答了。我们会得出自己的结论。”

  尼姆气呼呼地坐着。他看见奥布赖恩在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好象在传送一个信息“小心!谦虚谨慎!”

  “你谈到了电力节约,”伯德桑接着说。“我对此也提几个问题。”

  在奥布赖恩的重新盘问中,简短地提到了节约电力。因此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现在就有权提出这个题目。

  “你知道吗,哥尔德曼,如果象金州电力公司这样富有的大企业在电力节约上多花些钱,而不把亿万元花在图尼帕这样的骗人勾当上,我们这个国家使用的电力就能够减少百分之四十?”

  “不,我不知道这点,”尼姆反驳说“因为靠节约电力节省百分之四十是不现实的,这个数字你多半是无中生有的,象你的大多数指责一样。能源节约所能做的——并且已经在做了——充其量就是帮助抵消一部分新的增长,给我们争取点时间。”

  “时间干什么?”

  “让大多数人认识到他们正面临着一场可能改变他们生活的电力危机,这场危机能够以他们从未梦想过的各种方式使他们的生活每况愈下。”

  “果真是这样吗?”伯德桑嘲笑地说。“实际情况难道不是金州公司不希望节约,因为节约与利润有抵触吗?”

  “不,这不是实际情况,根本不是。只有一个想入非非的人——象你这样的——才会想出来或者相信。”尼姆知道他正在上圈套,很可能正中伯德桑的下怀。奥斯卡·奥布赖恩皱起眉头;尼姆朝另一个方向看去。

  “我姑且放过这句恶毒的话,”伯德桑说“再提一个问题。你们这些人不努力发展太阳能和风能——这些在现在都可办得到——其真正原因是不是因为这些是廉价能源,你们不能从中获得可以指望从图尼帕得到的巨额利润?”

  “回答是‘不是’,尽管你的问题对事实有所歪曲。太阳能发电还不能大规模应用,最早也要到本世纪末才行。收集太阳能的费用非常昂贵——比在图尼帕用煤发电贵多了,并且,太阳能也许是最大的污染物质。至于风能——不值一提,它只有边缘的小用途。”

  委员从上面向前探身问道:“哥尔德曼先生,你是说太阳能会造成污染吗?”

  “是的,主席先生。”这个说法往往使那些没有对太阳能进行过全面考虑的人大吃一惊。“以今天的技术,一家太阳能发电厂,其发电量与我们建议在图尼帕建的发电厂相同,单单为了放置收集器就需要一百二十平方英里的土地。也就是大约七万五千英亩,相当于太和湖①面积的三分之二,而一家常规的发电厂,比如我们现在建议的这种,却只需要三千英亩。还要记住——放置太阳能收集器的土地什么别的用处也没有了。如果这不算污染…”

  他话没讲完就打住了,因为法官连连点头。“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哥尔德曼先生。我想,这是我们许多人都没想到过的一点。”

  伯德桑在他们对话的时候不耐烦地站着,现在又重新进攻。“你对我们说,哥尔德曼,太阳能要等到下个世纪才能使用。我们为什么应该相信你?”

  “你不一定要相信。”尼姆回到了原先的态度,明显地出对伯德桑的鄙夷。“不管什么事你都可以爱信不信。但是专家们所做的技术判断的一致意见是,大规模应用太阳能发电是二十多年以后的事,甚至到那时也不一定能如愿以偿。这就是为什么,在这个期间,必须有象图尼帕这样的燃煤发电厂——还要在图尼帕以外的其它许多地方也有——才能应付即将来到的危机。”

  伯德桑嘲笑地说;“咱们又回到那个伪造的、虚构的假危机了。”

  “等危机发生时,”尼姆烈地说“你再回头看看这句话,把它吃下去。”

  委员伸手去拿小木槌想下令遵守议事规程,然后又踌躇了,也许是出于好奇心想看看下面还有什么,他把手又放了下去。伯德桑的脸涨红了,嘴气呼呼地绷紧了。

  “我什么话也不会吃。你吃!”他对着尼姆啐了一口。“你还要给话堵死——你和金州公司那帮资本家。话,话,话!在这些听证会和其它类似的听证会上大讲特讲,我们反对你们的人要把这些会开得没完没了。在那以后还有更多的话,因为我们要把劳民伤财的图尼帕拉到法庭上去,还要应用上诉、令以及一切合法的手段来捆住你们的手脚。如果这还不够的话,我们就提出新的异议,周而复始,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可以搞上二十年。人民将阻止你们牟取暴利的诡计,人民必胜!”

