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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观棋者,乃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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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弹指一挥间,如今已然是俞和远走西北大漠,在朔城混迹红尘俗世的第七个年头。七年舂秋往复,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这是一段漫长的时光,但对于修道之人来说,七年或许只是一次闭关苦修,亦或就是一次心⾎来嘲的打坐顿悟。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边塞朔城昅引俞和之处,便它是把偌大的江湖,缩影在前后九百三十六步的一条老街中。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来自五湖四海,其中的许多人,都曾有一段声名显赫的过去。他们中有的人曾是⾝怀奇技的道士和尚;有的人曾执掌过一宗武林门派;有的人原本是横刀立马的将军或悍匪;有的人⾝上背负着百十口人命的⾎债;甚至有的人,早已成为江湖上的传奇。

  也许刚才同你一起蹲在街边,大口嚼吃羊⾁夹馍的憨厚汉子;或者正与你闲扯家长里短的那个老头子,他们若是愿意报出真名和来历的话,说不定就能惊出你的一⾝冷汗。

  这些人在朔城老街上过着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子。他们就好像是一群厌倦了⾎食的狼,心甘情愿的披上了羊⽪,和一群绵羊混成一片,一起安详悠然的嚼吃着青草。但狼终究是狼,哪怕换上了绵羊的⽑⽪⾎⾁,蔵起了尖利的爪牙,在他们的中,依旧是有一颗狼的心。

  老街上每天都发生着不同的事情。许多人默默的来,成了新的街坊,关于这人的种种故事,就会成为街头巷尾的新鲜谈资。时常也会有人想重出江湖,不过在那些离开老街的人里面,有的人是在大群街坊的夹道送下,⾼⾼兴兴平平安安的离去;也有的人惹出一场喧嚣,却再没能迈出老街半步。

  在俞和看来,老街就是一盘下不完的棋。那些隐姓埋名住在老街上的江湖侠客们是棋子,司马家的四兄妹则是下棋的人。

  而朔城也是一盘棋,城里来来往往的人都是棋子,下棋的人是司马世家老当家,是镇守西北的封疆大吏,有时大雍与⾚胡两国的豪商巨贾也会凑过来掺合一角。

  整个西北更是一盘大棋,那数千里荒漠就是楚河汉界,两国大军是棋子、江湖中人是棋子、行脚商人也是棋子,更有两国的奇人异士做暗手。下棋的人,则是大雍国和⾚胡国的掌权者们。

  俞和在朔城老街呆了七年,就是因为他很享受做一个“看别人下棋”的人。

  被蒙在鼓里的下棋人,把顺平酒楼的“小俞子”看成一枚微不⾜道的棋子,但其实这枚棋子早就跳出了棋盘,笑盈盈的看着下棋人博弈。明修栈道也好,暗度陈仓也罢,俞和站在局外,看得格外分明,而且津津有味。下棋的人并不知道,这枚微不⾜道的棋子,其实是一头蔵在狼群与羊群之中的洪荒巨兽。若他甩开卑微的面具,反手之间就能把这所谓的“棋盘”撕成碎片。

  不过,俞和还是会时不时的回头去望一望。他站在局外观棋,不知道是否还有人站在更⾼更远的地方,不单俯视着老街上的棋局,也正盯着俞和呢?

  七年笑看红尘,无论是下棋之人的运筹帷幄,还是棋子们的争斗与挣扎,看在俞和眼中,都是一种体悟。

  回头再看看几年前的自己,俞和付之‮头摇‬一笑。

  世人皆想修道,最初懵懵懂懂的道心,求的都是长生不死。可等到一⽇仙人抚顶,往三千大道中寻觅一番,到万丈红尘中走过一转,才知道修道其实求是的跳出棋盘。道家说“离尘出世”和“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正是这个道理。

  只要有了⾜够的力量在手中,棋子就可以挣开棋盘,去选择成为下棋的人,或是观棋的人。

  若成为下棋者,便须得苦劳心智,关切棋局的成败。

  若成为观棋者,那就要时刻留心站在自己⾝后更⾼更远处的人。他们的眼中,或许看到的是另一张更大的棋盘,心里正盘算这如何把你拈⼊那棋局中,去制衡对手的某一枚棋子。

  乾坤之大,包罗万象,棋盘一重套着一重,最大的一盘棋绝不是大雍与⾚胡的江山。王朝掌权者与修道人皆拿碌碌凡人做棋子;天上神仙在拿下界修道人做棋子;或许道尊三清与西天佛祖又在拿漫天神佛做棋子;那么站在最‮端顶‬下棋的人,是冥冥中的天道吗?那么与天道对弈的,又是什么存在?

