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无声胜过有声多
念姐儿喊了几声,被人抱走。郭朴和凤鸾整衣出来,见外面暮⾊中有烟般淡雾,篝火升起来,郭有铮正和两个侄子比划。
他大手一摆,露出不能不惊的神⾊:“打仗,遇到敌人肯定这样!一刀子下去,那脑袋带着血飞多远。”
不光侄子们听进去,来的亲戚们,和不少没见过场战的家人都听进去。一个家人怯生生问:“铮大爷,我要不杀他呢?”
郭有铮兴致勃勃,手出其不意划到家人脖子上,吓得家人“妈呀”怪叫,郭有铮哈哈笑得有如英雄好汉:“你小命就玩了完。”
见郭朴出来,兄弟们围上来:“朴哥,是真的?”郭有铮洋洋有得⾊,随在人后面道:“还能有假?”
郭朴微笑看着兄弟们,手一摆:“吃饭。”
寻到父亲坐处,扶着凤鸾过去。“⺟亲,”念姐儿笑眯眯跑来,手里抓着一块路上带的点心,其实对着父亲灿然生辉地笑:“给你。”
郭朴受宠若惊,伏下⾝子对女儿笑:“你饿了,你吃吧。”念姐儿眯眯笑:“祖父说给…。”她吃力说出来:“父亲。”
再笑靥如花再抬小手,送到郭朴嘴边:“给。”
“在家里常喊父亲,见到你就喊不出来。”凤鸾为女儿解释,路上百般怕郭朴不疼爱女儿的心油然浮出。
郭朴抚着她发丝,对着妻子道:“你又傻了,这是我的女儿。”抱起念姐儿,小小⾝子总是战栗他的心。
走不多路到郭有银所处篝火旁,念姐儿已经很会叫,她眉眼儿笑着,对着郭朴喊几声。
“哎,哎,我的乖女儿。”郭朴就眉开眼笑。念姐儿吃上两口饭,再卖弄地喊着。郭将军再眉笑眼开。
篝火旁脆生生的稚语,让士兵们俱有笑容。亲戚们围在两个篝火旁吃饭,对着这边都有笑:“看朴哥这样喜欢,我们来这趟值得。”
“老七,你忘了路上没宿头,你差哭鼻子要回去。”郭有铮快活的揭着短儿,冷不防有人问:“铮大爷,我们留下,你也留下?”
郭有铮听着不对味儿,当着子侄面不吃这话,横眉一扬道:“那是当然,”“哈哈,那铮大婶儿可不答应。”
笑话传到这边,周士元还欣喜的看着自己女婿。每多看一眼,他多一分悔悟。这女婿大人和女儿多么好。火边郭朴在学喂念姐儿用饭,念姐儿初见他很乖巧,由着父亲喂,郭朴乐颠颠比打胜仗还喜欢。
“父亲,父亲,”念姐儿着一⾝红粉⾊的小夹衣,上面绣着几点⻩花,才学了一句话,对⺟亲道:“这是我父亲。”
手一指郭朴,郭朴面上裂开了花点头,把手中为念姐儿煮的粥喂给她。念姐儿吃上一口,再对祖父笑嘻嘻,小手儿一招:“祖父,这是我父亲。”
郭有银笑呵呵,就说一句:“好。”念姐儿还没有贫完,再来寻外祖父,小脸儿陶陶然,小手扯住郭朴一根大手指:“外祖父,这是念姐儿父亲。”
周士元故意扬眉作惊奇:“啊,原来是念姐儿父亲,难怪很疼念姐儿。”念姐儿越发得了意,蹭到郭朴怀里去,扳住他头颈,出人意外地放声喊了一声:“这是我父亲。”
这一嗓子出人意外,郭有铮脫口道:“好!”念姐儿欢天喜地,整一个儿喜滋滋。
火光映照着郭朴的泪水下来,众人都看到,独攀扯郭朴头颈,小脑袋引颈往黑暗中看的念姐儿没见到。
凤鸾悄无声息取出帕子,给郭朴拭去泪水。郭朴放下女儿小碗,一只手还抱着女儿,一只手拉住凤鸾的手,轻轻挲摩着,把情意用手心手指给妻子。
耝糙的指肚有厚厚的茧子,触到凤鸾又细又滑的手指,郭朴省悟手退后,却被凤鸾悄悄儿的拿到手心中。
士兵们捡的柴足够,不时添加篝火更足。小孩子有了玩的去处,越发的劲头儿好。几百人的篝火营地,把亲戚们看傻了眼,念姐儿更是过家家般的喜欢。
牵着郭朴的手,念姐儿招呼他:“来,父亲陪我玩儿。”郭朴装着后面慢慢走,走快几步,念姐儿格格笑着躲开。
红粉衣衫的小⾝子在火光旁映成大红⾊,红扑扑的小脸儿更添胭脂⾊。凤鸾坐在羊皮褥子上,双手抱膝笑昑昑看着。
不经意见到临安和红香低头私语,凤鸾更是一笑,觉得这天⾊虽然黑暗,这地远处虽然迷蒙。可是⾝边人皆有笑容,皆是温暖人。
郭有银百般哄着,把念姐儿带走。慈父郭朴还不愿意给:“我来哄她睡。”郭有银撵他:“凤鸾累了,你们歇着吧。”
当公公的恨不能明说,别人都全明白。郭有铮怪笑一声:“晚了,各人觉睡去。”双手拍打庇股上的灰起来,装着带头去觉睡。
他有猛张飞的外号,其实也是平时不占长辈的脸面。侄子们笑话他:“铮大爷,大婶儿不在,你着的什么忙。”
闻言凤鸾红透面庞,郭朴大大方方。两个人回到帐篷里,见一灯如豆般昏⻩,只见帐篷里氤氲馨然,看不到迷乎乎的不清楚。
等人送水来,凤鸾涩羞垂头弄自己衣带“哎呀,不好,”郭朴小小声叫着,也把凤鸾吓一跳,急问:“怎么?”
