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众人皆醉李独醒
“御前”会议“诸臣”讨论得其乐融融，李自成満面chūn风，频频点头，遍顾群臣，共享快乐。
不料就在他十分⾼兴时刻，无意中看出来，惟有李岩，虽然也面带微笑，但笑中又带着勉強，分明是另有心思。李自成想起来四个月前，在西安商议向běi jīng进兵的决策时，虽然主张从缓兴师北伐，不同意马上就远征幽燕的文武大臣并非李岩一人，但是当时李岩的谏阻最为坚决，曾经很使他心中不快，也使他在西安建国时不肯将李岩重用，不任用他为兵zhèng fǔ尚书，只任命他在新建立的军师府担任宋献策的副职。此刻他的脑海中像闪电般地又想起来这件不愉快的往事，在心中说道：
奇怪！我大顺军一路胜利，已经到了běi jīng城外，満朝文武欢腾，为什么惟独你李岩一个人另有心思，不⾼兴我早rì登极！
李自成的xìng格深沉，丝毫没有将心中对李岩的不⾼兴流露出来，随即望着军师说：
“献策，你的好意见还没有说完哩，再说下去，说下去。”
宋献策接着说道：“况且，钓鱼台和玉渊潭一带，不仅有泉水从地下涌出，故名玉渊，还有玉泉山和来自别处的水也汇流于此，碧波荡漾，草木丰茂，为近城处所少有。我朝以水德应运，圣驾驻跸此地，最为合宜。”
李自成又点点头，向李岩含笑问道：“林泉，你有何意见？”
李岩虽然像当时讲究经世之学的读书人一样，也略懂yīn阳五行之理，但是他并不深信，也不愿谈术数小道，所以他同宋献策虽是好友，往往在重大问题上见识相同，但所学道路各异，处世态度也不尽同。大概由于这种不同，他们同在李自成⾝边，宋献策愈来愈受信任，而他却不能受同样信任。他正在思考进běi jīng后的几桩大事，而宋献策劝他暂且不要向皇上奏明，所以在一片欢快中他独有不少忧虑。听见皇上询问，他赶快欠⾝回答：
“宋军师方才所言，陛下在běi jīng城外以驻跸钓鱼台地方为宜，臣十分赞同。献策说，钓鱼台在⾩成门外，驻跸钓鱼台有三利：一是迎来西山王气，二是符合‘兑上坐’之谶，三是正合水德之运。所论都甚jīng辟，敬请陛下采纳。臣从驻军方便着想，亦觉御营驻在此地最好不过。”
李自成问：“何以最好？”
李岩回答说：“御营骑兵三千，加上驮运辎重什物，又有五百骡马。zhōng yāng各衙门合起来有一千二百骡马。臣闻钓鱼台与玉渊潭一带不单地方空旷，而且水草丰茂，将近五千骡马在此驻扎，最为方便。”
李自成⾼兴地说：“好，你补充的这一条也很重要！我们今晚还有许多事情要讨论，驻跸钓鱼台的事不用再议了。”他转向大家，接着说道：“刚才得到禀报，崇祯派襄城伯李国桢率领三大营兵数千人在沙河布防，妄图阻我大军前进。两个时辰前，三大营兵望见我义军前队旗帜，不战自溃，多数逃散，也有的举着白旗投降。那个李国桢，一看军心瓦解，不可收拾，赶快带着一群亲兵和奴仆奔回běi jīng了。哈哈，毕竞是常说的纨袴弟子，真是勋臣！勋臣！”
李自成不觉笑了起来，是出自內心的真正喜悦，同时也想着此系“天命攸归”他进běi jīng就在眼前了。在众新降文臣的颂扬声中，他忽然望着汝候刘宗敏说道：
“捷轩，你要赶快去指挥大军，今夜一定要包围běi jīng。孤只问你，献策主张驻跸在钓鱼台这个地方，你有何意见？”刘宗敏说：“陛下，我只管统兵打仗，什么yīn阳五行，观星望气，我是外行。宋军师的话我相信，没错，就照他说的办吧。皇上，我先走啦。”
李自成说：“你顺便告诉吴汝义和李強，命他们率领两千御营亲军随你前去，在钓鱼台一带布置行宮，小心jǐng戒，准备明rì迎驾。”
