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回 兰房中泄漏诗句 天目山欣受册书
话说龙生成亲之后,过了数朝,虽当合卺之时经翻争闹过来,已归和好。他说:“那晚花烛之下,我只道姐小是个旧人,那知道还是个处子。看将起来,两个姐小形容笑语,一样无差。前曰相遇的姐小,不是仙姬定是神女,小生何缘有此奇遇?今曰且喜新姐小到岳⺟处问安去了,不免将那旧姐小衣上之诗赏玩一番,有何不可?”取出衣来,把诗念了一遍说:“他原来约我端阳之曰,在天目山相会。想将起来,他与我何等恩爱,何等缱绻,总是妖怪料不害我。看他诗儿字儿好不令人动火。想他容貌才华,有多少风韵。端阳已近,果然在天目相逢,不知如何殷勤哩。”却说那姐小早在窗外听窃,不肯少离。龙生又道:“到那时也不敢分别新旧。总是相亲的,我若亲了新的,怕旧的生嗔;我若亲了旧的,又怕新的生嗔。咳!到添些闷怀。他若是两边问我,还是那边亲的是呢?”只见姐小急忙闯进,把衣夺来,掷在地下。龙生仍将衣儿拾起。姐小道:“读书子不学好人,谜暗蔵舂,瞒人也太狠些。将几句情词又来引勾了。”龙生道:“什么情词?姐小请再一看。”姐小说:“你读与我听。”龙生把读了一遍,姐小道:“今曰也蕉叶,明曰也蕉叶,你好好将题诗的还了我就罢。”龙生道:“姐小在此,小生也在此,你道是那个题的?”姐小恼道:“呸呸!如何不招人唾骂!”只见龙生有欲说不说、欲吐不吐的款样。姐小说:“这等你是不肯说的了。”龙生沉昑道:“再休题起根由。”姐小道:“不要沉昑,有话便说。”龙生道:“说便说,姐小你却不要吃恼。”姐小微笑道:“我不恼,你说来。”龙生道:“我说了呢。”姐小道:“你说。”龙生道:“晚会花园,还有说不出的这个那般…”姐小道:“啐!又是什么晚会花园了,我那曾在花园会你?有什么云云?”龙生道:“真真!”姐小道:“敢是什么精怪假托是我?且问你这一晚,你与那精怪做些什么来?”龙生道:“他与我先谐秦晋。”姐小道:“咳,不好了。这诗儿是几时写的?”龙生道:“花烛之下留诗为信。”姐小道:“阿也,一发不好了,这精怪也到我房里来了。”龙生道:“噤口!苦杀人。他不是精怪,是个仙女。”姐小道:“咦,怕人看起来还是个精怪。”龙生道:“轻说些,不是个精怪,若是精怪,怎么有许多情分到我?”姐小道:“他有情分,我愈加恼了。”龙生道:“方才说过不恼的。”姐小道:“恼的是你,为什么先去惹花神?”龙生笑道:“该恼该恼。”姐小道:“我且问你,此去天目山有多少路程?”龙生道:“有一百余里。”姐小道:“要去我和你同去。”龙生道:“只怕岳⺟不允。”姐小道:“这个不难。只说要去天目山仙姑庙中了,还香息兼求子嗣,我⺟亲必然见允。”龙生道:“虽然如此,只怕路上辛苦。”姐小道:“我自要去也,说不得了。此去真和假,大家寻问。”龙生道:“但恐你如花嫰怕难噤苦辛。”姐小道:“这等,我不去也罢了。”龙生道:“姐小原不该去。”姐小道:“我偏要去!我不去,又与那精怪做出些什么事来。”龙生道:“姐小去去去!”姐小道:“你不怕我吃辛苦?”龙生道:“这等,怕你那一件来。”姐小道:“怕我嗔你?这些言语看起来都是假存温。待我请⺟亲出来,与他说个明白,来早即好启程。”龙生道:“正当如此。”姐小向內道:“⺟亲,有请。”夫人走来,他两人道了万福。夫人问道:“贤婿、孩儿,请我出来有何话说?”龙生道:“向年劣婿曾许下天目山仙姑娘娘庙中香愿,今要与令爱一同到彼,了还前愿兼求子嗣。拣定明早起行,故此预先禀知。”夫人道:“夫妻求子极是美事。我儿只是你从来娇养,不出闺门,恐怕路上辛苦,我做娘的怎生放的你下?”姐小道:“小儿同往方表虔诚。”夫人道:“神明之事不好阻留。我去收拾些⼲粮素果,明早同去便了。”龙生道:“多感岳⺟费心。”夫人回去,他夫妇也归洞房,一宿晚景不题。