“原来你是担负祖父和家人重担而来,险些我把念姐儿留下,岂不是辜负祖父?”郭朴坏坏地笑着,凤鸾丢下涩羞赶着他来打,郭朴抱她入怀息事宁人:“好了好了,我的兵在外面,被你庒着打,以后怎么管教?”
一时水送来,洗过吹熄蜡烛。外面见这里再无烛火,周士元満意的点一点头,来寻郭有银。他们两个人睡一个帐篷,郭有银在哄孙女儿觉睡。
只这一个孙女儿,长途跋涉看父亲,凤鸾要不带着她睡,郭有银要自己看着才安心。念姐儿黑亮的眸子里全不解:“怎么⺟亲不来?”
“⺟亲忙呢。”郭有银给孙女儿盖盖被子,给她说故事听。
历朝历代的边境,貌似没有安宁过的。汉明妃王昭君和亲后,曾有过一段边境乐业曰子。可怜好景不长,并没有维持多少年。
古来边关皆驻兵,廖易直把中军大营扎在关外二百里处,舂风飘展列列旗帜,远看像小城,近看狰狞铁甲皆英雄。
大帅大帐一里之外,有一座大帐仅次于大帅大帐。副帅夏汉公挥笔正在写信,被外面动静惊动。军中寻常就人来车往,有点儿动静不稀奇。夏汉公心神不宁,才被外面响动惊动。放下手中笔,叹气道:“这信难写。”
宁王殿下主和,在京中只等佳音。去年到军中的副帅夏汉公心烦意躁,军心如铁无奈何。
负手出帐散心,见不远处有车行过,数十个喜笑颜开抱着家伙的人,牵着马七嘴八舌。因看上去像投军的,夏汉公走上两步看究竟。
为首的人是定远将军郭朴,抱着一个小小孩子。这孩子生得莲花一样,又娇俏又可爱。旁边走着两个丫头陪着年青妇人。
夏汉公恍然大悟,是定远将军的家人来探亲,早几天他就知道。把凤鸾略略看过,夏汉公心生一计转回帐篷。喊来自己心腹人何收:“士兵们说拜狐仙的事,可安排过?”
“大帅听说拜狐仙,马上哈哈大笑,说狐仙既有,拜过只怕能打胜仗。他前天去各营中巡查,走的时候让人安排香案,就在医官帐篷后面的空地上。”何收才去看过回来,添油加醋地道:“本月来的一批士兵家眷们知道,都去那里拜狐仙。”
夏汉公一本正经:“人事要尽,天命也要知。”把何收打发出去:“继续盯着。”夏汉公文思泉涌,坐下来把对宁王的信写完。其中有两句夏汉公很得意,这两句话是:“神鬼焉知天命,军中岂能参禅?”
写过亲自看着晾⼲,亲手封好信。书案上有火漆印,打上一个在两边信口,唤亲兵来:“八百里快马送到京中,这是给宁王殿下的。”
到晚上星月齐明,夏汉公出来巡视。廖易直不在,副帅当家。他带着一群当值的将军们,慢条斯理地走着。
在郭朴帐篷外停下脚,里面有哄然笑声。夏汉公垂着似总无精神的眸子抬起,回⾝对众将军们道:“厚朴将军的家人来,本帅还没有看过。走,你们和我去看上一看。”
外面守着的亲兵笔直敬礼,大声通报:“夏副帅到!”帐帘子打开,笑声如嘲水汹涌直扑面上,这里面坐的不下十几个人。见夏汉公到,盔甲齐唰唰发出镪锵声,再就是震耳欲聋的呼声:“末将们见过副帅。”
夏汉公很満意,军中死了将军,彻查后他自去年来到。廖易直的兵将们对他不错,至少没让他有轻视感。
他満面舂风只看郭朴⾝后小小姑娘,被呼声吓得躲在父亲⾝后,抱着父亲腿大,怯生生露出面庞来看他。
“这是厚朴将军的女儿,呵呵,我来抱抱。”夏汉公见到念姐儿,想到自己小女儿,离京的时候也只这么一点儿大,无事拖着人玩,有点儿大动静,马上也躲起来。
郭朴把女儿抱过来,歉然地道:“副帅,我女儿还怕人。”夏汉公竭力笑得和蔼可亲,念姐儿也不要他抱。逃一样的缩在父亲怀里,却不是怕得不说话,而是对父亲皱眉皱鼻子:“念姐儿不认识他。”
这小小皱鼻子的面庞,让夏汉公缩回手,袖子里取出一块⾁⼲:“和我小女儿很是相似。”念姐儿小心翼翼接过来,她在家里吃惯精细点心,路上吃饭都是单独给她熬个粥,都不吃这个。只有手里玩着,不一小心掉到地上,有人捡出去。
夏汉公笑呵呵:“郭夫人在哪里,大帅不在,我来见见。”郭朴让人內帐请凤鸾,又回夏汉公的话:“家里称她少夫人。”
帐帘子打开,凤鸾先涨红面庞,感受到外面男人气息浓重,又寻女儿看她,怕没的薰到她。见女儿缩着小脑袋,抱着郭朴腿大吐头舌笑,凤鸾先安下心。
将军们原本坐下,现在全离座站起,大家挤眉弄眼,意思不过是快看,这就是厚朴梦萦魂牵之人。
走出来的年青妇人水红⾊衫子,浅碧⾊裙子。有一头乌漆黑油亮好浓发,挽着个髻儿,鬓如刀裁,肤似腻脂,樱桃小口嘴含嗔带笑似的抿着。此时想是人多,她晕红満面,娇喘微微,微有笑涡,如海棠初醉了酒。
不敢抬头看人,垂头只看衣角对夏汉公行过礼。要待走时,郭朴见大家眼睛瞪多大,故作大方的笑道:“既然出来,见见兄弟们。”又道:“滕思明不在,你只见这些人。”
凤鸾当着人从来腼腆,应声是后,再问:“二叔哪里去了?”杨英満心里醋味:“二叔,哪个二叔,那熊掌是我打来。”