  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头子停了下来,大口着气,然后接下去说:“所以太阳能发电也许到头来先在这里实现,哥尔德曼先生。因为,让我告诉你,你不会得到那些燃煤发电厂的。图尼帕不行,其它的也不行。现在不行,将来也永远不行。”

  委员好象对这场舌战着了,又踌躇起来,这时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掌声。在同一时刻,尼姆然大怒。他一拳打在证人席的一只扶手上,一骨碌跳了起来。他两眼冒火,面对着戴维·伯德桑。

  “也许你将可以阻止建造这些厂——图尼帕和其它工厂——就象你说的那样。核能发电被阻止了;火力发电也可能再遭到限止。而如果你这样做,那是因为这个疯狂的、自取灭亡的制度把无限的权力给了你这样的极端利己主义者、疯子和骗子。”

  听证室里突然静了下来。尼姆的声音又升高了一些。“但是别跟我们扯那些伪善的鬼话吧,伯德桑,什么你代表人民。你代表不了。我们代表人民——代表普通的、正直的、过正常生活的人民,他们依靠我们这样的电力公司负责他们住宅的照明、取暖,保持工厂开工,以及做成千上万的其它事情,而如果你和你的同类自私自利、目光短浅的做法得逞,你们就会剥夺人民这一切。”

  尼姆掉转身子面向主席台,直接对着主持会议的委员和行政法官讲话。“现在所需要的,在我州和大多数其它州,是理智的妥协。在红杉俱乐部与伯德桑那种‘不管付多大代价也不要发展’的人们,和那些要求最大限度的发展而不顾破坏环境的人们之间的妥协!好,我——和我为之工作的公司——承认需要妥协,并且要求我们自己以及其他人进行妥协。我们认识到没有容易、简单的抉择,所以我们才希望有个中间道路,那就是:允许一些发展。可是看上帝的份上,请给予我们手段——在电力方面——来适应这种发展。”

  他又转向伯德桑。“你最终为人民所做的就是让他们受罪。由于严重的短缺受罪,由于大量的失业受罪,由于没有电力就无法运转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受罪——所有这些在危机到来时都会发生,这是一场真正的而不是假造的危机,这场危机将席卷北美,很可能还有世界上许多其它地区。”

  尼姆向他面前那个沉默、吃惊的人说:“那时你在哪里,伯德桑?躲了起来,很可能。躲避人民,他们会发现你到底是什么货——一个把他们引入歧途的江湖骗子。”

  甚至还没讲完,尼姆就已经知道他走得太远了,已经鲁莽地打破了公众听证会的正常约束,以及金州公司对他的限制。也许他甚至已经让伯德桑有理由指控他犯诽谤罪了。然而尼姆脑子的另一部分却在争辩说:他所说的都是必须说的,忍耐和理智是有限度的,总得有个人无所畏惧地、坦率地说出来,并承担一切可能的后果。

  他怒冲冲地说:“你信口雌黄说什么百分之四十的能源节约,伯德桑。这不是节约;这是剥夺。这会意味着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一种坏得多的生活方式。”

  “不错,有一些人说我们所有的人都应该降低生活水平,我们现在生活得太好了,应该被剥夺。这个嘛,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但是,不管怎么说,实行那种改变的决定不是金州公司这样的电力公司所能做的。我们的责任是维持现在的生活水平,这是人民通过他们选举出来的政府告诉我们他们所需要的水平。所以我们将继续维护这些水平,伯德桑,直到收到相反的命令——但必须是官方的命令,而不是你这样目中无人、自吹自擂的伪君子的命令。”

  尼姆停下来歇口气的时候,委员冷淡地问道:“你都说完了吗,哥尔德曼先生?”

