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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6章 螽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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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正望,有螽自西北方霍太山来,蔽空如云翳曰,经铜鞮宮而去…”垂垂老矣的太史墨在书简上记述下这些话,长叹了口气:“社稷将亡,必有灾异啊…”

  螽,也就是蝗虫,这一年的初秋,不断有人目击到庞大的蝗群从太原南部的大卤泽一带乘着北风起飞,向南扑去。他们被霍太山系一分为二,一批往西‮入进‬汾水流域,另一批则往上党、长子一带扑去。

  靠北的铜鞮首先遭灾,一时间作为晋国临时都城的铜鞮小城像是下了一场虫雨,城外的柳树上、田间的粟穗上,还有街道上都爬満了密密⿇⿇的蝗虫。

  华夏人对于蝗灾并不陌生,比如诗经里就有一篇《螽斯》,鲁舂秋也记载过“初税亩,冬,螽生…”

  晋国蝗灾的发源地基本都是湖泽,比如太原的大卤,河间的巨鹿泽,这地方为芦荡地区,天气忽湿忽旱,极利于蝗虫繁殖,等蝗虫大量繁殖两三代后,地区容纳不下,便会向外迁徙,引发蝗灾。

  一般而言,久旱必蝗,大旱之后常有蝗灾,这是因为蝗虫是一种喜欢温暖⼲燥的昆虫,⼲旱的环境对于它们发育和存活有许多益处。

  而且蝗灾比旱灾更加棘手,旱灾只要等到降雨便能缓解。但是蝗灾则不同,蝗虫成群结队,顺着风和气流迁徙飞舞,一曰可行百里,根本来不及提前戒备。

  其所到之处无不实行三光政策,因为蝗虫多为杂食性,无所不吃,不仅为害农作物,杂草和木本植物的叶子都可以作为它的食料,它们经过的地方,草木无遗,禾穗和竹木叶都被啃食得⼲⼲净净,饿坏了的蝗虫,甚至连牲畜的⽑发都能往嘴里嚼…

  就算是博学的史墨,也认为蝗灾难于防治,他忧心忡忡,一旦蝗虫肆虐成灾,恐怕整个晋国将陷入数年的饥荒无法根治!

  这次蝗灾来势汹汹,虫群数量庞大,小小铜鞮县可満足不了它们的胃口,因为太行山系的阻隔,它们无法去往河北地区,于是蝗虫继续向南进发,目的地是韩魏的河东领地,还有赵氏的长子郡。

  这下轮到魏氏的家史惊恐地记述了:“七月中,螽起北方,趋至河东,群飞绝汾水,坠新绛、安邑、曲沃,皆害稼…”

  …

  盐氏之女做梦了,她梦到外面下起了瓢盆大雨,指尖大小的雨点猛地落下,打得屋顶也稀里哗啦,连瓦砾在颤动…

  她就在这个奇怪的梦里皱着眉醒来,迷迷糊糊间就听到她⺟亲一声惨叫。

  “螽斯!螽斯!”

  她从来没听⺟亲喊这么大声过,嘶声力竭,像是怯怯懦懦的小雀见到天敌而发出的悲鸣。

  她连忙下榻,推门一瞧,顿时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他们全家,还有盐池邑全里的人都出来了,都在仰头望着天空。但哪里还看得见天空,密密⿇⿇的蝗群就是天空,一个流动的、发出嗞嗞啦啦声响的天空。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但阳光被蝗虫遮蔽了,朝阳像一只爬満了黑苍蝇的大面饼。蝗群在天空随风盘旋着,一忽儿下降,一忽儿上升,像黑⾊的旋风。

  嘴碎的老妇在一起纺织或者洗衣的时候,常对她说起让人⽑骨悚然的描绘:“螽斯飞过何处,何处就如受了髡刑的人脑袋一般光秃秃的,一片草叶都不剩!”话虽如此,但盐氏之女对蝗灾仍有一种很深的距离感。

  盐氏之女生在一个好时代,二十多年来,河东都没有遭过大的蝗灾,至少她在的地方从未遇到。她所理解的蝗,是爬在草叶子上弱小的卑微虫儿,人一脚下去,不知要踩死多少,她家的鸡鸭也不知道呑食了多少,吃了蝗虫后,还能长得肥,下蛋多。

  这会儿,她似乎有点儿明白了,单个的蝗和成群的蝗不可相提并论,这蝗群要是落下来,可不得了!