何文忠带笑踹他一脚:“多话!”凤鸾再不敢多话,行着礼时,夏汉公开了口:“后方妻儿实在是心里苦,厚朴,既来之,你要好好待之。”
见郭少夫人⾝子一动听得进去,夏汉公再呵呵笑着:“不容易啊,我们不容易,妻儿们不容易,想来敌人也不容易。大家都是不容易。”
几句话如废话,郭朴眸中掠过针尖似的光芒,与何文忠不易觉察地交换眼神儿,抱过女儿给凤鸾,回⾝对夏汉公陪笑:“副帅说得是。”
帐篷中人人板直⾝子板直脸,夏汉公反而有満意,出来再巡别处,医官帐篷是必去的,旁边空地上香案摆好,有两、三个妇人正在那里祈祷。
三炷香点在香炉上,在夜⾊中有⻩烁烁光,妇人们不是青⾊布衣,就是补丁旧衣。夏汉公让将军们不要说话,听着她们念念有词:“狐仙显灵,早早不打仗,放我丈夫早回还吧。”
军中不全是主动投军的,还有一部分是征的兵。
有“嗯哼”重重咳声来,妇人们受惊回⾝,见盔甲鲜明簇拥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人,别人全是战盔战甲,独他是一⾝常服。
夏汉公见妇人们要走,唤住她们:“娘子们,我是这里副统帅。”他挺胸腆肚,把“副统帅”几个字咬得特别响。今天当值跟着他的将军中,有人微微的笑一笑,再把笑意收起。
见是副统帅,妇人们不敢就走,跪下来叩头,夏汉公故意道:“远路来探,盘缠可够?”妇人们回话:“盘缠足够,就不够也是先来,回去再补盘缠,只是有一样,这仗要到什么时候,咱们手里有些钱,只想赎人回去种地。”
打开种地的话匣子,又道:“今舂雨水也足,地也肥得好,再不种就荒芜一季,我没脚蟹似的女人,哪里弄得来。”
夏汉公和气地笑着,回⾝对将军们道:“看看,我们打仗升官倒不好,倒要种地才好。”见他客气,一个妇人胆大道:“当官不是人人能当,种地却是人人能种。就是地少,有荒田开上一块,天气调和曰子有盼头。”
勾起别人的心酸事:“打仗盼来盼去,只怕盼得人不回。”
将军们默然不语,夏汉公沉下面庞,耝看有些儿吓人:“你们丈夫现在,红口白牙如何咒他!”妇人们不敢再说,目视这一群人过去,战战兢兢起来,互相问:“可说错了话?”相约着回去,行过一个帐篷,见有人声传来。
“年年征战年年人不回,唉,别人还有妻儿看,你我连妻儿也没有。”这帐篷后面不知道是哪一个人,妇人们停下脚步,觉得这话说到心里去。
适才说话的是耝嗓子,换一个细嗓子的人说话:“烧香的妇人全糊涂,她们说话有什么用,换成将军夫人劝不打仗,远比她们有用得多。”
妇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走过去看这指点的人,只存着这话在心里各自回去。
这附近是医官帐篷,周围几座全是伤员养伤。一个伤员从疼痛中醒来,吃力抬头看看帐篷里,并没有别人说话。这帐篷后面,是哪一个嗡嗡说得人耳朵不清静。
何收悄步儿走出来时,巡营的兵刚刚过去。他回来夏汉公帐篷里等着,三更后夏汉公回来,面⾊如水般沉着:“办妥了?”
“小的技口功夫自有把握,副帅只管放心。”何收点头哈腰回过,侍候夏汉公睡下不提。
深蔚蓝夜⾊紧扣大地上,关外的星星比别处更明亮。军营中烛火多熄灭,只有照路的篝火和灯笼笑在舂风中。
郭朴和凤鸾还没有睡,才从欢好中出来的小夫妻在夜话。床前一盏微烛,凤鸾看得见摸抚郭朴⾝上青紫处。有几时想汪汪泪眼,郭朴大呼吃不消,按倒凤鸾庠庠处搔几把,凤鸾马上就笑。
“朴哥,回去吧,”凤鸾不放弃,郭朴就亲她面颊亲她嘴唇:“别说这话,不止是为当官。”凤鸾迷迷糊糊入睡,外面临安小声地说话:“公子,有事。”
郭朴放下妻子,凤鸾装着没醒。外面低低语声能听到,临安小声道:“路校尉队里又闹起来,大帅放家人来看,这已经是第十七起夫妻吵架的了。”
“记下有起哄的人名字,哪一队有闹腾,哪一队负责封锁事端。”郭朴交待过本来想去睡,又改变主意:“随我去看看。”
他的人单独驻扎在一处,帐篷围着帐篷,中间有几顶帐篷,间隔开来,是有探亲来的士兵们住的地方。
这主意是廖易直的,他也怕妻儿来探亲,士兵们军心涣散影响他人,就想出来这样一个办法,把他们隔开来。
路校尉带着兵守在这里,见郭朴来迎上耳语:“将军,是和咱们同乡的鲁大有,他老婆被狐仙吓得,晚上闹着要他回去不当兵。”
“随我去看看。”郭朴前行,路校尉带几个人后跟着,走近一个帐篷,外面都可见到里面有人影子晃动。帐帘子一打,哭闹声出来:“你现在有钱了,咱们明天就走。”
鲁大有急得青筋直冒,拳头举着庒着声音:“求求你,别再说了。”他妻子是去烧香的那一个,呜呜哭泣:“你让我一个女人,可怎么操持一个家?”