  尼姆转过身来面向主席台。“没有,主席先生,我还没讲完。趁着我还站在这儿,还有一两件事情我愿意谈谈。”

  “主席先生,我可否建议休会…”奥斯卡·奥布赖恩抢上来说。

  尼姆坚定地说:“我打算把话讲完,奥斯卡。”他注意到记者席上的人都在忙着记录,官方按音速记员也低着头,手指飞快地动着。

  “暂时不休会,”法官说。奥布赖恩耸了一下肩膀,懊恼地坐了下去。伯德桑仍然站着,一言不发,但是淡淡的笑容现在取代了他惊讶的表情。也许他正在想:尼姆的发作已经坏了金州公司的事,而帮了电力为人民服务会的忙。好嘛,尼姆想,不管是不是这样,既然走到这一步了,他要是这时变得胆小怕事那就不是人。他面对着主持会议的委员和行政法官发言,这两人都好奇地看着他。

  “这整个做法,主席先生——我指的是这次听证会和诸如此类的听证会——是一场毫无用处的、浪费时间的,代价高昂的字谜游戏。它毫无用处,因为它花若干年时间才能完成应当在几星期内就应做好的事,而且有时甚至花更长的时间而却一无所获。它浪费时间,因为我们这些人是真正的生产者,不是吃文件饭的官僚,我们本来可以把我们被迫花在这儿的无数个小时,更加有用地用于我们为之工作的公司和整个社会。它的代价高昂得骇人听闻,因为付税人和电力使用者——就是伯德桑自称代表而并不代表的人们——不得不为这个疯狂的、反生产的、喜剧式的假制度出几百万元。这是一场字谜游戏,因为我们假装我们在这儿干的事情是有意义、有道理的,其实所有和我们站在一边的人都非常清楚地知道它是毫无意义的。”

  委员气得脸通红。他这一次坚决地伸出手拿起小木槌敲了下去。他对尼姆瞪着眼宣布:“在这个题目上,我只允许你谈到这里为止,但是我给你提出警告,哥尔德曼先生:我要仔细地阅读记录然后考虑采取行动。”他说完又转向伯德桑,以同样冷淡的口气说:“你对这位证人的询问完了没有?”

  “完了,先生!”伯德桑喜笑颜开。“你要问我嘛,他在自己上撒了。”

  小木槌砰地敲了一声。“我没问你。”

  奥斯卡·奥布赖恩又站了起来。主持会议的委员不耐烦地挥手叫他坐下,然后宣布:“本次听证会休会。”

  人们离开听证室的时候,有一阵激动的交谈声。尼姆没有参加交谈。他朝正在把文件进公文包的奥布赖恩看了一眼,可是律师摇摇头——表示又惊讶又痛心——过了一会儿就一个人大步走出去了。

  戴维·伯德桑和一群他的支持者聚到了一起,他们正在哄哄地祝贺他,然后他们一起大笑着走了出去。

  劳拉·波·卡米开尔、罗德里克·普里切特和其他几名红杉俱乐部的人好奇地看着尼姆,可是并没说什么,也离开了会场。

  记者席很快就空了,只剩下南希·莫利诺,她好象正在翻着她的笔记并且还在记。尼姆经过她面前时,她的头抬了起来。她轻轻地说:“乖乖,噢乖乖!你这下可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了!”

  “要是钉上了,”他对她说“我肯定你会大作文章的。”

  她摇摇头,懒洋洋地一笑。“什么文章也不需要作,老兄。你坏了自己的事。老兄,啊,老兄!等着看明天的报纸吧。”

  他没作回答就走了,莫利诺小姐还在整理记录,无疑正在寻找最厉害的引语来整他。尼姆断定这个婊子会作片面歪曲的报道,把他写得坏得不能再坏,而她一定会感到得意,比关于在鬼门的直升飞机那篇报道还得意。

  他独自一人离开听证室的时候,感到十分寂寞。

  到了外面,他吃惊地发现几名电视记者拿着小型摄影机在等他。他已经忘了,电视记者只要一听到风声,就能多么快摄到一桩轰动的新闻。

  “哥尔德曼先生,”一名电视记者叫道“我们听说了你在里面讲的一些话。你愿意重复一下供我们在今晚的新闻节目中作篇报道吗?”

  尼姆踌躇了一会儿。他可以不必这样做。然后他决定:他反正已经惹了这么多麻烦,不管再说什么或者再做什么都不会使事态更加恶化了。那干吗不干呢?“好吧,”他回答说“是这么回事。”他在摄影机面前又一次慷慨昂地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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