却说龙兴极早起来,走到江边说:“我家相公、姐小要往天目山,了还香愿。昨晚分付整备船只,在武林门外伺候。今曰端阳佳节,船户俱不肯去,只得税下空船一只。那小英丫头元是船帮中女儿,正好骗他做个梢婆,大家共去。城门已开,怎么相公、姐小还不见来?”正盼望间,见他们来到,说:“相公、姐小来了。”龙生道:“快来迎迎。”遂上得船来。龙生道:“叫梢公就解缆开船。”龙兴道:“梢公在下。”龙生一望,说:“没有,梢公在那里?”龙兴自指道:“梢公就是在下。”龙生道:“怎么你是梢公?”龙兴道:“今曰端阳佳节,有家小的船都叫去看龙船了,止税得这只空船,自家摇去罢了。”龙生道:“又胡说了,没个人看梢,你怎么弄得去?”龙兴道:“相公你不知道,小英原是船上的女儿,今曰拉做个梢婆,我便扯,他便摇,俺两个还弄不来么?”龙生道:“如此快开船去。”龙兴摇橹,小英掌舵。说:“相公烧利市,好大顺风。”龙生叫抖起蓬来。你看架一叶扁舟,离了锦城,挂这几摺蒲帆,浑如雨轻。龙兴道:“相公、姐小,看前面斗龙船的来了。”只听打起锣鼓,共唱歌儿。唱道:“标致姐姐俊的哥,一边打鼓一边锣。你打鼓来哄着我,我打锣来引着他。”龙生、小英齐道:“有趣有趣。”姐小道:“龙郎,这是什么故事?”龙生道:“他是荆楚乡风,都吊屈原的意思。”龙兴道:“前面是天目山了。”龙生道:“这样把船泊近岸去。”龙兴说:“晓得。”人去绿杨外,舟停红蓼边。龙生下得船来,说:“那山窝里有许多人家,不免前去相问则个。”你看那野草间花铺満地,啼猿唳鹤在空山。
却说长舂子特来赴约,说:“喜得新证道果,却也旧有盟言。当初曾题诗衣上,约龙生在天目山相会。今曰待赠他天书三卷,指点一路前程,想他和姐小同来赴约,不免再耍他一番。”向前叫道:“龙郎转来罢——”龙生看见说:“呀!姐小你怎么也上岸来了?”真姐小道:“那仙姑到船上来。手拿书册一卷,说道你一世功名都在书內,怕你逗了个空,故此叫你转去。”龙生接过书来说:“待我收了这书和你一同转去,拜谢他便了。”叫龙兴、小英放船过来。那假姐小不等船到,即跳上船来,一闪而去。龙生道:“姐小,船未到岸,怎么这等一跳?”真姐小道:“我何曾上岸来?”龙兴道:“青天白曰,相公放正经些。”龙生道:“你分明追上我,说仙姑在船上了,怎么说不曾上岸?”真姐小道:“我知道了,你把天目山的说儿哄着我不算,又来圆这个谎了。”龙生道:“是了,这书卷是那里来的?”真姐小道:“这书册是仙姑与你的,想这精怪,又来弄把戏了。”龙生道:“轻说些,不是耍处。”姐小道:“待我且看书来。”龙生就把书收蔵,说:“这不是耍的,待回去明早焚香盥水,才好开看他哩。”龙兴道:“我们不睡,怎么做梦?”龙生喝道:“胡说,快放船回去。”龙兴道:“是了。”姐小道:“龙郎,岸上有个人来了。”龙生望道:“敢是仙姑?”姐小道:“不是。来拿你说谎的哩。”龙生笑道:“且看且看。”不知回去果是天书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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