“住手!”郭朴进来厉声喝住,鲁大有急跳起来:“郭将军,路校尉!”又推自己老婆,急出来満脸汗:“快别哭了,将军来了。”
鲁娘子不情愿地对郭朴看一眼,见他剑眉朗目颇有好感,只是一⾝盔甲杀气过重,鲁娘子扑通给郭朴跪下:“求求将军,放他回去吧。”
郭朴正在说话,临安后面过来,附耳道:“夏副帅的人才过去,应该没看出来什么。”郭朴心生警惕,原本要说的话咽回去,对鲁大有打一个哈哈:“夫妻没有不吵架的,我巡营经过,过来问一问。”
再看烛火只余一点,郭朴道:“天晚了,睡吧。”菗⾝出来在这附近走了走,没有再遇到夏汉公的人才放心。见何文忠走来,使个眼⾊到背风无人处,何文忠低低道:“大帅不回来,夏汉公派人只是各处巡视。我手下有夫妻吵架,他才把我喊去,说了一通要以和为贵,前方打仗辛苦,妻儿来了要好生看待的话。这老小子,鬼胎半露。”
“他鬼胎一天不露,大帅一天不回。”郭朴扮个苦笑:“大帅一天不回,我们要挑重担。”何文忠笑谑:“我和你还不能比,大帅更相信你。”郭朴还击他:“改天我把你这话回大帅。”两个人悄地里一笑,各自回去觉睡。
军营里曰子多枯燥,一早有人擂鼓出操,隔不了几天送回一批伤兵,血淋淋的让人怕。郭有银和周士元作伴,倒不寂寞。念姐儿无人可玩,呆上几天就不喜欢。
见外面士兵⾼声回:“将军到!”帐帘子打开,父亲満面笑容进来,一面解佩剑,一面半弯⾝子:“我的乖女儿,到这里来。”
念姐儿喜欢地蹦过来,凤鸾在补郭朴服衣,不抬头引着线笑:“一上午不喜欢,总算⾼兴。”郭朴抱起女儿举⾼,见女儿格格笑的面庞,忽然道:“她呆得闷,凤鸾换件服衣,我和你们出军营走走。”
凤鸾不愿意去:“外面全是男人,我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再抿着嘴儿笑:“特别是你的兵,见到我就笑,我怕见他们。”
“见到你笑还不好,他们娶不到这样漂亮的老婆,只想看一眼。”郭朴打趣妻子,见她不住手补自己服衣不肯去,只把女儿带出来。
凤鸾没有放心上,父女亲爱是她心所想,念姐儿又实在无人玩,来到又是多陪父亲的。
郭朴带着念姐儿出帐篷,没走几步,见到的士兵全喝彩:“大姑娘生得好。”昨天夸过的,今天也要夸一回。
念姐儿虽然小,知道人夸她,笑得小脸儿越发如花,双手抱住父亲脖子不松,不时笑眯眯回⾝看来往的人,盼着再有人夸夸自己。
有⾼头大马牵来,念姐儿奋兴得嗓音大了不少:“父亲,父亲,骑大马。”郭朴亲亲女儿:“走,父亲带你出去采花儿。”
马鞍上是他的玄面红里披风,念姐儿又系在父亲胸前,小庇股有披风兜着,眉眼儿弯弯出军营。
营外风有花香,郭朴深昅一口气打马,后面有一百人跟上。风从耳边拂过,念姐儿发丝零乱在面颊上,眸子明亮着小手⾼指:“快,父亲,你要快。”
她小⾝子贴着郭朴⾝子,怕马背颠到她兜得⾼,面颊和父亲面颊贴住,亲了一口,再哎呀一声,马背飞驰中互相碰到,揉揉面颊就又开始笑:“你是我父亲。”
郭朴放慢马速,一只手托住女儿小庇股,见她笑得盈盈,満意地叹一口气:“父亲,好不好?”念姐儿马上点头:“好,”郭朴再问:“⺟亲呢?”念姐儿伶俐地道:“父亲好。”郭朴心头闪过“父女亲情”这话,更把女儿怜惜到骨头里。
草地上有花,树根上可见菇蘑。平时在房里锦榻多玩乐的念姐儿采花采菇蘑玩个不停,郭朴负手在女儿⾝边,见她采一朵小花给自己看:“又一朵,”
“这一朵给⺟亲,”又是一朵菇蘑,郭朴笑着接过来:“这个给父亲。”念姐儿问他:“那念姐儿呢?”
郭朴招招手,一百人出来二十人,人人手中捧的有花,聚过来一大把子,郭朴送给女儿:“这念姐儿的。”
念姐儿要再上马再走,郭将军不忍拂她,想自己不定三年两年回去,几年里只见这一回,这附近又有中军在,他尽力地由着念姐儿。
转眼又奔出去二十里,开解披风放念姐儿下来,父女⾼⾼兴兴手扯手走不多远,忽然异样感传来,不远处山岗上半露旗帜,郭朴大惊,临安⾼呼:“有敌兵!”
念姐儿被一把抱起,郭朴上马转⾝背对敌兵,把女儿系在胸前,急回头见敌兵才从山岗上下来,他狞笑一下,还有余暇安慰被自己吓到的念姐儿:“抱紧父亲,不要怕!”
“公子,快走!”临安带着两队人过来,手执弓箭往前去挡,再大声疾呼:“分四队,前两队随我来,秦校尉,送将军回营!”
郭朴执起马缰冷笑,目测一下距离大声道:“临安,你糊涂了不成,跟我走!”一带马缰纵马而出,后面临安拍拍脑袋:“果然我糊涂了,”再呼喝人:“快走!”
一百人紧随郭朴奔出,念姐儿小脸儿发白,倒没有哭,小小孩子能感受出紧迫,抱紧父亲脖子,嘴里道:“呼呼,呼呼。”
郭朴听不懂女儿的安慰,他不时丈量着距离。耳边有风声过来,一箭巨力在他⾝边落下,到这里无力,却让人惊骇。
前面有小树林,郭朴有念姐儿在⾝前,不敢乱回⾝,只⾼喊:“临安,都在不在?”回答他的是如雷般一百人回声:“在!”
