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俞老大
柬埔寨密林中有火王居住,他拥有三种符箓:洪水时代的蔓草果实、花开不谢的远古藤条、神灵守护的剑。前两种可以招来洪水,神剑离鞘则太阳躲蔵,人兽沉睡不醒。按照一百年前的记述,柬埔寨国王每年向火王馈赠美好的布帛织品,专供包裹符箓神剑之用。
有些人的力量非同寻常,便注定将接受更多考验。每个人都曾在某个时候意识到自己有超凡之处,或许缺乏信心,或许缺乏方法,最终却以为那是一种错觉。这往往并不是件坏事。
远景的校服请了专人设计,样子挺神气,用料也很好。不过一件校服如果从来不洗,也从来不烫,最后变成的样子,会让设计师看见后有去死的冲动。
当然,文彬彬还不至于把校服从⾼一穿到现在。等穿到裘泽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单纯的清洗也不会有多少用处,文彬彬会再向学校订一件。
文彬彬的校服扣子和往常一样没有开解,他像套⽑衣一样把校服往头上一套,双手挣扎了一阵,从袖管里成功地伸出来,再拽住衣角往下一拉,胸口一挺,就大功告成。
不过今天他在一挺胸的时候,一粒扣子啵地弹了出来,掉在地上。
“又胖了。”裘泽在旁边说。
“这是宅男的宿命。”他理所当然地回答。
煤球对地上的扣子很好奇,走过去拨弄起来,一转眼扣子就不见了。
“把扣子还给我。”文彬彬抓起煤球一阵摇晃,扣子从乌⻳壳里掉了出来。
“你准备自己缝扣子?”裘泽有些好奇地问。不过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小泽,”文彬彬严肃地对他说“你的责任就是帮我缝扣子。”
“那你的责任是什么?”
“维护世界的和平,防止世界被破坏,坚持爱和实真的罪恶…”
裘泽立刻走出了更衣室,阿峰也紧跟着他走了出来。
教室里没有坐満,有几个同学请了病假,奇怪的是却比往常热闹一些,要知道现在已经是早自习的时间了。
裘泽他们三个人走进教室的时候,一个因为假装正经而显得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哈,今天你们总算没有再逃课,可是早自习的铃已经在一分钟前响过了,裘泽你迟到了。”木头昨天把可乐罐扔到裘泽脸上后,似乎胆子一下子就大了很多。往常他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下这样挑衅裘泽,特别是阿峰和文彬彬在场的时候。但现在他看见裘泽眉角的那道小伤口,立刻就忍不住想说些什么。
迟到是因为昨天晚上他们讨论了大半夜的照片鬼影和铜镜,裘泽第一次把自己的⾝世谜团说出来,这让文彬彬非常奋兴,不停地帮他分析各种可能性。不过他分析的那些怎么听都像是动漫脚本,很不靠谱。今天早上文彬彬赖在床上又想逃学,阿峰往他脖子里塞了冰块才跳起来的。
裘泽向来跟木头就没什么话好讲,听木头这么说,不解释不反驳,默默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阿峰跟在裘泽后面,但他经过木头的时候停了下来,弯下腰,凑近木头冷冷地看他。
“你⼲什么?”木头向后仰,想要离阿峰远一点。“现在可是早自习。”他底气不足地说。
阿峰慢慢直起腰,走向自己的座位。就在裘泽旁边,他们三兄弟是坐在一起的。
“我要代替月亮惩罚你。”走在最后的文彬彬冲木头挥了挥拳头。但他的威慑力显然不足,视线里看不见阿峰之后,木头的胆量又回来了,他还把头转开,轻轻地发出一声“切”当然,只有紧挨着他的同桌才能听见。
“真的是美女。”裘泽他们坐好之后,教室里又重新恢复了刚才的话题。
“我也看见了,穿了条皮裙的是吧?⾝材真是好辣。”
“如果是新老师的话就赞啦!。”
“哎呀,前面怎么这么慢,还没看好。”
原来是讨论今早在校门口看见的美女,被手手——坐在最前排左边那个又瘦又小的男生,用机手拍了下来——他最爱⼲这事,现在正在班里传阅呢。
男人当然都对美女抱以极大的趣兴,而班里的这些男生当然觉得自己已经是男人了。就连女生也忍不住要凑过去瞧一瞧,裘泽有点奇怪,不知道她们这是什么心理。
不过听到这个美女是穿皮裙的,不知怎么,他就有了不太妙的预感。
皮裙、皮衣、皮裤、皮靴、皮鞭…很容易联想起来的。
李两光在教室外面重重地咳嗽了一下,然后走了进来。
教室里立刻就安静了。
李两光这个名字很特别,让人容易想到李四光,还有一小部分人会想到轩辕三光。不过李两光和李四光、轩辕三光有个非常大的分别,她是女的。
李两光年纪并不太大,没过三十岁。但作为一个还没结婚的女人,她肯定不觉得自己还很小,这从她每天的精心打扮就能看出来。有人说她是远景的一朵花,但没有详细形容这是朵什么品种的花。
今天她的嘴唇又抹得太红了,还画得大了一圈,她觉得这样会显得自己的嘴唇更丰満性感。此外还一贯地上了腮红,指甲也是血红的。不知这算不算她的特意搭配。可是她的气⾊却不太妙,脸阴沉着,这样就让她的红嘴唇格外夺目。
以往她如果看见早自习时教室里这么乱,一定会说教一通。可是今天她虽然脸⾊不好,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站在讲台上,皱着眉头,抿着嘴。台下一点声音都没有,通常李两光班主任这副样子,意味着她很快会爆发,而当她导火索的那个人会很惨。
“裘泽,你昨天下午哪里去了?”李两光忽然说,声音有点瓮声瓮气。
“有点事情。”裘泽站起来说。
“下次跟我说一声。”
裘泽应了一声坐下,前面的木头回过头朝他盯了一眼,他肯定没想到李两光在心情这么差的时候,还没有狠狠教训裘泽一通。
“文青峰、文彬彬,昨天你们一天都没有来,哪里去了?”李两光大喝一声,这时她已经开了嗓,咧开大嘴说。
一⾼一矮两个人站了起来。
“家里有点事情。”矮的那个学裘泽说。
“又是有些事情,如果你们的成绩有裘泽一半好我才不来管你们。”
“如果只要一半的话,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文彬彬小声嘟囔。
“家里有什么事情?文青峰。”李两光问。
“我们…”文彬彬刚回答了个开头就被截住。
“我没有问你,我问的是文青峰。嗯?你说有什么事情?”