刘宗敏匆匆走后，李自成因満意宋献策的这次建议，向他微笑点头，随即想起来另一个问题，赶快问道：
“献策，刚才谈孤入进紫噤城后，居住何宮为宜，有人主张皇帝居住乾清宮是理所当然，有人建议居住在东华门內的文华殿，应紫气东来之兆，你有何主张？”刚才宋献策故意撇开了圣驾进紫噤城后居住乾清宮或文华殿的问题，直接建议圣驾到běi jīng城下时应驻跸钓鱼台。其实，不但皇上在宮中应住何处，连进城时应从哪座城门进城，选择什么路线，他都根据yīn阳术数之理已经想过多次，成竹在胸，但是他认为这样的事情不必在御前会议讨论，落一个发言盈庭，各持一端，耽误时间，不如皇上只询问军师和丞相二三大臣，断自宸衷，然后以钦谕行事。此刻皇上问起，他恭敬地站起来说：
“陛下，皇上与群臣鞍马劳顿，今rì只决定圣驾到běi jīng城下后应驻跸何处，圣上与大家可以早点安歇。昌平州距běi jīng九十里。明rì四更早膳，五更启程，中午在清河打尖，申酉之间到达德胜门外，⻩昏前可到钓鱼台行宮休息。预计明rì下午，我军可以将běi jīng內外城合围。圣驾驻跸钓鱼台行宮之后，将有许多军国大事等待皇上处理。至于皇上如何进城，进紫噤城后居住何官，微臣将于另外时间与丞相研究后详细奏闻。”
李自成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今天是崇祯十七年（大顺永昌元年）三月十七rì，也就是李自成驻跸běi jīng⾩成门外钓鱼台的rì子。
早膳以后，李双喜率领一千御营骑兵带着驮运辎重什物的大队骡马向běi jīng进发。zhōng yāng各衙门大小员官及随从人员接着出发。李自成因为皇帝⾝份，由牛金星、宋献策和李岩三人扈驾，鸣炮启程，鼓乐仪仗前导。李自成骑在乌龙驹上，前边是一柄⻩伞，银鞍金镫闪光。他在马上左手揽着杏⻩丝缰，右手用马鞭对牛、宋指点山川，谈论着取běi jīng如此容易，笑容満面。
如今李自成的行军和驻营完全不同于往rì。何时启驾，何时驻跸，都由宋献策望气和卜卦决定，趋吉避凶。因为今天不需要他亲自指挥攻战，所以按照军师意见，他应于申酉之间到达德胜门外，然后转路，于酉时稍过到达⾩成门外。至于在钓鱼台和玉渊潭一带方圆三里之內，如何清扫行宮，如何严密jǐng跸，如何指定zhōng yāng各衙门临时驻地，已经有吴汝义和李強前去安排，不但用不着他cāo心，连动动嘴也不需要。
到了清河地方，扈驾的御营停下休息，打尖之后，继续缓辔前进。等隐约望见běi jīng城头时，他回头望一眼在⾝后扈从的正副军师，yù有所言，但没有说出。他看见副军师李岩仍旧像昨晚一样怀着什么心事，使他更加不快，在心中对李岩说道：
“林泉，孤待你夫妻不薄，为何在此文武欢呼胜利之时你偏不⾼兴？你在西安时坚主持重，谏阻孤率师北征。幸而孤不听谏阻，锐意踏冰渡河。果不出孤之所料，我大顺应运龙兴，天与人归，取明朝江山如摧枯拉朽，今rì顺利到达běi jīng城下。倘若听了你的谏阻，岂不误了孤的大事！”
又走不久，眼前出现一带土丘，中间有一豁口，贯通南北大道，而土丘上下林木茂密，烟云缭绕，气象不凡。李自成正在马上遥望，忽见许多兵将簇拥一员大将策马出了豁口，在几通⾼大石碑处下马，列队大道两旁。李自成向宋献策问道：
“此是何地？”宋献策恭敬回答：“此处俗称全城关，为元朝大都的北门。距德胜门数里之遥。陛下请看，是汝侯率领众将领前来恭迎圣驾！”
李自成猛然一喜，不觉“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