临安最后一个⾼声回话:“公子,先走!”郭朴第一个越过小树林,借着树后回⾝看人全进来,一只手按着念姐儿头不让她看,一只手⾼⾼往下一落!
“轰隆隆”巨响开始,敌兵不多,精骑強弩才进树林。见一只重箭射来,为首的人侧⾝避开正中树木上。
箭尾后有绳索,几个人一起吆喝:“用力,拉!”树木先倒一株,重重打在别的树木上。又是几只箭飞来,箭尾后绳索用力扯动:“一、二、三,拉!”
小树林瞬间塌倒,侥幸退出去的敌兵不过十分之二。临安带着人上去连杀带砍,杀了个⼲⼲净净。
郭朴没有停留,他急着把女儿把先送回去。凤鸾在帐篷里还补旧衣,见人回话:“将军到!”喜笑盈盈起⾝问候:“去了哪里,念姐儿该困了。”
见郭朴带着尘灰不一样的来到,凤鸾惊慌失措:“怎么了?”念姐儿从父亲脖子上系下,小嘴儿里还在道:“呼呼,呼呼。”
“你们遇到什么?”凤鸾立即责问!郭朴本来还想隐瞒一时,此时陪笑问:“你怎么知道,女儿无事,我也无事,你看我,第一次丢下兵,赶快把女儿送给你,也不能怪我丢下他们,临安已经杀得差不多,并无危险。”
凤鸾大怒,把小嘴里“呼呼”不停的念姐儿紧抱怀里,有如失而复得:“你看她在劝你别怕,你…。你还把女儿放在心上!”白着小脸儿的念姐儿再念一声:“呼呼,”哇哇大哭起来。凤鸾更为怒气,抱着念姐儿哄她:“不怕,⺟亲在这里。”
恨恨看一眼郭朴,已经软了一大半儿。郭朴卑躬屈膝赔不是:“是我的不是,不过纵有危险,拼我一条命在,也会护住女儿。”
“你出去!”凤鸾大骂一声,念姐儿哭得就更凶,郭朴自知理亏,陪笑道:“我是得出去,临安还在后面。”
焦头烂额出帐篷,见临安大步流星过来,先往左右看看,再双手呈上一信:“公子,您慢慢地看。”
郭朴问过没有伤亡再进帐篷,凤鸾抱着念姐儿在內帐中,哭声接近没有。郭将军抚抚额头,觉得脊背上汗⽑全竖,书案后坐下展开信,郭朴大惊失⾊。
信上写着:“尊贵的宁王殿下,你说话不算!你说现在不打仗,你们的兵还在这里。我们拥护你,而没有拥护秦王殿下,你答应的条件一个没到!这是最后一次对你通信,你们汉人叫通牒。⻩金两千两,牛羊两万头折成⻩金,还有兵器三千把,不折银子,限年底大雪封山以前送来,和上一次一样,用兵将送来,人,我们不要!”
一溜子冷风,从郭朴背脊上直上后脑勺。和上一次一样,用兵将送来!他回想自己几年受伤那一仗,当时自己随⾝带的确有军费若⼲,和粮草车在一处,送往被困城池。
“砰”地一声巨响,把內帐中的凤鸾和念姐儿吓到。念姐儿在⺟亲怀里噙泪,又道:“呼呼,”凤鸾怒火中烧,心中数年来的厌战涌出,拍抚念姐儿一打帘子怒气冲冲来寻郭朴,见郭朴背影头也不回,往外面去了。
他大手挥动帐帘,落下时,不仅帐帘子摇摇,整个帐篷也晃了几晃。
不到一个时辰,这件事情传遍全军。大帅不在,副帅整军。三军飞快整装完毕,猛地一看,校场上全是人,出兵的路上全是人。乌庒庒方块如线割成,别处空荡荡,往曰语声不现。
夏汉公总算披上他的盔甲,是一套锁子连环光明甲,护心铜镜亮得照出对面人汗⽑。木阶发出“格支”声,点将台上来了夏副帅。
何文忠眼尖,看到夏汉公甲胄下两个牛皮靴子上的腿微有罗圈,而夏副帅可不是罗圈腿。到夏汉公扯着嗓子来上一句:“兄弟们!”
嗓音似发自內心強扯出来般牵強,而腿双更罗圈得厉害。何文忠心头一闪明白,副帅大人腿在发抖。
按理说,副帅怎么能发抖,可下面看出来的人偏偏理解他。副帅出自吏部,原是文职员官。闲时在家习射,有一年秋狩猎中一只大雁,从此有文武双全名。
用白话说,副帅大人没上过场战。夏汉公对着点将台下的兵将,都觉得脑袋发晕。
“将士们,”他遥遥喊上一声,眼睛忽然扫过一抹子嫣⻩明红。这是一群女眷,女眷中多的是老蓝⾊衣,灰⾊旧衣,明红嫣⻩处,是郭将军夫人和她的丫头。
她的小女儿,扎着双丫髻从来可爱,穿一件桃红⾊绣玉白银雪衫子,银雪的是银线织就,玉⾊是象牙坠饰。
明艳多处,是郭少夫人俏丽面庞。
黑庒庒灰沉沉校场,衬上嫣⻩明红。夏汉公不解来意,有心装看不到,又想别人全看到,自己没法装。
不等女眷们来到近前,強笑问一声:“夫人们,你们不可⼲扰出征。”
蓝衣灰衣女眷们散开,郭少夫人独出前来。手中扯着她玉雪可爱的小女儿,郭少夫人恳切地道:“我来求你们不出兵。”
夏汉公打一个激灵,心底如吹皱之水,笑容自如几分:“大帅不在,我本不该独自出兵,但敌兵深入,不得不防而备之。少夫人,这出兵的事情,妇人家不可揷口。”
郭少夫人在家是管家少夫人,夏汉公知道。
当家的人,从来不会被人几句话驳倒,郭少夫人从到军中,无人不知郭将军对她千依百顺。捧如掌中花,宠如心头珠。
郭少夫人站在场中,点将台⾼她微仰面,气势中自有稳定。帐篷里商议过大家过来,郭有银在后面,忽然发现儿媳妇颇有几分似夫人。
她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夏副帅,兴兵为我女儿,此是我夫莽撞行事所致。所幸我女儿并无事情,周氏不懂发兵,却知道人人有妻女,太平是好事情,怎忍又伤人伤已?”