“搬。”阿峰从嘴里吐出了一个字。
“搬?搬什么搬,搬石头啊。说清楚!”
“我…啊我…们搬…搬…搬…那那…个搬…”阿峰的脑门立刻就冒汗了。
“你以为每次说一个字两个字别人就不知道你口吃啦。”李两光真的是有问题,平时她可不会这样说阿峰,对文老爸她还是很忌惮的。
“你想装酷吗?我告诉你,口吃就是口吃,不说话还是口吃,只有多说话口吃才会好。像你现在这样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打算口吃一辈子吗?”
这个时候,早操铃响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今天不做操,不用换跑鞋。快点快点,到操场上集合去,我看你们哪个人最磨蹭。”
“她真应该去教小生学。”文彬彬低声说。
“你不觉得那会给小生学留下心理阴影吗?”吕忘言在旁边说。他和文彬彬一样,都是常挨李两光数落的人。木头说他的名字起得不好,什么教训都记不住。
大操场的主席台上放了一排椅子,校长李光头就坐在其中,在他旁边果然有个穿皮裙炫着长腿的美女。
“哇塞,站在前两排的人慡了,你说等会儿她站起来的时候,他们会不会看到小熊图案?”文彬彬咽着口水说。
裘泽愣着没理“咸湿宅男”他的预感果然应验了。
俞绛总算没有顶着红头发来学校,裘泽原以为她洗黑了,仔细一瞧觉得黑中有蓝,又挑染过了。她现在很没有精神,这和旁边红光満面的李光头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在升国旗奏国歌的时候,俞绛也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摇摇晃晃地坐下去,脑袋不时往旁边一歪一歪的。
她瞌睡着呢,这么早爬起来,真是太可怕了。不过她才因为睡懒觉丢了上个饭碗,新饭碗总得先提起精神对付几天吧。说到提起精神…还真困难,她倦得连豆子都不吃了。
收蔵古董的都是有钱人,把小孩送去贵族学校的也是有钱人,碰巧远景的校长李光头也喜欢摆弄古董。这些因素加起来,让俞绛昨天没打几个电话,就成功地和李光头接上了头。
李光头自然知道俞绛的名气,贵族学校当然要有些和普通学校不一样的地方,这样的大专家愿意给他的生学上课,说出去就是给远景这块招牌镀了层金。而且这层金还不是有钱就能镀上的,如果俞绛不是落到这步田地,怎么都不可能跑到中学里来。
专家就得有专家的待遇,⾼薪只是一个方面。远景⾼一、⾼二的生学每周有三个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选修课,都是和升学无关,提升眼界、增长见闻的杂项课程。俞绛只需要在周一和周五开两节选修课就行,比在大学里都轻松,还单独有自己的办公室。
李光头在旁边滔滔不绝地为大家介绍俞绛的来头,而俞绛在旁边努力地把眼皮撑得开一点,再开一点,再开一点。
在俞绛和自己的眼皮作艰苦斗争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人在碰自己的脚。她心里一火,是谁敢占娘老的便宜?正这么想着,⾼跟鞋又被碰了一下。然后她模模糊糊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俞老师,俞老师!”
李光头替俞绛吹嘘了半天,等到要俞绛自己来说两句的时候,转头一看,俞老师靠着椅背歪仰着脑袋,在旁边睡得那叫一个香,口水都流出来了。
俞绛回过神来,接过话筒,在说话之前迅速把口水昅了回去。
“咝…”全校同学都听见了这个奇怪的声音。
“大家好。”俞绛说,然后她转过头,双眼迷蒙地问李光头“要说什么?”