  俞和知道,以他目前的浅薄眼光,本看不透这其中的深奥道理。这种问题,就好像是“先有还是先有蛋”一般,只要⾝在碌碌尘世中,谁也讲不清楚。唯有当跳出了最后一重棋盘,放眼一望,才能将这宇宙乾坤的诸般玄机尽数洞彻。

  可是在宇宙乾坤之外,又会有什么?

  俞和甩了甩头,最近他总会不自觉的陷⼊到这种无穷尽的思之中去。他曾问过广芸大家,但广芸大家说,大凡才智卓绝之人,都会有此一问,古来哲人,常致以此自苦。这种思虽然能让人道心演进,但也颇为凶险,一旦沉溺其中不可自拔,那就会神智溃,惹来心火焚⾝之劫。

  一口冷酒呑⼊腹中,诸般心绪尽数沉淀下去。俞和在红尘中体悟了七年,道心有所进益,修为有所增长,最难得的,是学会了一个“忘”字。这也正是《清净坐忘素心文》的本要旨。

  在俞和左手无名指的佛戒中,还放着那一枚京都定供奉阁掌印大执事的墨⽟扳指。他知道,这枚扳指就意味着,他依旧还是大雍江山这盘棋局中的一枚棋子。虽然他这枚棋子已然有了跃出棋盘的力量和心境,但诸多因果羁绊绕,依旧把他系在棋盘之上,一如无央禅师、明素真人他们那般。

  江山征伐,一局千百年,俞和倒也不急着去看。而如今朔城老街的这盘棋,已有好几位下棋者将自己的棋子放了上去,除了司马家的四兄妹之外,还有一些朔城之外的下棋者开始落子布局,酝酿风云。

  引动这棋局变幻的一枚关键棋子,便是司马四‮姐小‬口中的“洛姊姊”也就是司马大爷说的“环⽟”这个女子。

  俞和的神念笼罩天地,他不需如何作法,周围百步地界的风吹草动,自然就显化在他的识海中。故而司马家的人在精舍中密谈,字字句句全都传进了俞和的耳朵里。从那只言片语中,他已理清了这位女子的⾝份。

  那位行将要来朔城的女子,本名叫洛环⽟,是京都定城人士,一⾝功夫算不上绝顶,但也是江湖中的一流⾼手。她的年纪估摸着要比司马雁大上几岁,应是过了而立之年的人,不过此女驻颜有术,如今依然是个双十少女的俏丽模样。

  这洛环⽟极擅撩拨男子的心思,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位世家公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洛美人的子有些古怪,男子越是对她献殷勤,她越是看不上眼。而且这位奇女子,那是一心一意要嫁个⾼⾼在上的大人物,可惜她⾝无灵,晓得自己不可能与道门仙师结为长生道侣,于是就恨不能跟京城深宮里的容昭皇后娘娘换个位子。

  洛环⽟早年与司马雁识,她曾在司马家大宅里住过一段时间。可巧被司马晟遇着了,于是司马大爷对这位洛美人也是一见倾心,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司马晟更是越发对洛环⽟着⼊魔,已然到了非她不娶的地步。

  司马大爷为人敦厚,耝中有细,但嘴巴却很笨拙,他使尽了浑⾝解数,非但没能拢住洛环⽟的芳心,还让这位洛大美人儿逃也似得离开了司马家。结果司马晟伤心绝,生了一场大病,瘦得整个人面目全非,调养了数个月才能走出房门,可当真是“⾐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了。

  司马雁心疼自家大哥,出门找到洛环⽟,狠狠的数落了洛美人一通。可洛环⽟哪里听得进司马雁的话,结果两人闹得不而散。后来听说洛环⽟想要嫁给大雍振文帝,但因为出⾝庶民,还未能取悦圣颜,就碰了一鼻子灰,被人逐出了京都定,落魄尘世,种种遭遇甚是可怜。于是司马雁心一软,就原谅了她的这位知好友,还专门去探望过洛环⽟,送了不少金银细软给她。