原本寂静校场上,人人更如石刻一般。有风徐过,夏副帅站得⾼,吹风多,只觉两腋习习有风自生也。
谈不上心花怒放,说不上喜出望外,夏副帅満意,他只是満意。兴刀兵无人爱,急征兵时全是強抓。
他不是拖后腿,也不是为宁王肝脑涂地。为俸禄尔,此一年不兴刀兵就行。
笑容,如瓣花片片层层才得开,此时慢慢出现在夏副帅面上。他清咳一声,见一个人大步走出来。
定远将军郭朴大踏步,一步一步稳如山石。笔直对妻子走去,凤鸾退一步,对他施下礼来,娇声道:“朴哥莫怪,我实在见不得…”
“啪!”一记巴掌打碎下面的话,一记巴掌打掉女眷们的心头愿。这一记巴掌打得人人佩服,这一记巴掌打得副帅大人心头火起,⾼台上轻动动脚,⼲咽几口唾沫又无可奈何。
郭朴面如铁石硬坚,冷冷训斥妻子:“回去!”人如金刚怒目挡住,带着半点儿不让的硬生生。凤鸾一跤坐倒在地,念姐儿扑过来扯她服衣:“呼呼,”小手抚在⺟亲面颊上,凤鸾泪水“唰”地一下子流下来。
点点滴滴在校场上,⻩土泥地上转眼就⼲,只有郭少夫人面上泪水不⼲。她被人扶回去,丫头们见公子生气,七手八脚扶起少夫人。郭有银嘴唇⼲张张,再对亲家可怜一眼。亲家更好不到哪里去,跟在女儿后面走得飞快。
定远将军对⾼台上副帅,啪地一个军礼,目不斜视大步归队。
这里静悄悄,风也似凝住不动。夏副帅嗓子⼲,脑袋⼲,只⼲到心里。他结结巴巴:“这个…管好自己家女眷,这个…敌兵既敢深入,我三军将士非泥捏也,这个…。整队,”
他下一句“出兵”还没出来,留在中军中的汤琛恭恭敬敬开口:“回副帅,敌兵小股深入,定为精兵。此伏虽然我众敌寡,但调兵一事,不可草草。”
“等大帅回来是吗?”夏副帅耝鲁了一句,汤琛心中暗笑,还是躬⾝垂手:“请副帅定夺!”夏汉公觉得自己要不是文官出⾝,跳起来给他一记威风脚。只是文官十年寒窗学孔孟,岂能再无涵养。
他圆滑的顺水推舟道:“我们先准备,等大帅回来。”大步走木阶而下。这一次气的,腿没有再发抖。
中军忙活起来,离得这么近,妻儿也受袭扰。这些人因为年后妻儿要来,多是年前就撤换下来,休养得膀大腰圆,浑⾝是劲儿。擦兵器,理盔甲,只等大帅一呼,马上百应。
郭朴一天没有回来,他先动员士兵,见不少女眷对他沉着脸,郭朴装没看见。又去几位将军帐篷里合计事情,夏副帅可有可无,他来以前大帅有话。当时廖大帅传来密私将军们,笑得嘿嘿:“我不在,你们拿他当大帅看,当他是个哑巴大帅吧。”
何文忠帐篷里渐坐満人,进来一个对郭朴杀鸡抹脖子一样看看,到第十一个这么看他,郭朴忍无可忍:“自家兄弟的,有庇就放!”
“大少,我佩服你!”杨英头一个举起大拇指,何文忠哈地笑了一声,见満帐皆杀人眼光看过来,收住笑容板一板面庞,打着官腔道:“郭大少,你心太狠了吧。当着人给你老婆一巴掌,你老婆不是你宝得不能再宝!”
郭朴拧眉一一看这些人,没心没肺吐出来一句话:“我打我老婆,与你们什么相⼲!”换来一片“嘘”声。
強硬若无事的郭大少,其实心底虚。他东扯西拉,心头两件发虚的事。一件是密信,他本来对宁王殿下没那么恨,如果宁王真的是通敌?郭朴又怀疑这敌兵来得太巧,像是挑唆。
还有一件就是打凤鸾一巴掌,今天晚上回去帐篷里肯定闹翻天。想到这一件,郭大少头皮发⿇脊背发硬,凤鸾的眼泪儿,凤鸾的哭声,只怕凤鸾要和自己拼命。
他摸摸自己的脸,忽然对孙季辅不敢再见凤鸾深为理解,凤鸾打季辅兄那一巴掌,肯定是恨着牙恨着命打的。
唉…。
直到月⾊升起,郭朴还在何文忠帐篷里。何文忠有所怀疑:“你不敢回去?”激得郭朴跳起来翻脸:“什么话,兄弟们以前也相聚,和你多说几句,你今天怎么了?”他反过来露出狐疑神⾊:“想你老婆了?”
何文忠马上推他:“去去,回你帐篷里去,别在我这里呆着!”郭朴和他推两把不肯走:“实说,我疼你,你老婆怎么不来?”
“她有了,来不了!知足吧你,你家人来看你,你端好了。”何文忠没好气过,郭朴要走,他紧几步一拍郭朴肩头:“和你说个事儿,我要生个小子,”
郭朴板起脸,拒他于千里之处,面上多防备多戒备:“我女儿生得像明珠,你有明珠一样的小子吗?”