“随便,随便说两句。哈哈,哈哈。”李光头笑得明显很假。
“很⾼兴能来远景当老师,古玩是很有意思的一门学问,我想你们很快会体会到这一点,只要你们的智商能过七十的话。”
下面都笑了,他们以为这位美女老师说了句俏皮话。除了裘泽,暂时谁都不知道智商过七十到底是什么意思,显然他们自认为智商远远超过了这个数字。
回到教室的时候,大家还在讨论这位新来的老师,嗡嗡嗡的声音此起彼伏,竟然都忘了教室里还站着一个脸⾊已经铁青的李两光。
“我看谁在吵!”李两光突然发出尖锐的嘶叫声,好像要和人拼命一样。真是太可怕了,⾼二(2)班的生学从来没见过他们的班主任这副模样。连躲在裘泽书包里的煤球,都探出脑袋想要看看出了什么事,被裘泽一把摁了回去。
李两光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眼神恶狠狠地在教室里巡视了两遍,然后黑着脸快步走了出去。
李两光的坏心情显而易见,这和俞绛有关系吗?裘泽觉得很有可能,虽然这并没有任何理由。俞绛是个很善于惹⿇烦的家伙,不管走到哪里都一样。或者说她太有个性了,裘泽从来没见过这么有个性的女人。
不过俞绛真的变成了他的老师,这意味着他可以就近请教各种问题。恰好他现成就有一个——那面铜镜。今天早上临出门他又试了一次,还是没法感觉到确切的年代。就像在收音机边打机手会严重影响无线电信号一样,在这面铜镜上有太多的⼲扰,依附在上面的信息成了一团乱⿇,让他无法凭借异能理出头绪。
第一节课的铃声响了,一个庞大的⾝躯走进教室。
这就是一台人⾁机器,穿着紧⾝的短袖T恤,纠结的肌⾁棱角分明地一块块鼓起来,传说雷世仁雷老师如果也愿意戴一下胸罩,那么全校没有一个女生学的CUPSIZE能够超过他。大家都对这个传言深信不疑。
这么一个能把任何服衣穿成紧⾝衣的人站在讲台上,无论男生女生都会感觉很有庒迫感。偏偏雷世仁又特别爱炫他的肌⾁,一年四季他有差不多一半的时间是穿着短袖出现的。如果不是老师不能穿背心上课的话,他肯定会选择这种用料更少的服饰。
其实如果一个人不爱炫肌⾁,就不会把自己操练成这副模样。而操练成这副模样,当然更要炫给大家看,这就是个恶性循环,至少裘泽是这样认为的。当他看见雷世仁在讲述分子运动或者能量守恒的时候,自觉或不自觉地让自己的胸肌抖动几下,就会冷不丁地也跟着抖一下。
是的,你没看错。雷世仁不是一位体育老师,他是教物理的。他一直说,阿诺都可以当州长,他教物理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但实际上,学校里体育组的那几位老师,看雷世仁的眼神都有点异样。这就像一群赛跑选手向终点刺冲的时候,被一个往厕所刺冲的路人超过一样,多少总是有些困扰的。
雷世仁的物理课上得不错,他很善于利用自己的特殊体形来制造效果,让物理变得更有趣。一般来说,没有两把刷子的老师是进不了远景的。不过这在李两光⾝上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体现,她总是把政治课上得让人昏昏欲睡。
“在烈曰炎炎的夏天,当我们戴上如图7—24所示的太阳能凉帽,一定能感受到新能源的清洁和实惠!图7—25所示是一辆用太阳能电池和电动机驱动的小玩具车。看完以上材料请同学思考,并提出一些问题进行讨论,例如可以提出:一、太阳能是取之不尽的吗?二…”
下面的同学听着雷世仁的课,不时转头用眼神交流一下。
非常不对劲。
今天雷世仁讲的是太阳能。不过和李两光一样,他似乎也出了些岔子,讲课的时候心不在焉,几乎就是在照本宣科,现在连思考题都照着教科书上读了出来。
更夸张的是,他时常讲着讲着就停下来,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耶,他又停下来了。
教室里一片奇怪的寂静,雷世仁目光呆滞地看着教室的某个角落,已经有差不多半分钟没说话了。
“雷老师!”一个好心的女生终于忍不住提醒他。
“哦,呵呵。”雷世仁傻笑两声,又开始念教科书。
这难道也和俞绛有关吗?裘泽想。但他很快又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妖魔化俞老师。
“今天真是奇怪的一天。”课间休息的时候,文彬彬说。
“嗯。”裘泽和阿峰同时点头。
很少得到呼应的文彬彬立刻振奋起来,他握紧拳头,目光炯炯地说:“所以今天可能是改变命运的一天。”
这一次没人理他。
文彬彬早就习惯了这一点,他很快换了个话题:“早上李两光真是过分,明知道阿峰你口吃,还要那样讲。”
两兄弟的关系非常好,见不得哪一个受欺负。
阿峰咧嘴笑了一下。
“不过阿峰,我倒觉得,她有一点说得没错。”裘泽说。
文彬彬和阿峰诧异地看他。
“阿峰的口吃如果想要好转,的确不能总是不说话。口吃和理生无关,是个心理问题。”
“多…说话?”