  这些金银细软中,可有一大半是司马晟拿出来的。司马大爷始终没死心,他一直想等洛环⽟回心转意,来朔城嫁⼊司马世家。后来的几年间,司马大爷为洛环⽟做了不少荒唐事,可洛环⽟嘴巴上虽然一口一个恩兄的叫着,心里却依旧留不下司马晟的影子。

  司马晟⾝为家中长子,年纪已四十有六了,因为洛环⽟的缘故,他一房室都没娶过,膝下无儿无女。司马文驰老先生恼他断了嫡系长房的香火,每年到清明祭祖时,都要当众打司马晟三十,可司马晟就是咬牙忍着,他绝不敢说是因为苦恋洛环⽟的缘故。若是让⽗亲知道了,司马世家的死士一动,洛环⽟定活不过三天。

  但手眼通天的司马文驰老先生哪里会查不出真相?

  要不是老太太心疼这个痴情的大儿子,担心洛环⽟要是有什么意外,子內向的司马晟会接受不了,否则这位让司马大爷魂牵梦绕的洛美人,恐怕早就被司马文驰老先生暗中派人打杀了。

  司马文驰老先生也想过,⼲脆派人把洛环⽟抓到朔城来,硬着她嫁给司马晟。可听说了洛环⽟在江湖中惹出来的那些事情,老当家的就知道这个女人是个十⾜十的祸⽔。司马世家庙小,又爱惜颜面,供不住这尊眼⾼过顶、⾝子贴金的散花女菩萨。

  二老商量来商量去,也打不定个注意。反正家里的‮二老‬老三都早给司马家续上了香火,他们也就任由得老大去‮腾折‬。连司马晟偷偷调遣家里的供奉⾼手,暗中护卫洛环⽟的事,司马文驰老先生也是假装不知道。

  长子毕竟是长子,再不成器,也是俩老人手心里的⾁。司马文驰老先生虽然隔三差五的训斥司马晟,可心底里还是盼着儿子能幡然醒悟,赶紧娶个十来房妾,安心生养儿女的。

  话说洛环⽟得了司马晟和司马雁的接济,便又开始游戏江湖,到处惹得人争风吃醋,她自己倒是乐在其中。

  前个几月,洛环⽟重回京都定,突然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一段时间,连司马世家的供奉⾼手都查不到她的去向。司马晟正心急如焚时,这洛美人又出现了,而且听说得了一件什么紧要的物事,要来西北朔城,给⾚胡国的密使。

  这消息被司马世家的供奉⾼手传了回来,司马晟和司马雁知道了,可‮二老‬司马晨和老三司马昊也知道了。据那几位司马家的供奉⾼手猜测,洛环⽟这次也是被无奈,甚至可能有人拿她的命相威胁,令她务必办妥此事。

  于是洛环⽟离开京都定,一路快马加鞭,朝朔城赶来。

  传闻有江湖中有人不希望她把那件紧要的物事给⾚胡国密使,几拨武林⾼手追着洛环⽟,也朝朔城来了。

  方才在后苑精舍里,司马晟跟小妹司马雁暗中商量的就是这件事情。他们不在乎那件东西最后落到谁的手里,但他们想保住洛环⽟的命。可偏偏司马家的‮二老‬和老三并非与他们俩同心。

  盖因司马文驰老先生已是古稀之年了,这司马家下一代的当家人是谁,可就看三兄弟这几年里的作为,谁能得到老先生的认可。

  ‮二老‬司马晨其实并不大在乎司马世家家主的位置。他⾝蔵一道戊土灵,司马文驰老先生辗转人脉,给他求得了一份仙缘,如今已是终南仙宗的记名弟子。司马晨也争气,进山学道之后,锐意苦修,一⾝道行突飞猛进,颇受师长的青睐,眼看再过个三五年,就会被录为內门真传弟子。到时修成终南正宗的⾼深道法,⼊出青冥享长生,区区凡俗间的司马世家,本不在他的眼中。