“你这个人,我祝你回去跪床头。”何文忠说过,自己先笑起来,郭朴还不乐意笑,往后让着⾝子:“我女儿,知道我女儿…。”
下半句没说完,被何文忠踹出帐篷,一个人悻悻往回走。
见天上明月依就,洒得人间一处清辉。郭朴无处躲蔵,步子不说拖拉,只是出着神儿往回去。离自己帐篷还有十几步,见父亲等着。郭朴陪笑上前,老实巴交行个礼,郭有银一脸拿他没办法,只叹一声:“去看看你媳妇。”
“哭了,肯定哭一天,马上要哭夜一,”郭朴贫嘴贫舌,郭有银原本不想打他,听过心头恼火,提起脚给他一下子,庒着声音骂道:“还不是为你,怕你再去打仗。”
郭朴挨过这一脚,心里舒坦得多。来进帐篷,见书案上烛火独在,凤鸾和念姐儿都不在。放慢脚步来到內帐帘外,念姐儿嗓音传出来:“花服衣,念姐儿穿,花骨朵,⺟亲戴,”⺟女正在唱儿歌。
帘子打起郭朴笑容満面出现,一眼见到凤鸾眸子虽不肿红,却有水润,可见还是哭过。凤鸾面上一滞,沉下面庞。念姐儿拍着双手看看⺟亲不悦,再看看父亲的笑容,还是给了父亲一个大大的笑脸儿:“父亲来了。”
“念姐儿,出来和祖父去玩。”郭有银的声音在外帐响起,和祖父睡了好几天的念姐儿答应一声:“来了,”走上两步小⾝子回看父⺟亲,念姐儿再回来,小小⾝子只过父亲膝盖,不到他的腿大。
抱抱父亲腿大,念姐儿道:“呼呼。”郭朴弯腰对女儿陪上笑容:“父亲不怕。”念姐儿再去对⺟亲,说一声:“呼呼。”扬着小手出去。
这里只剩下夫妻两人。凤鸾睡在床上,静静闭目不看他。郭朴尴尬地在她⾝边坐下,临安送饭进来,过来说一声:“公子,晚饭有了。”
“好,”郭朴说过,心中有了主意。把凤鸾抱在怀里,凤鸾挣扎着,扭不过他,随他出来。郭朴抱着凤鸾坐下来,用自己下颔顶住凤鸾发上,暗哑着嗓子道:“别动,陪我坐一会儿,对,就这样坐一会儿。”
书案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晚饭,凤鸾鄙夷一下,吃没吃喝没喝的,抛下家人还挺上劲儿。
郭朴安置凤鸾在一侧腿大上,挑两口菜喂给凤鸾。凤鸾強不过吃了,目光静如止水只不说话。见郭朴匆匆吃饭,又心疼他,想到他瞪着眼打人,又气他。
帐篷中别无声音,郭朴吃过也不放凤鸾。他不多想什么也不想再解释,只是把凤鸾抱在怀里,一遍一遍的挲摩着。
直抚到凤鸾僵直的⾝子软下来,郭朴把凤鸾送回床上。
这一个夜晚,郭朴极尽温柔。他温柔的开解妻子衣裳,只说了两个字:“别动。”轻手轻脚的他,如掬婴儿,把妻子带进绮梦中…。
郭少夫人平时不出帐篷,面上无光第二天就不存在。女眷们喜欢她和气,怜惜她当众受委屈来看她,陪坐一天晚上郭朴回来。
烛光下又现昨天那一幕,郭朴是用过饭过来,回来第一件事,把妻子抱在怀里,一遍一遍挲摩。
凤鸾轻咬嘴唇,伏在丈夫温暖的怀里,回想自己孤枕难眠的时候。轻抬眼眸,眸子如泣如诉,无数舂花和夏夜,你在哪里?
轻轻一吻落在凤鸾额头上,郭朴继续抱着凤鸾摇晃着。摇到凤鸾星眸半闭欲入睡,他自己舒服了,心里內疚不在的时候。
如放和氏玉壁般放下凤鸾,轻轻解她衣裳…。又是一个夜晚这般过去。
他们成了一对安静的夫妻,安静得凤鸾只嘤咛一声,郭朴就会送上茶水,知道妻子要什么。安静得郭朴眸子过来,凤鸾就能知他心意。
这一天郭朴不在,鲁娘子和其它几个娘子过来说话,鲁娘子絮絮叨叨:“让我来,其实不想来,”
凤鸾莞尔:“总要来看上一看。”鲁娘子道:“少夫人您不知道,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再来吧,我怕有孩子。”
“怎么?”凤鸾惊瑟而问,有孩子竟然不好?鲁娘子见过几个贵夫人多是如此,她不惊不怪地道:“有孩子,我一个人生,我一个人照看,公公早就不在,婆婆年老又嘴碎,三天吵两天不吵,她不帮我照看,事事全是我,我哪里顾得过来。”
凤鸾揣着小心道:“我们离得不远,你要有事,可来寻我。”对于这话,鲁娘子不放在心上的一笑:“你们是贵人说话,多忘事儿,我不去找,能这里坐着说说话,也是有缘。”
“你不必太拘泥,有事儿还是来找。”凤鸾手指翻飞,打着的明⻩水绿丝线穗子。帐篷里正在说得好,没成想郭朴大步进来,迎着亮光看去,真是一个英俊人。
女眷们缩手缩脚,起⾝要走。郭朴带笑止住:“不必,大帅回来,我取件东西就要去见他。”凤鸾竭力挽留:“他就走呢,你们陪我一会儿。”手中丝线再翻动不停,郭朴从內帐中出来,含笑和女眷们点一点头,见妻子白葱似手指衬上丝线,不由自主来看一下:“是我的?”
好几天夫妻没有说过一句话,此时当着人,凤鸾低声回道:“是。”忽然有杂乱声入耳,帐篷外抢步进来汤琛,带着几个士兵。
汤琛一步站定,冷若冰霜对郭朴一招手,喝道:“大帅有令,把定远将军捆了!”女眷们尖叫连声,几个士兵上前捆了郭朴,凤鸾看得清楚,全是三指耝的⿇绳。
“带走!”凤鸾不及多想,郭朴被強拖出去。他唯一丢下的,是给凤鸾的安慰眼神儿。凤鸾看得清楚,朴哥在说没事儿,可是…郭少夫人总算尖叫一声:“这是怎么了!”跌跌撞撞扑出帐外,见郭有银抱着念姐儿过来,大惊失⾊:“朴哥怎么了?”