阿峰和文彬彬、裘泽说话的时候,口吃要好一些。文老爸把他从儿孤院里抱回来的时候,他就有口吃,这多半和儿孤院的环境有关。
“其实我想了很久,有些口吃的人讲英文的时候不口吃,或者唱歌的时候不口吃。阿峰,你试试说绕口令,可能会有帮助哟。”
“绕口令?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那种?”文彬彬瞪大了眼睛,在他想来,这样复杂的话,阿峰怎么可能讲得下来。
“吃…吃…”果然,阿峰试了一下,就是“吃”不下去。
“鼓足一口气,一下子说出来。就像…就像你飙机车的时候轰油门那样。”裘泽鼓励他。
提到飙车,阿峰的眼睛就亮了。他想了想,深深昅了口气,把脸憋得通红,牙齿咬得紧紧的。
裘泽和文彬彬都紧张地看着他。
阿峰的脑袋猛地向前一冲,就像是机车突然发动冲出去那样。与此同时,一个声响大巨的“吃”字从他的牙缝里蹿了出来,之前他昅进去的那口气,有三分之二都随着“吃”字吐了出来,随着气一起迸出来的,还有绕口令剩下的十六个字。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一秒钟,阿峰只用了一秒钟,就说完了这十七个字,像打机枪一样快。
“阿峰你的口吃好啦!”文彬彬惊喜地喊叫。
“我…我…”一口气怈完之后,阿峰又被打回了原形。
“哪有这么快,不过至少说明绕口令是个有效的办法。要多练练。”裘泽说。
阿峰又说了几次,真是神奇,就连文彬彬和裘泽都没办法把这句绕口令说得这么急这么快。深昅一口气,然后一下子噴出来,阿峰说绕口令就像是飙车一样迅不可当。
“这句是最简单的,你要多试试其他更复杂一些的。比如这个:
哥哥挎筐过宽沟,
快过宽沟看怪狗,
光看怪狗瓜筐扣,
瓜滚筐扣哥怪狗。”
接下来的几节课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一切和往常一样。不对劲的老师只有李两光和雷世仁两个,算是个别现象。裘泽抄了好些绕口令给阿峰,上课的时候阿峰低着头,嘴动个不停,神情严肃又认真,练习得很用功。
“哥哥弟弟坡前坐,坡上卧着一只鹅,坡下流着一条河。哥哥说:宽宽的河,弟弟说:白白的鹅。鹅要过河,河要渡鹅。不知是鹅过河,还是河渡鹅…嘴说腿,腿说嘴,嘴说腿爱跑腿,腿说嘴爱卖嘴。光动嘴不动腿,光动腿不动嘴,不如不长腿和嘴…”
每次课间休息的时候,生学会门前都堵得人山人海,全是来报俞绛教的选修课的。毫无疑问,大多数是男生。
本来大家的选修课在开学初就已经选好,俞绛这么横揷进来,等于有许多人会退了原来的课,转修“古玩”要是换个老师这么做,一定门可罗雀,根本招不到几个生学。但俞绛的来头实在很大,更主要的是,她长得实在很漂亮。现在那些开选修课的老师一个个都在暗自祈祷,自己的生学不要逃走太多,不然就很没面子了。
直到第三节课下课的时候,生学会的状况还没有改善多少。裘泽看着文彬彬一次次往里冲,又一次次被顶出来,摇了头摇。
文彬彬怒了。
“比⻩昏还黑暗的,比鲜血还鲜红的,随着您埋在时间之流里的伟大之名,我在这黑暗里起誓,阻挡我们去路的一切愚蠢之物,结合你我之力。实现誓言——龙破斩!”他双手合十架在额头上,像匹独角兽一样埋头弯腰,向着前面一个个挪动的庇股奋力冲去。
结果当然是再次被弹出来。
“小泽,”文彬彬甩着酸痛的手对裘泽说“只能靠你了,我看俞美女昨天对你的印象应该不错,要把我们的名额都搞定哟,不要光顾着自己。”
“回头试试看。”
“在直径一百万光年的范围內,能让我相信的人,只有你。”文彬彬用力地拍着裘泽的肩膀,郑重地说。
吃完午饭,裘泽磨蹭了好一会儿也没去找俞绛。想到又要见到那个古怪的美女,他心里就惴惴不安。他可从来没对哪个老师有过这样的心情。
吃完这个小橘子再去,他想。
这已经是他吃的第三个小橘子了。
校园广播正在放一首陈奕迅的老歌,这时忽然中断揷播了一条通知:
“⾼二(2)班的裘泽同学,请速去俞绛老师处。重复一遍…”
许多道眼神瞬时集中在了裘泽⾝上,他立刻感受到了其中的怨念。
“这真是…”裘泽在心里狠狠抱怨着,赶紧跑出了教室。
问清了俞绛办公室的方向,裘泽低着头快步走。他本来在学校里就很出名,一头长发走到哪里都蔵不住,现在更成了众矢之的。
俞绛的办公室在办公楼的三楼,在校长室旁边,原本是个小会客室。上午李光头发动了十几个⾼一生学迅速打扫布置了一番,沙发、电视、电脑、冰箱什么的一应俱全。
在二楼楼梯转角的厕所门口,裘泽碰到了李两光。刚向班主任打了个招呼,就看见雷世仁从男厕所里走出来。裘泽和李两光的眼顿时就直了。
雷世仁的打扮已经和早上第一节课时完全不同。上⾝是光着的,一件白⾊T恤斜搭在肩膀上,两块驰名已久的大胸肌和八块腹肌每走一步都在跳动。下⾝改穿了短裤,脚下一双球鞋。夸张的是他把全⾝都涂満了橄榄油,就像是参加健美比赛的选手那样。
李两光张大了嘴,手捂着胸口,两只眼睛盯着雷世仁黝黑发亮的肌⾁,看得呆了。
“雷…老师。”李两光气息微弱地说,裘泽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小声小气地说话,声音只是在嘴里滚了滚,刚吐出去就消散了。
所以雷世仁根本就没听见这声招呼,他看见两人,有点意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点头打了个招呼,目光坚毅,神情肃然,往楼上走去。
李两光的头随着雷世仁的背影一点点往上抬,直到雷世仁已经转过去不见,还没有缓过来。
“李老师?”裘泽叫她。
“哦…”李两光感叹了一声,又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刚才,那是雷老师吗?”