  但老三司马昊却与‮二老‬不同,司马昊天生一具泥骨凡胎,没有灵,修炼內外功夫的成就,尚不如小妹司马雁。老三这人子偏,心里总嫉恨苍天不公。二哥的戊土灵自不必说,连大哥小妹都有隐灵或残灵在⾝,就算结不上仙缘,修炼內家功夫也是事半功倍,可偏偏他司马昊不沾半分灵机,一脫胎就矮人一头。老三自懂事起,就常常指天指地,大骂天妒英才。

  修道无门,学武比不上大哥小妹,老三司马昊的心思,就全放在了继承司马世家上。

  但⽗亲虽然嫌恶老大司马晟不传香火,⺟亲却偷偷暗示过老三司马昊,这家主的位置,多半还是会到大哥的手上。因为司马文驰老先生认为,老三子太浮躁了,把不好司马世家的舵,老大沉稳,虽然进取不⾜,但守成有余,当是合适的家主人选。

  司马昊听了⺟亲的话,心里又多了一道怨恨。眼看⽗亲渐渐老去,他就挖空心思琢磨着,怎么才能把大哥踩下去,让⽗亲把家主的位置给自己。

  洛环⽟的这事,恰恰让老三司马昊看见了希望。

  司马文驰老先生的脾气,司马昊是清清楚楚的。一来老先生毕生信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所以才把西北朔城经营成了如今的模样,大雍与⾚胡的行商在这里安安稳稳的易货物,实在是丝绸陶瓷商路和茶叶商路上的一处生金福地。可洛环⽟手中的那件物事,据说很可能会挑起大雍与⾚胡新一轮的战火,若两国大举战,不仅边塞百姓涂炭,必定也会殃及到这座⽗亲毕生心⾎所系的朔城。若能夺下那件物事,到⽗亲手里,司马文驰老先生必定大喜,更对三儿子另眼相看。这正当是争夺家主之时,司马昊可不就将了大哥一军?

  二来司马文驰老先生迟迟不把家主之位给司马晟,其心结何在?可不就是洛环⽟这个红颜祸⽔么!这女子来见⾚胡密使,不管那件物事是什么,随便拿个通胡叛雍的罪名一扣,把洛环⽟的人头斩下,送到⽗亲面前。老大司马晟势必心如死灰,而⽗亲心结了断,既对大哥失望,又会对司马昊的果敢英勇大加赞赏。彼消此涨之间,何愁庒不住老大司马晟?

  对于司马三爷司马昊来说,把那洛环⽟一杀,东西抢到手里,正是一箭双雕的大好事。

  于是乎,司马家的老大司马晟和小妹司马雁,并不在乎那什么物事,只想保住洛环⽟的命。‮二老‬司马晨态度不明,但司马雁认为,二哥多半也会想得到那件物事,去讨得⽗亲心。老三司马昊,则是既想夺物又想杀人。再加上追过来的中原武林人士,说不定还有闻讯而来的西北守军,更有那个蔵在暗处的⾚胡密使,几边就凑成了一局热闹精彩的斗棋局。

  但莫忘了,司马文驰老先生治家,讲一句“家和万事兴”不容违背。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司马四兄妹是绝对不会亲自出手相斗的。所以司马世家的人,必定会先将外人的棋子一一从朔城老街这块棋盘上拔除,然后四兄妹再关起门来,瞒着司马文驰老先生暗暗博弈。

  而这局棋的最终胜负,不仅要看每个人手中的棋子強弱,更要看如何布局行棋。

  夜⾊暗沉,司马晟和司马雁商议定计,两兄妹先后走不同的秘道离开。俞和一边帮着六顺儿收拾桌椅,一边点头嘿嘿笑道:“先起风,再打雷下雨,最后⽔底下‮腾折‬。看来真是精彩的一局啊!”

  六顺儿没听清俞和小声嘟囔的后半截话,他皱着眉头,刚想开口追问。可这时天边忽滚过一片闷雷,瓢泼夜雨稀里哗啦的浇了下来。六顺儿赶紧跑去掩住店门,口中嚷道:“小俞你说得倒真准,果然打雷下雨了!这场雷雨来的,可真是突兀。我来合门,你去关窗,莫要让雨⽔落进酒楼里来了。”

  俞和一笑道:“这么大的雨,风还,岂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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