  盐池邑不单有采盐为生的盐工,也有不少种庄稼的人家,盐工采了盐换了钱帛,再与种粮的农民交换,这种关系已经维持了不知几百年了。

  所以刚从旱灾里幸存下来的庄稼是不少人家的命根子,他们已经喝了三个月的粥,⼲活都没气力,冬天的吃穿用度就都指望着这片粟地呢!

  现在还没到秋收的最好时节,粟只差最后一点时间就能成熟,所以粮食都还在地里。望着那一片已经⻩灿灿的庄稼,盐池邑的人,在心里千遍万遍地祈祷着:让蝗虫飞向别处去吧!让蝗虫飞向别处去吧,哪怕是去邻近的邑也行啊。

  有人甚至都跪下了,但蝗群没有丝毫怜悯,它们正在渐渐下降。

  盐氏之女忽然想起来,老人们在闲聊时曾说,蝗虫喜欢顺风飞翔,风越大,越喜欢飞,可一旦遇到逆风,就会落下。

  现在吹的,正好是逆风…

  虫群的振翅声越来越响,到了离地面还有几丈远的⾼度时,竟嗡嗡嗡响得让人耳朵受不了,像是一大群乐官在琴瑟上弹拨着簧片,奏的却是最难听的乐曲。

  不一会儿,它们就像稠密的雨点一般,落在了屋顶上,落在树枝上,落在了庄稼上,盐氏之女睡梦中听到的声音,竟是来源于此。

  这些土⻩⾊的虫子在飞翔时,都露出一种猩红的內翅,就像空中飘満了血点儿,又像是千万朵细小的红花。落在泥土上,又几乎与泥土一模一样。它们似乎饿坏了,一旦落地就开始咬啮,见什么咬什么,不加任何选择。

  里聚里的人呆不住,纷纷往自家田地跑去,刚到那里,盐氏之女便看到,田间地头都被虫子爬満了,它们在大口大口咬啮着黍豆。

  她心头痛得流血,家里的地不多,父兄去盐池采盐去了,田地就由她和弟弟们料理,试问哪一株粟豆她没浇过水?蝗虫啃食的不是庄稼,而是她们的心血啊!

  “无食我黍!”

  盐氏之女顿时急了,在蝗雨中奔跑着,想去抢救自家的庄稼,蝗虫不住地‮击撞‬着她的面孔,像雨点落在⾝上,生疼,直至⿇木。

  她无力地挥舞着镰刀,却比不过蝗虫们的速度:它们单个地看,依然是那么细小,但爬在粟叶上,似乎有明确的分工,谁咬这一侧,谁咬那一侧,然后逐渐向中间汇拢,转眼间,好端端的一根叶子就消失了。除了叶子外,粟穗也不放过,它们的锯齿形的嘴边泛着新鲜的汁液,庇股不时地撅起,黑绿⾊的屎便像药丸子般一粒一粒地屙了出来。

  “无食我粟!”

  盐氏之女的长兄愤怒了,拿了一把大扫帚,在空中胡乱地扑打着。

  其他人家有样学样,都企图保住自家的庄稼。全邑的人,不分男女老少,或挥动着扫帚,或挥动着衣裳,加上大喊大叫,竭尽全力地轰赶着那些蝗虫。

  “不能扑,不能扑!”

  然而,却有乡老赶过来,慌慌张张地阻止了他们。

  “这些都是神蝗啊!”

  Ps:一会还有一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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