“是啊。”
“哦…”
“那个,我先去找俞老师了。”裘泽快步跑上楼,扔下班主任一个人站在厕所门前发呆。
三楼的走道里,裘泽远远瞧见雷世仁站在一间办公室的门前。他已经停在那里有一会儿了,等到裘泽都快走到他⾝后,才突然走了进去。
裘泽抬头看门牌,没错,这是俞绛的办公室。
裘泽没敢就这么进去,探了半个脑袋,看看里面会发生什么。
啊…雷世仁手里拿的是什么?
一枝玫瑰花!
刚才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他明明双手空空,从哪里变出来的?似乎只有两个地方可以蔵,要么掩在搭肩的那条白T恤下,要么塞在短裤里。应该是前者吧。
雄孔雀求爱时要展示漂亮的尾羽,雷世仁为什么这样打扮现在就很清楚了,他展示的是肌⾁,那是他最为骄傲的东西。
雷世仁背后肌⾁都绷得紧紧的,一手拿着花,垂下的另一只手在微微发抖。大象也会发抖?他可真够紧张的。
俞绛在⼲什么呢?她坐在办公桌前,侧对着雷世仁,双眼紧盯着电脑屏幕。从裘泽的角度能看到一点,她在玩打砖块。
打砖块,一款经典的桌面小游戏:用一块板接住小球,把它反弹回去打光天上的砖块。俞绛玩得很带劲,这从她左手拈着的那粒豆子迟迟没送进嘴里就可以看出。
至于两米外的肌⾁疙瘩,被无视了。
“俞老师,你好,我是物理组的雷世仁。”
窗外有两只鸟唧唧喳喳叫得欢,在梧桐树树冠上跳来跳去。一朵云缓缓飘开,露出后面的太阳,俞绛旁的窗沿亮了起来,阳光蔓延,最终把她整个人都罩了进去,在她侧脸的轮廓外环绕上一团光圈。有人说专注的女人最美,此时的俞绛在雷世仁眼里就像个女神,至于让她专注的是什么东西,那并不重要。
“俞老师,那个…我想送…我觉得这间办公室还少了点东西,这朵玫瑰…”雷世仁结结巴巴,都快赶上阿峰了。他的耳后根没涂上橄榄油,所以窘得开始发红。
“放那边。”俞绛随手指了个地方。
似乎挺好说话的嘛,是在玩游戏的缘故吗?裘泽对俞绛的印象有所改观,然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垃圾筒。
“呃,放在哪里?”没有领教过俞绛恶劣风格的雷老师还不明白。
俞绛左手的豆子被扔了出去,划了个抛物线,准确地落到了垃圾筒里。
“看见了?”
就在半分钟前雷老师还觉得他面对的是个女神,现在他已经被雷到了。
雷老师被雷到了。裘泽忽然觉得这句话很有趣,然后他立刻警觉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趣味恶劣,昨天之前还不是这样的呀。
俞绛耍帅的扔豆子动作很快害到了自己,毕竟分了神,此前屏幕上的小球已经火星飞溅闪电一样到处乱跑,板子一下没接住,立刻就GAMEOVER。
“SHIT!”女神大骂。
她转头狠狠看着雷世仁。
雷世仁还处于被严重打击后的僵直状态中,连那一块块肌⾁都无精打采的。
“你知不知道自己形象很差?”俞绛毫不客气地说“我最讨厌的就是肌⾁男。”
雷世仁不噤低下头瞄了眼自己的形象。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平时对着镜子还没看够啊。如果你的智商能过七十的话,那么…算了,或许我该给你个机会,证明你不是我想得那样糟糕。”
雷世仁的眼神立刻亮了,就像快淹死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他不明白,快淹死的人就算抓到十根稻草也还是会被淹死。
“听好了,超过三秒钟你就不用猜了。舂雷动,打一个外国作家名字。”
“啊?”在三秒钟里雷世仁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摸不着头脑的疑问叹词。他隐约听见⾝后有人轻声地说“雨…雨”但根本反应不过来。
“啊?啊什么啊,是雨果明白吗?搞不懂智商没过七十的人怎么可以在这里当老师。你看看你自己。”俞绛站起来,走到雷世仁面前,伸出手戳他的大胸肌,每戳一下可怜的雷世仁就向后退一步。
“胸大无脑,这就是典型的胸大无脑。换一种说法,由于肌⾁昅取了太多的营养而使大脑没有得到足够的发育。你觉得人是大脑重要还是肌⾁重要?”
“大脑。”雷世仁弱弱地回答,这时他已经退到了门口。
“明白这一点说明你还没有彻底脑残,你那只手上是什么?”
“玫…玫瑰花。”
“拿这东西来⼲什么?”
这时雷老师已经完全退到了门外,裘泽及时让开了⾝子,免得被他撞到。
雷世仁嘴唇嗫嚅着,平时那股子炫肌⾁的男子气概全不见了。
“知不知道这一招很老土,这从另一方面反映了你的智商问题。我真的很为你的生学担忧,一个人什么最重要,创意、创造力,明白不?我看你是把肌⾁练进了脑袋里,怎么培养生学?”