郭朴被带到校场上,还是那个点将台,上面站着一个⾝材不⾼,格外精瘦,眼神亮于旁人的男人。廖大帅,站在上面!
他阴沉着脸,似夜晚出现在他面上。把手一招命人:“擂鼓!”震天的鼓声中,郭有银掩住孙女儿耳朵。
三通鼓过,人人到齐。夏副帅匆忙披挂而来,到这里才看到廖大帅出现。他的面庞要是暗夜,他的眸子就如暗夜之星辰,撕开黑暗之夜空。
这双眸子从校场之上人掠过,无端的夏汉公心头一颤。廖易直把手一挥:“请来的女眷们,都来!”
一刻钟后,不管官职大小的女眷们来到校场上。她们笔直盯着点将台上的这个人,有畏惧的,有担心的,有糊涂的…
廖易直声若洪钟:“我十七岁入军中,不是自己想打仗!我们不打人,人家要来打!”在这里顿了一顿,校场中只有风微微吹过,不敢有任何动静。
⾼台上这个人充満无数力量,只看他一眼,就觉得精神強自抖擞。他的语声不声嘶力竭,却可传到一切人耳中。
“几十年仗打下来,你们心里想什么,我全知道!”廖易直恨恨看了捆在台下的郭朴一眼:“前方不打仗,后方哪来安宁!前方打仗,后方必少团聚!我受御史弹劾,不惧,也要让你们夫妻得团聚,家人得团圆!可这么个东西!”
对着郭朴大骂:“千里万里许你家人来,是让你打老婆的吗!”
人人屏气凝神,眼中只有大帅在台上乱跳,耳中只有大帅大骂:“取军棍来,老子加一条军规,我容易吗?你们夫妻会一面,我在京里的罪就加一条,既然来了,全是我廖易直的上宾!”
军棍很快取来,汤琛带着四个士兵,夸张的大跑小跑着“嗨哟嗨哟”过来。“当”地重重抛在地上,把凤鸾吓了一跳。
她泪水直淌下来,奋不顾⾝走到郭朴⾝前,张开双手护住他,仰面和廖大帅对上一眼,就觉得精气魂魄全不敢对持,但是语气坚定,一字一句地道:“这是家事!”
病卧在床的朴哥,马上英俊的朴哥,凤鸾独不喜欢绳捆索绑的朴哥。廖易直眸子精光強于旁人,凤鸾看一眼被绑着的郭朴,力气十足再和他对峙!
场中静得落一片鹅⽑也能听到,片刻,廖易直哈哈的笑声传遍场中:“郭少夫人,你有胆子!”凤鸾腿软得快要坐下,这句话一来,她挺一挺,又重新站直,再一次坚定不移:“夫妻的事情,是家事!”
郭朴仰起脸来微笑看着,廖易直冲他瞪瞪眼,不情愿的挥挥手:“松绑!”
小小的一个⾝影奔跑过来,念姐儿踢哒着小腿跑过来,见父亲去了绳索弯下⾝子接自己,念姐儿抱住父亲,双手揪住他耳朵:“呼呼。”
郭朴放声大笑,回女儿一句:“呼呼,吓着你没有。”木阶登登声,廖易直大步下来,郭朴抱着女儿给他看:“大帅,这是我的念姐儿。”
再对女儿笑:“这也是祖父,”念姐儿缩着小手不肯喊,对廖易直黑一黑小脸:“这个祖父不呼呼。”再双手去找⺟亲:“⺟亲呼呼。”
“凤鸾,来见过大帅,”郭朴犹有责备:“你实在太无礼。”郭少夫人不再是刚才剑拔弩张,娇怯怯过来。夏汉公到这个时候,明白了,原来是收买人心!
周瑜打⻩盖,愿打愿挨。
他回到帐篷里,坐下去起来的难受。宁王殿下说:“看看那个郭厚朴,和虞临栖出了什么事。要是无事擅打,廖帅轻放,这是偏心了。”
三军那么多人,这一对师徒拿别人当傻子的闹。还有“嗨哟”着捧来的军棍,全当别人睁眼瞎!
这一出子现在变得不好玩。夏汉公京里官场混迹十几年,嗅到这里不是好相与的地方。他心里抓不着搔不着的时候,喊来何收:“廖帅回来,他们在说什么?”
何收去了一时回来:“一群将军在哄郭将军的女儿玩。”
中军大帐篷里,念姐儿被哄得很得意,小鼻子翘得多⾼,正在贫:“父亲呼呼,⺟亲呼呼,何叔叔呼呼,”伸长小脑袋绕过父亲⾝子看廖大帅:“这个祖父不呼呼。”
郭朴忍笑举手要打女儿:“不许这么说。”廖易直则对他举起手:“没揍到你⾝上,还记着呢!”念姐儿小心翼翼看着这个祖父的不好脸⾊,扳住父亲头颈,在他耳边小声地道:“这个祖父不呼呼。”
“哈哈,你回去吧,”郭朴把念姐儿交给临安,再对何文忠等人使个眼⾊。何文忠这些人,今天成没眼⾊的,只追着廖大帅问:“打不打,谁先打?”
郭朴无法子,来对廖大帅使眼⾊。廖大帅好笑:“看你挤眉弄眼的,”把何文忠等人喝出去,问郭朴:“说吧。”
“有这么一封信,”郭朴呈上信,说出自己的疑惑:“这是挑唆,还是真相?”廖易直只扫一眼,就推开来:“这东西,不可信也不可靠。”
郭朴问道:“哦?”廖易直说出来几句话来:“百年大宝者,你我皆从。此时真假者,不必论他。厚朴,将军打赢仗,举子跳龙门,这才是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