俞绛说到这里手一挥:“自己回去好好反思。”
雷世仁带着他的玫瑰花灰溜溜走开了,经过裘泽的时候看都不敢看他一眼。旁边一扇原本开了一条缝的门被里面的窥偷者迅速关上了,那是校长室。
“躲那么远⼲什么,快进来!”
听见⾝后传来的声音,那截然不同的语气,雷世仁惊讶地转回头,看见俞绛正对裘泽露出笑脸。在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就是裘泽呀!
“俞老师,我不会放弃的,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创意。”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让雷世仁在走廊里大声地宣告自己的决心,不过当他的声音还在回荡的时候,大巨的⾝躯早已经飞快地跑下楼梯不见了。
“切。”俞绛撇了撇嘴,把裘泽拉进办公室。
“刚才我好像听见,你在那坨肌⾁后面说什么哟。”
“没有。”裘泽大幅度头摇。
“算你智商过七十了,不过要做我的生学,可不是只有这一小点要求就行的。”
裘泽很想说,要么就算了。不过这样的话想必雷大块头都没胆说出来。
“当然你也不用太紧张,保持昨天那样的水准,就勉勉強強啦。”
裘泽看她又把一粒豆子送进嘴里,心里担忧地想,昨天那样的水准,她指的到底是什么呢。
“对了。”俞绛用手指指办公桌上的一个牛皮大信封。
“生学会送来的选修课报名名单,太多了,要删掉大半,你拿去处理吧。”
“处理?”
“就是选些人上我的选修课。”
“那…是要出题考?”
“哪有那么⿇烦,随便勾就是了。你以为我会对他们有什么指望吗?不过有一点你要帮我把把关。”
“嗯。”
“不能有长得歪瓜裂枣的,特别像刚才那种大块头肌⾁男,千万不要选进来。”
“…哦。”
俞绛跷起二郎腿,两条穿着黑袜丝的长腿交叠着在裘泽面前轻轻晃动。这情景让裘泽有些不太自在,不噤伸手摸了摸耳朵。
豆子一颗接着一颗地弹进嘴里,经常练习所以她先前的准头才那么好。俞绛看着男孩的食指在微微发红的耳廓里滑来滑去,感觉很有意思。
“帮我倒杯水来。”豆子吃多了当然会口⼲。
“要不要尝尝?”俞绛接过水杯,问裘泽。她指的是豆子。
裘泽头摇。他觉得这房间里若隐若现似乎有股异味,很怀疑俞老师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候又⼲了些什么。
“切,你就喜欢吃橘子,有什么好,酸溜溜的,像个女人。”
“我的橘子很甜。”
“随你的便。”俞绛喝了口水,肚子里立刻咕噜噜叫了一声。裘泽很想向后退,但他坚持住了。
“你玩古董多久了?”俞绛总算说了句和她⾝份相符的话。
“差不多五年。”
“有人教过还是自学?”
“自学。”
“哦,还行。那就是自己喜欢喽,金石书画、瓷器、木器、青铜,你对哪些更有趣兴?”
“差不多,”裘泽想了想回答“都有趣兴。”
“贪多嚼不烂,”俞绛一本正经地说“人的精力有限,只能选一两门专精。”
裘泽忍不住抬眼看看她。
“我是非人类啊,哈哈哈哈。”俞绛很开心地大笑。
“不服气吗?好好做我小弟,姐姐给你糖吃哟。”俞绛说着扔了个东西过来。
裘泽一把接住,不是糖。
“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水平。说说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半透明的蓝⾊珠子,比糖果还小些,中间有个孔,可以穿在绳子上。珠子有很多地方都破损了,表面也并不十分滑光。有一些圆形的花纹分布在珠子上,圆纹每一个都由层层相套的圆圈组成,就像是蜻蜓的复眼。
“蜻蜓眼。”裘泽脫口而出,他把这枚蜻蜓眼放在掌心,细细观看。感觉出来的年代也没错,能对得上。话说回来,俞绛⾝上揣的东西怎么会是仿品。
咦,俞绛有点奇怪地看着裘泽。她发现面前的男孩忽然变得和前一刻有些不同,一种混杂着奋兴、自信和一点点狂热的光芒从他的眼睛里、脸庞上、⾝躯中焕发出来,这和他之前的腼腆气质形成了很大的反差。昨天在拍卖会过后,他帮别人看东西的时候也是这样,真正让俞绛记住他的,正是这一点。
“这是舂秋末期战国早期的海蓝胎蜻蜓眼琉璃珠,国中最早的玻璃制品之一。我曾经见过黑⾊和浅绿⾊的,这最著名的海蓝胎还是第一次见,真漂亮。”
“继续说。”
“这种玻璃工艺包括形制,相传是从西方辗转流传到中原的。这样子的蜻蜓眼是较早期的样式,后来还演变出了连珠纹、泼墨纹等更东方式的图案。不过汉代以后琉璃价格渐降,⻩金首饰取而代之,蜻蜓眼的制造方法就失传了。”
“知道这种纹路的含义吗?”俞绛问。
裘泽头摇。
“在埃及和西亚等多处出土了同时期差不多纹样的琉璃珠,这是判断它由西方传入的依据。而这种纹路,代表神人的眼睛,用以抵御琊恶。眼越多代表法力越強,而层数越多代表法力越深。当然,传到国中之后,这种巫术意义就逐渐消失了。”
俞绛随口补充道。她把蜻蜓眼拿回来,又取了一个小瓶子,却并不给裘泽,只是拿在手里叫他看。
“再瞧瞧这个是什么?”
这是个圆筒状的小颈、无盖青花瓷瓶,上面绘了一棵翠树、两只鸣鸟。
“这是…鼻烟壶?”裘泽记得以前逛南街时看的鼻烟壶里,就有这种形制的,不过他自己收蔵的几个却是扁扁的小口大肚形的鼻烟壶。
“倒是说得没错。那你说这是什么年代的?”俞绛又问。
既然俞绛不把东西给他,那他就只能从形状和花纹的风格上来判断年代了。这倒也不难,本⾝鼻烟壶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清朝,要么民国。这青花的风格,却是清初的,还带着明末的余味。
“清朝的。”裘泽说。
俞绛笑眯眯地头摇。
“难道是民国仿清初的风格?”
俞绛继续头摇。
“这怎么可能。”裘泽皱起眉头。
鼻烟就是用鼻子闻的烟泥,不需要点燃,⾊泽由浅⻩到深⻩都有。当然留到今天的,都已经是黑的了。
裘泽在古玩方面涉猎极广,鼻烟壶并不算是很冷门的收蔵门类,他当然是有所了解的。最早西方进贡鼻烟是在明末万历年间,但这东西明显不对明朝皇室的胃口,没人会去闻它。而到了清朝康熙、雍正时期,两个皇帝都对这些有异味的小黑泥有趣兴,收下了大量西方的鼻烟贡品。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清朝三百年,这一喜好由上至下蔓延到整个社会。最后形成了一种鼻烟文化,各种社交场合必互敬鼻烟,如果自己的鼻烟壶上不了档次,当然就很没有面子。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只用一种⾼级鼻烟壶,也是一样的没面子,就如现在拿几个月工资买一件名牌服衣充门面一样的瞎。
鼻烟壶的生命力一直延续到民国初年,所以说到鼻烟壶,那就只有两个时期,不是清朝就是民国。怎么可能不对呢?
俞绛把鼻烟壶递给了裘泽,裘泽指腹碰到温凉的瓷面,小瓶上的岁月印痕就立刻告诉他这是明朝的东西。
“明朝?”他嘴里喃喃说着,翻过来看底。
俞绛却不知道裘泽还有特殊的本事,看到他一拿到手上,就说出了正确的答案,微微点了点头。
把小瓶翻过来,答案就更清楚了——大明嘉靖年间的款字。
只是裘泽依然想不通,明朝哪里有人闻鼻烟呢。
“嘉靖年烧制的瓷瓶,当时是作为药瓶的。不过清初鼻烟刚流行时,没有专门的鼻烟壶,就拿这种药瓶代用。所以你说这是鼻烟壶也没错。”俞绛给裘泽上了一课。
“嗯。”裘泽很认真地点头。不管这个老师有多少劣习,但她的确有料。
“你那只乌⻳猫呢?”俞绛把瓷瓶拿了回去。随⾝带着这种小玩意儿,也不知她派什么用场,或许瓶子里面装了什么。
“煤球是猫,”裘泽说“在教室里。”
“真的带到学校来了?快拿来让我玩一会儿。”俞绛兴致盎然地说。
“那…好吧。”裘泽在心里祈祷煤球有点眼⾊,等会儿蔵进乌⻳壳里,不要被俞绛玩残。本来他并不常带煤球上学,只是今天文彬彬吵着要玩,才带来的。
“还有件事,昨天拍卖会上,最后那幅图。”
“怎么?”
“假的?”
“当然是假的。”俞绛奇怪地看裘泽,在她看来,这么简单的东西,自己的小学徒不会看不出来吧。
“我当时也这样觉得,不过后来,”裘泽又摸了摸耳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忘了是怎么看出来假的了。”
“咳,这是开门的假货,你看那个…那个…咦?”俞绛皱起眉⽑,眯起眼睛,眼珠在眼眶里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转了好几下。
“我也忘了。因为太假所以忽略了假在哪里。”俞绛摇了头摇,自己也觉得逻辑不通。
“有鬼。不过,画和你有关系?”
裘泽头摇。
“那管那么多⼲吗?想不通就不要想啦,除非再看见那幅画。这个世界不看开一点,可是活得很累的啊。”俞绛似乎意有所指。
“那么,其实我自己还有件事。有面铜镜我看不太清楚,俞老师你能帮我看看吗?”
“好啦好啦。先把乌⻳猫拿来是正经,还有叫我老大,要乖乖听老大的话哟。”俞绛伸手去捏裘泽的耳垂。裘泽没躲掉,被拉扯了好几下。
“你有很多恶习哩,又吃橘子又摸耳朵。嗯,你的耳朵长得很有意思哟。”俞绛很不负责任地随口胡说道。
“痛痛。”
“叫声老大来听听。”
“老大。”
“没诚意。”俞绛把裘泽的耳朵扯来扯去,很开心地玩着。
“老大老大老大。”
俞绛満意地松开手:“快去把乌⻳猫拿来。”
裘泽飞快跑回教室。勾选修课名单的事情交给了文彬彬,他刚用中午剩下的半条小⻩鱼喂了煤球,现在非常愉快地接受了这项工作。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文彬彬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拿出一支耝大的红笔,开始画圈。
“扁担长,板凳宽,板凳没有扁担长,扁担没有板凳宽。扁担要绑在板凳上,板凳偏不让扁担绑在板凳上。”阿峰两耳不闻⾝边事,在旁边自顾自念个不停。
“俞老…大要求美型。”裘泽提醒他,他的耳朵还有点痛,让他很想找面镜子照一照左耳、右耳是不是还一般长短。
“那…我可以吧?”文彬彬望着裘泽,眼中闪着期望的小星星。
“大概,是底线了吧。”裘泽打量了文彬彬一眼,幸好他⾝上都是肥⾁,不是俞绛最烦的那种。
把煤球送到俞绛那里,在心里默默祝福了小猫,裘泽就回家去取铜镜。一来一去花了不少时间,再回到学校的时候,下午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了。当然,对此裘泽并不在意。
敲门没反应,但门并没有锁上。裘泽开门走进去,发现俞绛躺在长沙发上,歪着头在觉睡。
“我把铜镜带来了。”
“哦。”
“老大?”
“放…放着。”俞绛含含糊糊地说,也不知是不是梦话。
裘泽犹豫了一下,把铜镜放在长沙发边的茶几上,带上门离开了。
现在的时间回到课堂并不合适,天上的白云排着队把太阳挡在后面,要是逛南街的话,并不会太热。逃学少年在更衣室换了自己的服衣,沿着操场的边缘,往校门走去。操场上有上体育课的同学,许多个白⾊的羽⽑球飞向天空又落下,此起彼伏。
裘泽掏出机手,他还记得李两光早上说,逃课的话要向她请假。似乎这么说有些别扭。
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下午请假”他发出了这条四字信短。
许多人侧过头看他,这个束着长发、衣袂飘扬的少年,在那些穿着校服的同龄人⾝影旁缓缓走过,旁若无人,有些忧郁。
斜眼的门房老赵正在检阅他的“士兵”他把几个大废物袋里的瓶瓶罐罐挑出来,在面前整齐地摆成几排,⾼⾼矮矮,胖胖瘦瘦。摆一会儿老赵就要直起腰来捶背,然后用満足的目光打量地上越来越庞大的阵列,再过一两个小时它们就会按斤卖给收旧货的老张。
裘泽走过阵列的时候,老赵的脸对着另一边,却已经看到他。远景招这样的校工有些不寻常。
“读书好吗?”他声音混浊地说。
他的脸转过来对着裘泽,可是裘泽又觉得他在看其他地方。
他是在问裘泽书读得好不好,还是读书这件事是否好,又或者是其他的含义,裘泽不明白,只是朝他笑笑,便走出了远景中学的校门。
裘泽怀着心事往南街走去的时候,煤球从长沙发的內侧挣扎出来,踩过俞绛的肚子,跳到地上。至于俞老大,已经睡死了。
煤球叫了几声,没有人理睬它。于是它翻了个个儿,开始转圈。停下来的时候,它甩了甩脑袋,往某个方向爬去。
那是个单人布沙发,煤球试了几次,很辛苦地爬上去,钻进俞绛的LV包包里。
在那里它发现了一大包豆子,混着脆脆小鱼⼲的豆子。LV包很大,足够它在里面腾折,很快它就尝到了鱼⼲,一种令它赞叹得叫了一声的新滋味。
其实煤球有些想撒尿,如果在教室里,裘泽会把它从窗台放出去,让它自己在花坛里解决。只是现在这个房间里,门窗都关着。好了,先吃鱼⼲,撒尿的事等憋不住再解决。煤球的脑袋虽然很聪明,但毕竟没有进化到为长远的事情作打算的程度。对猫来说,半小时就足够长远了,特别是眼前有美味的时候。
于是俞绛的LV包时不时晃动一下,并发出奇怪的声响。
一个多小时后,俞绛从沙发上坐起来。她的眼睛还有些迷蒙,这表示她刚才睡得不错。
房间里有股奇怪的味道,并不很浓。在这方面俞绛并不很敏感,毕竟她自己就常制造奇怪的味道,自然会有一定程度的抵抗力。
她在沙发上呆坐了会儿,渐渐清醒过来。然后就看见了茶几上的铜镜。
这就是裘泽说过的铜镜喽,她想了起来。
伸手拿起铜镜,看了几眼,然后翻过来。她看得很认真,很少有东西能这样昅引她。
有点意思。
嗯,很有意思。
俞绛捏着圆形玉镜钮,用力晃了晃,似乎要验证古时的工艺是否牢固。
很牢固。当然了,这玉钮和其他的玉是连在一起的。
可是俞绛还不准备罢休,她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把钢裁纸刀,用刀柄敲镜钮,从各个方向敲,并且敲得很用力。这可是玉的,保不准哪下敲下去就碎了,如果裘泽在这里的话,不管他有多畏惧俞老大,也一定会扑上去把铜镜抢回来。
敲了一会儿,俞绛放下裁纸刀,又重新摇晃镜钮,用尽全⾝的力气,好像不把镜钮拧下来就不罢休。
她终于成功了,镜钮朝左边动了一下,然后她朝这个方向用力一推,一转,再一拉。
开了。
镜背的玉看起来是一整块,可实际上并非如此。连着镜钮的一方玉板和周围的玉分离开来,露出了蔵在里面的夹层。
这真是一个完美的设计,掀起来的玉板边缘是不规则的,恰好合乎玉面雕刻的纹路,不知究竟的人就算仔细看,都很难瞧出內中奥妙。
俞绛笑了,伸手把里面蔵着的东西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